【本作品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欢迎光临书本网。更多最新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夭桃仙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诱郎归》作者:宝金 【文案】 我知道我长得没我夫君好看。 我知道我打架也不如他,说话也不如他。 我知道我每次都是被扑倒的那个。 我知道我如果和他一起学什么来比赛,哪怕是绣花,也是我输。 我知道我弱透了…… 但是我至少在一件事上成功了,这个颜若天仙,有时毒舌,基本正直,忠心耿耿,武艺高强,天资聪颖的傻瓜被我诱引到手了。 内容标签:三教九流 江湖恩怨 乔装改扮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伏杜,青女 ┃ 配角:麻麻说配角滴名字不重要。。。 ┃ 其它:青楼   第一卷:肇始   第1章 宿月楼花魁(病句)   三月三,女孩儿们可以出游的大好日子。      良家的小姐们指望靠今日望良人,青楼的姑娘们也想着互相拜会,完成必要的社交活动。      这样的活动意义重大,她们要借这个机会,互相记住彼此的面貌方便回去做小人儿扎;也要趁机打听一下八卦,没事的时候随着瓜子儿一起磕牙;就算这些活动都可以被斥之为无聊,参拜花魁娘子,学习她的妆容打扮,总是没错的了吧?      要知道,这是善于学习的表现啊!      所以,花魁娘子在这一天是非常忙的。她既要温柔又娇媚地应付每一位来看望她的大爷,又要谦逊而得体地应付其他姑娘们的各种眼神,还要喂饱自己避免突然饿昏过去被人不付银子就揩油……实在是忙得很啊,忙得很。      但是,就算再忙,至于要等到这日落西山的时候还不回来么?      大道边停着的一辆马车中,一位默默等待了很久的美人儿已经愈发不安起来。      关于她即将搭讪的那个人的传说,变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罩住,无处可逃……所以在听到马车声响经过她车边时,她几乎感到了一种解脱。      她挑起车帘,开口,向另一辆车中呼道:“车里可是宿月楼的春锦姐姐吗?”      那辆车停了下来,蜀锦车帘也掀起了一角,正好显出半边漂亮的脸蛋儿——虽不施粉黛,亦能叫她一个女子都看丢了魂儿去。      “是了,敢问姑娘是哪位?又有何事要教导春锦呢?”朱唇微启,不是莺燕啼转的婉然,却带了几分柔和有弹性的底气;眼波一横,让她的心都跳慢了半拍。      “……本,本无事……奈何……”再说话,她自己也已经没了底气:“只是……”      那美人儿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姑娘有事请快说,无事且莫耽误别人时间!”      “……赵七公子赠与春锦姐姐的那柄嵌金牙眼儿扇子原是奴家赠他的定情信物他却转赠了姐姐望姐姐归还奴家。”她一急,一长串话语便如剪断了线的链,珠子哗啦一声溅了一地。      “便是这把扇子么?”那美人儿头一低,摸索出一物,递出车窗外:“这把?”      那玉雕般的手里掂着柄漆红嵌金扇子,更衬得骨节细匀指尖柔嫩,可盛妆女子只道“不是”。      “这个?还是这个?这一把是吗?”      她竟一顺儿拿出了三四把各色的嵌金牙眼扇子:“难道都不是?”      “……不是。”      “啊,那必定是这个咯?”玉手中“啪”地展开一柄绿底扇儿:“是这个吗?”      “……是。万望姐姐归还了奴家……”话音未落,扇子便被直直丢过来,正巧撞进她怀中。      一声郁气的“多谢姐姐”还没道出,那边便传来一句让她银牙咬碎的话。      “这牙眼儿是姑娘自己咬的?这可真是不怎么好看!牙眼儿咬得粗粗细细毫不均匀!用来定情只怕会吓到您的郎君呢!谁能想到这样的牙印儿会是姑娘家咬出来的?下次请姑娘可别送人牙眼儿扇了,积些德,送个荷包什么的,再不成呐,送锭银子都比送这个好……就此别过,万望下次别再见到姑娘!”      对方居然就在抛出这么一串恶毒的话语之后,扬长而去了。      盛妆丽人的脸蛋儿红一阵白一阵,看着手上那扇子,绿得简直讨人嫌。      “哧啦”一声,她把那扇子撕了,丢出窗外。腹内暗诽:“不就是个花魁么?有什么了不起?”      这话她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宿月楼花魁春锦姑娘,自从挂了牌子出来,便重现了“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风流场景,这若还不算了不起,那她,还有别的院子里别的姑娘们,简直可以三尺白绫了此一生了。      不过,春锦的模样,长得确实漂亮得让她一个女人的心脏都要跳不动了……      那些关于春锦的传说,在这一刻涌入她心中。      春锦是宿月楼花魁。      传说中她聪明伶俐,顶真续麻无一不精,琴棋书画无所不晓,甚至还精通诗书。      传说中她性子骄横,言语恶毒,还养成了挑客人的头牌习气。已经有很多个她看不上的客人被她羞辱得大哭而去,发誓再也不登宿月楼的门,可没过多久,那些被她归类为“恶心的男人”的身影又在宿月楼的大堂里晃来晃去了。      传说中,她身边总跟着一个神秘的绿衣丫鬟。不过,这没什么好传说的吧,一个丫鬟而已,只是她从来都用面巾挡着脸,未免有些怪异。      怪主怪奴。盛妆丽人边恨恨腹诽,边吆喝车夫:“福子,回去吧。”      那福子却过了半晌才出声:“绣桃姑娘,刚刚那位当真便是春锦姑娘?真是难得一见难觅其踪千年难寻万年难见的美人儿啊……”      该死的!她有那么美吗?比我美多少?车里的绣桃姑娘都要气得砸车壁了,却被猛然起动的马车一晃,撞到了头。      此时,那辆早已颠儿颠儿离去的马车里,一把有弹性有底气的声音却阴恻恻道:“春锦姐姐,你倒是收了不少的‘定情信物’啊,你这情到底是定给哪位公子哥儿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口气宛如撒娇:“哎呀,奴家的情给了哪个,伏杜你还不知道吗?你这么讲当真让奴家伤心呢!”      她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尾音,都波折袅娜地转了四五个弯儿,车厢外,赶车的顺子不禁打了个巨大的寒噤——现在不该是春天么?为什么车厢里正渗出凛凛阴气呢?      而车厢里,着精致的绣纱绿绸衣的人——刚刚绣桃看到的人,正扯了嘴角挤出一个毫无情感的笑容:“呃,是吗?这样你就伤心了?”      之后,此人的声音立刻转低:“我说过了,不许说让人误会的话!……听起来倒像你喜欢我似的,我可不想被你的恩客们炖了……”      锦衣华贵,明显是主人的春锦姑娘,也不禁叫这目光这话语给冻出几寸远。她面前的绿衣美人,面目几乎是完美的,便是天人也及不上。      “伏杜……你长得可真好看。”她也低声说。      名唤伏杜的丫鬟勉强一笑:“虽然姐姐你是好心,但我……还是不怎么稀罕这种夸奖,如果它算得上夸奖的话。”      “……你还真是奇怪,世上有谁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好看呢。”      丫鬟毫无诚意地勾了勾嘴角:“你下次对你的恩客说他长得真漂亮穿女装就能当花魁试试看?哪个男的喜欢被当做美女打量啊?!而且其实奇怪的人是姐姐你……你对客人的态度如果称不上奇怪,那归心妈妈上次插了一头鸡毛的造型也就不奇怪了。例如魏公子,前一瞬还在楼上喝茶,后一瞬便被姐姐拿茶壶浇得满身茶叶,宛如一整棵被炒过的茶树;譬若胡公子,前一瞬还在听姐姐弹琵琶,后一瞬便被琵琶砸倒在地上,两个龟公才把他抬走;比方郑公子,前一瞬还与姐姐郎情妾意相偎相依,后一瞬便被一招平沙落雁踹得像个粽子般从楼上滚了下去;还有杨公子……”      “停停停!”春锦扑上来要堵伏杜的嘴:“可别再说了……说得奴家好像个悍妇似的……”      “可不就是个悍妇……”      此时,恰巧,马车猛地一摇,春锦没有站稳,身子一晃,一段雪腻的脖颈恰好堵在了伏杜嘴上。      伏杜眼睛已经惊异地大睁了,嘴里却还坚持把那个没说出的“吗”吐了出来。      如此,双唇一启,倒像是伏杜正吻着春锦的脖子般。      “你是要干什么!”伏杜愣了一下,尖叫,一把把春锦推开,美丽的脸庞涨得通红:“你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不就是亲一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春锦扬起了头,唇角微微上挑:“再说你还是个孩子,干嘛这么……”      “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都十四了!”伏杜生气了:“而且我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用嘴碰到女人!”      “……你小时候没吃过奶么小公子?你是隔空吸取么?你那时候内力就那么强大么?”      “……那不一样!你别指望用这个来转移话题!”伏杜益发恼怒,脸色由红转青:“你……你不要脸!”      春锦脸上的嫣然笑容僵死了,转瞬间就哭了出来:“你……你说我不要脸?”      她竟然哭了?真的哭了?      伏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女子——花蝴蝶一样周旋于恩客之间,便是撒脾气耍泼也会被男人们无限原谅的宿月楼头牌,面若桃李言如蛇蝎的春锦姑娘,居然被自己的一句话——或者说就是“不要脸”这三个字——给气哭了?      “春锦姐姐……你……你别哭啊,是我错了……我不该说你不要脸……只是我刚才真的太生气了,我……”      伏杜的服软道歉还没有起到效果,马车就回到了宿月楼前。余怒未消的春锦都没等待伏杜下去扶她,便自己提了裙子走了。她脸上的妆都被眼泪冲得七零八落,大堂里的姑娘和客人们看她的目光也难以形容得一塌糊涂。      可是第二天,当伏杜戴上面巾,走出自己的房间时,却赫然发现所有的姑娘们都化着像是被泪水冲垮了的妆容。      莫非这些分不清美丽和诡异的姑娘认为凡是花魁的就是风行的,凡是风行的就是招人爱的?那么如果她们知道了花魁的妆容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被自己气哭了的话——伏杜开始怀疑自己的生命安全了。      他蹙起眉,满心揪扯地下楼给春锦端早点去了。      “伏妞儿啊?”厨房的牛婆揉揉花了的老眼,确定是伏杜前来没错之后,提起一个食盒子交给了他。      ——“伏妞儿”听起来酷似“福妞儿”,怎么听都是一个满脸淌着口水眼泪泥巴的小女崽的称呼,最讨厌了。每次听到,伏杜都有被人揪着后领子灌进了一大团雪的感觉!      “这是什么?”伏杜忍住从心头到周身无处不在的寒意问出了问题:“还贴着封条?”      “啊,这个啊,这个啊,这个……老身也忘了,总之,就是,给你家姑娘的……来来,这个呢,是给伏妞儿你的。”牛婆转过身,又抓了一把不知什么玩意塞进伏杜手中:“乖,要多吃,才好长大啊……你看你胸无二两肉,以后怎么办?就算嫁得出去也没法儿给娃儿喂奶……”      伏杜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装作乖巧模样,避免遭遇牛婆可以持续一个时辰的唠叨。心中却道,我就算成亲也不是要嫁出去——至于给娃儿喂奶,这关我什么事啊?就算为了逃过仇家追杀得男扮女装地在青楼里憋闷地等待报仇的机会,也不能改变我既没有那个装备也没有那个愿望的事实啊!      接下食盒,小步逃出慈爱的牛婆所在的厨房,伏杜三步两窜奔向春锦的屋子,却在经过老鸨房门时看到了那尊白瓷塔一样的人影闪动了一下。      糟了,快逃!      可是伏杜的念头还没转完,身后便响起了老鸨尖锐的笑声:“啊呀伏妞儿呀,你这么早端早点可不好!可别惊扰了客人去呀……”      “哪儿有客人啊。”伏杜当然不敢对老鸨动“再叫我伏妞儿我就挠死你”的想法,只好乖顺地停了脚步,捏出一副自己都森森寒颤的娇嗲口音:“昨儿个我家姑娘那儿的客啊,半夜三更就逃了!”      幸好他还没完全变声,否则怎么捏也捏不出这副女孩子的声音来。      老鸨脸色瞬间板了下来:“吴公子?!春锦那小蹄子,又赶客人了?!哎呀我的娘啊老娘不要活了呀,吴公子五千两银子包她一个月呀,这大财主就被这死丫头赶走了呀,老娘的门都要让这小蹄子砸了呀!呀呀呀呀!”      伏杜聆听着这堪比梨园名伶的悠长高音,满脸壮烈,暗问自己昨儿是不是错拿被老鼠撒过尿的香给佛祖供上了,否则今日怎么会如此不顺呢?      但他不知道,怀有同样心情的还有另一个人,春锦。      昨天莫名被说了句不要脸,她哭了一晚上,赶走了财神爷不算,自己的脸现在也肿了,看起来几乎毁容——而那个罪魁祸首居然到现在都没把早点给她送上来!这也太过分了吧!      如果他敢出现,一定要讨个说法,嗯,讨个说法。                  第2章 小寡妇上坟(小修)   春锦和伏杜所在的宿月楼,是丹州首冲丹络城青楼界的一个传奇,也是全丹州,或者全天下妓馆都难得一见的“华丽大逆转”的制造者。      就它的名字来说,委实是不上档次,明明一切都是“青楼”的规格,却取出了一个“窑子”的名字。那个白烂庸俗,简直让人呛进去的是酒吐出来的是血。      由此可见,当年它是由怎样的一个人物开起来的:首先,他不缺钱花,所以宿月楼处处装饰华美,虽比不上皇宫内院,但和官衙什么的比绝不见让;其次,他不学无术,所以当他亲书的“宿月楼”三个宛如狗爪精心装扮过的大字,刻上牌匾挂上楼门时,连挂匾的工匠都差点从梯子上跌下去。      ——据说那工匠回去后病了半个月。      ——据说那工匠痊愈后就罔顾全家女眷的热烈抗议,带着老婆孩子搬到了宿月楼附近。      ——他的理由是,有那三个字在,这条街道一定平平安安永不招鬼,吉祥如意得很呐!      “那宿月楼三个字,那叫一个银钩铁画,锋芒毕露,俺这辈子都没看到过画得那么爽性的符哇,绝对比西瓜观的玉瓶子道长画得都驱鬼!”      ——至于西瓜观和玉瓶子道长的故事,暂不多说。但“宿月楼”有富气没档次的常识,却已经传开了。      再加上首任老鸨选的姑娘都实乃庸脂俗粉,拿来勾引几个富商还能勉力而为,要成为花粉队里的班头,要引来才子诗人为它著诗写歌,却是远远不够啊远远不够。      ——“城监卫没有把这里夷为平地,是为了什么啊!如此天打雷劈有伤风化的所在!”      ——曾经有某位误入此间被数位姑娘调戏过的贵人如此惨叫过。      ——而传奇,就这样在他的一叫中开始了。      一位狐妖一样烟视媚行的女子,就在城监卫将此宿月楼团团包围的时候,施施然走出了围观的人群。      没有人知道她如何说服城监卫队长回去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如何说服宿月楼的原老鸨将这楼子盘给她,这估计并不是一段佳话。      因为原来那老鸨出门去时,传来了她愤怒的嘶吼。      “归心,你这无情无义的臭不要脸的会不得好死的!”      “奴家要好死干什么?”归心举起小袖半掩丹唇:“若是姐姐有很多好死,不妨自己留着慢慢儿死,不必想着和妹子分享了!”      果然,归心夫人——且这么叫她吧,真的把这宿月楼经营的风生水起。她和她的院子,三年之内就成为了丹络城花街柳巷的一个传奇。      ——“听说那里的姑娘都花容月貌!”      ——“听说那老鸨给客人酒中下药!”      ——“听说那里的所有一切,都是狐狸妖精变出来的!吃的菜是兔子屎做的!姑娘们也会在半夜冒出一条尾巴来!”      好吧,最后一句已经属于不正当竞争的诽谤罪了。三年前还没有人知道这俩字怎么写,两年前归心夫人却强势引导了“丹络城青楼自律会”的成立,并把“不得诽谤竞争对手”这八个字写在了会规里,要求违反者向受害者支付巨额精神损失费。      ——“精神损失费是什么?”      ——“诽谤是什么?”      ——“这么说归心夫人果然是狐狸妖精吗?她说的话,人类都是听不懂的啊……”      ——“嗯?”      在归心夫人蹙起鼻尖,两行细小皱纹的压力下,自律会通过了二十多条除了归心夫人没人理解的条文。      但是有没有人理解都没有关系,只要这条文能让归心夫人从那几位嗑牙花的老鸨那儿拿到了五百两银子的补偿,就足够啦!      可惜英雌易老美人迟暮。五十七岁的归心夫人如何去重现二十一岁归心夫人的辉煌?于是,她变成了伏杜所见到的那个,动辄以“老娘”自称,以“蹄子”表示对对方由衷喜爱的——白胖肥嫩婆。      但是天不灭宿月楼,在她年华老去,已经不能撑住一个沉重传奇的时候,给她送来了容颜绝色的春锦姑娘——附带着一个神神道道的小丫鬟伏杜。      当年这两个孩子是自己来的,没有相熟的贩子引见,归心颇为忌惮这两个蒙着面巾的小女孩身后是不是有莫名的秘密。然而当那个大些的姑娘揭开面纱时,她就下定了决心,就算被揪到官府打板子,也要把这两个小女孩留下。      因为那个自称叫做“春锦”的女孩儿,实在是太漂亮太漂亮了。      连声音都那么好听,轻启莺喉,婉转道:“奴原是乡间富户女儿,然而家门不幸,父亲大人暴卒,族人只道我母亲克夫,竟将母亲活活烧死,趁机瓜分了我家财产……还贪图彩礼将奴配与一老丑富商为妾。那富商好丑,奴宁死也绝不给他当妾,只好带了自幼儿随身的丫鬟伏杜逃了出来……可我们两个什么也不会,只能……自卖入青楼,望妈妈怜悯……”      她说话的当口,归心夫人的一双眼已然在两个身量未足的女孩子身上晃了七八圈,越看念头越笃定。管他有什么麻烦呢,先把这两个好苗子留下再说——那丫鬟伏杜虽未揭起面纱,但身段窈窕,竟比小姐都胜三分。      如今,看着伏杜慌不择路跌撞而去,归心夫人心头浮上一张仰天大笑的脸。自己的眼光永远那么好啊,运气嘛……似乎更不差。      伏杜果然出落成了个大美人啊!而且,她所担心的“来路不明”根本没有现实依据——两年来这主仆两个和院子里的所有姑娘一样,并无半分麻烦事。      她糯米团子一样圆白的脸上浮出绝对标准的奸商之笑,向后转,窜进了自己的房间,铺开桃花笺,抓起毛笔,唰唰唰写下了一个人才培养计划。      半年之内,她要说服伏杜出面接客!一定比春锦还红!      这两个丫头才来时,春锦十四岁,伏杜十二岁,如今春锦已经十六了,伏杜再不接客就放老了,   卖不出好价钱,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花开堪折直须折啊!      伏杜虽不知归心夫人的阴险考量,逃离她时却绝不放慢脚步,直到窜进了春锦弥漫着少见异国香料燃后那慵懒香气的房间。      春锦从锦袖上抬起一只眼睛,瞄到是伏杜破门而入,又埋下头去放声大哭起来——不过,怎么听都有点像干嚎就是了。      伏杜有一句名言,在来逛院子的男人们之间流传甚广——如果一个女人当着你的面大哭,那她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这句话就是伏杜自己从无数次被春锦的干嚎欺骗的血泪教训中提炼出来的。于是伏杜打了一个颤,老老实实把封着封条的点心盒子摆在桌上,然后双目紧盯埋头发出呜呜咽咽声的春锦,一步,一步,轻巧而快捷地向门边退走。      终于,在那张下半截雕花上半截蒙纱的木门距伏杜的脚还有几步之遥,成功逃逸的胜利已经散发出诱人曙光的时刻,那埋头于纱巾绸袖的美人儿抬起了头,樱唇微张,恶狠狠“嗔”道:“站住!”      伏杜僵直了,已经抬起的脚也缓缓放下,心头甚至奏起了某位醉酒客人在廊子里搂着翠绿姑娘高歌过的民间金曲——《小寡妇上坟》。      一场审讯就此开始。      “你知错么?”      “你知道我哪儿错了?告诉我吧……”      “你不知错?”某人的柳眉已经竖了起来。      “……唔,不知。”另一人将遮面的纱拉得更高些,挡住眼睛,假装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你看看我的眼睛!”暴怒的美女仍然是美女,只是手指已经紧紧捏成一团,如同牛婆最得意的   那道卤鸡爪子。      “……我看不到。”掩耳盗铃就是要掩到底啊,否则还有什么价值。      “……”      怎么不出声了?伏杜正起疑,面纱却被人一把拽了下来:“你看你看我的眼睛都肿成红桃子啦!”      “……呃,其实我觉得葡萄更合适些,对吧?西域来的上好红葡萄,你的眼看起来就和那个一样……”      话没说完,伏杜头上便挨了一个暴栗子:“还上好红葡萄?你信不信我让妈妈把你剥了皮和葡萄一道酿酒?!”      “……你这个泼妇。”      前一刻还在狡辩的人,突然停下了嬉笑,换上一脸冰霜颜色,从春锦手中夺回面纱戴好,反身就要出去。      春锦一愣,心头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冻成了冰般,冷森森的疼。      看着那个细细的青色身影转过内室的门,她竟然忘了该说什么,久久才返身坐回桌边,连眼泪也忘了再流了。      桌上那个带着封条的盒子,里头装着什么呢?她虽全无食欲,仍然伸出手,拽开了封条,揭开了盒盖。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刚走了没多远的伏杜立刻反身破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春锦一张俏脸——除了眼周全无血色,一只柔荑半掩素口,另一只白玉雕刻般的手颤抖不已指着那个被打开的点心盒子。      “怎么啦?”伏杜抢回房中,却看到那盒子中赫然摆着一颗血淋淋的心。      连伏杜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脱口问出才觉不妥,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我去问问牛婆!”      “别!”却是春锦出声阻止:“这事情……该不是有人故意恐吓,难道我们被发现了?”      伏杜本已折身欲出,但听她这么说,身影却硬生生顿住了。      待缓缓回头,伏杜脸上已全无半分人色:“怎么会……这怎么会……那怎么办?”      回应伏杜的,只有春锦的呆若木鸡。隐藏着危险和恐惧的沉默与博山炉中逸出的白烟一起,熏遍了屋内所有精致美丽的摆设。      此时,自走廊上传来了纷杂脚步声,却是听到春锦惨叫声的归心夫人率众位护法——铁塔一般的龟公们赶到。      “快合上……”伏杜话音未落,归心夫人便闯了进来。      虽然春锦在她冲到近前之前抢先一步扣住了盒盖,但老狐狸的鼻子可不是白长的,归心夫人尖叫:“怎么这么浓的血腥味?”      众人的视线,缓缓落到了那只精雕细琢着春舟晚唱图的朱漆点心盒子上——浓郁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归心夫人出手之快如闪电惊风,左手揭开了盒盖,右手便将那盒中物抓了出来。      顿时除她、伏杜和春锦三人外,屋中响起了一片众龟公的惨叫。      “叫什么?”归心夫人不愧威望过人,一句出口,万龟噤声。      “这什么玩意儿?”喝止了众龟公,归心夫人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上抓着的那团血糊糊的东西上。      于是,另一声喝破长空的惨叫将后楼厨房的牛婆李嫂等人也招了上来。      比至这些女子闯进春锦香闺之时,房内场景已然混乱不堪,有扶着昏过去的归心夫人的,有张罗着要报官的,还有趁机欲行不轨想偷走些什么摆设出去变卖的——春锦这屋里的东西可都是值钱的好货哇!      在一片混乱中,唯有一人注意到了那打开的盒盖露出的一张浸满血渍的纸。      那人就是伏杜。      趁人不备将那纸条抓进手中,又装作作呕避开人群,伏杜将那纸条展开,原本带着极深恐惧的严肃神情却一瞬崩塌了。      春锦啊春锦,你都招来些什么玩意啊!      当那张纸条传阅大家之后,牛婆开开心心地将那颗归心夫人紧抓不放的心脏带走了,打算炒了给受惊吓的夫人补补。      “以后再也不准赵公子进门!”千呼万唤始醒来的归心夫人脸色青绿,向疑似打手的龟公下令:“他的心和猪心果然没两样!”      “斯日一别,小生心内甚念卿卿。无奈卿卿似是恼了小生,不与相见,小生内心之伤痛怎可言表?今日将一豚心赠与卿卿,以表倾心相恋之情。赵四六拜上。”      ——这就是那张纸条的全部内容。      ——赵家的老四十六,一个考了十年秀才都考不上的傻瓜,曾经被春锦用瑶琴弦做成的拂尘砸出门去的落魄男。      那首诗怎么说的?      “美人赠我破瑶琴,何以报之生猪心”吗?      ——果然是“不着四六”的赵四六干得出的事情啊!                     第3章 禁恋的力量(小修)   虽然那个猪心被炒过之后成为了归心夫人的下酒菜,而这惊险的一幕也成为了龟公们的闲来笑谈,但当事者——被赠送了猪心的美人儿春锦,则面无人色了整整一天,她的丫鬟伏杜,也以“幽幽飘来飘去”的形象在宿月楼的各个角落出没了一遍,吓着了不少正偷偷调情的姑娘和恩客。      于是,为了保证工作效率,也为了保住宿月楼的名声,归心夫人特赦魂不守舍的花魁娘子今夜不用接客。      于是,在整个宿月楼陷入一片笑谑嬉闹声中时,惊魂未定的春锦和面色阴沉的伏杜,点了一根并不太粗的烛,把门死死的闩住了,一看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所以,当归心夫人路过春锦的房间时,还真起了要偷听一下的恶趣味。可惜就可惜在,这宿月楼的修葺实在太好了,里面说什么外头根本听不到。她在门口趴了半个时辰,除了差点趴着睡着之外毫无所获。      这也就算了,她正觉得了无趣味打算离开,门却在她背后静静地开了。      一回头,是皮笑肉不笑的伏杜:“妈妈在这儿做什么?”      “路过,嘿嘿,路过。”归心夫人讪笑着摆了摆手,一溜烟跑了。      直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归心夫人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可是这儿的老鸨啊,伏杜是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她凭什么被伏杜看得落荒而逃?难不成是伏杜的长相太有震撼力了?      想到这儿,归心夫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伏杜的真容了——就在刚才,伏杜的脸上也依然戴着那条青色的面巾,只留下眼眉露在外头。      可就在伏杜一眯眼一蹙眉之间,她识人无数的归心妈妈竟架不住地跑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归心夫人郁闷地丢了一块桂花糕到嘴里去,嚼着嚼着,心里便生出了点儿异样的感觉——伏杜这小蹄子还真是越长越出众了,但是,怎么……怎么不像个女孩儿了呢?      胸,是平的!声音,也不嗲!都十四岁了,还没有见红!这都是红果果的证据啊!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如果伏杜真的不是个女孩儿——可这怎么可能呢?春锦和这孩子,可   都是验过身子的呀!      于是归心夫人又坐回了圈椅上,益发郁闷地捏捏自己的脸。虽然当妓院老鸨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但混到自己这份上怎么也算个女强人了,为什么烦恼还这么多呢?别的不说,就连怎么收拾   一个小妞儿都想不出招数来,这可是她职业生涯的奇耻大辱啊。      而在这个时候,和她的房间隔着十几间屋子的花魁香闺,也同样有人在郁闷着。      “伏杜……”春锦抬起头:“我现在还是害怕!”      她的声音软软甜甜,竟像是撒娇一般。听起来倒不怎么有害怕的意思。      伏杜抿紧了唇:“怕有什么用?你还是好好想想有没有露马脚吧!”      “……应该……没有?”      明明是肯定的口气,却在结尾处拐了一个弯,声音很玄妙地带了几分不确信。      “什么叫应该没有?”伏杜摘下面巾狠狠摔在桌上:“你知道如果让归心妈妈发现你有不合情理的慌张会带来什么结果吗?她说不定会说出去的!”      “我知道,”年纪虽大却全然没有风范可言的春锦怯怯答:“但是,归心妈妈那时候应该也被吓傻了啊,她那一声叫得像是有人要放火烧了宿月楼一样……”      “那只老狐狸,真的会被吓傻了么?我总是觉得她在伪装什么……”伏杜眉微蹙,垂下一点儿的眼皮挡住了眸中的亮光,那双眼瞬间就沉如深潭,测不到底,寻不到缘。      “至少她……她当时就盯着那个生猪心看,没有注意我。”春锦站起来,走到靠着门框的伏杜身边,伸出手去携伏杜的手:“伏杜,你就不怕?看到那个心脏,我险些就疯了……”      “怕。”伏杜的睫毛微微颤动:“想到了那么多事情,爹,娘,那么一大家子人……怎么可能不怕。但是若显露出惧意,那畏惧的东西反倒会来得更快,只好撑着啦。”      “若是那样,”春锦原本绵软的声音突然加了几分百炼钢般的坚定:“若真的找上门来,你一定得逃过去。”      “什么?”伏杜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什么逃过去?”      “我留下来,但你一定要逃走。”春锦重复,眼睛里却慢慢渗出泪水:“虽然我很害怕,可是这么多年了,付出隐忍了这么久,总该有个回报。只要能为老爷和夫人,还有我爹爹妈妈复仇,我死也是情愿的。”      伏杜像是不认识她一样,望住她眼中的神情变幻,叫人好难捉摸,隔了好一会,才勉强笑道:“说这么严重做什么?且莫说归心妈妈很可能没有发现蹊跷,便是发现了也很可能不与旁人言说,便是说了也可能传不到宋家耳朵里去——便是一万个不好,宋家知道了,难道这天地之大,我们不可以再次逃走么?”      “……逃?上次他们只找一个女孩儿带着个小男孩的,把你作女儿装扮才逃了一劫去,可现在呢?”      “我着女装,不像女人吗?”伏杜冲她宽慰地笑笑:“‘奴家’今春才十四呢——哪儿不像女人了?”      “你已经十四了,”春锦正色道:“今后你会越发不像女子的。”      “那我们就都扮男孩儿逃。”伏杜笑得轻松,心中却沉甸甸的,春锦说得没错,他已经越来越不像女孩子了,这宿月楼,只怕也不能久居。      想在这里遇到宋家的人去报那父母的大仇,怕是没指望了吧。      可要是逃,逃到哪儿去才能既不被宋家广布天下的爪牙发现,又能寻机报了大仇呢。      伏杜叹了口气,要把这一切想明白,对于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可不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情。但面对眼前泪眼盈盈的春锦,他还是得拿出点男人的气概来。      她的父母和她,都曾经不惜一切去捍卫他的生命。把这一切的好都当做是对主人的忠诚固然可以说得过去,他却难以就此心安理得,尤其是在春锦的父母也双双遇难之后。   在   望着那纤细的女孩扑在父母被大火烧焦的遗体上放声痛哭的一刻,他就下定了决心要保护她再不受伤害。可是,决心虽然下了,事实上还是她护着他的。她为了寻一个容身之所,带他自卖进青楼,为了护他周全也失去了女孩儿家最宝贵的名节贞操。若是能把这一切牺牲都看做理所应当,他也就不是他了。      有时他会对春锦突然动怒,可是,如果真的有了危险,他还是会不遗余力地保护她的。就算是为了报恩……唔,好像也有点什么东西,和“报恩”也扯不上关系,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情绪。      “都扮成男孩儿?”春锦被他这个怪点子逗乐了,破涕为笑:“那么依你看,我若是扮个小子,俊不俊?”      伏杜眨眨眼,想想面前这美艳动人的女人要是着男人装扮,忍俊不禁。      “笑什么?”春锦嗔怒。      “我是笑——若是哪个男人化这么浓艳的妆容走在大街上,岂不是笑死人了?”      春锦翻了他一个白眼:“怪不得你从来不给自己上妆。我原以为你是嫌脂粉污了你那天人一般的面孔,却原来是顾忌自己到底是个男人。”      “你都忘了我是男人了?”      “……不是忘了,是想不到。”春锦笑嘻嘻道:“‘公子’——多久没这么叫过了,再叫都觉得不习惯。”      “早都不是什么公子了。”伏杜伸出手,看似轻佻地从她头上拔下金钗,掂了两下之后信手掷出,那钗飞出一道金光,戳进了屋中的主柱,震得垂帘上积下的灰都簌簌落下:“比这飞灰还不如!天地至大,飞灰尚有同伴相随,我却举目无亲。除了春锦你,连个知道我实为男儿身的人都没有。还提什么公不公子的?”      春锦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走向那根柱子,伸手用力拔那支金钗,却无论如何也拔不下来。她诧异道:“伏杜,你功夫如何长进得这么快?”      “练多了而已。”      问罢一句后便转回身接着和钗子搏斗的春锦没有发现,伏杜那深潭一样的眼睛中有一丝阴霾,一闪而逝。      天天随着她进进出出,伺候得前脚不离后脚,只要她没有恩客,他都跟在她身边。如何能有时间瞒过她去练功夫?      只是,这短时间内功夫大进的法门可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又得挨一顿唠叨。他想着,笑看春锦拔钗子拔得咬牙切齿:“死钗子,你再不给姑奶奶出来,姑奶奶就不要你了!”      拔了半晌没有效果,春锦只得回过头:“伏杜,你把它弄出来吧,否则让外人看到了,定会生疑的。”      伏杜笑了,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只在那柱子上轻击一掌,那金钗就像得了命似的,自己跳了出来。      “你很厉害啊,伏杜。”春锦捧着钗子,脸上浮上了一团可疑的红晕:“这样精进下去,很快就能为老爷夫人报仇了!”      “报仇么?”伏杜轻叹:“还差点儿机缘呢。不过,昨儿个我在楼下听飞眉讲,近来那宋家派宋老三来了丹络城,还说这老三还是个拈花惹柳的主儿。只怕这机会快到了。”      飞眉是宿月楼嘴最碎的小娘子,想知道丹络城的任何新闻都可以从她那里打听到,报酬么,一把瓜子儿就了结了。      但是,飞眉和街头巷尾传人闲话的女人不同,她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所以,宋三公子既然来了丹络城,那么到最红的宿月楼,拜会最红的花魁春锦……就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嗯。”春锦突然笑了,笑得眼中闪起水光:“伏杜,若是杀了这三公子,你能……能全身而退么?”      “当然,”伏杜知她是为自己忧心,胸口一热:“杀了那宋三公子只是报仇第一步呢,他宋家害我满门,杀一个人哪儿就报得了大仇的?”      春锦点点头,忧色未退,却强笑道:“总之,你可得好好儿的……”      “你刚没见识我的功夫?”伏杜笑,从她手中取过金钗为她戴上:“怕什么?”      金钗沿着发丝滑入云鬓,春锦猛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想说话又说不出,只望着伏杜。      伏杜的目光,却尽数集中在自己指中捏着的那根金钗上,待觉察了春锦的注视,才低了头,微微一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了。春锦心神不宁地望着那张俊美得足以让任何女人都容颜失色的脸庞,狠狠咬了咬唇,想让自己清醒些。      就算家道败落举目无亲,他伏杜依然是她的主人。她是奴婢,就算现下她要伏杜“伺候”,那也改变不了她身份微贱的事实。更何况她已经是个最肮脏不过的风尘卖笑女,有花魁这名字当个好装扮也遮不住人尽可夫的内里。      如何敢去爱慕。      而低下头的伏杜,也在碰到春锦无法形容的眼神时怔了一下。      奇怪的温暖,其实早在他心中扎下了根去。只是原本他都不知觉,但在这一刻,就像是干木被火苗点燃,他胸口猛然一烫,竟伸出双臂,径自揽住了她。      怀中的人和他,心跳都突然快了很多。      伏杜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是说什么呢?他自觉脸颊如炭火红烫,一低眼,却见怀中的春锦哭了出来。      “哭什么?”他诧异。难不成她不喜欢他抱着?那么……该不该放手呢?      他正犹豫,春锦却抬起了头,眼中有泪,唇角却绽开一个再灿烂也没有的笑容:“不,我是欢喜……”      伏杜心念一动,就想照着春锦的面颊吻下去。      可是,在他的嘴唇触到春锦面颊的前一刻,门开了。      门外,站着目瞪口呆的老鸨归心夫人。      她本来是想找春锦去她屋里说些事情,恰好她的使唤丫头不在,便带着全当减肥的打算亲自出马了。      谁知道,却看到了她心爱的花魁和心爱的下一任花魁紧紧相拥,还暧昧不堪地要亲吻的一幕。      “你们百……合啊!”归心夫人缓过神儿来,几步迈向前,却自觉脚都软:“你们要搞什么?”      “什么是……百合?”伏杜在归心夫人强大的杀气面前只能松手,心中颇为不满,但少年人,对新名词的好奇心还是有的。      归心夫人的汹汹气势被伏杜单纯如凉水的好奇打灭了,她讪讪道:“呃,就是一种花,嗯,一种花……”      “……妈妈,我们没有种花。”春锦脸还红得像新娘子的盖头,却已经开始不知死活地反抗归心夫人了。      胆小如鼠的春锦都敢反抗自己了,难不成这就是禁断之爱的力量么?归心夫人眉心轻颤,内在的自我在大雨天裸足狂奔,老泪纵横。                     第4章 宋家三公子(小修)   归心夫人把自己的门锁了,忧郁地小口细抿宿月楼特供的伯爵奶茶,似乎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岁月——没有咖啡没有汉堡,没有网络没有电影,连想喝杯奶茶都买不起昂贵的“牛乳”,而劣等的红茶没有糖是何等难喝啊。      在终于得到宿月楼的全部产权之后。她特意买了一头母牛,半年之内把该牛所产的乳汁用各种烹饪方法都试过一遍,让半座宿月楼都弥漫起了浓浓的奶香味儿,这才算过了瘾。      而那些岁月,现在看来已经无比遥远了,更别提她穿越之前的种种——那比下雨天水洼中砸起的水泡都虚无缥缈。她几乎已经忘光那些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报应这种东西不会穿越千年时间和不知多远的空间,找到她。      “老娘不就是拒绝了女同志的示爱么,我又不是同性恋我这样有错么,她自己要跳楼我也没办法啊,她把我也拽下去还不够赎我的孽么,至于让我的两个命根子都搞蕾丝边么,佛祖上帝真主!”      归心夫人的郁闷,很好理解,也很好解。在向古今中外所有神明祈祷了一遍之后,归心夫人拿出了决定。      一定要抓紧时间让伏杜接客!      她在这个世界上,于青楼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女人之间明争暗斗的吃醋拈酸甚至互相祸害都见了不少。她不相信伏杜和春锦要是在抢一个恩客的话还能好到一起去。      不过……如果那个恩客有特殊的喜好该怎么办,归心妈妈皱起两条毛虫一样的眉毛,想了想,就得出了结论。      凡是客人需要的,就是咱们要给的。只要能讨客人喜欢,只要客人给钱,管他一夜之间要几个女人呢。      但是,谁才是最适合伏杜的那个恩客呢?      归心妈妈还是很心疼手下的姐儿们的,她当然晓得“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么一句话,于是她决定稍作牺牲,选一个最配得上伏杜的恩客——当然,稍作牺牲的意思是,银子只能打九五折,再低她就赔钱了。      她打定了主意,便打开门,叫来了候在外头的小丫头:“去,让飞眉给客人们透露消息,就说老娘找到了最美的人儿,注意,只找漂亮俊俏的年轻公子,秃顶大肚的老儿可不要。不过,银子,你明白的。”      小丫头明儿这种事做多了,扑哧一笑:“妈妈又叫奴去和飞眉姐说……她上次就警告过奴了,若是下次不给她带些果子去,就不许奴进她门呢!”      归心夫人啐一口:“吃老娘的喝老娘的,给老娘办些动嘴皮子的事儿还要果子?老娘自己去,赏这碎蹄子几个爆栗子!”      明儿望着归心夫人杀气腾腾下楼的背影,拼命捂住了嘴才止住摸鱼成功的得意笑容。      飞眉今晚也没客人,正跷着脚使枣糕逗狗儿玩,突然门被推开,归心夫人冲了进来,倒吓了她一跳。      “你个小碎蹄子!”归心夫人怒斥:“连老娘的丫头你都敢勒索?嗯?”      飞眉急忙站起来,一不留神,一大块枣糕就被狗抢走了,还顾不上抓狗:“妈妈,奴怎么敢?是哪个小蹄子在您面前嚼舌根儿啦?”      “……”归心夫人心知把明儿卖了了不好,只得撇撇嘴:“没有最好,今儿老娘找你还有事儿呢,你要是怠慢,当心你那层皮!”      “奴怎么敢怠慢妈妈。”飞眉巧笑倩兮,扶着瓷花瓶一样的归心夫人坐下:“妈妈唤奴,可又是给哪个小丫头觅开身恩客的事情?”      “真真聪明死了,心肝儿肉啊,”归心夫人笑得一脸花开,满是慈爱地望着自己的手下爱将,识情解意的飞眉:“是伏杜。”      “伏杜?”飞眉一愣:“给伏杜找恩客?”      “是啊,所以才叫你出马给觅个好的来……”      “唔……”飞眉开始盘算了:“既然是妈妈叫奴觅,奴定然找个有钱的大爷……黄老员外能给个八百两吧,妈妈您看……”      “黄老员外长成个耗子样!”归心夫人撇撇嘴:“有好看的吗?”      飞眉掩了嘴吃吃笑:“妈妈,又不是给您自己找,怎么不要银子多的,倒要起好看的了?”      “给老娘找还用得上你?!”归心夫人佯怒,一个爆栗子就要往飞眉头上砸。      “别啊妈妈,奴知道有位公子既有银子又一表人才呢!”飞眉一躲,嗔道:“奴想给自己留下,想不到,又让妈妈您谋给了别人!”      “谁?”归心夫人一听说已有人选,双眼都放光。      “宋家三公子。”飞眉神秘道:“这宋家乃是武林第一豪门呢,虽然行事诡异些,但当真有钱。那宋三公子来丹络城不知是干嘛的,只向青楼戏园撒银子。若是他看上了伏杜妹子,只怕这个数也出得起!”      归心夫人盯着飞眉小袖下乍起五根玉指的素手,咽了口唾沫:“五百两?太低了吧?”      “哪儿能呢。”飞眉媚媚一笑:“咱家伏杜妹妹的好人才,怎么也得五千两吧。”      “五千两?”归心夫人一愣:“这是花魁一整个月的价码啊!飞眉,你敢耍弄老娘老娘就把你剥光溜了挂门外头揽客去!伏杜除了美貌什么都没有,你当那宋三公子傻,肯送五千两银子,就为   了得这小美人儿一夜?”      “伏杜是只有美貌,”飞眉胸有成竹地一笑:“可是啊,妈妈有没有想过,伏杜的美貌,那可是千年都见不着一回的啊。莫说男人了,就连奴见伏杜那回眸一眼,魂儿都飞了多半去!那宋三公子是个好色的,若是不见,说不定五千两还嫌贵,若让他见得伏杜一眼啊,只怕八千两都出得!”      归心夫人皱起眉头,想了又想:“究竟这宋三公子面貌如何?飞眉,你可能把他找来看看?”      “那自然能。不过,妈妈对伏杜的事儿如此上心,倒像是对亲闺女一般……倘若伏杜辜负了妈妈,不知该多作孽呢!”      归心夫人作势去拧飞眉的嘴:“小碎蹄子,就你嘴儿甜!”      “妈妈可也想个法子给奴找这么个如意郎君啊!”飞眉作嗔:“尽顾着她们两个,奴就不是女儿么!”      归心夫人嘴上应着飞眉的娇嗔,心中却又把佛祖上帝真主给求告了一遍,万望那宋三公子人才出众,否则,伏杜这妞儿只怕还真就此百合了,一下毁了两个花魁的买卖,她归心做不起啊!      “妈妈要是担心,奴啊,明儿个就把宋三公子请来,妈妈自己看看可好?”飞眉见归心夫人仍有点儿忧色,乖巧地站起身来,替她捶肩。      归心夫人舒服地哼唧了一声:“要不还说飞眉你最乖巧呢!”      第二天,乖巧的飞眉引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上楼,却正好逢着伏杜下楼。      那公子的眼神很是灵快,只一转,便盯牢了蒙的只留下双眼睛的伏杜。      伏杜最近的心情并不太好,从春锦收到赵四十六的猪心开始,他就进入了时而忧郁时而躁郁的状态。      那个血淋淋的心脏,勾起了他童年时代最不愉快的回忆。      七岁,他和几个伴当一道出庄子游玩。那时他还是九凤庄的少庄主,锦衣玉食,一呼百应。虽还是个小娃儿,却也有了几分锦衣白马的得意。      但是,灾祸就在一天之间降临。早晨还偷着将家里最好的马牵出去生怕被父母发现,回来时却发现庄中处处是鲜血和尸体。      他从马上跳下来,慌得险些跌倒,也顾不得站稳了安定心神,就直直向内院跑去。      见到的只有他父母的遗体,胸口被割开,心脏亦被挖出丢在一边。      伏杜从来没有觉得那么恐惧和愤怒过。他自然不晓得这场灭门惨案是因何而来,也来不及想——身后突起的厮杀声把他惊得险些跌倒,待猛然回头,只见一个黑衣人手中长剑直直戳过他已经浑身是血的二叔胸膛,自己却也斜斜跌了下去,在地上抽搐了两下,眼见不活了。      “二叔!”伏杜惊慌,扑到他身边,心知二叔原本该是受了重伤,只是见那黑衣人突然出现要伤自己才挣起最后一点儿精神杀了他的。      可二叔没有回答。他的脸被血糊满,人软到墙角,眼见已然是丧命了。      “公子!小公子!”却是随他出门的伴当福儿,仓皇地跑了进来:“公子,我们快走!这地方不能久呆啊!”      “你……”他满眼是泪,望着福儿:“爹爹和娘……都……”      “我知道!”福儿打断他:“定是仇家来寻仇啦,说书的老头子都是这么讲的!您若是不快跑只怕自己也……”      伏杜咬紧了牙,看了看父母和二叔的尸体,只得点了头。可一点,眼泪又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      “哎?二爷手里捏了什么?”福儿拉起他的手,刚要走却发现了蹊跷。      伏杜蹲下,掰开二叔的手指——他掌心里紧紧握着的,是一支袖箭。      过了很久,他才辗转得知那袖箭是宋家的东西——铁箭门门主宋氏,行事诡谲,少出江湖,然而一旦动手必将斩尽杀绝。      伏杜不知道自己家族是如何得罪了宋家,只是无论此事起因如何,他都得为父母报这血海深仇。      然而,父母鲜血淋漓的心脏被丢在尸体边的那一眼,却像是烙铁一样,烙进了当年那七岁小男孩儿的心灵最深处。      直到如今,他看到赵四十六送来的那个猪心,第一反应仍然是自己的藏身地被宋家发现了,他们又要追来了。      害怕,紧张,激动和不安,在此事完全明晰起来前的短短一刻,曾完全主宰了这个少年的心灵。   而就算到了现在,他依然时刻处于不安和焦躁之中。      所以,在宋三公子那含情带笑的一个媚眼儿抛过来时,伏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哪儿来的浮浪子?莫不是去找春锦的?真真可厌!      他不想让春锦接客,然而却没有办法好想,只能在心中将这些油头粉面的少爷诅咒千万遍。那种厌恶有时候还会株连到春锦身上,可每当他对春锦说完刻毒的话后,自己又会后悔得想死。      现在,这个不知名姓的陌生男人,居然敢用非常不礼貌的目光打量他,这叫伏杜一个少年——就算长得太漂亮可以冒充女人,但到底也是个男的——他怎么接受得了?      可别人却不知他是男子。宋三公子瞄着伏杜嫌恶一瞥后下楼的背影,看得都呆了。      飞眉见缝插针:“公子,这小姑娘……就是伏杜呢。”      “伏杜……伏杜。”宋三公子蹙了眉:“这个名字好熟啊,听谁说过一般。怎么写的?”      “呃……”飞眉从没想过他会问伏杜名字的写法,自己也不知道,只好信口胡扯:“伏么,是弱柳扶风的扶,杜么,是杜……呃,就是那个杜。”      宋三公子点了点头:“你刚说要多少银子才能包这小娘子一夜?”      “这小美人儿还没开身子呢,”飞眉顺着杆儿爬:“八千两。”      “八千两?”宋三公子一愣:“八千两够我买两千个丫头使唤了!”      “哎呀,”飞眉跺跺脚,嗔道:“四两银子一个的丫头,莫说两千个,就是两万个,加在一起又哪儿有我们伏杜一半好看?奴只道公子是个识情解意的人,谁知道是个舍不得花钱的酸主!这丹络城您是才来不久,你若是多打听,就知道这整个城里哪个姑娘都比不上宿月楼的花魁,更何况伏杜比花魁还美几分呢!八千两银子,您若是舍不得出,可有的是大爷愿意出。只是咱家妈妈心疼伏杜,从小儿在这长大的,想给她找个妙郎君,我才想到您,却不料——看走了眼!”      宋三从小就是金银窟里长大的,根本受不得激。一看飞眉一脸的殷勤转眼就变了不屑,立刻上了当:“八千两算什么?好,八千两就八千两!”      飞眉立刻转嗔为笑:“奴就说宋三公子是最解风情的呢,不枉游春时奴对三公子的记挂念叨……”      宋三公子立刻抬起手,捏捏她的脸蛋儿:“你还念叨过我?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儿,若是伺候好了我,我买你回家。你看如何?”      飞眉的大眼睛里瞬时便蓄满泪水:“若公子愿救奴出苦海,让奴从良,奴来生来世也报不了公子大德的!”      然而,没过多久,当把宋三公子送进归心夫人的屋子,让他们去详谈价码时,飞眉却冷冷哼了一声。      想赎我从良跟了你?我才不呢。我还有我的伟大理想和抱负——总有一天,我要取代归心妈妈成为这宿月楼的老大,让一堆美人儿围着我转,拿糖果和瓜子孝敬我!      这么美好的前途摆在眼前,让我从良,跟你那一帮子姬妾使尽浑身解数争宠……哼,你以为我傻了吗?      飞眉挂着得意的微笑,朝楼下“睥睨”了一眼。嗯,大好天地,大有作为!                     第5章 但凡求不得(小修)   宋三公子能和飞眉砍价,已经是用尽力量和智慧了——一个魂飞天外的人还能砍价,还能迅速折算出八千两银子够买两千丫鬟这么高难度的问题,是多么艰难而神妙的事迹!      伏杜那满是嫌恶的一瞥,在他心里勾起的却是如春江水一般浩浩荡荡绵延不绝的爱意。这是何等珍贵的小娘子——他宋三公子混迹青楼这么多年,这可是第一个敢对丰神俊雅又坐拥金山的他翻白眼的女人!      这一个白眼翻过去,他只觉心旌摇动目眩神驰,当即就想将这小娘子拖入随便哪间房子加以教化。      而当归心夫人得知这位大爷是被伏杜一个白眼给翻出了无边无际的恋慕之时,不禁想起了她很久很久之前也奉为圭臬的那句话——男人是天生的猎人,就喜欢得不到的东西。      当然,伏杜既然身在青楼,就绝没有保住身子的可能,但宋三公子只要一日得不到伏杜的心,她归心夫人手中的银子就一日不会断了来源。      她抬起手,奸笑地摸摸唇上——虽然那里没有小胡子,但在宋三公子的眼里,这位白胖的妈妈却兀地多了三分奸商相。      “那么,宋三公子,请先交三千两定金吧!”归心夫人拈着兰花儿指,故作镇定地捧起了桌上的粉彩八吉祥茶碗,抿了一口里头的伯爵奶茶:“这样,老身好安排……伏杜是这宿月楼里头最漂亮的丫头,总不能怠慢了。”      宋三公子从袖子里掏出银票拍在桌上:“妈妈,这是五千两的银票!”      “哎呦!”归心夫人一个激灵,差点把茶碗打了,她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抓起那张银票:      “这……这哪里使得啊公子,老身这里可找不开两千两的银票……”      偌大一个宿月楼,怎么可能找不开银票?归心夫人到底是个老狐狸,久经风月场的宋三公子都被她那诚恳而殷勤的模样给骗了,他哈哈大笑,得意非凡:“妈妈,不必找,这剩下的两千两银子,就给伏杜小娘子打些钗环做些衣衫吧!”      归心夫人一愣,然后换了谄媚等级最高的笑:“哎,知道了!公子真是个识情解意的好人,那老身先替伏杜女儿谢下了!”      望着得意洋洋出门去的宋三公子,归心夫人暗骂,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败家子儿,两千两纹银啊,拿来打首饰置衣衫,就算上下衣饰全使金子打也够了啊!      不过,恩客傻,这是鸨儿最高兴的事——譬如这两千两纹银,哼哼,用不完的么,老娘就不客气了。      但是,男女欢好这事,总得先通知一下伏杜吧,归心夫人捻着银票,蹙起眉头——伏杜不比一般小娘,倘若不愿,是真真勉强不得的。      “明儿?明儿?”归心夫人吊起了花腔女高音:“明儿?小碎蹄子你死哪儿去了?给老娘出来!”      明儿带着一嘴的糕点沫儿跑了过来:“唔,唔,妈妈,什么吩咐?”      “肥不死你个小贱人,”归心夫人怒道:“指甲大小的银子也挣不回来,还成天吃,就知道吃!都被你吃穷了!”      “……是春锦姐姐叫奴去,奴才……”明儿原想给自己申辩,但一触到归心夫人那横眉怒目的金刚脸,立刻把下半句随着桂花糕一同吞回了肚子里。      “春锦?”归心夫人的脸迅速转晴:“那好,你去把伏杜给我找来。”      “伏杜姐姐,”明儿好容易咽下差点梗死她的桂花糕:“她下楼去厨房拿酱焖鸭子给春锦姐姐下酒了,还没回来……”      “蠢啊你?!”归心夫人几近颓废了,自己怎么带出这么个贴身侍女的:“她不回来你不会去厨房找?”      明儿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跑,却被归心夫人喊住了:“喂,酱焖鸭子倘是牛婆做的,给我也取一只上来!”      明儿早就跑没影了,归心夫人吞了口口水,想想牛婆精心料理的每只要处置四五个时辰才能弄好的酱焖鸭子那诱人的胴体,顿感人生悲凉——厨房做酱焖鸭子居然不和她先打个招呼!太不把她这个妈妈放在眼里了!      伏杜来的倒快,可撞上归心夫人那莫名暧昧的眼神时,还是打了个寒颤。      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早死早超生。      于是,伏杜英勇地向伏杜夫人施了一礼,那叫一个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妈妈找奴可有什么事儿?”      归心夫人险些被一口奶茶呛死:“咳咳,没什么,伏杜啊,你把面巾摘了。”      伏杜心里一凛,摘面巾,她是要看自己的脸吗?难不成她发现什么了?但鸨儿的意思不可违抗——至少春锦还没有收拾好东西,他们还不能一走了之的时候,遵从也是必要的。      于是,他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巾,镇定地迎向那个面无人色的女人。      “啊……啊,伏杜,你……嗯,长大了。”归心夫人把头扭到一边去,心里尖叫,君母上的,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还让不让人活了!      八千两,太便宜那小子了!老娘的生意亏本啦!      “啊?”伏杜心思急转,她说我长大了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看出我不是女人了?      “嗯,啊,那个,虽然你还未通癸水,但是……嗯,你知道的,我们这些院子里的姑娘……嗯,早晚逃不过那一天。”归心夫人不敢看伏杜,只能盯着那只茶碗发话,心中悔了千万遍,早知道老娘让春锦过来啊,伏杜这娃娃就是一大块冰哪,和伏杜说话会咬到舌头啊!      “所以呢?”伏杜在听到她提到“那一天”的时候恍然醒悟——她是想让自己接客呢。      “你……”归心夫人抬起头,一双已经被肥肉挤占了不小面积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你愿意……接客吗?”      就是劝个小娘接客而已啊,为什么老娘有种在向她求婚的错觉……      “不愿意。”伏杜斩钉截铁地回答。      废话,他一个男人,接客那不就露馅了吗?要是当初他进院子的时候没有用银子买通那个验身的老太婆,他连进都进不来啊。      “啊?”归心夫人虽然在伏杜面前全无气场,但还料想不到伏杜敢顶撞自己:“那位恩客很帅……呃,很英俊的!又秀雅!还大方!”      “多英俊多秀雅多大方我都不去。”伏杜的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却突然想起一事在心——飞眉不是说,那个宋三公子……      “伏杜!”归心夫人的泪水滚滚而下:“妈妈疼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也该为妈妈分忧吧?不瞒你说,妈妈我去和人赌博,欠下巨债,再不还钱这宿月楼就要被债主拆了,你和别的姑娘们就得流落街头了啊!”      “……好吧。”      伏杜是突然想到报仇的新道路才应承下来的,归心夫人却以为是自己的撒谎起了作用,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戴上了一朵小红花。      “不过奴有个请求……奴……奴只愿接宋三公子,别人,奴看不上……”      伏杜想到马上就能捞到一个报仇的机会,脸兴奋地通红,归心夫人却把那两片红云当做是小女儿情态,兴奋地差点蹦起来:“哎呀,你看上宋三公子了呀?伏杜,不是妈妈说你,这可真是一段儿良缘……那宋三公子方才才来过,对你那含羞的一瞥,他爱得心肝儿都颤了呢!”      含羞的一瞥?伏杜傻了,他什么时候对任何人送过含羞的……一瞥?      “你不知道?就是在楼梯那儿,你们撞上的当口儿你飞的媚眼儿啊。”      那哪里是媚眼儿,伏杜很尴尬地笑了:“那就是宋三公子啊……”      原本以为下手那么狠的宋家,三公子至少也该是个带几分阴气的人物,但谁料会是这么一个纨绔公子呢。      幻想与现实差得太大,伏杜禁不住皱了皱眉——难不成是他搞错了?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飞眉愁苦地揉揉笑僵了的桃腮向盘问个不休的伏杜解释:“没错,是宋三公子,铁箭门宋三公子!”      “真的吗?”伏杜伪装出一副痴迷相:“奴可一直觉得铁箭门的宋三公子应该是个英武磊落的豪侠呢!”      “别小看他,”飞眉摆摆手:“咱们出去游春那天,我的马受惊了,他从天而降,一只手就拉住了马,可救了我一命呢!”      伏杜眨眨眼,嘴上还和飞眉扯些有的没的,心里却不屑:从天而降的,除了雨和雪,应该只有鸟粪吧。还一只手拉住了马,我也能拉得住啊。这能证明什么啊。      但是,如果这宋三公子真是他要找的人,他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毕竟从小失去父母无人指教,伏杜的功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程度。能不能迈出这报仇的第一步,要先看他能不能一招致命了。      而在伏杜没事干就拿着支金钗“玩”的时候,宿月楼也开始为招待宋三公子大动干戈地进行一系列活动。比如整修房间,比如购买食材,比如请衣匠首饰匠……      “就和城北苏员外家嫁女儿一样,派头比那还大呢!这世道,人心不古啊,一个小娘搞这么大阵势,折福啊!”——曾经为挂宿月楼招牌而险些上演高空坠物好戏的街对面工匠,对此事中肯地发出了一部分人民群众的呼声。      但是另一部分人民群众却表示对于这种热闹他们是喜闻乐见的。尤其是当飞眉放出消息来,说当天宿月楼要请戏班子好好热闹一场,还要请所有来捧场的乡亲们好好吃一顿时,工匠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嘱咐儿子前一晚上别睡觉了记得早起去占个好位置。      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那天宋三公子下了白马,撩起袍襟迈步上楼的时候,迎接他的都是一派欢欣鼓舞的热闹景象。      归心妈妈着一身桃红色富丽衣装,看起来益发白胖:“哎哎呀,宋三公子,您看看,老身给操办的,这还说得过去吗?”      宋三公子眯起了自以为魅惑诱人的眼,睥睨天下地望楼下扫一眼:“归妈妈这么操办很不错!”      归心夫人的嘴角僵了僵。放眼整个丹络城,谁不叫她“归心妈妈”?“龟妈妈”是什么称呼啊!      不过,谅这个大头冤鬼新来,并且马上要成为宿月楼的移动金库之一的份儿上,她大人大量,不和这嘴上没毛的臭小子计较!      “那么,三公子,请随老身来吧。今儿楼里备下了盛宴——公子可千万别看不上眼啊!”      飞眉早就和宋三公子吹嘘过宿月楼主厨牛婆那出神入化的菜刀和铁锅了,一张小嘴儿直说得宋三公子食指大动,只道皇宫外头就数这牛婆有手艺。此时归心夫人一提有“盛宴”,口中自然分泌出了某种液体,顿将在楼外向人民群众展示美好风姿的心收起,转头就跟着归心夫人进了楼里。      宿月楼里,早就是华丽到奢靡的一派景象。莺莺燕燕花红柳绿的姑娘们和浮动着醉人酒香的空气,呢喃的燕语和脆亮的莺声,所谓温柔乡金银窟,也不过如此了。      饶是宋三公子乃是风月场上经久了的行家,也难免被这一幕震撼到。他梳笼过不少小娘子,却从没见过哪家院子给排出过这么大的阵势来。      “三公子,”向来以“下手狠,笑得甜”闻名遐迩的归心妈妈再次摆上了她的招牌动作:“你尝尝这道醉烧鸭子。这是厨房牛婆最拿手的小菜儿,不知合不合您口……”      宋三公子一落座,面前虽尽是美食,心思却不自主飞了。想到那个在楼梯上撞到过一次的美人儿,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就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胸口像是有火在烧,哪儿还听得清中老年糯米团子的唠叨。      不过,看到一双银头箸夹起一块鸭肉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时,他还是本能地意识到自己该干什么。      ——不过的不过,他忘记了幼年时他母亲无数遍教导他的绝对真理,那是事关他生死的大事:吃带骨头的肉的时候,可一定要专心啊,不专心的话,动物的冤魂会作祟啊!      于是,风流倜傥多金豪爽面貌俊美身体强健的宋三公子,就这样被一块鸭骨头给死死的卡在了喉咙里。      而没有发现异常的桃红和小翠两人,还在娇嗲嗲地给他灌酒。于是,可怜的宋三公子不仅说不出   话,还要被醇香的十八年窖藏女儿红给呛得生不如死。      还是归心夫人最早发现了这位公子的白眼已经快要翻出眼眶来了的惨状,忙下令姑娘们拍背。于是,宋三公子在挨了重重几掌之后终于把那块鸭骨头给吐了出来。      “呃,是挺好吃的……”他拼命呼吸了几下:“就是差点呛死我……”      “……宋公子想什么呢。”归心夫人笑得够谄媚:“这下老身可罪过了,给三公子敬上三杯酒,可能赔罪吗?”      如此这般,宋三公子在一顿丰盛的大餐后进入伏杜闺房时,已经喝得方寸大乱了。      高烧的红烛暖光映衬下,那个一身红衣,娇俏偎在螺钿床床沿的身影,一下子就点燃了他不堪言说的冲动。      而伏杜听到有人进房间,神经就已经绷紧了。宽大的吉服袖子下头,细长却有力的手指,紧紧攥住了一根没有镶花的素铜簪子。      这是他从春锦的妆奁中拣出来的最适合拿来伤人的一支簪,但效果如何,要看今日的情况了。      第一次要杀人,难免有些紧张,他甚至能感受到狂跳的心脏带着整个身体一下又一下地晃动……      而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下了。伏杜抿紧了唇,指尖微动,将簪子的尖端露出攥紧的拳头,时刻准备发难。      宋三公子却在伏杜面前几步停下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扑到了日思夜想的“美娇娘”身上。      伏杜料不到他上来就啃,竟毫无防备地被他压在了大床上。慌乱中脸上已着了两下,耳中又听得此人声声唤着“小美人儿”,不由羞怒得牙痒。手一翻,簪子的尖端就顶破了宋三公子腰间衣物,杵在了他的皮肤上。      “别动!”伏杜的呵斥声,在正意乱情迷的宋三公子耳中完全不起作用。他甚至也没有感受到腰间被顶着一件冰凉的金属尖端,仍在努力想撕破伏杜的衣物——他已经成功了一小半了,吉服的领口已经被扯开,露出伏杜白皙的颈项和半边胸膛。      然而,哪怕是在喝醉了的人的眼里,伏杜那过于平坦的胸,也是太明显的破绽了。      宋三公子有过一瞬间的愣怔,他甚至对伏杜的性别产生了怀疑。但是,这怀疑来得太晚了。      伏杜手上已经加了几分劲,簪子刺入了他的皮肉,血流出来。      疼痛让宋三公子彻底清醒了,却恰好对上了被他压着的美丽面庞上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第6章 是谓爱别离   宋三公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面对着这个“女人”,他还不愿意露怯。青楼泡姐儿手册的铁律之一,就是对女人一定要够强势,否则人家不会对你死心塌地,更不会爱得死去活来。      宋三公子虔诚地相信,既然归心妈妈说伏杜是姑娘,那么这个平坦得不像话的胸膛也只是“她”还未经人事的证明而已。所以,对她,也一定要够强势。      “你……你要干嘛?”他忍住难免的恐惧,故作镇定。      “要你的命。”伏杜如花瓣一般的唇微动,吐出的却是玄冰一样冻得人骨头缝儿都疼的话语。      “……我可是铁箭门宋家的三公子,你想好!”宋三公子一身酒气都变了冷汗出,于是拿出了最直接也最百试不爽的一招。      “你当真是铁箭门的?”伏杜右手将铜簪移开,不再逼住他腰上皮肤,左手却暗聚力量:“你是铁箭门宋家的哪位夫人所出?”      “正房胡夫人!”宋三公子急忙搬出了他娘的名头:“公子我可是宋掌门的嫡公子,宋家资财都是我的……伏杜娘子,你若是乖乖从了我,给我当个侍妾也胜过在这儿当千人骑万人跨的……”      他以为报出家门时伏杜暂时收手是惧了铁箭门的名头,却不料伏杜就在那一刻下了杀心。      在宋三公子饮宴之时,他已经让春锦在宴客的女儿红里下了药。那药虽然不算什么厉害东西,只能让人一个时辰内提不起真气来,味道也稍重,若是拿来对付老江湖,未免托大。但看宋三公子那纨绔浪荡样儿,也不像是能细心到提防妓院里宴客酒的人。      若是那样,伏杜能报仇的机率就更大些了。      不过,伏杜不知道的是,这宋三公子即使不喝那酒,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宋家只有三个儿子,前两个都是妾生下的,宋胡氏好不容易生个嫡亲儿子,哪儿舍得让他学武?宠着宠着,就宠出了这么个废物点心。      而宋三公子在江湖上浪荡招摇,靠得只有他爹铁箭门的名气。没人敢冒着被手毒心黑的铁箭门诛灭全家的危险得罪这混小子。是而只要他报出铁箭门的大名来,吃饭能赖账,喝酒能霸王,绫罗绸缎白拿都还嫌重了手要小厮抱着。      然而,这话并不是百试不爽的。至少,在这世上,还就有冲着他铁箭门下黑手的。      比如,在烛光映照下色如朝霞面若芙蓉的美人儿,伏杜。      伏杜的手指,在他提到“千人骑万人跨”时就如灵蛇一样按上了他唇间,那双勾人魂的眼里笑意闪动:“公子可是瞧不起风尘女子么?”      宋三公子一愣,他搞不清这美娃娃的喜怒,看“她”笑就也跟着傻笑,紧接着又想亲上伏杜面颊去。      然而,就在他低头的一霎,那放在他唇间的手指带着酥麻的颤栗感飞速下滑,移到了他喉结处,中指和食指屈起夹住他喉结,然后用上真气,向内一夹。      高烧的红烛光,映着宋三公子一张涨得通红的面皮。这张脸上还有一双向外凸出的眼睛,里头写满了不可置信。      而那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至死还盯着的,是伏杜渐渐扬起的唇角。      “铁箭门,不是很厉害很威风么?怎么养出了这样不出息的嫡子呢?”伏杜已经不再乔装女声了,他原本的声音是变声期的男孩子那微微沙哑的调子,听在躲在屏风后的那人耳朵里,却是说不清的高兴与难抑的悲伤。      能杀了仇人的儿子当然是好事,可是宿月楼里就此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了。      今后要往哪儿走?伏杜是男子,还容易些,自己呢?什么武艺都不会,只能成为他的拖累吧。      抱着再见他最后一眼的想法,屏后人轻移莲步,站到了虽把宋三公子的尸体推到了一边,自己却还瘫软在床上的伏杜面前,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伏杜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抿得很不自然的唇角,在她过来的一刻就自然勾起了:“春锦,咱们走吧!”      “奴家还没收拾好东西呢!”春锦口中这么说,眼却盯着伏杜的脸看个没完。      伏杜不知她已抱定了要死的决心能多看他一眼是一眼,却以为她是要笑话自己,忙跳起来:“看什么看?我穿女装你又不是没有见过!”      “可穿成这样却是第一次见啊。”春锦的嗓音带上了几分哽咽,自知再说下去一定会哭,只好强笑道:“多俊俏的小娘子……”      “小娘子?”伏杜佯怒,却盖不住他从心里发出的喜悦:“等你当我娘子的一天我再好好儿笑你!你快回去收拾东西吧,咱们一定得早些走呢!明儿早晨之前得出城……”      春锦点点头,推开了房间的门,加快步伐回了自己的房。      伏杜坐回螺钿床上,唇角不禁浮现一丝笑意。      离了宿月楼,和春锦躲到远远的地方去,再伺机报复宋家——那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充满了吸引力。      春锦,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伏杜开始动手,除下自己身上的女装,洗去脸上脂粉。这一身大红太惹眼,官府要捉拿只怕也很容易。      等穿好春锦为他准备的男装,他站起身,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忍不住笑了。似乎从那面镜子里能看到的是他逐渐明朗的未来。      春锦她怎么还不过来呢?伏杜感到自己有些可笑的心焦。那么去找她吧。他小心翼翼推开门,还好,走廊里谁都没有。      然而,一推开春锦的门,一股不祥的预感就袭上了他心头。      就在他推开门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临街的窗沿上。      他来不及喊,她却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伏杜以为是做梦,忘了喊,也忘了向前,就站在门口,看见那衣带在夜风中翻飞,被主人的身躯坠着下落。      如果不是向下跌去的趋势,春锦这纵身一跃,真是如同仙子一般美丽啊。      当楼下传来惊慌的呼喊时,伏杜才从这梦中惊醒。她跳下去了?她要做什么,难道她不愿意和自己一同离开么?      他抢上两步,向下望去,只见那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身影瘫软在青石长街上,似乎有血在她身边漫溢,在夜幕里看不清楚。      “花魁跳楼啦!”      楼下的声音像是沸腾的海水一般迎面扑来,冲得他立足不稳,心下惊慌。他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然而手指掐在掌心里的疼痛,却真实得太残酷。      该怎么办?逃走?他不敢相信春锦会甩下他去死,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他向她描述的未来,她一点儿也不动心?      有纷杂的脚步冲上楼来,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在春锦的房间里,而隔壁,还有一具尸体。再不逃,莫说给父母报仇,连自己的性命都堪忧了。      还好,春锦的房间有朝向另一面街的花窗。他翻身跳上窗子,回头只看了这熟悉无比的闺房一眼,便纵身跳了下去。      伏杜会些轻功,从二楼跃下自然不成问题,但他心里记挂着春锦死活,双脚着地,竟没想着要跑,却是打算要去看看春锦。      可转过街角,春锦坠楼的地方已经被人群围了个里外三层。隔了老远就能听到归心夫人那声嘶力竭的哭喊:“我的儿啊,做妈妈的要是知道你心气这么硬,死也不拆散你们两个啊!”      伏杜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归心夫人这样哭喊……明摆着春锦的性命保不住了。      他用力咬住嘴唇,胸口如同被猛禽的利爪撕裂般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眼泪不受控制,沿着玉一样光洁的脸颊滚入领襟,水珠已经冰凉。      他猛地转过身子,拔腿飞奔,转眼便跑过了两条街。      他是在逃避什么呢,太沉重的过去,还是不可知的危险?      他跑得太快了,那群围着春锦的人的议论,他统统没有听到。      “妈妈,春锦她……还有救吗?”在那群人中央,飞眉小心翼翼地问。      “……有救!”归心妈妈抬起哭红的眼睛:“可是她脸蛋儿跌伤了呀!这花魁之名……呜呜呜,哇哇哇,老娘怎么这么命苦啊!好好儿一朵花儿啊!”      飞眉的眉尖如其名地扬了扬:“妈妈,还有伏杜呢。”      “别提伏杜!”归心夫人的五官往面部中央一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人精心雕刻的大土豆:“要不是伏杜春锦怎么会寻短见!”      “……”飞眉深吸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么,春锦怨恨伏杜抢了她的花魁之名所以一怒之下自杀了?      她怎么能想到归心妈妈现在满心都是那春锦和伏杜拥抱在一起的一幕啊,那是红果果的女女情缘啊!她归心妈妈棒打鸳鸯果然遭报应啊!      “那,妈妈,要不要找人去看看伏杜他们?隔壁闹出那么大动静……”飞眉虽怕触怒归心夫人,但考虑到自己的梦想——有一天能接管这宿月楼,必须为自己攒足人气——而鼓起三分胆儿又提到了归心夫人心头的那根大刺。      果然,归心夫人停住了嚎啕,惊叫:“哎呀,我都忘了宋三公子……快,叫人上去看看,就说什么事儿也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管怎么,今儿这事,不能坏了宋三公子兴致,那可是财神爷啊!”      飞眉虽然一向觉得自己很有管理院子的才能,但事到此刻才觉得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虽然想到要去问个安,却没想到一定要把花魁跳楼事件瞒住,不然宋三公子该多败兴啊。      于是,她含着泪珠,一脸敬佩又悲痛地望住归心妈妈,庄重又不失分寸地点了两下头,转身跑去吩咐龟公了。      可是,被提醒了楼上还有位大爷的归心夫人此时已经没有心情料理春锦了。她焦急地在原地转圈,事情已经这样了,春锦的面容已经跌毁了,虽然为了积德,养着她倒也不是不行,可指望她接客,那就算了吧。      于是,能依靠的只有伏杜,伏杜……归心妈妈掐指算算,心终于放下来一点——以伏杜的年龄,红个四五年不成问题,她还不信这四五年她就接不到一个足以当花魁的小妞儿。      然而,当归心妈妈打算再次赶起牛车向着光明的未来奔去时,上楼问安的龟公像个球一样从高高的楼梯上一路滚了下来:“妈……妈妈不好啦!宋……宋三公子他……他死啦!”      “死了?”归心妈妈顿时热血冲头差点昏过去,伏杜是多天赋异禀啊,一个雏儿!居然能把久经风月的宋三公子累死?      “是!”龟公面色如铁,如果铁也会发抖的话就更贴切:“一上去就看到……他的尸体还穿着衣服,双眼鼓出,竟像是被人扼死的!”      “伏杜呢?”归心妈妈紧紧抓住飞眉的肩膀避免自己跌倒,可飞眉的小脸已经疼得煞白煞白的了。      “伏杜……伏杜?”龟公似乎才回过神来:“伏杜不见了!”      此话一出解放了肩膀都快被捏碎了的飞眉——归心夫人双眼一翻,安安静静地昏了过去。                     第7章 幽魂美少年(捉虫)   伏杜从前从未在夜里出过宿月楼,此次逃走,夜里的丹络城在他眼里陌生得不像话。无数的楼阁房舍,在夜色里如幢幢的兽身,月将满未满,光色稀薄。      隔着几条街,宿月楼那边的闹腾声还能传进他耳朵。然而那喧闹由于太遥远的距离,也变得不真实起来,像是梦里特有的飘渺不定的声音。      倘若这一切都是梦,倒也好了。      小半个时辰后,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段高高的城墙。如果他没有把方向判断错,那么这里应该是丹络城的东北角。      因为没有城门,所以巡兵少至,可也因为没有城门,这地方……当真能过得去?      丹络城修建时便是陪都性质的所在,传说这高高的城墙第一年修起的时候还在夜里撞死了不少傻鸟,因而得了个风雅却残酷的名字,落燕墙。      这故事翻译过来倒也明了——鸟都飞不过去,人能爬过去吗?      伏杜抬头望了望城墙——他自己确实不知道自己有几把刷子,这墙能不能爬过去还是一说。      但是,不爬,肯定是个死,爬……死就死,死了刚好可以和地下的父母亲人团聚,也好。      他抿了抿嘴,提起一股真气,回忆小时候父亲教过的内容,纵身一跃,手指扣紧了砌墙的巨大青砖,整个人竟然真像壁虎一样贴在了墙上。      然而,爬到了城墙顶端,他才发现真正的问题所在——上来容易下去难,要是就这么往下跳,不直接摔死才怪。      伏杜定了定神,现在要他跳墙实在有点儿强人所难,要知道他刚刚目睹了春锦那惊天一跳,归心夫人天天挂在嘴边的“心理阴影”这个词儿,用在他身上可是刚好。      然而,有人过来了。      虽然,这地方很少有巡兵通过,但这并不意味着丹络城的守军会傻到看着一个人在城墙上临风长吟对月流泪还不过来看看的。      “那位公子!公子……呃,那小子,你怎么上来的?”      这守军估计也是个新手,哪儿有隔这么远就吆喝的。一个人,能徒手爬上这城墙,能是一般人吗?惹毛了直接一掌把你拍下去再说。      但是,上苍往往是疼爱傻人的,这个愣头士兵碰到的是毫无江湖行走经验外加对杀人也有点,呃,心理阴影的伏杜……      于是,在看着一个拖着一身盔甲的小个子,叮呤当啷一路狂奔而来时,伏杜愣了一下,一横心,居然就硬起心肠,提了提真气跳了下去。      其实,伏杜之所以能在黎明时于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活着上岸,其根本原因不是他那口真气,而是他直接摔进了护城河里。      丹络城的护城河不宽,但是很深。至于伏杜是如何精妙地以倒栽葱头入水的姿势进入护城河那温柔的水波中的原因,只不过是也幸好是凑了巧了而已了……      但是,那个愣头士兵看到此人往下一跳时该多有惊恐啊!伏杜这孩子确实不怎么负责任,他也不想想,换了谁半夜出来巡夜,发现一个影子在城墙上,过去查看走到半路发现那影子悄无声息消失了不得吓个半死啊。      于是,两天后在丹络城里疯狂流传开了“城墙上哭泣的美少年之幽魂”这样一个集合了各种萌点的鬼故事时,那些面色粉红、谈论那美少年和他凄美爱情的女孩子们,早就忘了那个可怜的巡兵,就在看到那身影纵身一跃的时候,呆了,傻了,木了……尿裤子了。      好了,让我们按下丹络城那沸沸扬扬的谣传和发行量猛增的小报不管,单说那位跳水的美人儿,他一头栽进护城河里之后居然没被淹死,连昏都没昏过去。当然,要是在水里昏过去,其实也离死不远了……此乃废话,跳过不表。      伏杜在冰凉的护城河水里被冲着一路往下,此人不会游泳,未曾下过水,护城河的水流又是冰冷且湍急,这一夜过得真是悲怆且郁闷,惊险而激情。      当天边露出鱼肚白,当河流终于变得平缓且宽阔,伏杜终于爬上了岸,然而此时情况狼狈,实在是难以言说。      衣服全部湿透贴在身上也就算了,还呛了一肚子水,外加晨风瑟瑟,顺便昨儿一天都没有吃东西,附送没有火刀火石……      最最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往哪儿走才能找到人烟和城镇,总不能没死在仇人手上却饿死在了野地里吧。      伏杜苦笑,一件件把湿衣从身上褪下,用力拧,希望它干得快些。可凉风吹到他裸出的肌肤时,却依然把他冻得打了好几个寒颤。      今后该怎么办呢,他解下束腰,将那上面挂着的荷包取下来,握在手中,轻轻一叹。      那是他母亲绣给他的荷包,也是父母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但是……这荷包往常都是空的,现下却怎么这么沉?他犹疑着,拉开了被丝绳束紧的袋口,却发现里面满满盛放着金瓜子。      眼泪终于从脸上滑落,他知道,这金瓜子必是春锦装的,是怕他出去之后生计难以维持么。      现在,东西还在,她人却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将那荷包越握越紧,金瓜子隔着丝绸硌在手掌中,仍然有钝感的疼痛。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跳下去。若她随着他一起走,他们怎么可能逃得出丹络城呢。她是怕拖累他……      他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块冰,冷得人疼。      突然,树林子那边传来了马车的声音,他从出神中一惊,知晓自己这样很是失礼,立刻跳起身来,三下两下将衣服穿上——不过他很少穿男装,已经生疏了,这衣服穿得颇为潦乱,一眼看上去倒像是故意衣冠不整勾人眼目的。      那马车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他身后停下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位小哥,你家是住在哪儿的?”      伏杜仓皇回头,看那男人虽然打扮富丽,但看起来却……怎么都不像家主。      “我……我,我没有家。”他一急之下,撒不出谎,只能说了实话。      “嗯?”这管家却不信:“你若没有家,怎地穿得如此干净,却不像个流浪儿?”      “……我父母早亡,是和姐姐姐夫住在一起的。前几日姐夫纳了别的女人,姐姐……姐姐昨儿知道,一怒之下自尽了……”他这么说,有一半真,有一半假,然而想到春锦,眼眶自红了。      那管家眼睛一亮:“那,这位小哥,你又要向哪儿去?”      “没地方可去。”伏杜心中已经有了点儿盘算,这管家的意思多半是要自己去当个小厮之类的,自己若是一直在街市上流浪,总会被宋家发现,若是能混到哪个宅子里头去,倒是可以隐匿声迹。      “我是前头大镇子上鲁四公子的管家,四公子缺个书童,你……可愿意去?”      “能管饭,我就去。”      “好,好,饭是一定管的……还有荣华富贵等着你呐,小爷,来吧。”      伏杜随那管家上了马车,便听那管家介绍他家鲁四公子的事儿了。这鲁四公子原出身在地方豪强家里头,少年时行侠仗义,和江湖上数位大侠拜了把子,人是再怜孤悯弱没有的了,伏杜能给他当书童,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几年劳累过了,说不定还能得鲁四公子赏个媳妇儿,成家立业呢。      伏杜垂下头,淡淡笑了。若说是富贵,他什么没见识过,宿月楼只比不了宫廷,要比一个乡绅的宅子,却怎么都比过了;至于说媳妇,这世上,还能有一个春锦么,除了春锦,他谁都不想要。      然而,那管家却当伏杜是羞的,心中大乐。自个儿揣想四公子若是看到这么漂亮的小书童该如何赏他。      诚如他所说,鲁四公子是个怜孤悯弱的好男儿不假,但他好男风,也是十里八乡尽人皆知的。      不过,但凡好人家,谁乐意让自家儿郎受那冤屈苦。是而自从鲁四公子的前任书童十七岁上讨了媳妇立门单过之后,鲁四公子身边就再没个知情可意的美少年了。      他真是个知情解意的管家!自己这么想着,管家不由得意地翘起了两撇鼠须。白花花的银子哟喂,畅红院的小娘呀哟,等着我来哟——那个嘿!      他不知道伏杜的打算,伏杜也不知道他的打算,只听见马车的轮子的声音吱吱嘎嘎,车经过泥路,土路,青石路,终于在一座宅子前停了下来。      伏杜随着管家下车,自有下头的门房迎上来:“朱大爷,这小哥是……”      被称作“朱大爷”的管家俯首到那门房耳边说了几句,那门房立刻会意,点着头瞄伏杜:“这还真是个妙人儿……朱大爷的眼力,真不是吹的!”      伏杜并不是个笨蛋,他自然能猜出那门房的眼光里有什么,然而事已至此,他若跑了,就不能在这处城镇呆下去,再找个落脚点也难。      再说,就算那鲁四公子对他欲行不轨,也总能有办法拖过去吧。这宅子墙再高也没有丹络城墙高,哪儿有逃不走的道理。      然而,当鲁四公子见到伏杜时,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鲁四公子虽然还叫“公子”,却也是个中年人了。只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要坚持用“公子”称呼自己。伏杜不由想起了归心妈妈,据说她四十多岁的时候也逼迫姑娘们只许喊她姐姐呢……说不定这鲁四公子和归心妈妈是一样奇怪的人物。      但是鲁四公子,看着伏杜却呆了。      管家在一边偷偷得意,这次的赏钱一定少不了,去畅红院可以多选几个姑娘来陪酒!不过,这事可不能让他家母老虎知道……      然而,鲁四公子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大喜过望,给他三两银子酒钱,反倒盯着这小哥愣了神。      终于,鲁四公子清清嗓子,开口了:“这位小哥,你是……姓伏么?”      伏杜心里咯噔一声。伏这姓,虽说不少见,但也不常见,这人如何一见面就猜到他姓伏?      “……不,我姓杜。”      杜是他母亲的姓氏,借用一下,倒也无不可。      “杜?”四公子一愣:“云门杜氏么?”      “……是。”伏杜心中惴惴,此人连他母亲的家世都知道,是父母的故交呢,还是宋家的爪牙?      “你先出去。”鲁四公子朝候在一边的管家开口了:“我有事要问这小哥。”      管家眼见不对,也不敢多留,唯唯诺诺便出去了。      “你……长得很像我结拜的五弟和五弟妹……”鲁四公子待管家出去之后,一双眼淡淡盯住伏杜:“你当真不姓伏么?”      “……不。”伏杜既然撒了谎,就一定要撒到底。妓院里尔虞我诈的事儿看多了,他不会因为一句“五弟和五弟妹”就暴露身份的。      “你长得真像。”鲁四公子的眼光从他脸上移开,悠悠一叹:“五弟和五弟妹的孩子,要是还有条命在,也该有你这么大了。可我找不到那孩子……你愿意过继给他们么,只要你改姓伏,我把你当亲儿子养……”      伏杜的心在胸膛里越跳越快,脸上却不动神色。      到底该怎么做呢,答应,还是不答应?      自己的父亲会是他结拜的五弟么,事情有这么凑巧么,这个人,到底可不可信呢。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争执声,一个女孩儿清脆的嗓子高高吊起:“我非要进去,朱管家!你再敢拦我我叫四叔叔把你打出去门去!”      “我的裴大小姐啦!您别,啊,不可以您不可以进去……”      朱管家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破门而入:“四叔叔有什么事儿不能让我看到?”      伏杜扭过头去,见是个着粉色衣衫的小女孩儿。她不垂鬟,一头乌发用金环高束在头顶,一看便是未及笄的小姑娘,但手中却握着一把剑,看起来倒是会武的。      她也看到他了,对他灿然一笑,话却是对鲁四公子说:“四叔叔,你那朱管家也太烦人啦!我把他打昏了,你不怪我吧?”                     第8章 青女缺心眼(小修)   鲁四公子悠悠叹出一口长气:“你都把人打昏了,我怪你还有什么用?说吧,今儿你来我这儿,又是要捣什么乱?”      小姑娘的笑容在听到“不怪你”时还益发灿烂,但听到“捣什么乱”时,眼中虽浮上了一股得意劲儿,嘴却故意嘟了起来:“四叔叔眼里,青女就只会捣乱吗?真是伤心,青女回家要告诉爹爹,求他骂你……”      “别别别……”鲁四公子看起来倒是很怕青女的爹爹,连忙反对:“说到你爹爹,你把这孩子带回去,让他看看吧。”      青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伏杜:“啊?这个……这个不是四叔叔的新书童吗?怎么,送给我……我爹爹?我爹可……”      “死丫头!”鲁四公子恼羞成怒:“是让你爹看看这孩子长得像谁,不是送给你爹……”      青女望向伏杜的眼神里,突然就多了点兴奋:“四叔叔,把他送给我好不好?我都要过十三岁生辰啦,你可答应过的,我生辰时想问你讨什么你就给我什么的!”      “不行。”鲁四公子一口拒绝:“他又不是个仆役奴婢,怎么可以说送给你就送给你?这孩子……”      青女本想打断,问这人为什么不是奴婢,可一看她四叔叔面上难得的正经,立刻闭嘴了。      就算是大小姐,也要有眼力见儿。      再说了,这个美少年,要是还留在她四叔叔这里,一定逃不过被糟蹋的命运。要救他,就一定要让四叔叔放心把他交给自己。至于答不答应送给自己么,哼哼,大不了去求爹爹,难不成他还能不给?      “这孩子……算了,和你说也无益,你快点带他回去吧。”      “四叔叔!”青女怒了,什么叫和她说也无益,就算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至于这么看不起她的智力吗?就算有意忽略她的冰雪聪明,至少……至少也该招待她吃一顿饭吧?      “我饭菜都没吃一口,茶水也未曾沾牙,四叔就急着赶我走?”青女的眼中迅速涌起了盈盈泪光。      鲁四公子长叹:“青女,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以往你把朱管家敲昏,都是在用过餐之后……可是今天,他还没来得及吩咐厨房准备膳食呢,别说你了,四叔叔我都没得吃……”      青女的小眉头蹙了起来,小嘴也嘟了起来,忧郁地叹了口气:“那算了……嗯,那位小哥,你随我来!咱们赶回青屏山说不定还来得及吃饭……四叔叔最小气了!”      鲁四公子无奈地望着这小姑娘带着那美貌的“杜”小哥扬长而去,叹口气。裴青女小姐的杀伤力太强,每次到他府上来都要让几个人失去工作能力的。可惜大哥的翠屏山就数离他家近,裴青女在爹爹教众位师兄师姐功夫没空理她的时候,就总是往他这儿跑。      估计下人们望着裴大小姐离开鲁府的背影,放几串鞭炮的心情都会有的。      青女小姐带着伏杜却是直接走到了拴在大门外的骏马旁边:“这位小哥,你会骑马吗?”      伏杜点头。      “……可惜,就算你会骑,咱俩今儿也只能凑合一匹马啦。”青女憾道:“早知道就多带一匹马来,咱俩回去时还能赛马呢!”      不知为什么,伏杜的脸突然红了。虽然他最近几年都在院子里,但男女授受不亲的事也是知道的,此时两人共骑一马,这……好吗?      “快上去吧。”青女催促:“这儿离青屏山虽近,也要跑一个多时辰呢。”      鲁家的仆役上来帮忙解开马缰绳,伏杜虽很久没有骑过马,但到底小时候的底子还在,见这小姑娘天真烂漫,便也不做多想。翻身上马的动作却也娴熟利落。      青女有意炫耀,马镫也不踩,一拧腰便跃上马背。手上的香牛皮鞭一挥,那马一声长嘶,便沿着宽阔的青石大街飞奔而去。      伏杜进鲁府时是坐着马车的,也没看周围景物,如今坐在飞驰的骏马上,才发现鲁府外头这大街虽宽,却并无什么百姓来往。      “小姐……”他想了想,还是问问好:“这地方,怎地没有百姓呢?”      “百姓?”青女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咯咯笑道:“百姓们都住在东边儿呢,这鲁家镇西边就只有四叔叔一家宅邸,咱们青屏山还在更西边儿呢。”      “青屏山……你是裴盟主的女儿吗?”伏杜仔细想想,青屏山这名字他却听说过。那是千锋剑盟的总舵所在,剑盟盟主姓裴,有四个结拜兄弟,据说都是铁铮铮的好汉。如果他没猜错,这位朱管家高呼的“裴大小姐”就是盟主的女儿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定是鲁四叔告诉你的。”青女初有诧异,随即自己就找到了原因,顿时兴奋起来:“对啦,你们外头的人,怎么说我爹爹呢?师兄师姐们都说爹爹是大侠,你们也这么以为吗?”      “……是。”伏杜虽然不知道百姓们怎么看这裴盟主,但经常在宿月楼来往的那几个江湖人士,却对裴盟主的人品武艺赞誉有加,这也是飞眉说的。而且这青女小姐既然是裴盟主的女儿,自然不要当着她面说裴盟主不好了,更况他也不知道裴盟主哪儿有不好。      “真的?其实我爹爹人可好啦,”青女听到有人夸自己爹爹,声音里都加了几丝眉飞色舞:“他几个结拜兄弟也好……唔,就是可惜我没见过五叔叔,听爹爹说,五叔叔和五婶娘都长得最好看啦。但是他家远,后来听说又出了事情,不然我也可以去玩。嗯,剩下的三位叔叔都是好人!”      伏杜听她提起这“五叔叔”,心念一动:“你五叔叔住哪儿呢?有多好看?”      青女只道他长得好,就见不得别人长得好,便嘻嘻笑道:“五叔叔住在……嗯,爹爹提过,好像叫……什么凤凰……的大庄子里,对啦,九凤庄。我又没见过五叔叔,爹爹说他讨了五婶娘之后就回了那九凤庄,不过爹爹说他好看,那一定是极好看的。”      “九凤庄”三个字一出,伏杜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不知道这小女孩会不会骗人,倘若她没有故意在骗他,那鲁四公子嘴里的“五弟”就是他爹爹了。      可是,如果爹爹真有这么厉害的义兄,为何看着他家受难却不施以援手?更何况,他并没有听父亲说起过有这么一桩事——他们也从来没有过往来。      他心绪烦乱,郁闷不已。      此时骏马已跑出城去,进入了一片树林子,青女勒住马跳下来:“喂,这位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伏杜。”      “伏杜?啊,我那五叔叔也姓伏呢,难不成你们姓伏的都长得好看?”青女笑得脆生生的:“伏小哥,这么叫你可以吗?快下来!”      伏杜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料自己也不会打不过这小妞儿,便也跳下马来,和她面面相对:“怎么?”      青女却不说话,将耳上两颗大东珠金坠子摘了下来:“喏,这个给你,过会儿我带你去别个镇子上,你就自己走吧。”      “啊?”伏杜愣了,那鲁四公子不是要让他去见青女的爹么?      “鲁四叔是个好人没错,”青女见他不动,便伸手拽过他的手,把耳坠子拍进他手心里:“但他最好男风啦,嗯,我也不清楚男风是什么,但爹爹说那极是糟蹋人的。他要我带你去见我爹爹,十有八九是要爹爹看看你人才,同意他收你的。所以啊,你可千万别上当,拿着这金耳坠子去当铺当些钱财,买头小驴走得更远点儿吧,你一个男孩儿,总也活得下去的。”      伏杜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原本打定的算盘也没了底,咬紧唇,想了想:“那么多谢小姐。”      青女笑了:“上马吧!我呢,打小儿就想像爹爹一样当个救人的大侠!唔,虽然爹说救人不图回报,但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伏杜扑哧一声笑了,青女闹了个红脸:“喂喂,你笑什么?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想当男宠,那你就回去,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不……不是,”伏杜急忙止住笑:“我只是觉得……小姐非常率性……”      “这样啊,”青女化嗔为笑:“那么说好了,你要记得我啊,我叫裴青女!”      那马跑起来极快,转眼便到了一处虽不大,却也不小的镇子上,青女把伏杜放下马:“那么我回家啦。你去当铺子里换些钱来,去吃顿饱饭,再买头毛驴什么的走吧。那么,再会了,伏杜……公子!”      伏杜见青女故作豪侠地拱了手,便也笑了拱手。这小女孩的性子坦率,但她所说的一切,却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他心湖里,激起重重水花涟漪后慢慢沉底。      青女拽过马头,对伏杜一笑,挥起马鞭就离开了。      伏杜看着那粉色的小身影远去,心中突然生出几丝温暖来。世间除了残忍酷厉,到底还有几丝人情味。比如说这立志成为侠客的小小女孩。      虽然因为她的想法,他不能去见她爹爹,但那也没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难道报仇还要靠父亲的故友么?更何况对方的“五弟”是不是他父亲,那还另说呢。      伏杜抿抿嘴唇,将青女塞给他的黄金东珠耳坠放进了那个荷包里,转身向镇里走去。那满满一袋金瓜子还在,掏两粒去当铺变卖,也够他过个十天八天的。      至于这两只耳坠,还是留着吧。以后若还有机会见到她,总是要还给她的。拿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的东西,终究不好。      然而,转过身向当铺走去的伏杜,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墙边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人影闪过半条街,进了一间茶楼的雅间:“大公子,小的跟上那个人了,他就是伏杜。”      被称作大公子的贵人打扮的青年阴恻恻一笑:“是吗?跟着他去,看看他在哪家店打尖住宿,晚上好下手。”      “小的不明白,”那明显是仆人的男子皱了眉头:“您为什么要对三公子的事如此上心?要叫小的说,那兔崽子死了刚好!”      大公子眼光一转:“三弟是兔崽子,本公子是什么?你是什么?喜来你这个蠢货,那伏杜杀三弟只是个引子,他是要向宋家复仇的,今儿本公子不管他,明儿,说不定本公子也折在他手里呢……”      “那怎么可能?”被斥为蠢货的喜来挠了挠头:“公子您武艺高强足智多谋,还怕他一个扮了这么久小娘儿的小子?”      “你去不去了?”大公子一把甩开了折扇:“你再不去,那伏杜可就跟丢了。”      “……是,小的马上走。”喜来唯唯诺诺退出雅间,嘴角抽抽,大公子在想什么呢?自从老三死了,他就不怎么正常了。      明明老三在宋家也是最惹厌的人物,仗着自己是嫡母所出,从不把大哥二哥放在眼里。若叫他喜来说,这家伙死了刚好,可为什么他死讯一传来,自己跟的大公子就硬生生哭昏过去,还闹着要亲自追杀凶手伏杜呢?就算是怕伏杜向宋家报仇,派几个杀手也就可以了,何必亲自跑到这地方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二貌似也傻掉了。大公子说要追查伏杜,老二就主动请缨去宿月楼蹲着,真不知道是在等对方自投罗网还是借机眠花宿柳……                  第9章 客栈之血案(捕虫,泪)   离开丹络城的第一个夜,伏杜怎么也睡不着。      昨日种种,尽数如风中灰烟,翻卷而去,一丝不留。      明烛,华堂,喜服,佳人,血和尸体。虽然仅仅是一天过去,却消失得干干净净,似乎根本不曾存在于他的生命里。      他在客栈上房的帐子床上翻了个身,合上眼,却又看到那雕花长窗中一跃而出的背影,翻飞的衣带让从窗子里吹进来的风都有了真实的具象,凉到人骨髓深处。      然而,那风……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怎么的,伏杜坐起身——他似乎真的听到了风中的声音,像是女性哭泣一般的声音。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向下望,却不见有人。但没了窗户的阻隔,那哭泣声更清晰了。      会是什么情况?是好奇抑或心思烦躁,他决定出去看看,于是披好刚洗过还没全干的外袍便向外走去。可巧,在下楼梯时瞄到自己袍襟上似乎有块污渍没有洗掉,低头看时,正被一个行色匆匆上楼的大汉撞了一下。      那人不道歉,亦不抬头,只闷哼一声,仍旧是径自往楼上走。      伏杜蹙蹙眉,心中虽不悦却也无心计较,和一个路遇的人置什么气呢?      然而,刚刚走到客栈门口,却有人从楼上直冲而下,正是刚才上去的人。他一边往下跑,一边还吹出了尖锐的口哨声,似乎……是要联系什么人?      及至他奔出门外,伏杜才看到他所着衣物背后的图案,那是一个箭簇的形状。      顿时,伏杜吓出了一声冷汗——箭簇,是铁箭门的标志,难道他们已经找到自己的行踪了?那么刚刚这个,理当是杀手……      现在该怎么办?他瞄瞄周围,伙计和掌柜的正在对账,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故作镇定过去问:“掌柜的,刚刚那人……”      掌柜的却皱了眉,横他一眼,将手指竖在唇边:“莫提,莫提!”      伏杜立刻闭嘴,既然掌柜的对这事都已经知道了,那么对方一定是确定了自己的行踪的,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再要开口问,方才那汉子又一阵风样卷了回来,恰好站到他旁边:“掌柜的,今儿有没有一个叫伏杜的客人来投宿?十四五岁年纪,穿月白衣衫,长得可俊了……”      掌柜的眼一转,指着伏杜道:“这是今儿来的最俊的客人,别的都是三十来岁上下的老爷或者江湖客,您问问他是不是伏杜便是……”      那大汉转过头,正盯牢伏杜的脸:“你……不对,喜来说是月白衫子,你这明明是蓝的……”      伏杜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那个叫喜来的人没事儿拽文,月白乃是极浅的蓝色。但这衣服此时带着几分湿气,倒是蓝得更明显了。难怪那大汉比着“白”认不出来。      “不过,年纪长相都差不多……”那大汉想了想:“你还是跟我回去见大公子吧!”      伏杜在他伸手来抓自己肩头时猛地心念一动,就势闪躲,让开一步:“你干什么?”      他这句话,是捏了嗓子,用在妓院里练了无数次的女声说的。那大汉果然一愣:“你是个女的?”      “不是!”伏杜伸手挡在自己胸前,眼神警惕望着那大汉,神态紧张——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要学女人情态,世上只怕再没一个男人看得出他,更何况那大汉看上去就是个粗豪人物。      见伏杜羞涩躲闪又尖声反驳,那大汉更加确定他是个女子,二话不说,从腰边拔出刀就照着伏杜头上砍去。      伏杜愣住了,他虽然知道铁箭门行事诡谲,每每只用一枚飞箭通告就会灭被害者满门,但二话不说抡起刀来砍一个少女,这未免也太有违江湖道义了。      待他缓过神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可那大汉的刀在半路突然变势,竟朝着上方斜挑,只听“铛”的一声,伏杜的发冠被削断了,那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流而下,直披散到他腿弯,衬着他如玉面庞,宛若天仙。      那大汉收了刀,尴尬地笑:“果然是个娘们儿……那,掌柜的,还有别的俊俏少年么?”      “没有……”      大汉一掌拍在算账的柜台上,那台板都被他拍陷了一块儿:“给爷爷老实说!别想抵赖!”      “真没有!”掌柜的吓得体如筛糠,哆嗦成一团:“那,根儿,你,你去把,今儿的,今儿的账册拿给这大爷……看看。大爷,您一个一个房间找……若,若是见到俊美,少,少年,大可,大可提了小老儿这颗头,去,去向上头回禀。”      被叫做根儿的伙计应了声,走出柜台就要去拿账册,却在转过身时被看到了他裤裆处的颜色格外深重,眼见是尿了裤子了。      那大汉更恼怒:“爷爷不认识字儿!掌柜的,你去把所有来住店的都叫出来,爷爷一个一个认!”      掌柜的真的快要哭出来了,他正要说什么,被那大汉一瞪,只好点头:“诶,是,小老儿这就去……”      然而,掌柜的还没有迈腿,喜来就从外头走了进来:“胡二,你事儿办完了没呐?”      凶横的大汉顿时软了:“没……没,小的正要叫掌柜的去把所有客人都叫出来,然后一个个认……”      “一个个认?”喜来笑了:“你不知道咱们办事从来不留活口吗?造太多杀孽,不好啊,不好……”      喜来一边念叨着一边故作优雅地转过身,却看到了一边“秀眉微蹙”一脸畏惧的“女孩儿”伏杜。      “你是伏杜?”他一愣,随即认出了“月白色衫子”。      “不是!”伏杜掐了女声,装出一副骗人的样子抵死不认。      “啊,不是吗?”喜来模仿着他家大公子阴森一笑:“除了你,还有谁能装得那么像个小娘?胡二,刀给我。”      胡二顺从地把钢刀递来,伏杜瑟瑟发抖,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喜来走到他面前,笑容相比“冷峻”更似“猥琐”:“是不是女人,脱了裤子不就知道了?伏杜能留长发,能装女声,可不能把那玩意儿也割了去吧?”      随着他这话一出,随他进来的另外几个劲装汉子也随着笑,声音响亮,目光尽数不怀好意地望着伏杜腰下。      伏杜向后退了两步,腰抵在了桌子上,心知今日一战避无可避,最要紧的是,如何才能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发动袭击。      第一个进来的胡二的本事,他已经看到了。若是让他只和胡二一个人打,那么胜算确实不低,可进来的五六个汉子怎么看都和胡二差不多,那他伏杜的赢面,怎么算都相当小。      喜来只道他害羞惧怕,把心里先前的几分谨慎之意也去了,及至近前手一抖那刀便向伏杜的裤带挑去。然而,他这卖着花式的一刀,却把自己的老底出卖了个干净。      伏杜虽然没和别人交过手,自己练武的时间却是不短的,那一眼便看出了这看上去身份不低的人并没有什么深厚功底。是而托了大,待那刀到他身前,方才一扭腰,看似慌张地躲过。      喜来的刀锋随之又至,伏杜再躲,一来二去已经到了一排桌子后面。待下一刀再来时,伏杜觑好了机会,人向后退一步,却在喜来借力扑来时飞起一脚,将他刀踢得脱手飞出。      喜来被伏杜那一脚踢麻了手腕,一愣,只见那闪着寒光的刀已经到了伏杜手中。心中一冷,   心中大呼这次完蛋了。      他哪儿能想到,他心里除了魅惑男人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伏杜,功力会在他之上,一招就能夺过他兵器呢?      然而伏杜接了刀却不往他身上招呼,足尖在桌面一点,身体凌空跃出,只一瞬便一刀劈倒了胡二。      他这一击得手,顿时将随着喜来进门的几个汉子吓呆了。他们料不准伏杜的身手究竟如何,只见他身形朝自己欺来,面上带血唇角狞笑,真真宛如玉面罗刹一般,虽吓得骨软筋麻,却也只得拔出刀来抵抗。      伏杜心中明镜儿似的,他就算再厉害,一人到底难敌四手。更何况那几个都算是江湖老手,自己却全然新丁,对阵经验不可同日而语。若不抓紧时间杀死他们几个,自己能不能活着出这客栈还是问题。      是而他一上手就是拼了命的打法,肩上虽挨了一人一刀,疼得眼前一昏,手上的刀却仍旧不停。      伏杜未曾练过刀法,这刀挥起来只是一味蛮砍,但世上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大抵是条真理——那几条大汉未战气势先颓,又碰上伏杜这等不要命的攻击,竟自己乱了阵脚,一个把另一个绊倒了,剩下几个也在后退时绊上了他们两个,竟摔成一团。      胜负立现——他们中谁都没有厉害到能在死地求生,一次失误,就足以断送性命。      及至解决这几个,伏杜自己的衣衫上已经溅满了血,掌柜的和伙计在墙角挤着抖成一团,而喜来……喜来站了起来。      伏杜转过身,提着刀,鲜血沿着刀刃一滴滴滑下。他唇角紧抿,一步步走向喜来,却在接近喜来之前瞄到了对方的轻微动作。      像是,扳动了什么机括。      伏杜以为是暗器,一紧张,就抡起了刀砸向喜来的头。及至发现没有任何暗器飞来,喜来已经被他砸倒在地,瘫成了一团,有血从口角溢出来。      “有马吗?”伏杜自然知道干出这种事儿再不能在此处呆下去,转过身,尽量淡然地问掌柜的。      可掌柜的吓得不轻,他下巴颤抖,老眼含泪,双臂紧紧搂住身边的伙计:“有……有……有啊,有马,有马,只是老了点……根,根儿,去,去给小爷爷牵马。”      根儿怨愤地瞅了掌柜的一眼:“我……掌柜的……我尿裤子了……我……”      “叫你去就去哪儿这么多废话!”掌柜的哭了:“再不去我扣你三个月工钱!”      虽然掌柜的为了自己训斥了伙计,但伏杜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之情——尤其是面对那匹不知道骑上去会不会立刻死亡的老马时。      “呃,就这一匹马?”伏杜问伙计。      伙计颤抖了:“嗯,是,小爷爷,客栈啊,我们养马作甚,有马的那是驿站……出门左拐过两条街就是……您若嫌这马不好,大可去驿站……呃,弄两匹来。”      伏杜对被人恐惧的恶霸效果并没有爱,他郁闷地摇摇头:“算了我走了,不打扰你们了。顺便,死在你们店里的是铁箭门的人……”      伙计明显不知道什么是铁箭门,他一愣:“铁箭门?”      “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霸团伙。”伏杜很乐意为敌人树立一下可恨形象:“你们多小心,我走了……要是能逃走,你们就赶紧逃吧……”      “大侠,您不能走啊,救命啊……”      然而,当伙计终于哭诉出这一句时,伏杜已经没影儿了。撤离犯罪现场,不快怎么能行?      陪伴伙计那声哭诉的,只有静静的夜风,以及不知谁家打女儿后传来的哭泣:“爹爹,妈妈,女儿再不敢了……别打了……我明天就把送给隔壁二狗的小鸡仔要回来……”                  第10章 树林之骂战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注定无眠的。      比如说客栈的掌柜和那个伙计,他们在商量了好一阵子之后决定抛下这家产,带亲戚们迅速逃逸;比如说守驿站的老头儿,他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冲了进来,扔下两颗金瓜子就牵走了马厩里最漂亮的一匹马;比如说跨上马背便再没打算停下狂奔而去的伏杜,他还非常有心计地选择了向东——那边应该是青屏山的地界,虽然他不能肯定青屏山的裴盟主一定会保护他,但到底很少有人敢冒着得罪千山剑盟的危险去青屏山找事。      然而,伏杜不知道的是,青屏山上也有人是没法睡觉的。比如,被丢在祖宗祠堂里罚跪的青女。      “阿蝉……”青女泪眼朦胧地看着在旁侍立的比自己大两岁的侍女:“阿蝉,你说我怎么办啊,我……我要是把他害死了,爹爹会不会打死我啊?”      “……”阿蝉嘴角抽抽:“不会的小姐,老爷怎么可能伤他唯一的女儿呢?”      “可是爹爹他告诉我……这,伏杜,是五叔叔唯一的儿子……那,他要是有个万一……你不觉得爹爹一向很讲义气么?而且四叔还特意说了让我带他回来,我却要他走……”      “您是出于好心呢,小姐,老爷会考虑的……”阿蝉安慰青女一句,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不过,考虑到老爷的性子,打死您不可能,但……狠狠揍您一顿,估计免不了……就算把他救回来也免不了……”      青女不哭了,声音里含着无尽伤悲:“你觉得,以我爹的实力,狠狠揍我一顿,我还活得下去么?”      人说什么样的小姐带什么样的丫鬟,打小儿陪着青女长大的丫鬟阿蝉,也是个心眼儿好却说话做事不动脑的主儿:“呃,这个……奴婢说实话的话,挺难说的……”      “你不如不说。”青女彻底塌下了眉眼,泪光盈盈地对着面前的祖宗牌位念叨:“爷爷,曾祖爷爷,高祖爷爷,玄祖爷爷……求你们保佑爹爹把伏杜找回来啊,不然,不然他会揍死我的!娘都没了,我要是也没了,爹爹该多寂寞哇,求求你们了……”      阿蝉看小姐这么虔诚,也只好低下头去默默祝祷,可总觉得小姐这种把历代祖宗都喊一遍的做法不太妥当……这大半夜的,搅扰那些老爷子,好吗?      突然,青女蹦了起来:“阿蝉,我想到了!”      阿蝉正在求告观音菩萨,被她一闹,吓得差点昏过去,好容易定下神儿来:“小姐,你想什么了?”      “我下山去把他找回来,将功赎罪!这样爹爹就不会怪我更不会揍我啦……怎么样,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您先杀了我吧。”阿蝉顿时涕泪滂沱了:“老爷回来发现您跑了,奴婢怎么回话?”      “就说我……呃,闹肚子,去厕所了。爹总不能去厕所抓我吧。”说完这话,青女已经跳了起来:“列祖列宗,保佑青女马到成功!”      “小姐,小姐……”阿蝉想去拉青女,可她虽在盟主家里伺候却从未习武,怎么抓得到以动作快而驰名全山的青女呢,只能泪流满面地望着那瞬间就消失在了墨蓝色夜幕中的小小身影。      “老老爷,太老爷,祖老爷……”阿蝉流着泪朝着诸多牌位跪下去:“你们一定保佑小姐啊,不然老爷会灭了我的……”      而在伏杜刚刚逃出的镇子上,另一个人和他的手下也睡不着。      “喜来这个废物点心,和老三一样没用!”长相还算清俊的公子将一个瓷杯子砸在了跪在下头的属下额间,瞬时盛开一朵红莲花:“七八个练家子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假小娘儿,没一个活着回来的……”      “大公子,喜来……还活着……”红莲花小心翼翼地提醒。      “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大公子颤抖的手指指着墙角那朵面部扭曲成不可能状态的男子:“废人一个……噗嗤,快把这家伙拖出去,看他这副倒霉相我就想笑!”      属下们默默地望向了下嘴唇朝左边咧开,舌尖从右边吐出,左眼往上翻右眼往下翻,头上还缠满了白布带,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人的喜来。      唔,凭良心说,是很搞笑……可伏杜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们铁箭门了,把人砸傻了也就算了,还故意把他的五官扭曲到这程度……侮辱,天大的侮辱!      及至两个人把喜来弄出去,宋大公子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冷峻酷厉之气:“都听好了,这样都要让伏杜逃了,传出去咱们铁箭门的声誉就毁了!我还不信这小子能有多厉害,都出去,备马,给公子我撒网地追!”      属下们应声,飞也似地逃出了要被大公子冻成冰窖的房间,可路过摆放着喜来的走廊时,却一个二个都忍不住地笑成了一团。      于是,马蹄惊扰了这小镇的夜色。伏杜,青女,带着千锋剑盟弟子的青女她爹,以及带着二十多名属下追捕伏杜的宋大公子,都在这明月当空繁星点点的夜里策马狂奔。      “公子,往哪儿追?”红莲花也缠了白布带,英勇地问阴着脸的大公子。      “往东!”大公子决绝而刚毅:“没听喜来说么,那女孩儿是往东回去的,伏杜要是逃,十有八九还是往东去!”      红莲花崇拜的目光,即使在黑夜里也闪着熠熠星辉:“大公子英明!弟兄们,往东追!”      如果苍天有眼,一定能看到,在这个混乱的夜里,他们走岔了。      宋大公子他们追了一夜,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看到。于是,在天色渐渐转白时看到一骑飞驰而来时,他们的神经都绷劲了。      “来者何人?”红莲花威猛地吼了一嗓子。      那人勒住了马:“爹爹?”      红莲花一怔,望向大公子,心道难不成大公子有私生的孩儿寻了来,大公子亦困惑,自己行得端走得正,怎么可能有看上去都上十岁了的孩子?      那边来的正是青女。她原以为是碰上了她爹,吓得腿都软了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然而那边不回话,她顿时明白那些人肯定不是千锋剑盟的弟子,立刻就警惕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敢来千锋剑盟地盘撒野?”她学了爹爹的口气厉喝,但无奈声音稚嫩,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你是伏杜吧?”红莲花想起大公子说到过伏杜善于伪装成女人,听到女声就周身一凛:“快过来跟爷爷回去,不然死无葬生之地!”      青女性子倔傲,见有外人来“她的地盘”捣乱本来就不爽之极,听对方的话意是要捉伏杜,立刻想到了今天回去时被爹爹训斥的内容。      她和伏杜走后四叔立刻修书遣人快马去找了爹爹,她一回去正好自投罗网。那时爹爹还只怪她自作主张,然而听到她说那少年叫伏杜时,顿时就脸色煞白:“山下那么多铁箭门的人,只怕是要对他不利!你怎么能就让他一个人走!”      那时青女听到“对他不利”时,已经大约明白了些什么,等爹爹把事情解释清楚,她也吓得不轻,心知自己闯祸闯大了。于是对害她挨罚的铁箭门,便是毫无好感甚至于痛恨了。      “你们可是铁箭门的?”她猜出八九,想证实一下,红莲花却只道“伏杜”装傻:“还装什么?杀了我们三公子,你还想逃吗?”      伏杜杀了他们三公子?青女一愣,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俊美的少年会杀人,不过,现下既然他们把自己当成伏杜了,那自己否认也没有用:“要抓我走吗?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和伏杜交过手的几个人,除了被砸傻了的喜来之外,没有一个活着的,傻瓜喜来也不可能跟着,是而没有人知道伏杜的底细。此时见青女不但毫无惧色反有几分狂傲,那几名下属也便不敢上前,都眼巴巴望着大公子,希望大公子不要选自己上去当第一个试刀的。      “怎么,不敢来?”青女挂上了嘲讽的笑容:“连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敢挑战,还抓什么人,回家抓鸡算了!”      宋大公子眉头一蹙:“你是不是伏杜?”      “……是!”青女虽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事到如今,她想为自己无心陷伏杜于险境的事情做补偿也只能把祸水引向自己:“我就是伏杜,你们谁上来啊!”      “怎么可能。”宋大公子冷笑:“伏杜虽然扮成女人,却从来没自称是女孩子过,你太小看本公子的聪明才智了,你到底是什么人,说!”      青女翻了个白眼:“有胆子上来就打,没胆子就夹着尾巴滚,别在青屏山的地盘上撒野!问我是谁,你有资格么?”      然而,宋大公子还来不及动怒,隔着二百余步就传来了一声呼唤:“青女小姐?!”      青女回头——除了正牌的伏杜,还有谁会这么叫她啊?      ……他来得真是时候。                        第11章 救命龙师兄   宋大公子反应很快:“那个才是伏杜,追!”      但他却没快过青女,青女拨转马头就朝着伏杜的方向疾驰而去,边跑还边喊:“别过来!他们是铁箭门的!”      伏杜虽畏惧铁箭门那不死不休的追杀,但想到怎么也不能丢青女一个小女孩在后面,于是也朝着青女这边过来:“你回去,别管我!”      两骑交错,青女一把抓住了伏杜的马笼头:“我爹爹就在附近,咱们走,让爹爹料理他们……”      伏杜摇头,那马被两人不同方向使的力拽得一声长嘶,却压不住伏杜的话音:“我自己的事情,不能连累别人!”      青女真想狠狠骂伏杜一顿,这都什么时候了,想不连累青屏山和千锋剑盟,可能吗?但这时候同样来不及骂人,她只好拨回马头:“咱们两人对付他们,胜算总算大些!”      几句话功夫,宋大公子的人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宋大公子笑得很诡谲:“裴青女,裴盟主的女儿,是吧?你要是想陪着小子死,就留在这儿,不然还是快走吧,我可以大人大量当做此事从来没发生过!不然,这事就得连累到你们青屏山了!”      “你算什么东西!”青女大怒:“要滚也是你们铁箭门滚!伏杜是我爹爹义弟的儿子,是我……是我义兄,我当然和他同生共死!”      此话一出,树林里的晨风都凉了不少。      伏杜目瞪口呆,宋大公子也目瞪口呆,红莲花和其他下手们看着自己的主子嘴都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鹌鹑蛋了,也只好一个个都张大嘴。      伏杜,是什么时候,成为裴盟主女儿的,义兄的?这个问题,伏杜不知道,宋大公子不知道,裴盟主不知道……估计青女也就是随口一说了。      但是,青女的态度非常认真。她的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嘴唇紧抿,瞪着那刚刚还口出狂言现在却像是被焦雷劈中的宋大公子。      大早晨的,怎么可能打雷呢……宋大公子好不容易才缓过神儿来,嫣然一笑:“青女小姐,我再问你一句,你让开不让开?”      “不让。”青女仍然死倔。      “你走吧。”伏杜却开口了:“我不需要你保护。这种事情,不能牵连无关的人。”      青女万分诧异,虽然按红莲花的说法伏杜杀了他家三公子,定然有武功,可是这么多人……围着他一个,实力未免太也悬殊吧?      “生死有命。”伏杜说着话,却没有看她,反倒从腰上解下了一枚荷包,从里头掏出她的耳坠,抛给她:“多谢小姐好心。”      青女伸手接了耳坠子,心像是坠入一片茫茫的雾中,不知道该做什么。      宋大公子的笑声响得很突兀:“这小子很有骨气啊,伏杜,你是自己过来送死,还是我们过去?”      伏杜不言语,只是捏紧了马缰绳。      宋大公子挥手了。      红莲花惊恐莫名地发现宋大公子在瞄着他,脸部瞬时抽搐。      胡二都死在这小子手上了,虽然他一直自认为武艺要比胡二强出一些,但也没强出太多。自己第一个上去当真不会死吗?      宋大公子看红莲花不动,眼里威胁的暗影慢慢加重了……      红莲花仔细揣度了一下两种死法的不同。上,有可能还能击败伏杜,虽然伏杜旁边的青女怎么看也不像会袖手旁观的人,十有八九会发生两个打一个这种悲催的事情;但不上,定然会被大公子弄死——他打了个寒颤,大公子的手段他还是清楚的,从前有下人执行他的意思不够及时,大公子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却在那人的食物里下了缓性的毒。最后那下人在病榻上哀嚎了七八日,周身是血才终于咽气。      所以,就算被伏杜一掌拍死,也胜过……呃,那么憋屈地被大公子整死吧?      打定了注意,红莲花催马向前:“伏杜小子,爷爷来会一会你。”      伏杜什么也没做,看着他拍马疾驰而来。      然后,那马的疾驰变成奔跑,变成小跑,变成……缓步。      “你不怕?”红莲花诧异且满心憋屈。他自认为那一嗓子喝得威猛无比,却不料这小子淡定地——似乎把刚勇威猛而来的他看做一只发疯的鸟……于是,伏杜不怕,他就郁闷了。      伏杜撇撇嘴:“怕你?那我还不如咬舌自尽,士可杀不可辱。”      红莲花这人论聪明远胜喜来,只是说话太也难听,才被喜来压在上面混不出头。可宋大公子都知道他是个真真能办事的人——这么聪明的人,只愣了一刹那就明白了伏杜的意思。      于是,大怒的红莲花,从马背上飞身一跃,扑向了伏杜。      他身形还蛮好看的,像……一只发疯的大鸟。      伏杜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会跳起身来接战,反倒跳下马躲闪,避开了他掉下来的着地点。      红莲花看着绿草如茵的大地向他张开怀抱,忙一扭身,生生扼住了着地的势头,再次向伏杜追来。      伏杜却在他变换方向时弯下腰,在地上抓了一把灰沙,见他扑来,一扬手便把灰沙朝他眼睛里撒过去。      江湖行走三件宝,小匕首、白石灰、蒙汗药。其中白石灰就是拿来丢人眼睛的,这是最最下三滥的手段之一。伏杜虽然不知道这么一条,手上也没有白石灰,但能临机应变想到用沙土代替,效果也是不错的。      于是,被灰沙迷了眼看不清伏杜所在的红莲花,听声辨音地,朝着一棵树扑了过去……      宋大公子可不是只带了一个伴当,此时看红莲花丢人,面子上挂不住,厉喝一声:“都给本公子上,今儿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了!”      “这么多个打一个,要脸不要?”接话的却是青女。刚刚红莲花扑来的时候她就想动手打人了,但爹爹说大侠不能以多欺少,两个人打一个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可的,这才忍下。      但她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在乎她奉为圭臬的侠义道,莫说两个打一个,这七八个人都朝着伏杜扑去,她也只好放下侠女架子,冲上去混战了。      然而,她刚刚拔出剑来,宋大公子就自己冲到了她面前:“青女小姐,您刚刚能走却不走,现在想走,只怕走不了了!”      “谁说我想走?”青女果然中计,开口辩驳:“你们几个打一个,太也不要脸!我要去……”      “下人不懂规矩,”宋三公子笑:“本公子陪你一对一单练……”      青女气得红云上脸:“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你手下那么多人打我义兄一个……”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那被她称为“不要脸”的宋大公子之长剑就戳到了她面前。      青女头皮一炸,第一反应是往后仰,却忘了手上还拉着马缰绳。这一仰,马就前蹄腾空立了起来。      于是,她的马替她挡了这一剑。      乡野村夫都知道,动物在被刺杀的时候是会扑腾的。可宋大公子武学虽然也算不错的,但却没有目睹过杀猪宰牛,所以对一匹马在被刺中的时候会有的表现,一无所知。      而事实上,他这戳在马身上的一剑,迅速改变了战局。      就在长剑刺进马的胸膛的时刻,这马的前蹄也重重踹在了宋大公子胸前。于是被马踹飞的宋大公子和被马甩飞的青女姑娘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只不过方向不同。宋大公子是朝着来时的方向跌远,青女,却是朝着伏杜那边摔了过去……      话说伏杜小时候虽也和他爹爹学过空手入白刃或者分筋错骨手之类的功夫,但多年不用早已生疏。对方围上来的时候他全仗着身形灵巧一直躲闪,好在时间也不长,是而暂且没有受伤。可谁知道天上掉下个青女来,正好把他退路堵死,      伏杜只道这下完了,却不料离他最近的那人也被青女那天外飞仙的造型吓住,目瞪口呆,登时好大破绽。      伏杜灵机一动伸手就夺过了那人的刀,战局立时缓和下来——伏杜和摔得头晕眼花的青女当然不会妄动,但对方也因为宋大公子受伤而不知进退。      树林里突然陷入僵硬的宁静,有晨鸟鸣唱,吱吱喳,吱吱喳。      而一声悠长的鹿鸣就在这样尴尬的场面下传来。本来摔在地上的青女突然面露喜色,一下跳了起来:“龙师兄来了!”      伏杜虽不知道这龙师兄是谁,但料也料得到是救兵,并且该是很厉害的救兵,心下也不禁激动。      同时激动的,还有宋大公子手下的人……宋大公子的为人秉性他们最清楚不过,大公子已经受伤了,如果杀不了伏杜,他们一定会死得极难看。      于是,就在青女喊出龙师兄的一刹那,一个瘦削身形的男人出招了。      他是刚刚被伏杜夺了刀的人,但他的武学修为全不在刀上,一对肉掌反而最是凌厉。可宋大公子说统一佩刀好看,就强制他也拿把刀,此时刀被伏杜抢走,倒是正中了他下怀。      伏杜虽然高兴,却并没有像青女一般完全放松警觉。可那人掌风直到到了他面前才突然放出,他再警觉也晚了。      青女就在他身边,如是必将被那掌力波及。      也许只是不想让这一直要帮他的女孩儿受牵连,也许只是作为男人天生要保护女流之辈的想法,他竟没有抵抗,却一把将青女拽到自己身后。      那一掌的力量,尽数打在他身上。      龙师兄来得够快,几乎就在伏杜把青女拽到身后的时候,他的长剑已经斩断了那人拍出的双掌。但肉掌虽断内力不歇,伏杜受了这一击,只觉气血翻腾,却又都淤积在胸口处,想吐都吐不出来,而如同被烧红的刀搅动般的疼痛,也开始从胸口蔓延至全身,眼前一片血红。      耳边传来的鸣响声里混杂着女孩子的呼唤声,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可是那是谁的声音呢。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第12章 霉运裴青女   如果今天是我的生辰就好了,我一定会许一个愿望——我希望那个被打昏过去生死不明的人是我。      裴青女望着骑在前面一匹马上的抱着伏杜的龙师兄那高大的背影,极度想拔出长剑朝自己脖子上一抹。      龙师兄是青屏山最俊朗的少年弟子,也数他剑术高超,刚刚几个起落就把那几个人都废掉了。      然后,龙师兄忽略了拽着伏杜掉眼泪的青女,直接走到了被马踹伤的某满脸怨愤的公子面前:“可是铁箭门的大公子?请自行离开吧,青屏山不是好撒野的地方。至于伏杜,我就带走了。”      然后,龙师兄就走到青女面前,抱起了伏杜,丢下一句话:“青女,你完蛋了。”      “为什么?”青女一愣,虽然知道爹爹要责罚,但听师兄这么一说……心还真是凉透了……      “首先,你不仅让伏杜陷于险境,还让他真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知道……”      “其次,师父罚你跪祠堂,你跪到哪去了?”      “……我……”      “最后,你还让阿蝉去和师父撒谎,说你如厕没有出来。你知道,师父最讨厌有人骗他……”      青女静默了,许久才嗫嚅问出:“爹爹怎么知道我不在……如厕……的?”      “师父说你打小儿的尿布都是他换的……”      “闭嘴!”青女惨叫:“师兄,我不回去了,你替我多多美言……”      “我可解释不好伏杜这孩子伤成这样是怎么回事。”龙师兄依然不动声色:“顺便,如果我没记错,师父最最讨厌的,是有人妄图以逃跑的方式逃避责任哟。”      “……师兄啊,如果我死了,记得求告我爹把我埋在我娘身边……”青女揉了揉瞬间红起来的眼睛。      “如果过会儿师父要罚你你提到师娘的话,估计你会倒霉得更彻底一点……因为师父会觉得他对不起师娘,师娘那么温柔娴淑,她生的女儿却被他教养成了这个没天没地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觉得你不是好人。”裴青女非常低落地走牵过了伏杜的马:“如果过会儿我出了什么意外,就告诉爹我是畏罪自杀,这个你总做得到吧?”      但是,有龙师兄在,还能出什么意外呢。      裴青女终究是毫发无损地跪在了她家院子里,想起她爹要去探望伏杜前留下的那句威胁就觉得冷气从心窝子里一路发到尾椎骨上。      “先跪着候着吧,等我想出来怎么处置你再说。”      青女对于她爹会怎么处置她一事非常没有底气,是而真的很想在这四月的阳光下活生生晒昏过去以逃避爹爹严厉的目光。但是,天违人愿,就在她森森头晕的时候,一片阴凉罩了过来。      她抬起头,感情非常复杂地望了望疼爱小姐的阿蝉:“你……你别给我打伞,让我热昏过去算了,否则过会儿爹爹回来我一定会很惨的……”      阿蝉咳嗽一声:“小姐,您这却是何必呢?”      青女垂下小脑袋,非常娴熟地“悠悠一叹”:“伏杜要是有个万一……爹会把我怎么样,我实在是不敢想啊……”      “好歹小姐是为了救那伏杜才逃出去的,老爷应该……”      “但结果呢?”青女对自己的命运万般悲观:“结果是他为了救我挨了一掌生死不知,我真宁可那一掌我挨了也好,至少爹不会罚我跪在这里……祠堂好歹晒不到还有个蒲团,这地方又热又硬,我……”      “那一掌要是你挨了,只怕现在就没你这个人了。”外头传来男人的声音,除了青女她爹裴盟主还能是哪个。      “爹……”青女的抱怨被爹听到了,她感到万分尴尬和畏惧:“呃,伏杜,他怎么样了?”      “还活着。”      按理说这句话应该是个好消息,可裴盟主的脸,青得和他闺女的名字一样……      “……伤势严重吗?”青女小心翼翼地又问。      “还没醒。”      爹爹可以不这么言简意赅么,青女很纠结——还没醒,那就是很严重了?是自己把他祸害成这样的……想到这儿,青女就泪盈于睫。      裴盟主在将开的石榴花荫下转身坐定,惊异地发现他女儿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于是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没大碍的,断了数根肋骨……”      “啊?”      “内功全废了。”      青女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爹,这还叫没有大碍吗?内功全废了,对于一个江湖人士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啊。      终于,在对伏杜的愧疚和对爹爹的畏惧之下,青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知错了?”等青女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裴盟主淡淡问道。      青女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那你说该怎么罚你?”      青女愣了,她虽然料定爹爹要罚她,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让她自己提出惩罚的方法。一时什么也想不出。      “你没有意见?好吧,罚你这个月啃硬饼子喝冷水,不许下山去四叔叔那里混吃混喝,也不许去师兄师姐那里骗吃的……”      青女悲伤,凄惶,痛苦,无助。她只是一个快要十三岁的小女孩,她的生命里原本就只有吃吃喝喝、欺负师兄师姐和朱管家这么一点儿乐趣,如今竟要被尽数剥夺了吗?      “还哭?是不是觉得还很惭愧?要么,加罚你半个月不许出跨院好了……”      “爹!”      青女这一嗓子喊得那叫撕心裂肺碎金断帛啊,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啊。于是裴盟主皱了皱眉:“你不情愿?好吧,许你不被禁足,但有一条你得记好了——下次再想行侠仗义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望着青衫落拓出门扬长而去的爹,青女痛苦地抬起头问阿蝉:“阿蝉,我长得同爹像么?”      阿蝉不明所以,想想:“很像啊……”      “……我真的是他亲生的吗?”青女晃着跪麻了的腿站起来:“你吃过那硬饼子吗?”      “没啊,怎么?”阿蝉打了个寒噤,一脸警惕:“莫非小姐吃过?很难吃吗?”      “味道……其实还好啦。”青女有点儿头晕,扶住阿蝉,闭上眼睛:“就是完全咽不下去……”      此话一出,青女就失去了最后一分力气,软趴趴地跌了下去。阿蝉原以为青女是想到那硬饼子被吓昏的,但后来才发现,小姐是如愿地把自己给晒昏了……      半个时辰之后,青女抬起疲惫的眼睛:“阿蝉,我还活着?”      “当然……”      “我饿了。”青女坐起来:“我要喝冰湃梅子汤,要吃鸭肉小包子和素拌芝麻菜,再来一盅栗子粥……”      “没门儿,”阿蝉嚼着一口硬饼子,一脸麻木地转向不知此时是何时的没记性小姐,咕嘟一口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您和奴婢,现在都只有硬饼子和冷水可以吃……”      青女捂住头,哀号一声倒了下去:“我中了暑热!我是病人!去告诉我爹!”      “师父说的是你不被禁足,可没说阿蝉不被禁足!她敢出去吗?”外头有女孩子清亮的笑声,一个高挑英气的女孩转过垂花门,走到青女床前:“干饼子就凉水,极好,极好!”      “……”青女内伤地望了她一眼:“梅师姐,你是在说笑么?这干饼子就冷水难吃得要死,还极好?”      “就是因为难吃才极好。”被称作梅师姐的,十七岁上下的女孩儿伸指在青女光洁的前额弹了一下:“若是不给你点儿教训啊,谁知道你下次捅出什么篓子来。这次还算那小美男命大,否则你看着师父怎么收拾你……”      “爹最不疼的就是我。”青女撅起嘴,低下头,闷闷道:“他待你们都比待我好些,现下伏杜来了,他更不在乎我了……”      “哪儿的话。”梅师姐正色:“要不是担心你再不自量力下山闯祸,师父何必这么管着你?不过,他确实很喜欢伏杜呢。”      青女哼了一声:“龙师兄也说伏杜长得比我好看。”      梅师姐失笑:“你一个女孩子,干嘛和一个小子比谁好看啊?他是五师叔的孩子,生得好看也是自然。”      “梅师姐你也不喜欢我了吗?”青女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爹爹也喜欢伏杜,龙师兄也喜欢伏杜,你呢?”      “可伏杜他是为了保护你才受伤,所以师父和师兄才关心他呀,你说,爱屋及乌,是不是这个理儿?”      青女想了想,点点头:“那师姐是说他们还喜欢我的是吗?师姐你也喜欢我的吧?”      梅师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按照青女的一贯脾性,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善良的梅师姐还是被青女无辜的眼光麻痹了、      她点了点头。      “那,师姐,能把你的晚饭分我点儿……”      那个“吗”字还没出口,梅师姐就消失了。      谁说青女是青屏山上动作最快的人的,那个人明明就是梅师姐,只看一道鹅黄色的光闪过,她人就不在了!      “小姐,吃东西吧。”阿蝉看着求食失败的小姐突然很想笑,将一盘硬饼子和一碗水端了过来。      青女满腹郁闷地照着那干硬的饼子咬下去,可一口下去脸就僵住了。      “怎么了小姐?”阿蝉紧张地望着她。      青女的下巴费劲地移动,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那口饼子咽下去,端起水碗就把水喝得见底了。      “小姐?”阿蝉不明白小姐这是怎么了。青女一向是个话痨的,在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时候尤为如此……如果她觉得那饼子不好吃,应该会唠叨个没完才正常。      “我不要吃了。”青女特别郁闷:“要吃你吃,吃这劳什子不如死……我真恨不得打伏杜的那一掌是打在我身上……”      听着这话的阿蝉比青女大两岁。      听着这话的阿蝉已经快十五了。      听着这话的阿蝉从前也经常随青女下山听书看戏。      于是,青女明明是表示“与其吃这个我宁可去死”的话语,阿蝉却当作了青女欢喜伏杜的证据。      她并没有见过伏杜,但既然老爷和别人都说这伏杜长得好,那定然错不了。      小姐情窦初开了,阿蝉这么一想,就特别心疼起青女来。      情郎在自己面前身负重伤,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么摧心断肠的事情啊!                     第13章 绯闻人人爱   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裴青女姑娘中了暑热还要绝食的悲凉时刻,伏杜的房门外头却围了许多人。      这都是青屏山的弟子没错,但他们过来的目的却不是探望病人,而是——看看在师父和师兄嘴里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美男能有多美。可惜啊可惜,有龙师兄峻厉着一张脸站在房门口,谁都别想靠近……      “师兄,那孩子真的很漂亮?”一个男弟子问。      龙羽点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有多漂亮?”      “漂亮得……”龙羽想了想:“祸国殃民。”      人们啧啧着散开了。祸国殃民,此言得之!虽然说起来小师妹青女被罚和伏杜的长相好像并无干系,但谁能保证小师妹不是看上人家了才折腾出这么一出的呢。      结果,关于伏杜和小师妹的八卦,在青屏山上迅速地流传开了。色香味俱全的程度不亚于青女心心念念的鸭肉小包子……      并不是有一个严厉的师父,大家就都会正经,正如不是有一个严肃的爹,女儿就一定靠谱一样……要知道,青屏山作为千锋剑盟的总舵之所在,来自分舵的弟子们在接受培训时也接受了这条八卦,结局就是整个千锋剑盟都知道了裴盟主的女儿……呃,不靠谱。      而这个消息是背着裴盟主和青女传播的。      于是,裴盟主来探望伤员伏杜的行为,也在他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盟主去探望未来的女婿啦”!      “咦?那人都伤成那样了,师父还要把小师妹嫁给他?”      “伤总是会好的嘛,听龙羽师兄说啊,师父夸赞这小子的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料子……”      “啧啧,那师父的看家本事岂不是要传给他了?这小子太也好命……”      “那是师父故人的儿子啊,你说,他要是还有个妹子多好……他都生得那么那么好看了,他若是有个姐姐妹妹的,哪儿还差得了哇。”      “你是想追求美人吧?我可和你说了,挑女人可不能只看长相,咱们小师妹不也是个美人胚子?可你想想,谁娶了她,咳咳,不得被欺负得……嗯?”      裴青女躲在假山后头,气得咬牙切齿,随手抄起一块石头就要丢出去——爹才额外开恩允许她和阿蝉出来走走,就碰到了这种传闲话的混账师兄们。如果光是编排她和伏杜,她还是能容忍的,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什么叫“谁娶了她谁不得被欺负得‘嗯’”啊?是有多“嗯”啊?      阿蝉好不容易才拉住了暴怒的小姐:“您要是真扔石头丢他们了,那就真的印证了小姐您喜欢欺负人了……”      青女撇撇嘴:“那也不能就这么轻饶了他们,嚼舌根子什么的最讨人厌了!我要去告诉爹……”      “……其实您是害羞了吧……”阿蝉小声嘟囔,青女却立马转过了头来:“你说什么?”      “呃……”阿蝉想不到她听得见:“……什么也没说。”      “我听到了,你说我害羞!”青女也不去找她爹了,返身走到阿蝉面前:“我怎么害羞了?”      “小姐不是……不是……欢喜伏杜吗?”阿蝉头皮一紧,索性破罐子破摔。      “啊?”青女愣住了:“谁说我欢喜伏杜啊?我只是……嗯,只是因为爹爹所说的侠义道才要救他的!”      阿蝉不再辩驳,但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却足以用三个字概括——鬼才信。      青女负气了:“你们都不相信我,我去找四叔叔说去。”      “小姐!”阿蝉顿时服软:“您可别下山,再搞出点儿什么来,咱们就得和硬饼子相伴终身了……再说老爷不是说了不让您去找四老爷混吃混喝吗?”      “我才不是去混吃混喝的!”青女反驳,不过从她的神色来判定,这反驳……怎么都有点儿底气不足:“我是想四叔叔啦!”      “啊哟哎哟,我家小侄女也有想四叔叔的时候?不用下山不用下山了,四叔叔不是上山来了吗?”      青女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小脸上花儿一样绽放的笑容,突然就……颓败了。      她缓缓转过身去,脸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丝悲痛:“四叔叔,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想我了吗?”鲁四公子笑得极其奸诈:“上来看看侄女,唔,顺道给伏杜侄儿治伤……”      青女瘪嘴:“第二个才是你此行的目的吧,我才不信懒得抽筋的四叔叔会为了我想你就上山来。”      “单只是想我呢,我是不会来的,但是——”鲁四公子从他随员那里接过一个纸包抛给青女:“据说你被你爹罚啃硬饼子一个月,哎哟俺那娘诶,那玩意儿哪儿是我侄女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啃得的?四叔叔和你爹那种老顽固不一样,最是心软啦,所以给你带块儿槐花山药糕……”      “谢谢四叔!”青女立马笑得槐花般灿烂,打开纸包,细细嗅闻那甜美糕点上来自槐花的甜润气息。      青女打小喜欢吃糕饼,但不知为什么,她最爱吃桂花糖糕,却每吃必在全身上下发满小疹子。最“心软”的四叔叔为此特别督促了厨师做槐花糕给她吃,于是这槐花山药糕成了青女最是心水的东西。      但是,就在青女闻得心满意足了,用两根细细指尖掂起一块想送进嘴里的时候,鲁四公子的脸色骤变。      “是哪个说我是老顽固的?”——青女背后,幽幽传来这样一句质问。      槐花糕虽然好吃,但碎粉太多,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是而在听到她爹从后面不阴不阳不冷不热地问出这句话时,青女在惊吓与慌乱中被碎粉给呛到了……      于是,在通往伏杜的卧房的小径上,发生了这样的一幕戏——青女咳得脸面通红,都快吐血了,阿蝉拼命帮小姐拍背,累得满头是汗,至于裴盟主和鲁四公子,则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      说是对峙也许不确切,因为裴盟主的眼神可以冻死人,鲁四公子则越笑越尴尬:“呃,大……大哥……”      “要不是看在你是上山给伏杜治病的份上,光你在我女儿面前破坏我家教污损我形象这一点,我就能把你丢下飞烟崖去,你信不信?”裴盟主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      “我……我信,”鲁四公子点头:“现在……呃,现在咱们去看伏杜侄子吧,嗯?”      裴盟主冷冷“嗯”了一声,转身就走:“裴青女,你跟我过来!”      青女原本指望装作呛坏了躲过一劫,等爹爹走远就可以接着偷食,可这点小心机也被爹识破了。无奈,她只得将心爱的糕饼交给阿蝉,然后一步三回头地随着爹爹与四叔走远,回头时目光极其哀怨。      阿蝉只能眼含热泪地朝她点头,表示自己决不会偷吃请小姐放心。      在伏杜的房间里,青女一定是那个最无聊的人,不然她也不至于盯着鲁四公子的脸看,看得鲁四公子的左眼跳啊跳的,按在伏杜手腕上的指尖也没有从前那么灵敏了。      于是,给伏杜诊脉的时间就比从前久了很多。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鲁四公子的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时才收回手:“大哥,你的试探没错……除了外伤之外,他的内伤更重些。”      “外伤么,断了的骨头我已经给他接过了……可内伤,到底有多严重?”裴盟主的神色分外严峻,看在青女眼里那就是杀机四伏啊……      “内功全部没了,这您也知道,”鲁四公子站起来,神色也远较平常肃穆:“除此之外,任督二脉还有伤,似乎是寒性的内力伤到的……但用阴寒内力贯穿于掌力中的,不只有伏家的回风手么?”      “那也就是说,伤他的那人,用的是……回风手咯?”裴盟主皱眉:“铁箭门真是让人摸不透。我派人打听,也只知道他们每伤一个门派一定会夺了人家的功夫秘笈遣人修炼,可五弟家那回风手太过阴毒,若无师长指点极易走火入魔,连五弟自己也是不练的。铁箭门的人就算拿到了修炼的法门,却如何学到手的?”      “按五弟的说法……”鲁四公子皱皱眉,轻声道:“那回风手前几层功夫非常好学,相配的内力修炼起来也容易。只是一不当心就会自伤筋脉。然而说起走火入魔,一定是要在修炼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到那时伤过的经脉会寸寸震裂,无法施救……”      青女原本是坐着的,听到鲁四公子这话,也不禁吓得打了个寒噤。筋脉寸裂这种情形,她自然是没有见过,然而只是想想也不禁畏惧。      她扭过头去看正在被鲁四公子施针的伏杜,他面孔上虽没有血色,但依然漂亮得不像话。只不过额上手上插了十几根针,怎么都有点儿奇怪罢了……      谁能想到他会在那可怕的一掌拍来时把自己护在身后呢,他不怕吗?      然而,回忆起那一掌,青女却突然觉得什么不对……她虽然没有被掌力波及,却在伏杜挨那一下时确实地感觉到周围突然热起来了。      如果对方用的是回风手,她怎么会感到热呢?      “爹,四叔!”她叫出声来,从圈椅上蹦下来:“很不对呢,那人打伏杜的时候,我都能觉得周围瞬时热了不少……如果是回风手,那不应该是觉得冷吗?”      裴盟主看鲁四公子一眼,见他脸上亦现不解之意,便皱了眉头向青女道:“那么四叔和爹爹出去商议,你在这儿守着伏杜吧。他若是醒来,就来叫我们。”      青女原本还想早点出去好找阿蝉要回槐花山药糕,但被爹这么嘱咐了,也只好守在依旧双目紧闭的伏杜身边。      然而,她爹走了没多久,她就开始庆幸自己留下来了。      因为厨房的张二来给伏杜送饭了……      “小姐?”张二看到青女,表示非常诧异,但是那诧异的神色迅速消失了——小姐欢喜伏杜,这条消息早就传到厨房啦,现在看来绝对是真的。      于是,自己现在要怎么办呢,是进去讨小姐的厌,还是……张二动了动脑筋,就把食盒递到了青女手里。      “干嘛?”青女愣住了。      “今天厨房给伏杜……公子煮了栗子粥,既然小姐您在我就不进去了,您记着喂给他就好……”      青女顿时眉开眼笑——她是为了栗子粥,可张二却以为她是为了伏杜,嗯,自己的选择非常恰当!                  第14章 他被调戏了   “哎,你回来!”张二才走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青女的呼唤。      张二僵硬地顿住步伐,转回身:“怎么小姐?”      他只见小姐满面不正常的亢奋光芒:“伏杜他能吃东西吗?”      “只要喂到他嘴里,呃,咽下去还是可以的……”张二原本以为小姐是关心心上人的身体,可他报告了这个好消息之后,却发现小姐脸上的光芒,瞬间熄灭了……      这不对劲儿啊……张二纳罕地往回走,边走边思考。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重大的可能性——他们都误会小姐了。      小姐难道不可能是为了偷吃东西才跑到伏杜那边去吗?毕竟,相比爱上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美男子,为了食物不择手段这才是他们熟悉的裴青女小姐的作风……      那么,现在自己要怎么办呢,张二困顿地蹲了下来,望着地上的蚂蚁来来去去,实在不知道何去何从。是回去拦住偷吃的小姐——他又不敢肯定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而且这样做还会得罪了以欺负人为乐的青女,实在得不偿失;但要是束手不管,他很可能因为渎职而被盟主狠狠收拾一顿啊。      张二很矛盾,而同时,伏杜房间里头的青女也很矛盾。      虽然她很想偷栗子粥喝,可是只有一把调羹啊。是先给伏杜喂,还是先自己喝都不像话……可要是放弃这难得的偷吃机会,又实在,实在,实在是……太不甘心啦!      终于,她硬起心肠,舀起一匙栗子粥,刚要往嘴边送,就听到后面有响动。      门没有开窗没有开,那响动是谁弄出来的显而易见……      青女比张二还要僵硬地回过身来:“呃……伏……公子……你醒了?”      伏杜的眼睛原本只张开了一条细缝,却在看到青女时瞬间瞪圆:“青女小姐?”      他的声音还很虚弱,可听在青女耳朵里不啻晴天炸雷,到手的美食啊,飞了!      “我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      “青屏山……”青女叹口气:“你现在好点儿了吗?”      伏杜抬起细长的手指揉揉太阳穴:“没想到我还活着……多谢小姐。”      “活是自然活着啦……”青女想想那天的事,对伏杜害得自己失去美食一事就觉得可以不计较了:“应该我谢你,要不是你我肯定没命了……”      其实这样活着和没命了相比,倒是后者来得更痛快一点吧……青女望望栗子粥,在心底再次悠悠叹息……      “哪儿的话,”伏杜轻轻咳嗽了两声:“他们本来就是冲着我去的,小姐能仗义施以援手万分感激,怎么还能连累你……”      “这么客套干什么?”青女心一横,在心中和栗子粥做了个诀别,便把粥碗捧了,坐到伏杜身边:“喏,本来呢也该给你喂粥啦,现在你自己醒了,如果还没有力气,就我来给你喂,如果有,自己喝也成……”      青女坐得离伏杜比较近,他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不同于春锦身上的用香料熏出的味道,青女身上的是一股淡淡的似是乳香又似是草香的味道……      于是,伏杜脸红了。青女则对此万分诧异,她实在不知道吃饭这件事有什么好脸红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我给你喂”四个字稍有暧昧。      于是——      “你自己来吧。”青女把调羹塞在了伏杜手里,伏杜点点头,伸出左手想去接过那粥碗,却牵动伤口,顿时一阵猛咳。      这一咳不要紧,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被子上粥碗中及至青女身上,无不溅上宛若落梅的点点血迹。      青女心中一抽,三个大字填满了她小小的心房——完蛋了。      她把粥碗放下,学着阿蝉在她咳嗽时所做的,轻拍伏杜的脊背。      可要知道,做这个动作,两个人的身体会挨得很近的,她身上的气味伏杜闻得更真切心里就更焦急,想让她躲远点儿,可根本说不出话来,稍一用力就咳得更猛……      伏杜咳得气都快上不来的时候,青女终于灵机一动,扶着他躺好:“伏公子,躺着会不会好些?”      伏杜一躺下,青女自然不靠着他了,他心里一松快,自然也就不咳嗽了。青女见伏杜脸上那病态的红晕已经退了,便起身拿起粥碗:“可惜弄脏了,你饿么?若是饿,过会儿爹爹来了我就去厨房叫他们重新做些给你吃……”      伏杜有点费力地摇摇头:“这几日都是小姐照顾我的?”      “别叫小姐好吗?叫我青女就好,小姐听起来多生分啊,你又不是下人。”青女放下手里的碗,环顾整间房子,也没处可坐。若是上桌子坐着……当着伏杜的面未免不太好,于是她坐到了伏杜床脚。      伏杜心一跳,索性闭眼。青女约莫是个烂漫的性子,这些事儿都不在乎,可伏杜自己却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怎么都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一脸光明磊落的青女给“不小心”激得流出鼻血来……      那么,眼不见,心不烦……      “这几天当然不是我照顾你的啊,”青女却没感受到伏杜内心的纠结,反而对有人能陪她聊天格外兴奋:“爹爹今儿才允许我和阿蝉,呃,我的侍女,一同出来,之前我都被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能走动呢。爹爹叫我在这儿守着你,等他和四叔叔回来。喂,说到这个,伏杜公子,你知不知道你的伤情啊?”      伏杜醒来之后已经试图要暗运真气,却全然无效,此时听青女这么问,心更是沉了下去:“不知道……”      “爹爹说你断了好几根肋骨,而且内功也全废了。”青女盯紧伏杜的脸,生怕看到他有什么想不开的迹象。      伏杜听到内功全废,心头竟不知是喜是忧。他自己也知道偷练的那半本“回风手”的内力对身体损伤极大,可如今真没了,却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是要报仇的,没了内功还怎么报仇?      而青女,却只看到伏杜眉头一皱随即松开,心里便不知骂了自己多少声——如果伏杜想不开了,然后怎么样了,自己该怎么办?一想起爹那板着的脸,青女就觉得心都要爆炸了……      “呃,伏公子,你……你想开点啊?”      “没什么好想不开的,”伏杜睁眼,淡淡一笑:“没了就没了吧,鬼门关里走过的人,能活着就不容易了。”      “其实你已经很厉害了。”青女偏偏头:“爹说那一掌要是打在我身上,我定然没命了,还得多谢你舍身相救之恩哪。不过,说起这个,那人打你那一掌时,你有觉得冷吗?”      “冷?”伏杜一愣:“没有……只觉得身体像被投进火炭中一样。”      “对啊,我也觉得很热。”青女摊摊手:“可是四叔叔,他说你脉中有伤,是伤在寒凉内力之下的……但爹说用寒凉内力练掌法的只有你家的回风手,不过,就算那人学会了回风手,他发招时咱们也该觉得凉啊?”      “……回风手,是我自己的内功。”伏杜轻声回答:“我曾经偷偷回到庄子的废墟上,想找找有没有爹娘留下的东西,可只捡到半本记载着我家武学的书。看起来回风手最好练,所以我就……”      “可回风手很伤身体啊。”青女跳起来:“四叔叔说啊,那个若是没有人指导,练到了高层再走火入魔,会筋脉寸断什么的……你不怕?”      “我只想为爹娘报仇,”在青女的盯视之下,伏杜的脸又开始泛起桃花色了:“练到高层能杀了宋家的人,就算走火入魔筋脉寸断,我也在所不惜。”      青女突然没话可说了。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样看不起生死……      “……那,你留在山上吧。”青女想了想,换个话题:“你可以陪我……唔,我总不能老叫你伏公子吧?你的字是什么?”      伏杜蹙起了眉头,他的字,很多年都没有用了,要想想才能记起:“字?允之。”      “允之?”青女笑了:“伏允之……以后就叫你允之哥哥可好?反正你比我大,你爹爹呢又是我爹爹的义弟……”      “这样不好吧?让你叫我哥哥,这也太……”      “不愿意?”青女眸光一转:“唔,也是,你肯定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么,你唤我姐姐吧。”      伏杜望着面前这小女孩,觉得自己第一次遇到了“无法与之讲明白好人都懂的道理”和“难以将其当做彻头彻尾的坏人”这样一个奇怪的存在。      然而,在他不答话的时候,青女似乎也不想开启新的话题,只是盯着他看。      这让伏杜怎么都有种被人调戏的感觉……      “呃,青女……你能不盯着我看吗?”      “除了你这儿还有什么可看的?”青女反问。      “……那要不你出去一会儿?我想休息一会儿……”      “你都睡了七天了,”青女撇撇嘴,一副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样子:“还睡?再说,你要休息,和我在这儿有什么关系?我保证不出声就行啦……”      “可是……”伏杜想告诉青女,只要有人在旁边他就睡不着觉,可还没等他把“可是”说完,青女就双眸晶莹地窜到了他身边。      “允之哥哥,你别赶我出去好不好?爹爹让我在这儿守着你,他回来时要是不见我,我会被狠狠惩罚的……我累你受伤,他就罚我啃一个月的硬饼子,我再出什么差错,大概要被罚得更惨了,你行行好……”      从前春锦自然也是“央求”过伏杜的,但身份所碍,春锦的央求里几乎没有撒娇的成分——其实伏杜也受不了春锦和他撒娇,就算很喜欢她,也依然会时不时产生“被冒犯”的奇特感觉。      于是,这就是伏杜长这么大第一次接受女孩子的撒娇了。要命的是,那个“女孩子”还是以一向动作迅捷和不时死皮赖脸闻名整个青屏山的青女小姐。      于是的于是,伏杜那张玉雕一样俊美白皙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      “你留下吧,没关系。”他的声音益发虚弱:“就是,麻烦别盯着我看好吗?我……”      “可是允之哥哥,”青女撅起小嘴:“你这儿除了你自己之外是真的什么可看的都没有啊!”                  第15章 是谁下黑手   “……”伏杜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和青女是没有道理好讲的,他把被子拉起来一点,盖住脸——既然不能左右青女做什么,那把自己的脸盖住也未尝不是办法。      “……允之哥哥,你这样未免也太……”青女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委屈:“我又不是要……要对你做什么,你……”      伏杜自知这样做也确实有点儿过分,于是露出头脸,却惊异地发现青女正双眼圆瞪,泪汪汪地望着他。      “你哭什么?”他明知女人一哭就没好事,却还是开口问了。      “没什么。”青女的声音还是委屈的,却硬生生别过了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神色。      伏杜心中猛地一软,想出言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僵持着,门一响,裴盟主和鲁四公子走了进来。      “呦?侄儿醒来了?”鲁四公子是个自来熟,之前也见过伏杜,态度分外热络:“醒来就好,看起来……”      半句“没有大碍”被硬生生吞进肚子里,鲁四公子又不是个瞎子,自然看得出来伏杜被子上和青女衣裳上那石榴花瓣一样细碎的血渍。      “咳嗽的时候咳出血来了?”      “是。”伏杜知道这事瞒不过去,便爽快承认了。      “看来伤势比我想得更重啊。”鲁四公子扭过头,对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裴盟主说道:“大哥,你要教他武功的事情,只怕还得再拖拖。”      裴盟主点点头:“将养好身体再说,身体最重要。这孩子……这么多年,可也苦了你了。”      伏杜咬了咬嘴唇。他不笨,碰到这种情况,怎么也猜出来自己的身份已经完全暴露了。心上的防御放下,裴盟主这声叹息,却叹到了他心坎里去。想起父母去世后自己的波折流离,难免胸口一酸,差点流出泪来。      鲁四公子却笑着打岔:“大哥,你别再勾这娃儿哭了,他胸口那几根骨头断了,本来就不好接。得心平气和养上好几个月才好,再这么一哭,啧啧,伤势恶化别把我往山上招!”      裴盟主又安抚了伏杜几句,竟自走到他床边,伸手抚过他头顶:“待伤好了,便认大伯为师吧。你家的事情,咱们知道的晚,待赶去已经来不及了,但你若是要报仇,总得有功夫在……我能帮到这么点儿,也算向泉下的五弟五弟妹尽份心力。”      伏杜敛首不语,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他其实并不愿意呆在青屏山上。虽然他也知道裴盟主待他没有恶意,但现在他自己的情况,实在不能不让他心灰意冷。什么都没了的时候,是重整旗鼓呢,还是就此颓废下去,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需要选择的问题,但确实是一个难以做出行动的困局。      “四伯再给你诊诊脉吧,”鲁四公子走上前去,拉起伏杜手腕:“怕是刚刚吐血又牵动了伤……”      半晌,鲁四公子松开手指:“脉象上看没有恶化,可怎么会突然咳血呢?青女……青女?”      他本想问问青女伏杜咳血时是什么征象,可一回头,却发现青女早就没影儿了。      “这死丫头。”裴盟主脸黑了:“估计是跑去找阿蝉要她的糕饼了,老四,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能给她吃的,不然她连亲娘老子都能忘了!”      然而,青屏山或许地邪,当裴盟主在背后指摘青女的毛病时,青女就像一个粉色的蘑菇一样在门口冒了出来。      只不过,和她一身彩衣相比,她的脸色,呃,实在有点可怕。      从小除了爹爹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女,第一次在人前显露出满脸的惊慌失措:“爹……爹爹,不好啦。”      裴盟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却也关切地投来目光的伏杜,皱了眉:“怎么了?慢慢说,看你这样子倒像是没了天地似的。”      青女抓住门框,喘了好几口气:“龙羽师兄昏过去了……听梅师姐说他印堂发黑,像是中了毒……”      “中毒?”裴盟主望了望鲁四公子,意思非常明显,鲁四公子讪讪一笑:“怎么,看我上山了,连小龙子也要中个毒玩玩?”      目送着他们两个人出去,青女转过头,眼睛里有少见的“忧虑”。伏杜从来没见过这自称侠女的小姑娘有过什么和快活豪气不搭边儿的神情,今天明显又是个例外。      “他们说……”青女有点害怕,小声开腔:“龙羽师兄中的毒是……是九凤庄的七秀……”      父母死去的那一年伏杜已经七岁,多少记事了。七秀是什么,别人不知道,他却不可能不知道。九凤庄伏家,以功夫凶厉和精通毒物出名。这七秀,就是九凤庄里毒物中的班头,害人处的领袖。      七秀无色无形,只是极为细小的粉末,如果是一般人吸入,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然而,若是武林人士吸入,结果则难以预料——前六日不会有任何异常,第七日,却是气海翻腾痛苦难抑,内力将不受自己控制,尽数反噬主人。此毒绝无解药,要治唯有一法——由武功更强者替此人废去全身内力,从此一生不得习武。      但凡江湖人士,谁会愿意舍去大半生修来的内力?可七秀毒性凶险,治疗稍有迟缓,便是废去内力,人也活不成。      伏杜眼光一凉:“于是怀疑七秀是我下的?”      青女咬紧嘴唇,抬起头,对牢伏杜的眼睛,点点头:“可不是我说的……是几位师兄师姐,他们……我知道你不会的,对吗?”      伏杜不言语。他并不是心虚,而是被一种失力感攫住了。如果青屏山的人认为他是个对救命恩人暗下毒手的宵小之辈,那他……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容得下他呢?      青女却急了:“你说话啊……对了,你是身体不舒服,说不出话是吗?你看,龙羽师兄抱起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过去了呀,哪有昏过去的人还能给别人下毒的呢?”      伏杜不知道该和一脸焦急的青女解释什么,似乎受委屈的不是他,而是她裴青女。      “你别老看着我!”青女终于体会到了方才伏杜的心情:“允之哥哥,伏公子,我求您好么,别看着我……这……我……”      “我说不是我下的毒。你信吗?”伏杜把头扭过去,望着屋顶,声音很虚弱而故作坚定,可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委屈藏在里头。      “我相信啊。”青女急忙接话:“可师兄师姐他们……罢了,没事,爹爹一定会为你洗刷冤屈的。是不是?爹爹是最厉害的人了,我都知道的事情他一定明白……”      “师父是明白人,所以他不会偏袒这小子的!”有女声在窗外响亮响起,随即,伏杜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梅师姐,她身后还跟着不少弟子:“小师妹,这没你的事情,你出去!”      青女当然看得见她负在身后的剑,脸色随即沉下:“你要做什么?”      梅师姐想必是刚刚哭过一场,眼睛又红又肿,她扬起手中利刃指着伏杜:“我要杀了这恩将仇报的小子,为龙羽师兄报仇。”      “师兄又没死,要你报什么仇?”青女顿足:“再说那毒是不是伏杜下的,爹爹还没说呢,你凭什么,凭什么……”      “你别拦着我。”      “梅秀清!”青女见梅师姐还要往前走,急怒之下竟把她的名字喊了出来:“你不要再过来,再过来我就……”      “连师姐也不喊了,可见这小子真是个祸害!”梅秀清扬起剑便朝着伏杜喉间刺去。伏杜重伤未愈,此时躲自然没法躲,可他也没想躲。竟扬起了头,将喉头送向梅秀清的剑锋,眼角眉梢,皆是倔强。      然而,梅秀清的剑没有刺中她。      青女手上的短匕,犹在拼力一格后发出铮铮的回响,而梅秀清的长剑,却已经被斩成了两段。      “小师妹,你定要护他是不是?”梅秀清的脸色极为难看:“这可是个恩将仇报的祸害,你……”      “我不管。”青女扬起头:“爹爹要我守着他等爹爹回来处置,我就得在这儿守着。莫说你梅师姐,就是师兄师姐们一起上,也得是我死在头里;再说,他是我带回来的,你们要做什么,总也得先等他好了再说。”      “等他好了?”梅师姐凉凉瞥向伏杜,却被伏杜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那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呢。青女,你最好别拦着我,否则……”      “否则你要和我打一架是吗?梅师姐,我晓得你担心着龙羽师兄呢,你还不如去守着他,或许治得早还不至于像说的那么可怕!”      青女的态度虽然看起来还算恳切,可这话听起来却算不得顺耳。梅秀清益发愤怒:“你问问这小子!中了‘七秀’,哪儿还有活路?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对龙羽师兄下此毒手?他哪儿惹你了?”      “师姐!”青女也生气了:“师兄抱起伏杜的时候,他已经昏死过去了,你可见过昏过去的人给人下毒的?更何况师兄功夫精良,伏杜若有个小动作,他怎么会看不到?”      “这……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装的?”梅秀清一时语塞,但她既认定了伏杜是个坏人,就绝没有轻饶过他的道理。      青女还要说话,却被伏杜轻嗽一声堵住:“我只有一句话好说,我没有下毒……你们愿意信,便信,不信,便不信……”      青女狠狠瞪了梅秀清一眼,反身到伏杜身边,将短匕放在桌上,轻声道:“你别和梅师姐置气,她不是坏人……她只是欢喜龙羽师兄罢了……”      但是,青女忘了一件事——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欢喜谁难道不应该是最最私密的事情吗?谁会高兴自己的事情被当着这么多人揭出来呢?      “青女!”梅秀清尖声喊了一嗓子,眼泪却从眼中又涌了出来。      伏杜却冷笑一声:“真是没脑子的女人,龙羽师兄也真是……被这种女人欢喜着,不知要闹出多少麻烦呢。”                  第16章 冲动的惩罚   伏杜绝对有嘴上不饶人的本钱。他在宿月楼的时候,以“女人”的身份出没,自然想挖苦谁就挖苦谁;可出来之后,到底恢复了男儿身,说坏话究竟不太好。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出口挖苦人时杀伤力会小哪怕那么,一点半点……      这句话一出口,但见梅秀清的脸色变得无极限地差。她咬牙,一抬手,还是那半截断剑,又是平平刺了过来。      剑器同刀到底不同,它只适合击刺,却不适合劈砍。如今梅秀清的剑被青女削去了前半截锋尖,再刺便失了大部分威力。是而梅秀清已经将全部内力贯穿于这断剑上,这是要拼了命的一击,谅全无内力的青女也不敢挡。      可是,青女虽然没有抓起匕首,却把身体挡在了伏杜身前。      她虽然没有内力,但动作极快,这原本足以杀敌制胜。可对手是她的师姐,青女便是再任性也不敢做出这么忤逆的事情来。      一面是不能伤到的师姐,一面是必须保护的伏杜,青女只有寄希望于梅师姐会看在同门的面子上收手,然后随便用什么法子拖延,拖到她爹出现为止——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从心底里渴盼可能惩罚她的爹而不是另外的师兄师姐出来替她摆平乱子。      然而,梅秀清想是怒极,这一剑刺出,全然没有回寰余地。冷森森的气风已经逼上了青女的脖子,她没办法,只能闭目等死。      人在极度无奈的情况下,时间会变得格外慢。青女是知道这个的,每次她守在厨房外头等鸭肉小包子出笼,就觉得那时光过得慢,慢得让人心烦。可是此刻的时间却更是难熬——也未免太慢了点儿吧。      她已经在心里默默数过二十多个数,仍然没有咽喉被利器划开的痛楚。周围却静得像是被万年玄冰突然冻住一样。      青女终于鼓足勇气,睁开了眼睛。      梅秀清的剑,还在她身前半寸处,却再也送不出一点儿——她的后领子被人拎起来,看起来倒像是只被提在半空中依然张牙舞爪的猫一样。      提起梅秀清领子的,是青女她爹。      “什么事情都不弄清楚,就好来杀人吗?”裴盟主的声音相比就是那万年玄冰的来源——他面冷声冷,如果此时是冬天,只怕这一屋子人包括他自己都得被他冻死了。      “师父!”梅秀清一着地,便跪了下来,双目含泪:“您要为龙羽师兄主持个公道,这小子……不知龙羽师兄和他有什么仇怨,他要……”      “青女告诉过你了,毒不会是伏杜下的,你是不相信呢,还是想借此机会杀了伏杜呢?我倒是想问,伏杜和你之间有什么仇怨,你非得置他死地呢?”裴盟主的声音里听不出责怪,但但凡长耳朵的,都知道他此时心中不悦至极。      梅秀清虽然满心怒火,但也绝不敢在师父面前犯冲:“徒儿与他从来未曾打过照面,怎么会有……有仇怨,非要置他死地呢?”      “那么,他和龙羽之间,能有什么仇怨呢?”裴盟主的目光如深潭,测不到底。      “可那七秀之毒,除了他……”      “七秀之毒……人人可用,除了他。”裴盟主似笑非笑:“你们只道七秀是九凤庄的毒药,便料定伏杜会使,可九凤庄那灭门惨剧已经过去七年了。七年前的伏杜只是个小娃儿,他爹娘怎么可能把这样可怕的毒药交给一个孩子玩儿?再说,你们有谁知道这‘七秀’是怎么个用法吗?”      房内陷入一片寂静。      于是,伏杜一句“我知道”格外突兀地响起时,青女的右眼跳了跳——这位小爷,他不说话是能怎么样啊?他越是表现自己了解“七秀”就越是会引来嫌疑啊。      在这声“我知道”出口后,慢说梅秀清握紧了残剑的剑柄,便是裴盟主也不禁有些惊诧:“你知道什么?”      伏杜抬起手臂,用白色的寝衣挡住唇角轻嗽两声:“‘七秀’粉末,都装在爹爹扇子的机括中。是而那扇子从不让我和娘碰。想用‘七秀’,先得找到我爹爹的那把扇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口。爹爹的扇子——这件东西,似乎在灭门惨案发生的那一天就再也没有见过。后来他也瞒着春锦偷偷回到过九凤庄里,遍地遗骨无人掩埋,他只能直入后堂,寻到了自己爹娘和二叔的尸骨,从花房里找出一把镐,从天亮掘到天黑,终于掘了三个坑埋下。可那天,他只找到了记载“回风手”和其他功夫的半本书,却没有看到,甚至没有注意到那把藏着“七秀”的扇子。      “但是那把扇子不在你手里。”裴盟主接了话,声音不冷不热,但已经算是够慈和了:“你之前女装打扮,也无法拿着一把男人的扇子走动——是吗?”      伏杜面色骤变,他没想到自己混入青楼的一段事情裴盟主已经知道。哪有男人愿意打扮成女子的,且是去到青楼那种地方。虽说是为了生存逼不得已,但到底是生命中一个怎么也抹不去的污点。      “难道他不能把毒物从扇子里取出来?”梅秀清依然不服。      “开什么玩笑啊师姐?‘七秀’无人可解,他之前也是有内功的,怎么可能冒着自己死掉的危险去把毒物取出?”青女抢话:“师姐以为人人都是我,没有内力不怕反噬呢?倘若那‘七秀’是我嗅到,倒也没事了……咦,对了,说起扇子,那天,那个什么狗屁公子手里不是有一把么?”      梅秀清突然就抬起了头,目光如牛皮糖,粘着青女:“小师妹,你说什么?”      “那个公子……唔,被我的马踢飞之后,龙师兄好像还去和他说过一句什么话。”青女竭力回忆着:“至于他有没有动扇子上的机括,我就不知道了。当时伏杜已经昏过去了,我怕爹   爹责罚,简直想抹脖子……”      裴盟主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刚好提醒青女,再胡说她还不如当初就抹脖子。于是,青女非常乖地,闭嘴了。      “这样吧,等龙羽醒了,我去问问他。”裴盟主的话说得非常到位,既不十分回护伏杜,又不允许梅秀清等人再找麻烦:“在他醒之前,再有人来找伏杜事情,就给我拖着大笤帚去扫上三个月的大练武场。”      青屏山的大练武场,是一座小山峰的顶端。这小山峰的峰顶极平,却又相当广大。莫说打扫,便是跑也要跑半盏茶时间,更何况此处周围林木葱茏落叶缤纷,想打扫谈何容易!这种惩罚自然少用,一是去的人多了惩罚效果就见少,二是每有人挨罚其惨状都会在同门们那里传为美谈,下次自然没人敢犯错。      裴盟主对于自己这句话取得的效果还是满意的,于是看了伏杜一眼,叫他好好养伤,便领着一大帮弟子出去了。      唯有青女留了下来。她看人们都走净了,便去关上门:“允之哥哥,你别生爹爹气,现在大概龙羽师兄还没有醒,事情不查清,他也不好回护你……但是他一定不会让那些人伤害你的,你……”      “没事。”伏杜的笑容看起来像是画上去的,很美,却不太真实:“我知道……只是被人误会,心里不怎么好受。”      青女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唔,你想吃些什么东西?我叫厨房做去,嗯,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儿好东西,就会好起来!”      ——果然还是有很多事情没法和现在的青女解释清楚。被人误会的郁闷,哪里是吃些美食就能纾解的?伏杜叹了口气——但是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好,嗯……      “就还是栗子粥好啦。”他觉得嘴里发苦,吃些甜的或许会好点儿。      “呃……”青女的大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渴望:“允之哥哥,我可不可以……借你的名义多要些粥?爹罚我最近只能吃硬饼子,我实在是……”      “……”伏杜本来满心的委屈,全让青女那盈盈的目光给浇散了。他,或者别人,甚至这天下,有谁能架得住青女这副无辜的表情呢?      于是,在伏杜养伤,龙羽疗毒的这段日子里,青女天天借着“怕有人去骚扰伏杜”的名号,跑到伏杜这里蹭吃蹭喝;伏杜也曾问过她为什么不去探望龙羽,可青女却撇撇嘴:“他那儿还用我去?我要是去了,梅师姐一定先一掌把我拍出来。只要龙羽师兄没醒啊,她就会一直觉得你是个坏人,我呢就是帮凶……我还不想找死。对啦,允之哥哥,咱们中午要银丝卷儿吧,菜样呢,你想要哪样?”      伏杜前阵子受伤昏迷,着实清减了。但这几天,青女每日价赖在他这里混着,倒真把他逼得多吃,居然还胖了些。只是让厨房的人颇为疑惑——这伏杜公子莫不是饕餮转世吧?怎么伤还没全好,一个人倒能吃三个人的东西呢?而且自从伏杜公子那边要的东西增加,阿蝉就不再来领硬饼子了,难不成她和小姐能餐风饮露而活?      厨房的人又不傻,两件怪事结合起来,关于伏杜和青女的传言,就再次以汹汹势头掀起了新的,高,潮。      和上次一样,伏杜,青女,裴盟主,依然是不知情的三人组……但是,这次这传言跑得有点儿远——因为山下的鲁四公子都听说了,并且还为此事笑得直打跌,同时口出狂言,要写一副游龙腾虎般有气势的“佳儿佳妇”送给他大哥。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他要真这么做了,估计确实是会被裴盟主丢下飞烟崖的。                  第17章 飞烟崖论剑   两个月后,伏杜终于获准出门了。当然,他即使出门,身后也一定会跟着一个人的——青女。      青女的日子是太无聊了,否则也不至于天天缠着伏杜,就连去探望龙羽师兄这种她之前避之不及的事情,居然也答应下来了。      不过,在伏杜诚恳地向随和的龙羽师兄表达了谢意和歉意,与他相谈甚欢,最后告辞出来之后,青女看起来有点小失落——于是她其实是来看热闹的吧?      这么长时间,伏杜早就和青女混熟了。和他不一样,青女实在是简单得让人怀疑她是个傻瓜——就只有那么点点小狡猾,便是她撒个谎,眼睛也不会配合话语。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追着自己的尾巴奔跑的小猫一样,连张牙舞爪的时候都格外像撒娇,让人忍不住想拍拍她的头。      不过,男女授受不亲,伏杜在心中念叨着这句话,加快了点儿步伐——如果他在回去之前没有甩掉背后这个一口一个“允之哥哥”的麻烦家伙的话,今天的午饭就又得被她弄走一半……不对,有什么事情相当不对。      于是,一场讯问展开了……      “青女,师父要罚你吃多久的硬饼子?”      “……一个月,怎么了?”青女心里咯噔一声。      “那现在应该早就过了惩戒期了吧?你为什么还要来我这儿吃饭?”伏杜自觉这个问题能让青女幡然醒悟。      “……因为看着你吃饭食欲比较好。”青女的态度非常诚恳,但似乎没有要承认错误的意思——或者她根本不认为这是个错误:“有个词儿正适合呢,叫什么,唔……对啦,秀色可餐!”      伏杜满面通红,转身疾走。      虽然,青女自认为他妹子,可是世间会有这样的妹妹,公开夸奖哥哥“秀色可餐”吗?这个词儿伏杜怎么听都不舒服啊!      和“伏妞儿”一样,这是他不愿意接受的几个用在自己身上的词语之一。      “允之哥哥,你跑什么啊?”青女追上来,挡在他面前:“本来就是这样啊,你长得比我还好看,就是喜欢看着你啊。”      伏杜默默低下了头,还有谁能向青女解释清楚,他真的受不了这种天真烂漫的调戏啊!瞪回去也不好,不理她也不好,接受呢,更不好……      但是,他还是得试试看:“青女,能不要对我的长相发表意见了吗?”      青女愣住了:“怎么,你不喜欢自己的长相吗?我觉得很……”      “好”字还没出口,伏杜就一掌堵在了她嘴上:“别说!我不喜欢别人评论我的长相!”      青女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由于嘴被伏杜按着,声音颇有些沉闷抑郁:“……那么……我以后不说了好了……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就不让别人看啊。”      青女并不懂传音入密的功夫,就算懂,也不会认为现在有必要使用。于是,她说话时,移动的嘴唇,就恰好贴着伏杜那想也没想就捂过来的掌心中。      在她说出“那么”时,伏杜已经醒悟过来了,他的手像是被烫了一样收回来,脸色愈发红润   。      青女对他的反应很是不解:“干嘛啊?我又没有咬你……”      咬当然是没有咬了,可是,女孩像初开的木槿花瓣那样柔嫩温软的嘴唇,贴在掌心这样敏感的部位游移时,那酥麻微痒的感觉,比咬一口更让伏杜受不了啊。      就算他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到底也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是会对异性动心的男人。而就算她年纪小,可到底是个女孩啊,并且是怎么看都很漂亮的女孩……      ——更何况,虽然伏杜自居为少年而把青女当做幼崽,但他事实上也只比青女大两岁。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可以抱起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而不避嫌,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儿能在牵一个十二岁女孩的手时不脸红吗。      于是伏杜看着自己的手,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青女愣了愣,随即用手背擦擦嘴:“允之哥哥,你刚刚摸完龙羽师兄的二呆子洗手了没?”      二呆子是龙羽养的田园犬,它既不二,又不呆。但由于跟随了主人的气质,有一种犬类不该有的淡定从容及腹黑,所以看起来不那么正常……青女从来都觉得小狗就该跟在人身后撒娇的,像“龙二”——该田园犬的大号——这样的异类,实在不怎么惹人爱。是而给它起了个“呆子”的诨名。      虽然起了诨名,但青女并不讨厌龙二,伏杜也不讨厌。于是,在探望完全身内功都废了并且不可能再练起来还淡定从容微笑的龙羽师兄之后,他们还和二呆子玩了会儿……      可这不代表青女不介意别人动过二呆子后不洗手就动她,尤其是动她脖子以上的部位……      “没有。”伏杜甩下这两字,转头就走。他当然知道青女会迅速进入抓狂状态,再不逃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但是,伏杜忘了一件事,整个青屏山,论短距离冲刺的速度,谁快得过裴青女?再说青女压根儿也没打算追上他——她在暴怒的疯狂中迅速冷静了下来,找到了打击伏杜的最好办法,并将它落实了下去。      “允之哥哥,我要是能有你一半儿漂亮,一定会天天找人夸我的!”      面对着步伐一顿连肩膀都塌下去半寸的伏杜,青女自觉获胜了,于是哼着小调回了自己的院子,迎面碰上阿蝉,自然是得意地又炫耀了一番。      可阿蝉的反应并不如青女所想——她不仅没有佩服小姐的机智,反倒蹙起了眉头:“小姐啊,其实你和伏杜公子相比虽然不如……但他的一半儿好看,你还是有的……”      青女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光荣的战例在阿蝉这种死心眼儿的姑娘面前丝毫不值得夸耀呢——虽然伏杜不喜欢别人夸他长得好看,可言外之意还说自己长得丑,这件事似乎就不那么值得骄傲了吧……      想必伏杜最后虽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反驳她,也是因为这个吧,那家伙的脑袋……啧,还是挺灵光的。      但是,就算承认伏杜的脑袋灵光,在过了几个月,听父亲大人说伏杜的功夫长进极大时,青女还是有些小小的不服。      于是,在飞烟崖顶,伏杜正专心练功时,听到了身后一声脆生生的“允之哥哥”,竟慌得一剑刺进了旁边的松树树干中。      “啊……我有这么可怕么?”青女这次着了一身白衣,笑盈盈在唇角酿出两个酒窝:“允之哥哥,爹爹说你功夫练得好,我来陪你玩玩如何?”      青女不知道伏杜曾经在青楼呆过,可伏杜却忘不了那些日日夜夜……“陪你玩玩”这个词组,在他心里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实在是不言而明。      于是,青女发现,伏杜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非常有内涵……      “小师妹是说,要比比剑么?”他定了定神儿,终于从那些花红柳绿的缎子手帕和归心妈妈圆润腰肢的记忆中挣扎了出来。      “是啊,不然呢?难不成我来找你捉蚂蚁?”青女嘴上戏谑着,目光却落在了伏杜刚刚从树上拔下来的长剑上:“哎?那不是‘惊霜’么?爹爹居然把‘惊霜’给你了?”      伏杜蹙起眉头:“我也不知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但确实是一把难得的利器……怎么,它很有名么?”      青女已经走上前来,从他手中接过剑:“当真是啊……允之哥哥,这把剑,你可千万别让别人看到了,不然啊,当心梅师姐又拎着把断剑来找你决斗!”      “……”伏杜想起梅秀清那拼了命的一剑,依然觉得脊梁骨都泛着冷气。虽然龙羽醒后已经和大家说明了那“七秀”确是宋大公子所下,但伏杜每当见了梅秀清,却还是浑身不痛快。      青女却没有注意伏杜被这句话打击得蔫了,她顺手挽了个剑花:“啧啧,爹爹还真心疼你。要不是你长得不像他,我真得怀疑咱俩谁才是他生的了呢……这‘惊霜’可是千山剑盟最好的剑之一,爹爹连龙羽师兄都没给,居然拿来让你练着玩儿。”      “是么?”提到武器而不是梅师姐,伏杜终于回魂了:“有那么珍贵?师父只是把我带进一间屋子里,说让我随便拿一把出来……我看就这把长得最……呃,最一般,所以……”      “爹把你带进剑室了?”青女的眼睛瞪大了:“那么拿出‘惊霜’,还真是最一般的……”      “怎么说呢?”伏杜转身,寻了块平坦的石头盘腿坐下,抬起衣袖擦擦汗:“那地方的剑看起来都很不错,想必都有来历,你若知道,说说可好?”      伏杜着的是黑衣,墨色衣袖拭过他的额头,更显得肌肤雪白透润。青女抬起手,顶住下巴,望向天空,看似是在思索,其实是打算绕开伏杜的脸不看——这张脸对任何一个女性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啊。      “这么说吧,”青女稳定了一下在“他怎么能这么好看”中嘶吼的内心,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在伏杜面前晃过:“这把匕首呢,那次你也见过了——我完全没有内力,却能仗着它,一下削断梅师姐的长剑。”      伏杜点点头——青女那把匕首柄上镶着银丝和宝石,鞘上则以碎玉连缀雷纹,初看像是个摆设,但只要拔出鞘来,寒光凛凛,便足以让人心生畏惧了。      “但是,和你这把‘惊霜’比呢……”青女手起剑落,两柄利器交击声若裂玉,却是她的匕首豁出了一个小口。      “用珊瑚金炼成的‘海歌’,据说能刺杀龙宫中的夜叉;要铸剑师把自己投入火中造出的‘长相思’,有着剑器本身的意志,悬于壁上可夜夜长鸣;昆仑玉石磨出的‘雪未’,若是丢在地上,一碰即碎,可若是用来和其他剑器交击,却坚不可摧……”青女掰着指头向伏杜介绍剑室中的好物,眉飞色舞:“和这些相比,你拿出来的这把‘惊霜’,虽然也足以切金断石杀人不沾血,但只是凡品的利器。不过,这也是一般的弟子敢期待的最好武器啦。”      伏杜却有了些犹疑:“既然剑室里陈列的都是那么珍贵的、几乎是神物的剑器,可为什么把‘凡品的利器’放进去呢?”      “……不知道。”青女又拎起了“惊霜”把玩:“也许……里头还有什么玄机?不过我不晓得,说不定用久了你会知道……不对啊,我上来是要和你比剑的,怎么成了跟你讲故事啦!”      “……天都快黑了。”伏杜站起身来,半笑不笑地指着天边残霞道:“我要赶回去吃晚饭,现在我比不得你,得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吃饭,去晚了什么也留不下。我先走一步,‘惊霜’你不用还给我吗?”      青女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耍无赖是多么让人欲哭无泪的一件事。明明离晚饭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啊!                  第18章 有约在夜半   青女始终是存了要和伏杜比划比划的心思的,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一大早,伏杜就消失了,吃晚饭的时候他才回来,还一副累着了的样子,吃过晚饭青女和爹爹居住的院子便会上锁,更溜不出去。青女不同师兄师姐们一起吃饭,便连唯一一个见伏杜的机会也没有。      她是想过去找他,可青屏山能拿来练剑的地方那么多,她总不能把每个都看过一遍——毕竟,虽然她的功课轻,可每天还是要练剑的。能空出来的那三四个时辰,就算能恰好找到伏杜练剑的地方,十有八九也会发现他旁边还有自己最畏惧的人——爹爹。      虽然和阿蝉抱怨爹爹偏心只顾着伏杜的时候,青女确实是一脸愤懑的,但阿蝉和青女自己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爹爹不偏心那她一定会更加愤懑。她可不想被爹爹盯着练剑,一想到那冷电一样的明察秋毫容不下半点儿猫腻的眼神,青女就觉得背心都发冷。      于是,青女抱怨的,其实是爹爹在旁边她没法找伏杜玩儿了吧。      这么过了两个多月,青女心情愈发烦躁时,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算跳墙,也要偷偷溜出去一遭。      于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阿蝉站在墙根下,心脏狂跳着,望着自家小姐搓搓手掌,然后在墙边上堆放的花匠用的锄头上借一分力,跃上了墙头。      虽然,碍于盟主就在另一个跨院里,阿蝉不敢大声为小姐叫好,可心中还是颇喝了一声彩的。青女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练家子——虽然青女的水平确实比一般的练家子高出很多很多,而对于一位小姐来说,善于翻墙似乎并不算是一个优点……      但是,在青女跳下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阿蝉在这边只能听到一声不怎么有吉祥意味的着地声音,心突突跳了两下,她急忙按住心口,期待列祖列宗保佑小姐没事……      不过,这种祈祷,已经晚了。青女扶着墙站起来,看着她着地点处不知道被谁扔的一块破砖头,恨得牙痒。她的脚腕抽着疼,想是崴了。要是没人帮忙,只怕是翻不回去,现在没办法,若是再找不到伏杜,那也只好认栽了。      伏杜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并未搬到男弟子们集中住着的地方去,离盟主的住所倒也不算很远。只是青女一只脚疼,走起来未免有些艰难。等她到了地方,伏杜的房间里早就灭了灯,一片寂静,唯余秋虫唧唧。      只有到了这个地方,她才觉得有些事情……似乎不那么好。男女有别这件事,她知道是知道,却从来没有挂心过——说到底,就算是青女小姐,从前也没有做过半夜去找谁这种破事……      鼓足勇气,纤细的手指叩响门扉。      伏杜睡得一向很轻,青女的动作虽然不大,却把他惊醒了。他翻身跳起来,几乎是本能地抓起了床边的“惊霜”,沉声喝问:“谁?”      青女突然就红了脸。大晚上来找一个少年……这怎么也不是淑女该做的事情吧?于是,她又敲了敲门,却不自报姓名。      但这样的行为听在伏杜耳朵里却是极为可疑的。他那么拼命的练剑,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怕铁箭门什么时候找上门来。虽然铁箭门未必敢直入青屏山做什么,但有时,防着些总比不防好吧。      于是,门一开,正要说话的青女,就被“惊霜”冰冷的剑锋抵住了喉咙。      “呃……”青女尴尬地后退一步,却因为脚伤差点跌倒:“用剑器来欢迎不速之客……吗?”      伏杜脸上原本紧绷的杀气如同丢进温水中的冰雪一样迅速融化了,虽然融化后他的神情也还是有些怪异:“青女?你半夜跑到这里来干嘛?”      “我的脚崴伤了……”青女顿时蹙起了小小的眉头:“都怪你!”      伏杜诧异:“怪我?”      青女笃定地点点头:“如果不是你天天忙得见不到个人影儿,我怎么也不会大半夜地跑过来想见你,当然也不会翻墙崴了脚!”      伏杜益发惊讶的表情,在稀薄的月光下依然明晰确凿:“你……你翻了墙?还崴了脚……就是为了这大半夜的跑来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练剑,又没有出什么事情……”      “……”青女颇有几分气急败坏:“我只是想找你陪我玩,可是你天天都不见人影子,我以为你忘了我呐!现在都不让我进去吗?我的脚很疼呐……”      “……”伏杜为难地回头看看房间。他这儿虽然不像一般男孩子居住的地方一样杂乱,可终究不该让女孩儿进来吧,尤其是这样一个适合一同到屋顶上谈情说爱的美丽……夜晚。      “让我找个地方坐吧。”青女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委屈可怜:“我真的快站不住了。”      伏杜终于让开了门:“那你进来吧,坐好了别动……”      此言一出,他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他房间里,除了床,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坐啊,桌子吗?青女脚受着伤,当然不会跳到桌子上去了……可邀请是他自己发出的,现在总不能和青女说“我的床你不可以坐,快点给我站起来”吧?      于是,他也只好默默打开盒子,翻出一瓶伤药:“把鞋袜脱了,涂点儿药吧。”      青女默默地脱下了鞋袜,露出一只雪白纤细的脚踝来——虽然现在是血肿着的。      “看起来还挺严重的。”伏杜虽然满心的非礼勿视,但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他不看一眼不表示关心,似乎又说不过去。于是他把小药瓶丢给了青女:“自己涂吧。”      青女乖乖点头,然后俯下身子,挑起一点药膏涂在伤处。练武的人有跌打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知道怎么用这东西。      但是……她一俯下身体,被翻墙这种剧烈运动搞得不那么紧束了的领口,就很不给面子地,敞开了那么一点。      虽然青女的前胸依然处于只比练武场有坡度那么一点点儿的程度,但对于伏杜来说……这绝对比看她的脚踝更加失礼好吗。      “麻烦……,麻烦你把脚移到床上去擦药……”伏杜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尴尬,可话一出口,青女还没来得及动作,他就抢上一步把药瓶夺了过来。      青女的裙子很是宽大,要是把脚提高……裙子必然会滑落到大腿根处。虽然里头还有裤子是没错,但那也不好吧。      伏杜怎么都觉得给她开门和不给她开门都是错误的,总之,今天是一定要发生一点错误的。      他单膝跪在了青女身前,用衣襟垫在手上,再倒了伤药在那上头,轻轻揉上了青女的脚踝。      他的力气比青女的大,这一揉,青女倒抽了一口凉气:“允之哥哥,疼!”      伏杜轻叹一口气,他这是第一次帮女孩子上药,自然拿捏不住力道:“那我轻点儿,你也忍忍,毕竟揉不散淤血会更疼。”      薄薄的一层布料,怎么也隔不断体温。伏杜始终低着头,可他掌心的温度仍然能透过布料和药膏,传到青女的脚踝上。      “允之哥哥……”不知什么时候,青女已经红了脸颊,口中唤出的这一声,比平时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伏杜自然听出来了,手中一僵,却又接着动作下去,只是更加轻柔了:“怎么?”      “……”青女想了想,自己心中那点儿小念头,说出来真是不好,于是终于也只说出一句:“谢谢你……唔,过会儿能送我回去吗?”      伏杜吃惊地抬起头:“送你回去?”      “我自己爬不上墙头的……你托我一下行吗?”青女的脸红得很有纪念意义。      但是,这一夜,注定是要犯一些错误的。半个时辰后,站在无表情盟主跟前的伏杜,再次把这句话从心底里提溜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青女着地的那一下响动太大了,把她爹给招了出来。在门口等了一个时辰的裴盟主,那副表情,自然是表示他已经对青女的去向所为一清二楚了。      “我们是清白的……爹……”青女抢先开口,伏杜却在心里哀号了一声。      清白的,什么是清白的?如何界定这个“清白”呢?要说是没有肌肤之亲,那他们确实是清白的,可如果裴盟主并不这么认为呢?      要知道,青女确实在半夜进了他的房间,他也帮青女涂擦了药膏,这……这和裴盟主之前提到过的事情结合在一起考虑,伏杜实在觉得前途有点微茫。      “我知道,不用你说话,回去!”裴盟主一向言简意赅,眼光一闪,青女就只好委委屈屈地把手搭在满脸“小姐我什么也不知道”的阿蝉肩上,一路跳了回去。看起来像是一只雪白的袋鼠。      看着两个女孩子都走远了,裴盟主走了过来,手搭在了伏杜肩上:“你这孩子,叫我说什么好呢?青女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难道你也是吗?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虽然你们还都是孩子,可传出去究竟不好听……”      “可她脚扭伤了,我要是不让她进去,那……”      “你可以来找我。”      伏杜心中暗觉师父这主意实在是太鬼扯了,若是来找他处理此事,青女不是该疯了?本来就是为了躲着他才翻墙出去,才崴伤了脚啊。      “好了,不提今晚的事情,之前和你说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果然,果然,这道催命符还是砸在了头上……伏杜鼓足勇气:“我只把青女当做妹子来看。”      “是吗?”裴盟主淡淡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把青女许给你吗?”      伏杜摇摇头。      “正如我也不确定你为什么会拒婚一样。”裴盟主转过了身:“青女这孩子性格跳脱,剑盟里的弟子,年纪都比她大太多了,许给别人呢,我又不放心。如今只看你比较稳重些……你又不愿意,那么我做父亲的也不好说太多。也罢,缘分没到,强求不来……你回去吧,三个月后的剑盟比武,你若不想输的太难看,还得多练习。”      伏杜望着师父背后的大门缓缓关闭,自也转身离开。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像是空出了一块地方。                  第19章 是谁激动了   不知道师父是不是惩罚了青女,自从那一夜到比武大会,伏杜一眼也没有见过她。      习武之时尚且没有失落感,然而,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未免也会怀念那个缠着他不放的女孩儿。      而想念,似乎随着时间的增长,越来越浓烈。甚至超过了他对春锦的想念——在进餐的时候,在月下行路的时候,甚至是练完晚功倒在床上将睡未睡的混沌中,青女的模样和笑语,都会在他心里短暂而清晰地浮起。      是喜欢上她了吗。伏杜的手指掐进掌心,他无法预料自己的感情,更无法预料自己的命运。这样的自己,就算答应师父迎娶青女,也不一定能给她幸福吧。      这样的犹疑,直到在比武大会上,看到师父身边的青女时,才终于化成沉甸甸的石块,坠入心中。      确定了,是关心她,在乎她——喜欢她。      他站在那么多弟子里,她却坐在师父身边,阳光璀透,流淌在她乌黑长发和雪白面庞上,只可惜,那脸上没有一丝笑。眼睛反倒红肿着,不知是为了什么哭过。      因为看到她那不悦的表情而觉得心中沉沉的自己,怎么说都是因为喜欢她的原因吧。      可是,青女却目不斜视,像一个漂亮的偶人娃娃一样摆在那里。这样的她,看起来甚至有了几分让人心神悚栗的威势。      她是怎么了呢?伏杜一晃神,却听得上头师父叫:“伏杜!你和青女比试!”      青女也被爹爹这一声给惊到了,她终于做出了落座之后的第一个动作——扭过去惊奇地看着唇角漾起一丝微笑的父亲,心中不是不埋怨的。      但是,鉴于她爹根本无视她的哀怨这一点,青女也只好站起来,走下比武场,拔出腰间束着的匕首。      伏杜拱手为礼,眼见着就提起手中的长剑——却不是“惊霜”,只是一把弟子使用的寻常剑器,向着青女一招“虹落五溪”刺来。      青女却似乎不想挡格,直到那长剑刺到她胸口处时才斜侧身子堪堪躲过。这一招原本有五种变招,对方若是躲避,变招一发便避无可避,但青女躲得够晚,招数已经使老,要变是不可能了。      伏杜剑尖一抖,仍是“虹落五溪”,却刺得慢了不少。方才那一剑太快,青女若是不躲,他也刹不住势头,只怕要伤到她了。是而这次发招速度变慢,若是看青女不躲闪,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收势或者把剑扔掉。      青女仍然不躲,只在伏杜马上就要变招时对他微微一笑。      伏杜只觉得今天的青女说不出的诡怪,他收剑,站住:“你怎么了?”      青女抿抿嘴,竟把匕首丢掉,纵身扑到了他怀里。伏杜完全懵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转过头求助地望着裴盟主。      裴盟主猛地站起来,又坐下去,看似不经意地说:“伏杜,你把青女带下去。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比试什么时候再上来。”      天地良心,伏杜最初的感觉是——我被他出卖了。      但是,当着所有弟子的面,他除了服从还能怎么样呢?于是,他拉着青女的手,轻声安慰:“咱们下去说好吗?你……能从我怀里起来么?大家都在看……”      目睹这诡异的一幕,弟子们统统面面相觑,一时,偌大的场子里只听得到无比尴尬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挲的细微响动。      裴盟主咳嗽了一声:“下面该谁了?要我一个一个叫么?”      自有一对儿弟子出来比斗,可裴盟主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场上了——今儿早上他只不过是告诉青女铁箭门的宋家要向她求亲,青女就哭得和个泪做的人儿一样,再加上刚才那一幕,他就是再傻也看得出青女在想什么吧。      十三岁……他是想过该给青女定亲,及笄之后就该出嫁了,可却没想到青女这厢已经有心上人了。      不过伏杜却明确地拒绝过这门婚事……裴盟主觉得头有点儿疼,望着场下激斗的弟子们长剑反射的清丽阳光,他突然感到人生无味犬猫可憎……      做师父难,做爹也难,尤其是当一对小儿女各有恩怨时,做师父兼爹,这任务不是人可以做的啊!他又没有应承宋家,却得看着自家女儿哭得人都快化在地上了,他还得去和伏杜说这事,多么有损师父的形象——咳,尤其是还被伏杜拒绝了。      所以,他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他绝对不再和伏杜说什么婚事。看那小子一脸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倒显得他一个长辈,婆婆妈妈充满了一颗做媒的爱心……      当然,作为一个连女儿都有了的男人,他完全能看出来伏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就是搞不清楚自己喜欢谁么?这种少年时代的心事,对他来说是多么遥远而美丽的过往啊……      正在神往之时,已经不能下场比武却依然随同他身边的大弟子龙羽轻声咳嗽:“师父,师父?下头那两位师弟已经打完了……”      面对着自家师父突然惊醒一般的神色,龙羽也有点儿无力——呃,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师父那为父之心与为师之心之间的天地鸿沟有多么难以跨越和完美弥合的……      至于伏杜,当他把青女拖出比武场时,心里就已经蒙上一层阴云了。青女这丫头喜怒都在脸上,今天居然一副被打击傻了的样子……估计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      “你怎么了?”他刚刚把青女紧紧勒住他脖子的手掰开,问出这么一句,青女就又粘了上来。这次不是靠着了,居然是放声大哭。      女人当着你的面哭鼻子,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青女,青女,别哭好不好?我求你别哭……让人看到以为我欺负你呢。”他好不容易把青女安置在路边的一块青石上,自己则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把头埋在膝间,肩膀颤抖,明显是情不自已……      “……你为什么不娶我?”青女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泪光未干的眼中,尽是难见的倔强。      “我?”伏杜一愣,心跳迅速冲上一个新的高峰:“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青女咬紧嘴唇,似乎有什么要说却不敢说不愿说的语句哽住了她的咽喉:“不要管我为什么问这个,你直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因为我答应过娶别人。”伏杜挤出一句话来,却不知道是否妥当——春锦还有没有命在他都不知道!但是此时,这样说固然奇怪,可不这样说又能怎么说?      他没有去看青女的神情,也许是畏惧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如果触到青女山泉一样透彻的眼神,他真的还能撒出谎来吗?      “我不相信。”青女的带了几分赌气的声音响起:“你才十五岁,怎么可能答应……是……跟着你的那个丫鬟么?”      伏杜的心脏猛地一跳,春锦……青女知道她的存在么?他回头盯住了青女的脸:“你怎么知道?”      “除了她还有谁呢?”青女伸手拔下身边的一片草叶:“如果是春锦……那么,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以为你会喜欢上我呢!要是有下辈子,你先遇到我好么?”      伏杜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着青女慢慢起身,手指间的草叶被揉搓出绿色的浓稠汁液,听着她再也没有快乐的声音响起:“不知道为什么,宋家向爹爹求亲了。我不愿意嫁过去,死都不想。我喜欢你,就把你的仇人当做我的仇人一般,怎么能嫁给宋家做儿媳呢……”      伏杜一怔,心中竟有难抑的愤怒涌起:“铁箭门宋家?他们怎么会……”      “我不知道。”青女的声音已经没有力量:“也许,是想报复或者……想笼络千锋剑盟吧?爹爹没有告诉我他有没有答应,可我怕……”      伏杜只觉他心中绝对不容人亵渎的珍宝被人丢进了泥土一般的愤怒。他不能娶青女,是因为这一生是要给父母报仇的,如果哪天他死了,青女该怎么办?他宁可让青女嫁给一个能陪伴她珍惜她一生的人——但那个人,无论如何不能是宋家的子弟。      青女抬起为了习武方便而特意束紧的小袖拭去眼泪:“我若是死了,你会记得……”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被伏杜揽进了怀里。耳边响起的是少年还带着稚嫩但无比坚定的声音:“不许乱说,我去向师父求亲……我不会让你嫁到宋家去的。”      如果是为了留住她,那么放弃报仇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能不让她嫁到宋家去,一切都可以付出。      “……我从来也没有应允宋家这门亲事啊。”裴盟主一脸“老子很冤枉”地望着跪在他面前,面色沉重坚毅的伏杜——其实他很想笑,很想拍桌或者扭秧歌什么的……如果他不是威严的盟主的话。      “……”伏杜惊异地抬起眼睛:“那……青女说的……”      “她说我许亲了吗?”裴盟主眨眨眼:“我只是告诉她宋家派人来求婚而已……”      ——仔细思量,青女的意思确实是“我不知道爹有没有答应”……于是今天她只是向自己,间接表白么?      伏杜的脸,再次不受控制地泛红了——明明就是他自己想的太严重了啊,明明就是他自己太激动……      “你……”裴盟主伸手拿起桌上的青瓷盏子,抿了口清茶:“你和青女……”      但就在他吞咽下那口茶水的瞬间,伏杜双手抱拳:“师父,徒儿告退!”      ……裴盟主又喝了口茶,望着伏杜匆匆离去的修长背影,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第20章 为谁绝食了   “小姐……”阿蝉隔着雕花木窗,望着静静抱膝坐在床上的青女,一时竟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      她这几天都不太对劲儿,不习武,不出门,就连送到她那里的餐食点心,也一丝一毫不动。      阿蝉想开口劝慰小姐,但看到小姐那谁惹我我就咬死谁的表情,实在也不敢开口。      她低下头,为难地看看手中提着的酥点,还是朝房门口迈步了。毕竟是做给小姐吃的,就算她一点儿也不动,送到总是必要的。      然而,门被从里头闩住了。      “小姐!”阿蝉只好喊出来:“您开开门啊,奴婢给您送些点心……”      青女一动不动。      阿蝉叫了十多声,里头却没有半点儿动静。她顿时慌张了。当然,青女不可能自杀,可她这么想不开是为了什么呢……以阿蝉那在话本故事里获取的全部知识来考量,那当然只能是为了一个人——伏杜。      于是,阿蝉转身,提起裙角,飞快地跑了出去。现在已是午后时分,伏杜会不会在他的居室里很难说,但是总得去试试看。      奇迹发生了。      来开门的高挑少年揉着眼,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潮意:“怎么了?”      “小姐她很不对劲,请您过去看看吧,伏杜公子……”阿蝉低着头,不敢看伏杜的脸——所谓祸国殃民的脸。      “很不对劲?”果然,不出阿蝉所料,对方的声音里顿添几分焦急:“她怎么了?”      “她一直坐在床上,不吃不动不休息,话也不说……这都三天了。”阿蝉的眉眼蹙成一团:“奴婢刚刚送点心过去,她却把门从里头闩住了,奴婢推不开……”      在她话音落地之前,伏杜已经冲了出去。阿蝉愣住,也转身疾行而回——不过,她再怎么快,也追不上已经不知不觉用上轻功的伏杜。      “……”须臾之后,站在青女门口的伏杜擦擦头上的汗。果然,这门如同阿蝉所说,是从里头闩上的。      “青女?”他喊了一声:“开门啊!”      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时候阿蝉才赶回来:“伏……伏杜公子……小姐她……也不给你开门……吗?”      “……”伏杜转身:“我去找师父来。我就不信,她还会不给师父开门。”      “别!”那两扇门突然打开,开门的不是青女又是哪个:“我不想见爹爹!”      “小姐啊!”阿蝉纵身便扑了上去,差点把青女撞到:“您不想见老爷,也总不能把自己饿死啊!”      青女向后一个踉跄:“放手……你是要掐死我吗?”      伏杜看着这对主仆上演的“久别重逢”戏码,心中默默回味了一下青女的最后一句话——其实那天青女撞进他怀里时,他也很想说这句话的。      “没事我就先走了。”他笑得风轻云淡——但是心中却如同被鼓槌一下一下重重敲击,难以平静。      他又不是个傻瓜,青女为什么把自己整成这样,他伏杜才是最清楚的人……      那天从裴盟主那里落荒而逃,一出门就撞到了殷切等着的青女。她几颗雪白牙齿紧咬唇边,眼中含泪堪堪惹人怜。      “允之哥哥……爹爹说什么?”      他本来想不理她的,但是看她模样可怜还是放慢了脚步——唔,就这样被她叫住了。      “师父说他没有打算把你嫁到宋家去。”      短暂的静默,女孩子的声音多了点焦急和潜藏的倔强:“……我想问的东西,不是这个啊……爹爹同意你说的了吗?”      “我什么也没说。”他缓缓转过头,努力对她笑:“我只是求师父不要把你嫁去宋家,师父说没有,然后我就出来了。”      他目睹青女眼里那既期待又恐惧的亮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她只微笑着点点头:“那谢谢你了……允之哥哥,你……你说过的话,还算数么?”      他知道她意指为何,却不敢应承。在他心中,能配得上青女的人,自己是倒数第二个人选。只要青女不嫁给宋家的儿子,嫁给谁,也总强过嫁给他吧?      “不算。”他仰起头,他的个子本就高过青女一头,此时仰起头,青女看不清他的脸庞,更不能透过他没有情绪的声音判定他的心情:“我只是不希望你嫁去宋家,否则我报仇的时候还要考虑能不能对你下手,很麻烦。只要你不嫁过去,随便怎么样都和我无关。”      他曾料想过青女的反应。她也许会哭泣,也许会折腾,也许会踢他打他或者拔出剑来,但是,青女什么也没做。      终于,当他实在撑不住,低下头看了青女一眼时,才发现她脸上但余泪水,没有声音,只是就那样淌下,却让人更是心酸。      他心里也不是不难受。甚至有些恼恨——如果师父真的打算同意让青女嫁到宋家去,他拼了命也会把她留在身边,可现在师父没有这个打算,他的决心,就变成了一个笑话般的存在。      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告了假躲着。师兄师姐们只道他和青女闹了点儿小别扭,并没当回事儿,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以青女那倔傲的性子,她是不会再向他低头了吧。      曾经小猫一样温软的女孩子,真的到了愤怒的时候,也会亮出尖牙利爪——他甚至做好了她从此把他当做仇人的准备,却不料她只是折磨她自己。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报复吧。他说完那句“先告辞”就想走,却被身后一声带着怒气的“站住”勒住了脚步。      “怎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一声。      “你干嘛过来?”      出他意料的,青女的声音虽然哑了,却还能听出如同春天破土的青草芽那样带着细微甜味的气息。      “……阿蝉说你不正常。”      青女准备了一肚子的撒娇或者撒泼言辞,被这句怎么听都像是挑拨离间的单句给击得片片飞散。她幽怨地望向自己的侍女——怎么能和伏杜说自己不正常呢?裴青女是有形象的啊,就算她要夸大事实把伏杜找来,也不要用“不正常”这样的词语嘛,这实在是太损害淑女的形象了……      “天地良心,小姐!”阿蝉退后一步:“奴婢说的是‘不对劲儿’,那个‘不正常’是伏杜公子自己的发挥啊绝对不是奴婢说的……”      “那算了吧,”青女原本要就这个词兴风作浪的念头顿时消失:“也许他真的觉得我不正常。”      阿蝉默默拎起点心盒子,心知自己留在这儿只有成为炮灰的宿命:“小姐,奴婢……嗯,答应了帮厨房摘些菜的,奴婢先走了……您二位慢慢聊。”      而阿蝉一出门,脸上写满抗争的伏杜就急道:“我没有觉得你不正常……”      “我说你有你就有!”青女虽然面上还有怒气,语气中却多了很多微妙而难以把握的情感……      “……”果然是不能和青女讲道理:“我……”      “你什么?”青女抢白:“你现在好走了,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好吗?”      伏杜咬着牙,有痛苦带着酸涩,从胸口溢开。他当然想过青女可能会不愿再见到他,但……亲耳听到青女说这样的话,心里还是会难受。      即使,这是他期待的结局。      伏杜迈不开腿,青女也依着门框站着。两个人的目光时而交汇时而各自移开,可并没有谁表示出要先走。      天光云影飞掠,枝上花朵,也因为渐暗的光线添上了几分阴影。      也许青女是太久没有吃东西,身体撑不住了,也许只是因为心中的难以排遣的痛苦,让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还好,这次不是默默流泪,而是放声大哭。      伏杜记得听谁说过,女孩子若是能大声哭出来,不好的情绪就算宣泄了一多半儿了。可他不能因为青女哭了就放心离开,有一种超越理智的东西在主宰他的心和身体。      青女用手背狠狠拭去泪水时,整个身体腾空而起。伏杜打横抱着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是惊喜或者难过也许二者兼而有之。青女的身体发僵,尽力把自己小小地蜷缩起来,想减轻伏杜双臂的负荷,却每一动弹都格外小心。      以为现在是在做梦吧,害怕稍微一动梦就会碎裂么。      伏杜把青女抱起来,走进她的闺房,丢在床上。青女有点儿慌,挣扎坐起来,却发现伏杜倒退了两步。      少年渐现轩阔却依然有稚嫩丽色的眉宇间,突然被一种赴死般的慷慨填满。他修长白皙脖颈上微微隆起的喉结向下微妙滑动,说出的话音里似乎同时埋藏着柔情的河流与炽烈的火焰——      “裴青女,你听好了,我喜欢你。”      “那……?”青女没料到伏杜会这么说——这也是她第一次碰到伏杜这么不君子的时刻。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她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手指紧攥到指节泛白的少年。      “所以现在你去吃饭吧。吃过东西好好休息,然后该练武练武该闹事闹事……”      ……这算什么理由?      “不吃饭的话,活不到十五岁的……怎么可能嫁人呢?对不对?”伏杜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转过身去了。青女看不到他顿时绯红的脸,但是……话语末尾那细微却明显柔和下来的腔调,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第二卷:情缘   第21章 第21章   世间至难捉摸,江山意,郎君心。      任是春秋代序,冬雪埋过夏樱桃,默不作声的日日月月堆积成年,也看不透那愈发熟悉的少年玉石样胸膛中埋藏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若说有情缘,他却从不表示亲昵——除了那一天,除了那一抱,然而这也是两年前的事情。      若说是无情呢,他却也从不对自己冷脸,每回遇见,也依然会有笑颜——可也就是如此了。      在迈上最后一级石阶时,青女着实犹豫了一下。      飞烟崖顶,是青屏山最高的地方。这里虽然平坦,但并不如大练武场开阔,是而平素也只有伏杜一个人会在这里练功。青女倒不是怕被别人看见,只是,倘若他很忙,自己过去岂不又要惹厌了?      她停下脚步深深呼吸,调匀心跳,默默骂了伏杜一句。青女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啊,扭扭捏捏,和四叔隔壁牛员外家那个脸比荞麦面还黑的三小姐有的一拼,悲怆啊。可面对伏杜,她实在也找不出不扭捏的办法来。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下场。      待青女鼓足勇气上到崖顶,伏杜刚好结束一段练习。一招“燕返故甍”后,他还剑入鞘,抬起手,正欲拭去额上汗珠时,一条丝帕迎面丢来。      “你又来了?”他接了帕子,却不用,仍是用袖口擦过额头:“真是悠闲的姑娘。”      “……”青女见他不用自己的手帕,心头老大不乐意:“给你帕子你也不用,把人好心全当做驴肝肺吗?”      “不方便。”伏杜认真解释:“你明儿就该行及笄礼了,虽然说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多少也该避讳点儿。否则你以后讲人家也不好讲……”      青女听他还记得自己及笄礼时,原本是极振奋而开心的,然而没开心多久就听到“讲人家”,立刻把一张小脸拉了下来:“讲什么人家呀,我才不要嫁走呢,你再装傻,我……”      伏杜苦笑:“都这么久了,你还……”      “说那么多干什么?”青女瘪嘴:“明儿我及笄,你去不去向我爹爹求婚?”      “向师父求婚,不好吧……”伏杜沉吟:“他又不是鲁四叔有龙阳之好,再说我对做男妾也全无兴趣……更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不能僭越……”      话音未落,青女便一跺脚,手上拔出了匕首,半是恼怒半是娇嗔:“你又狡辩!”      伏杜心中哀叹一声,拔剑挡她是来不及了,于是只好勉强一扭腰,让过刀锋。      “你还躲?”青女益发生气:“谁教你这样对待女孩子的?”      “也没有人教你这样对待自己的义兄好吗?”伏杜终于拔出长剑,说话间便挡了青女叮叮当当的七八招:“拔匕首就戳也不说一声,我是个活人,又不是个筛子!”      青女从来都使匕首,这在以剑法驰名的千锋剑盟之中是个异数。人道战阵上是一分长一分强,虽然江湖打斗与战场搏杀不同,然而这规律大抵无二。为了解决这短小兵刃带来的潜在危险,青女的速度快得不是一般人能看清的。      伏杜虽然苦练了两年,可若是要见招拆招,速度上也拼不过青女。他能胜过青女的就是内力,可这又不是以命相搏,用内力很可能会伤到她,于是只好提着一把长度重量都显多余的长剑挡青女窄小锋锐的匕首,没一会儿就落在下风。至于还手之力,算了吧,他一开始就只顾着招架……      转眼间,他衣上已经被青女的匕首划出好几条长长的缝隙。      “住手!”他喝道:“别打了!”      “连我都打不过还说什么报仇啊!”青女嘴上说着,手上却丝毫不慢:“要是不能报仇,你为什么不去求婚?你不是说过喜欢我的吗?”      “……”伏杜想要理清青女这话的含义,可心中一有事,手上就跟着慢下来,青女朝他左手腕点去的三下,寒气已经逼上皮肤。来不及想,他退后一步,将在经籍中看过的剑舞起手第一式使了出来,刚好挂开青女的匕首。      所谓剑舞,原本该是女子所习。它讲究的原本便是身姿优美而非杀敌制胜,常常是拿来表演的。武者或者说“舞者”可以把三尺长剑舞作一团白光,而衣袂在剑光中飘摇,连人带剑忽左忽右,端的是灵巧美观之极。千锋剑盟号称无剑不有无功不具,是而连这样少有江湖人士学习的功夫都收录在了书册子里。伏杜曾经翻到过,喜它有趣,便照着比划了一圈,却想不到这时候能无意识地使出,拯救了他的左手。      然而,无论敌人动静如何,剑舞只要起了第一式就都是要一圈舞完的。青女不意伏杜能格开这一招,下手益发快,却尽数被挡住,甚至连他身周三尺都无法靠近了。      飞烟崖顶剑器格击的叮当声,格外适合这凉爽的夏日午后来听——简直就是操琴的丽人拨出的曲调嘛!只不过青女和伏杜都感觉不到什么凉爽之意,只有汗从额上流下,在眼睛里杀出疼痛,再沿着人飞速进退的轨迹坠落……      终于,气喘吁吁的青女看出端倪停手了:“喂,你是在和我打,还是在自己玩自己的?”      伏杜刚好舞到最后一招,恰好停了手:“……总之你没有打赢我不是吗?”      “……”败给伏杜的青女,看起来还是有点郁闷的,她悻悻挥了挥手:“好啦,输给男人也不算丢人。再说,反正以后我要是遇到危险,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当然会啊。”伏杜答得快,可话一出口突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以后自己都要保护她,那不就成她夫婿了吗?哪儿有女人靠“哥哥”保护一辈子的?      “你接着练吧,我休息休息。”青女得意洋洋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把匕首收起,笑得眉眼弯弯,望着扶着松树喘息,累得满脸通红的伏杜。      这个妞,她真的没发现,是她的突然到来毁了他的休息时间,硬生生把愉快的休息给变成了一场累死人的打斗么?      “快点啦。”青女笑嘻嘻的,脸上因劳累沁出的两团红晕而益发容色娇媚:“怎么,大男人还怕在小姑娘面前展示剑法么?”      “你可不是小姑娘。”伏杜偏过头,无奈地抽出“惊霜”:“你是女魔头啊。”      “我还没及笄呢。”青女眼睛骨碌碌地一转,发现自己还可以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便斜歪在了松树上:“还是小姑娘啊。顺便,我出身名门正派向来行侠仗义,哪里女魔头了?请叫我侠女嘛。”      “……”伏杜原本已经摆了个起手式了,却在听到“侠女”俩字时打了个哆嗦。      因为她的“行侠仗义”搞得自己在客栈里遭遇铁箭门杀手的事情,他可还没忘掉呢。      想到那可怕的一夜,他就格外有好好习武的冲动。不然就算碰上仇人了也是自己倒霉啊,别说报仇了保命都难啊,尤其是身边还跟着青女——这个麻烦精啊!      伏杜练武还是相当刻苦的,等他觉得该下山的时候,天色都快黑透了。至于完全被他忘记了的青女,已经睡着了。      怎么才能把她弄下去呢?伏杜站到她面前,看着她终于“恬静”下来的脸庞,在心里狠狠感叹了一下——安静的时候是多么温柔美丽的姑娘,为什么醒来之后就是个麻烦不断的惹祸精呢,要命的是,还是个不那么讨人厌的惹祸精。      不知被什么东西主宰了思维,伏杜做了一件他绝对会后悔的事——他伸出手,捏了捏青女的鼻尖。      这是多么不君子而轻薄的举动!趁着女孩子睡觉的时候做出这样的行为,就算有“情不自禁”这样大家都理解的借口也还是不能饶恕啊。      于是,青女在梦里做出了惩罚——她一口咬在了伏杜的手上。      “青女!”      她睁开眼睛,看着咝咝吸着冷气的伏杜,眨眨眼才松开了牙齿:“怎么回事?”      伏杜决定撒个谎:“你睡着了,我拍了你肩膀,想叫你起来,结果被你咬了……”      “……我有那么不讲理么?”青女困惑:“再说,你可以喊我啊,干嘛拍我肩膀?男女授受不亲,你说的……”      还没等到伏杜说什么,她又冒出了这么一句。      “再说,我是做梦,梦见有人举着一只鸡爪子在我眼前晃……我才开口咬的。”      鸡爪子吗?伏杜看看自己被她咬出了明显一圈牙痕的手,默默叹了口气,任自己的脸色随着天色,一同黑了下去……                  第22章 第22章   于是,在下飞烟崖的陡峭石阶上,有两个身影晃动在夜色里。当先的少年面色阴沉一言不发,跟着他的少女,却在蓬松轻盈纱衣笼罩下像极了一只圆滚滚的小鸟,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允之哥哥,你别生气嘛,我又不是故意要咬你的手的……”      “难道是因为我说‘鸡爪子’生气吗?嗯,你的手一点儿也不像鸡爪,这样好不好?或者你喜欢猪蹄?”      “……允之哥哥,你理我呀。”      “我饿。”少年言简意赅:“没力气说话。”      青女原本还想说什么,出口的却是一声货真价实的惨叫,纤细手指指着刚刚有一道黑影掠过的路面:“哇啊啊啊啊!这是什么!”      伏杜眨眨眼:“一只路过的松鼠……这位侠女姑娘,你不是很有惩强扶弱的爱心么?能不能从我背后出来顺便放开我的胳膊?我实在不认为我在一只松鼠面前还有保护你的责任。”      “松鼠?”青女也眨眨眼:“你确定是松鼠吗?也不打个招呼就出来……我以为是滚雷子呐。”      “谁大晚上的在这儿放滚雷子?”伏杜不以为然——滚雷子是有些门派用来传递消息的一种移动速度很快的鼠,千锋剑盟却不用它,而别人也大概不可能在晚上跑到这里,冒着惹嫌的危险放滚雷子。      “这样吗?”青女看起来安心了,手却依然紧紧拽着伏杜的袖子:“吓死我了……大晚上的,女孩儿胆小也是有的嘛,这位公子哥儿,麻烦对女孩子有点儿爱心好不好?”      “没有爱心的话我现在就把袖子拽走让你一路滚下去。”伏杜回答:“快走吧,不然回去之后连干馒头都没有的吃!”      “现在想走,不觉得晚了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却就在此时,从矮树丛后绕了出来。      “谁?”伏杜的手迅速按在了剑柄上。      “九凤庄的小庄主,青屏山的大小姐,咱们可又见面啦。”一名白衣公子也摇着手中折扇出来了:“难不成你们都忘了本公子么?”      “……宋……”伏杜的手有点颤抖——他没和宋大公子交过手,不知道他底细,但此时他都出现了,那附近埋伏的铁箭门的杀手还会少么?      “还得多谢大小姐的及笄礼呢,我们才能混在宾客里上山来……”宋大公子手中的折扇倏地打开,挡在胸口:“您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可惜拒绝了我们宋家的提亲啊。我二弟,可也是铁骨铮铮的一条好汉子,不见得比这小白脸儿差呐。”      “你说什么呀!”青女脸涨得通红:“你们要来干什么?”      “这还要问吗?”宋大公子挥挥扇子,立刻有四十多个黑衣人现出身形:“当然是要他的命了。至于你,青女小姐,若是肯做我弟妇呢,倒也可以留您一条命……”      “敢来这里撒野,你们真是不要命了!”伏杜终于开口,手指微微用力,惊霜剑从鞘中滑出一段,白亮亮地耀着月光:“想杀我有那么容易么?”      “好像也不太难。”宋大公子笑了。他长得本来也不难看,但这笑容在清冷月色下,只显得格外鬼魅可怖:“你不也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么?就算青女小姐帮你……又能挡住他们几时几刻?”      伏杜咬紧牙关,目光紧紧盯住了宋大公子手中的东西——那把折扇,在月光下被展开的一瞬,他就认出来了。那是他父亲的东西,如果没有猜错,七秀的毒粉依然藏在机括中。那能让吸入它的人都失去内力的奇毒,曾经祸害过龙羽师兄,还差点害得他被人冤枉,他当真恨那玩意。      可是,既然龙羽师兄中毒了,那么宋大公子也难免不吸入毒粉吧?那么他的内力……像是一道闪电劈下云空,当这个想法进入伏杜的心中时,宋大公子刚好曼声下令:“那么,开始吧。”      在他只说出“那么”时,伏杜便已经动手了。他的速度虽不如青女,但这一下暴起发难倒也让人难以防备。宋大公子仍旧把“开始吧”说了出来,可话音落地时他握着扇子的右手也掉了下来。      惊霜剑过于锋锐,剑刃上,一滴血都没有沾。      而转眼间,那绘着九凤朝日图的折扇,已经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中。伏杜右手持剑,顶住宋大公子喉咙,左手持扇,说话的声音极轻,却在狭窄而安静的山道上清晰得人人可闻。      “这把扇子不该在你手里。”他唇角浮上一丝冷笑:“这是九凤庄的扇子,里头装的七秀,也是九凤庄的毒药。想用它害人么,总会害到自己的吧。”      那些杀手们原本已经在宋大公子的眼神指引下缓缓逼近了,可一听到“七秀”的名字,却都扎住了脚步。      哪个习武之人敢用毕生功力为赌威胁一个手中有“七秀”之毒的人?对江湖人士来说,功力尽废不如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龙羽师兄般看得开,学不了武就去学医的。      伏杜左手的扇子指向谁,谁就朝后退一步。恐惧第一次降临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身上——他们仗以横行赖以活命的无非一身武艺,若是没了这个,求好生固然难,求好死也不容易。      “哼,你骗谁来?”宋大公子的颜色却没有什么改变,声音仍然阴冷,倒好像他并不在险境里:“七秀的毒可不分是谁,你若是敢施放,自己也得功力尽废……”      “那是七天以后的事情啊,蠢货。”伏杜笑如剑刃般凛冽:“我连今晚都活不过去,七天后功力尽废什么的,拿来威胁你们刚好,威胁我就有些可笑了。没听说过吗,不要命的人,是不会被任何东西击垮的。”      “你真的不要命,并且什么东西都不能击败你吗?”宋大公子同样冷笑:“看起来似乎是这样,可其实并不是吧——比如,那位小美人儿的性命。”      他此话一出,几名黑衣杀手便向青女扑了过去。发难仓促,青女虽着实挡掉好几招,可敌人实在太过迫近,那粗野男子身上能把牛都熏死的体臭还是让她连呼吸都痛苦。      她的手指在匕首柄上按了一下——这匕首短,却很沉重。因那中空的剑体内藏着的是一把可伸缩的三尺长剑。而剑刃忽然增长之时,几名杀手没有来得及反应,顿有一人被她刺中大腿,跪了下去。可就在她把剑从那人伤口中抽出时,另一人的刀也顶在了她雪白颈间。      “好生不要脸。”伏杜虽想援救青女,但他若是把长剑从宋大公子喉头移开,只怕对敌人更是毫无威胁能力了——那四个人能在瞬时间击败青女,那以他的剑术,实在不能托大,不能出任何破绽。他只能感叹这么一句。      “只要赢就够了,不是吗?”宋大公子伸出左手,捏住了长剑不开刃的地方,想趁着伏杜心思动摇把它移开,可他果然如伏杜所料并无内力,那利刃像是焊牢了一般,他压根移不走。      “放了她。”伏杜咬牙:“她一个女孩子,拿她的安危要挟我,也太无耻了。”      “不好吗?”宋大公子笑了,给侍立的黑衣杀手使了个眼色。他走上前,长刀出鞘,竟挑开了青女的衣扣。      他料定青女会惊呼,分了伏杜的心,公子就好脱险。不过他忘记了青女虽被人制住咽喉,手上的剑却依然在。在青女外层的纱衣如失去生命的蝴蝶一般从肩头跌下时,一股血泉也从他的喉头喷了出来。      “好个青女小姐,”宋大公子面色不变:“去把她的剑拿走。这么烈性的姑娘才有意思……”      青女想挣扎,手腕却被如同铁箍一样的大手捏住,无力动弹。紧接着那捏住她手腕的人就要去夺她的长剑。      “允之哥哥!”她终于忍不住,喊了这么一声,顿时哽咽了。这是她从来没有承担过的耻辱,而这样悲哀的一声呼唤,却如同火把,燎着了伏杜心中隐匿的怒气。他的剑尖传来细微颤抖,在宋大公子喉头刮出细小伤痕,宋大公子却一动不动,眼角依然含笑。      伏杜轻哼一声,剑刃迅疾收回,转身攻击。清凉月色下他衣带飘扬,似是黑羽的鹰从高天上倏然进击——那抓着青女手腕大汉的头颅竟被他硬生生砍掉了,而以刀锋逼住青女颈项的黑衣人,也被他一剑从右往左刺了个对穿。      那个黑衣人倒下的时候,眼中仍无半分惧色,他的刀沿着青女的脖子滑下来,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没有大公子的命令,他不敢伤了青女,也不敢放青女,哪怕挟持她的代价是束手待毙,也绝无半分违命余地。铁箭门约束部下极严,否则也不可能成为不少江湖门派的噩梦。      伏杜挡住青女,向后退了一步,扬起的左手上握着的扇子,依然朝向步步紧逼的剩余三十多名黑衣人。      他当然不是傻瓜,胜负至此已经有了判定——虽然他和青女杀伤了好几个人,但对方早就对他们提高警惕了,想再出其不意地消灭哪怕一个敌人都很难。      更何况,他和青女,已经踩到了山边。再向后退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若是摔下去,多半尸骨无存。      “允之哥哥。”青女在他背后轻声道:“若是赢不了,咱们就跳下去……我宁可死也不要离开你的。”                  第23章 第23章   “呦,这还真是郎情妾意呢,是不是,伏杜?”宋大公子笑得还算倜傥,人斜倚在路边松树上,姿势是挺漂亮,但从他的脸色来判断——他只是失血过多自己站不住了吧?刚刚黑衣人匆忙给他包扎了的伤口上,白色布带都湿透了……      伏杜铁青着脸不说话,手中的剑微微颤动,月光在剑刃上游移成幽蓝蛇影。      “怪不得已经把春锦忘到脑后去了。从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你!”伏杜的手猛地一颤,随即把怒气强自憋回心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春锦她……”      “她在我府上。”宋大公子的笑容终于多了一分猫玩老鼠般的自得:“答应过娶人家的啊,英俊的少年郎君,还真是个负心人……”      “我不是!”伏杜的胸膛剧烈起伏:“我说话一定算话——只要能见到她,我一定会实践我的诺言!”      “是吗?那么美丽的青女小姐要怎么办?”宋大公子微微侧过头,盯住站在伏杜身后的青女:“你拒绝嫁给我二弟,我理解,换了我也不愿嫁他那种废物不是?不过啊,你若是想嫁给伏少庄主,那就趁早自己了断好了,相思苦,苦相思——春锦已经尝到了,你也要尝尝吗?”      “……”青女没有出声,但伏杜能清晰地听出她的呼吸中带了些嗫嚅。      “他想策反你呢,别中计。”他低声道。      “你真的要娶春锦么,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青女却问出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却凝结了她的全部勇气。      “是。”伏杜深吸一口气,只能这么回答:“如果我也还活着的话。”      “那我怎么办?”青女不过是个小女孩,听到这句话,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带着哭腔嚷道:“你就一点儿都不考虑我吗?我到底哪儿有……有那么不好?”      “你哪儿都好,可惜啊,他为了证明自己不负心,只能辜负你。谁让你后来呢,是不是?”伏杜还没来得及回答,宋大公子就抢了一嘴。      “不是……”伏杜怒极,开口欲反驳,青女却一步跨到他身前,负气道:“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不娶她,能不能记住我?”      伏杜一愣,看住青女,但见她樱唇紧紧抿住,一双大眼睛含满泪水,竟是委屈至极又倔强至极的样子。他顿感心头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你别……”      话音未落,青女手中的剑已经架在了自己颈间,她眨眨眼,让泪水沿着脸颊滚落:“你总要负一个的,允之哥哥。怪就怪我见到你太晚了……”      她的声音凄切悲伤,但是,伏杜却从她那怎么看都是故意的“眨眼”中看出了什么。      在他以剑引身向宋大公子发动袭击的时候,青女恰好以拭泪的动作侧过身体——这一击原本是势在必得的,但就在青女身形移动的瞬间,一名黑衣人飞身挡在了宋大公子身前。惊霜剑由他胸口刺穿,带着他的尸体向前再冲一段,最后却在伤到宋大公子之前力尽而止。      伏杜大惊,想退,剑却卡在那黑衣人身上拔不出来。眼看周围的杀手们就要扑上来,他才终于将剑拔下,可用力过猛,直接向后滚摔了过去。      山道狭窄,原本就没有可供回寰的空间,他整个人朝下跌坠的势头,已经无可阻拦。      然而,在他摔下去之前,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臂。      青女。      青女怎么可能拉得住伏杜,两个人就这样一同朝山崖下摔去。伏杜在心中做出决断之前,便用胸膛和手臂紧紧护住了青女头脸。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最本能的反应。      “这么掉下去摔死就完了吗?”宋大公子从树上直起了身体:“可也太没趣了。走吧,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能下去的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子,您的手……”有黑衣人低声提醒。      “手?”他挥挥沾满血的衣袖:“没事儿,能了却一桩心事,丢只手也无妨——还好那小子被气着了,否则他要想与咱们同归于尽的话,用七秀该多好?白浪费了那么灵的药。快点儿吧,天要亮了,如果千锋剑盟发现了,那咱们能不能活着出去也很难说!把这几个人的尸体丢下去,再把血迹处理掉!”      伏杜和青女摔下去的那面山崖,虽然是几乎垂直的峭壁,但上面还颇长了一些斜伸出来的树木。每次撞在树上,都会阻一阻他们下落的势头——然而两个人的重量究竟不轻,每次都能把树砸断,以身体承担反冲力的伏杜,只觉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虽是如此,他紧搂住青女的手臂却没有半点儿放松,直到两人摔到了谷底的溪边。      青女从他怀中挣起身来:“允之哥哥,你……”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一路紧紧抱着她护着她的伏杜,衣服几乎处处都被刮破了不说,身上脸上也颇有几处伤,双眼紧闭,眉宇蹙起,呼吸也轻微得几不可闻。      青女刚刚流过泪依然酸胀的眼睛,就在那一刻,又淌下泪水来。她开始怕,倘若伏杜有个万一,她该怎么办?和三年前的那种畏惧不同——那时,她怕的是爹爹责怪她害死了故人之子,可现在,她怕的是他就此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在他面庞上,月光下盈盈如珠。她伸手沾了水,想擦拭伏杜面上的擦伤和泥土,却觉得呼吸被潮湿的气流哽住,胸口酸痛难言。她想放声大哭,却又怕声音传到上头把铁箭门的人招下来——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烦乱,那是几乎要让她疯掉的躁郁不安。      然而,当冰凉的溪水自她指尖滴上伏杜的额头时,他睁开眼睛了。      “你怎么样?”青女擦擦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方才还算是“落下”的眼泪突然决堤:“你吓死我了……”      伏杜挣扎着坐起来,轻嗽两声:“你是谁?”      青女呆了,她皱眉望着伏杜:“你说什么?”      “你是谁?”伏杜的双眸在夜里也晶莹璀璨,可却似乎多了一层暗雾:“我问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青女倒是不哭了,她彻底呆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是谁,又该怎么解释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从高处掉下来然后失忆不是话本小说里头的故事么?那么现在的情况算什么?      可看着她呆滞的神情,伏杜却笑了:“骗你的。不过,青女,你干嘛要跟着我摔下来……喂,松口!我为了救你已经浑身是伤了你还咬我!还有没有天理!”      女孩子松开咬住他手指的牙齿,抬起头只望了他一眼,便一头撞进了他怀里。伏杜在滚下来时已经饱受摧残的肋骨再次感受到了快要断掉的疼痛……      “你要做什么……”他刚刚开口,便感到胸口处——那是他周身上下唯一没有擦伤碰伤的地方——传来温暖湿润的感觉。那是她的眼泪吧。      于是,他停住了要说出口的话,停住了想推开她的手,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让她依偎着,让她像小猫一样,缩在他怀里抽泣。青女纤细的肩头抽颤,已经散落下的乌黑长发中夹杂几杆草叶。他伸出手,轻轻把草叶从她发丝间捋去——从前他也曾以丫鬟的身份为春锦梳过发,女子发丝那柔软细滑的触感,他并不陌生。然而第一次以男子的身份抚摸女孩的一头青丝,却是另一种让人心头悸动的感觉了。      “我是怕……怕再也见不到你啊。”过了半晌渐渐止住哭泣的青女终于开口,一向清脆的声音却已经哑了:“你不知道我……我多担心你。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办?我那么喜欢你……”      伏杜的心,突然就跳得更快更重了。甚至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过于强烈的心跳使身体微微颤抖时,那种眩晕和亢奋所带来的异常体验。      “抬起头来。”他轻声命令青女。      果然,一直趴在他胸口,已经哭得浑身都软了的女孩子听话地扬起了脸——虽然一直被他护在怀里,她的容颜并无半分损伤,然而双眼已经红肿,泪迹斑驳,多少有些狼狈。      “看哭得像花猫儿似的。”他低声笑,身体仰后,以指尖蘸取清凉溪水,擦拭她灼热脸庞:“那么爱美,还把自己搞成这样,多丑啊。”      “你以为你有多漂亮?”青女虽知道他是玩笑,可被喜欢的人说丑,多少不甘。她拍开他的手:“自己满脸又是泥土又是血,还要嘲笑我丑吗?”      “……我这是为了掩护谁来着?”      “其实你也喜欢我对吗?”青女眨眨眼——虽然肿得像红桃子样的眼睛不如平常清澈漂亮,但还是让伏杜的呼吸一时滞住了:“不然你为什么要那么舍命地护着我?”      “是的。”过了好一会儿,伏杜终于作答:“很喜欢你。”      “那么,不肯娶我是因为……答应过那个春锦么?”青女试探着问:“其实,男人三妻四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少年冰凉的指尖突然按住她唇间:“不要这么说,青女。你是值得让男人一辈子只疼爱你一个的好姑娘,三妻四妾什么的,你不应该是其中之一。”      “可是如果不,我就不能嫁给你了。”青女倔起来胜过灰毛小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是做妻子还是做妾。再说,春锦难道不可能已经嫁给别人了吗?她已经十九岁了,再不嫁,就晚了……并不是谁都愿意用好青春甚至一辈子等一个可能永远也回不来的人的。”      “你什么意思?”伏杜的表情突然冷起来:“你是说春锦她不好么?”      “不,我只是告诉你一种可能而已!”青女也收起了娇嗔的口气,认真道:“若春锦嫁给别人了,你会娶我吗?”      “这……”伏杜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他一时并没有想过春锦会嫁给别人的事情,甚至,在今夜之前,他也没有想过春锦还活着——那一夜长街上的鲜血和着归心妈妈尖锐的哭声,是他不愿意回眸的噩梦。                  第24章 第24章   青女见伏杜久久不语,悠然长叹一口气:“早知道刚刚摔死就好了……活着是很麻烦的事情,对不对?”      “别乱说!”伏杜颇为紧张地呵斥道。在师兄师姐们讲述的故事中,有些地方是所谓“邪地”,在那里对任何人发出的诅咒都会实现。虽然并没有人亲历过这样的事,但伏杜对这些东西却都是宁信其有的。      青女从他怀里挣出来:“没有乱说啊,被人嫌弃的感觉,真的还不如死掉。”      “没有嫌弃你。”他低声道,伸手搭在青女肩上:“我……我不想娶你,不仅是因为春锦的事情——我是要为父母报仇的,宋家的本事,你也见到了。如果我娶了你,报仇不成死掉了的话,没了丈夫你怎么过呢?”      “就算你不是我丈夫,你死了我也没办法过下去啊。”青女垂下长长的睫毛,有闪烁的泪珠缀在上面:“我……”      “傻透了,你。”伏杜伸开手臂,把她圈回怀里:“为什么喜欢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永远离开你的人啊。江湖中有多少少年英豪想要求娶你,为什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不知道。”青女顺从地把头靠在伏杜胸膛上,紧了紧散开的衣领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许就是这样吧?至于别人……也许很好,也许长得比你俊俏,也许比你会逗我开心,也许比你武艺高强能保护我,可我偏就喜欢你一个人,那能怎么办呢?”      伏杜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青女对他的爱慕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自己能回馈给她什么。他能给的只有这幽深谷底凉薄月色下的一个拥抱,再多的,给了也只会添加她的妄念,那对她并不是好事。      不过,这个拥抱可以很长。夜太凉,这拥抱有着出现的必要,也有充裕的借口。在风中瑟瑟发抖的躯体,只有彼此依偎着才能寻求到温暖。伏杜的下巴抵着青女的头顶,不知不觉间怀中的女孩子呼吸渐渐变得绵密细长——她睡着了。      但伏杜却无法合眼。他心中一张一张熟悉的脸庞交替出现,那些往事,就算被他用劳累强行压制在心底,却也不会自己消失。父亲,母亲,二叔,家人,春锦。      他原本以为他只要向铁箭门报了大仇,就能放下对他们的追思和歉疚,毕竟对于死去的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可现在那宋大公子说春锦还活着,那他该怎么办呢——如何去找到她,要怎么对待她。他的心已经给了青女,就算他仍然信守诺言娶春锦,对她也未尝是公平的吧。      不知不觉间,长夜已悄然逝去。天边现出灰白色,又被橙红色明霞染过,待红日初升后,天地顿时明亮起来。山谷中的一切景物,现在终于可以看清了。      “好漂亮。”青女轻声叹道,伏杜这才发现她已经醒了——怕惊醒她,他一夜未曾动过肢体,再加上那一摔,现下当真是浑身酸痛苦不堪言:“你起来好不好?我……我腰疼。”      青女忙跳起来:“对不住啦,允之哥哥,你……你还好吗?”      伏杜挣扎起身:“也许还不算太差……就是……很饿。咱们得先去找点什么东西填肚子,然后看看这儿能不能出去。”      青女点头,脸上突然浮起一片红晕:“好……你说什么我都听。”      伏杜原本刚刚弓下身体想掬一口溪水喝,但听得青女声音里藏着的那丝腼腆忸怩,顿时呛住了。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俩把山谷的大部分地区都兜了一遍——所有他们勘察过的地方都没有人可以出入的路径,唯一的收获是两只还算肥大的山鸡。这山谷底部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溪两侧的地形却截然不同。一面是和缓山坡,遍生森森巨木,另一面却是陡峭悬崖,只有灌木和怪松生长。      青女的匕首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伏杜滚下来时手中却还攥着长剑。于是他们只能用惊霜给山鸡开膛破肚。剑器实在不适合拿来宰割这么小的猎物,伏杜只能站起身,让青女抓住山鸡,然后用雕花般细致小心的手法划开鸡腹,将它洗剥干净。      “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青女坐在溪边,看伏杜清洗山鸡,笑得眉眼弯弯:“我先去抱些柴火来吧,把火点起来。”      “也好。”伏杜叮嘱:“快去快回,不知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大物……你把惊霜拿去防身吧。”      “你怎么办?”青女拎起惊霜剑,突发奇想:“若是有熊啊狼的跑过来,你怎么防身?”      “把山鸡丢给它们祈求它们放过我。”伏杜老老实实地回答:“性命总比食物重要。”      所幸直到青女抱了足够烤鸡的干枝回来,也并没有熊或者狼跑来找伏杜麻烦——不过麻烦这东西也有可能是自己找的:“你带火石火镰了吗?”      “……没有。”伏杜惊诧:“我练剑干嘛带火石火镰?我又不是去野炊的。”      “可是我也没带。”青女摊手:“没有火,难道咱们吃生的?”      “其实饿惨了的时候也不是不行。”伏杜捡起两块圆石头:“不过我觉得可以先试试击石取火,虽然我猜咱们俩谁都不认识燧石长什么样子……”      二人轮流,约莫换了二十多块石头敲击,都累得双臂酸软时才终于敲出一粒火星落在了干树枝上。这来之不易的烤山鸡虽然没有盐豉相佐,但饿了将近一整天的伏杜和青女还是飞快地吃掉了其中一只,另一只也拽了一多半下来。      “真是好吃。”青女捂住嘴,竭力掩饰吞下一大口鸡肉的不雅动作:“我觉得这山鸡的味道很不错,回头出了这山谷可以烤给爹爹尝尝。”      “那是因为你饿啊。”伏杜回答,声音和嘴里的肉搅在一处,多少有些混沌:“现在给你硬饼子和冷水你都会很感动吧?”      “不会。”青女翻了个白眼:“除非我马上要饿死了,否则永远都不会爱硬饼子!就算这山鸡无油无盐也胜过那劳什子……”      然而,伏杜却突然截住了她的诉说,将手指竖在唇边,做口型道:“噤声!”      青女立刻蹦了起来,她原以为是铁箭门的杀手寻来了,吓了一大跳,正欲哭无泪间,却发现循着伏杜目光方向会看到的,并不是什么杀手——甚至不是人。那棕褐色的影子,像是小山包一样的大小,除了熊,还能是什么?      这地方果然算是邪地!居然真的有熊!青女一个激灵,小步小步靠近伏杜身边,轻声问:“它发现我们了吗?”      “我又不是熊我怎么知道啊?”伏杜惨笑,手紧紧按住剑柄:“这里还有火,它应该不敢来吧?”      “……万一来了呢?”青女紧张:“我的匕首不见了,你一个人能对付一头……啊不,两头熊吗?”——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另一个小山包一样的黑色影子也晃到了溪水对面。      “……别说两头了,一头都很难说好不好?我可没试过和一头野熊喂招啊。如果它们来了还能怎么办,跑啊。你逃命的速度应该不比出剑的速度慢多少吧?顺便,抽一根燃着的木头走,熊应该是怕火的。”      青女紧张地点点头,想伸手去抽取木枝,正在此时,一头熊涉过溪流,冲了过来。她一急之下抽动了篝火最底部的树枝——于是,火堆散了。      也正在此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公子,那边儿有人点火,说不定是那两个小东西呢!”      伏杜来不及对付熊了,大喝一声“快走”,便拽起青女朝十几步开外的陡崖边冲了过去。可青女在他拖起她之前仍然把手上着火的树枝丢在了熊身上。野兽那腥臊的臭气混杂着毛发燃烧的味道简直催人作呕!      于是,被冒犯了的熊连同它不知什么关系的伙伴一同追着两个仓皇逃命的人,并且发现这两人神奇地跳上了高高的陡崖,任它们在下头如何折腾都上不去,只得站在那里咆哮嘶吼。从这个方向近看,这两头熊的个头大得出奇,白色尖锐的脚爪光是看着便叫人不寒而栗。      “糟了。”伏杜拉着青女藏身在一丛灌木后头,也顾不得蚊虫叮咬一动都不敢动。他的鼻尖沁出细汗:“它们若是在这里不走,过会儿铁箭门的人来了咱们可就完蛋了。”      “刚刚那一声是不是铁箭门的人喊的?”青女往他怀里缩了缩,脸上写满恐惧:“都已经大白天了,他们还不走吗?不怕被我爹爹发现吗?”      “你爹爹就算发现咱们两个不见了也不见得能想到是从这里摔下来的。”伏杜叹口气:“他们肯定会把上头打斗的痕迹处理掉!”      青女张嘴欲言,伏杜却伸手指按在她樱唇上,示意她从灌木密密匝匝的枝叶中往外看。      果然,几个黑衣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踢了一脚地上还没吃完的半只山鸡:“这火堆还没完全熄灭呢,会不会是那姓伏的小子点的?”      “还是大公子英明,不然咱们以为他们跌下悬崖必死无疑,说不定还放了这两个一条活路遗祸咱们呢!”另一个立刻更大声音地接了这句话。      被叫做大公子,右手腕处被层层绷带包出一个白色球的青年男人笑了笑:“那是自然,你们还不快去……”      他的“搜”字,被突然冲出来的熊给打断了。                  第25章 第25章   前有黑瞎子后有铁箭门的困境中,伏杜和青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幸运能看到这两个强敌互相争斗而不是沆瀣一气地祸害他们。      熊原本守在断崖边吼叫,就是傻子看到也会猜得出来他们在上头。然而,黑衣杀手踢了那只鸡一脚的行动,却似乎是侵犯到了两头黑熊对食物的占有欲。于是,它们留下一头盯着伏杜和青女,另一头却冲出去,向敢于靠近它们食物的铁箭门诸人发动了攻击。      “好大的黑瞎子啊。”宋大公子依然指挥若定——或者说话痨如初。谁看不出这头黑熊远大于寻常黑熊的体格啊,否则那些黑衣杀手也不至于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齐刷刷地往后退一步了。      “公子,这头熊……拿它们怎么办?”方才拍马屁的杀手看起来并不是体格最强壮的,但应该地位不低:“那两个小家伙应该就在附近,这熊碍手碍脚……”      “杀了就好了。”宋大公子似乎没把和熊性命相搏当回事。当然,不管发生什么,他手下三十多名杀手对付两头熊都决计是有胜算的,轮不到他去和熊面对面抗争。至于伏杜和青女,从悬崖上一路摔下来,没变成肉泥已经是相当侥幸,他还不相信他们两个能这么快就恢复。      黑衣人点头,满脸肃杀决绝之意,慷慨赴死之色,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指向随机的两个人:“你们俩,把熊拿下,别人去搜山!死也要把那两个小家伙找出来!”      被指到的某两人面面相觑:“六哥,咱们用箭射它不行么?就我们俩,和熊肉搏,有点……难……”      宋大公子不耐烦了:“本公子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把这黑瞎子处理掉!”      彼时,该黑熊已经将半只鸡嚼进了嘴里,而守在断崖下头的黑熊乙,则稍有躁动不安地抬起头,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      动物是有直觉的。虽然据说黑熊视力极差,它不见得能看到突然在同伴面前展开的铁箭门藉以杀戮无数的“铁矢阵”,但它的头却不再朝着青女和伏杜的方向。      黑衣杀手们握紧铁弓,长箭上弦,只待被叫做六哥的马屁精一声令下,那足以穿透钢甲的矢锋便会戳向黑熊肥重的身体。      可就在此时,宋大公子突发奇想:“据说黑熊如果被激怒了熊胆会涨得很大是不是?那你们上去个什么人去激怒它再杀!本公子要熊胆配药!”      然而,此时铁矢阵已经摆好,人数恰好只多出一个——六哥。      “公……公子?”      “快点!”宋大公子不满:“再折腾久了莫让那两个小东西跑掉!”      于是,六哥抽出刀来,一步三晃悠地到了熊跟前。熊不满地哼哼,一双小眼瞪他,六哥大吼一声,向前进刀——这刀法确也算得上威猛,可惜,人怎么能威猛过熊呢?      黑熊人立起来,一掌便将六哥给打翻了,那把刀自然也飞了出去。更可怕的是,熊似乎发现了这三十多人毫无善意,竟摇摇摆摆走到伤得难以行动的六哥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那人会死吗?”青女小声问。      “当然。”伏杜也小声回答。在他们两个心间现在只有庆幸。若不是他们逃得快,若不是铁箭门的混蛋们及时出现,只怕被熊坐死的就是他们……      宋大公子似乎并不相信手下的干将就这样殒命了:“你们谁比老六灵活?上去逗熊!”      “公子!”有杀手哀鸣:“现在估计这熊也怒了,咱们射死它也一样啊!”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那熊从老六身上起来,怒啸一声,竟朝着铁矢阵冲来——这下宋大公子终于点头:“好,放箭吧。”      未等他尾音落地,三十余人便同时开弓,弦响成一片——江湖上没有外人亲眼见过铁箭门的铁矢阵是如何杀敌的,因但凡看到铁矢阵的人,都没有命再从铁矢阵前离开。      那些射手每人都控着五支箭,一开始攻击,便把这些箭矢连珠射出。只一瞬,在熊和铁矢阵之间便密密匝匝飞起一片长箭,看起来竟然像是一堵移动的墙。      那熊体格壮硕,但也着实挨了几十支箭。熊头和肩胸前爪被箭雨射成了刺猬。它的吼声益发恼怒,但向前冲击的速度到底慢了下来。于是铁箭门的射手又是迅速五支箭连珠发出,这下,方才还有一股蛮霸气势的熊,晃了两下,跌倒了。      “去把熊胆剖了。”宋大公子下令:“剩下的人和本公子一起把那两个小家伙找出来。”      伏杜听得清楚,心头却暗笑,找什么啊,马上剩下的一头熊就去找你们麻烦了——果然,守在崖下的黑熊嗅到熊血腥味,竟像是发疯了一般,朝铁箭门诸人冲了过去。      铁箭门这次出来只是为了干掉伏杜的,自然不会携带过多的箭——毕竟在他们预谋中那狭窄的山路上也摆不开铁矢阵。每人十枝箭的连发后,大部分人的箭囊都空了。这新杀出来的一头黑熊,引起了一片惊呼声。那蹲在死熊尸体边用刀剖熊取胆的四个人来不及起身,便被黑熊或抽打或踩踏,眼见是不活了。      “没箭了用刀啊!”宋大公子终于失了风度,躲在了几名杀手背后:“不要让它过来!”      然而,人用武器近战,如何能是一身蛮力的巨熊的对手?此时熊人立起来,从伏杜和青女那边恰好能看到它和人的巨大差异——那熊似乎有两人高,实在是太可怖的对手。      但见那三十多名杀手的刀,砍在熊身上,熊仍是没事儿一般。而熊爪招呼到谁身上,那人不是飞跌出去,便是当即殒命。一时之间青草茵茵的河谷血雨腥风,青女抿紧了唇,竟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转眼之间,那三十多人皆已倒地,只余一人护着宋大公子。黑熊也已被砍瞎了一只眼睛,左前爪也被削去了一块,胸口的白色月形长毛已被鲜血浸透。      “留下的这个应该最厉害。不知他和熊谁能活下来。”伏杜轻声道——习武之人约莫都能看出一个人身形步法里蕴藏了多深厚的功力,这唯一一个还活着的黑衣杀手,步伐沉稳,身体微屈,竟一丝慌乱之色都没有。      青女已经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手指也不由自主地紧紧攥着伏杜的衣袖。      似乎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那杀手身形倏地前欺,将一把长刀没柄送进了熊胸口又退回原地。那熊如小山一般倒下,似乎连大地都震动了。      “……”伏杜叹了口气,他心中很明白——那杀手还一点儿伤都没受,而就他杀熊时体现的功力来说,他伏杜和青女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好啊。”宋大公子高声赞叹:“有你的!你叫什么名字?回去赏你!”      那杀手却不回答,只笑了一下,憨厚十足。他缓步走到熊身边,想要拔出刀来。他走得很慢,身形摇晃,却似乎是刚刚一击耗尽了精力的样子。      然而,就在他站在熊身边时,那熊突然站了起来。莫说他和宋大公子,便是青女和伏杜也难免面上失色。谁都听说过熊生命力顽强,可谁见过被贯穿胸口的熊又“复活”的呢?这杀手甚至没来得及躲,那熊的右前掌便挥向了他的头颅。      伏杜一把捂住了青女的眼睛——这一幕实在太过可怕,他都差点儿呕出来。只见熊掌过处那人的半边头颅便飞了出去,白色脑浆和鲜血也随之在空中挥洒一道曲线落了下来。那杀手头都没有了,人却还站着,直到被熊兀然倒下的身躯砸塌。      刚刚还响彻人与熊战斗呼声咆哮声的山谷瞬时安静了,似乎连风声和水声都冻结了。      青女好不容易把伏杜的手从她眼前扒开,不满地瞅着他小声说:“干嘛不让我看?”      然而,当她看到伏杜惨白的脸色和几欲作呕的神情时,便打了个寒颤,自觉闭上了眼睛,小脑袋往伏杜怀里钻。能把伏杜恶心成这样的场景,她还是不看为好——眼不见,心不烦。      而站在山谷里的宋大公子,则满头都是冷汗——他手下的杀手们都死了,这两头熊约莫也死了。他一个人该怎么办?是不是还要接着搜山呢?      当他下了决心,转过身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少年隐藏着怨毒的话语:“怎么,你还想跑吗?”      当他迟疑地转过身,便看到伏杜一步步走来。他衣衫褴褛,是从山崖上摔下划破的;依旧清丽的脸庞上带着伤,却有了几分男人的棱角,不复几年前那女孩子一般的娇艳;而纤细的身姿,却还彰显着几分属于少年的青涩稚嫩。      “你要干什么?”      “这还要问吗?昨晚你要做的事,就是现在我要做的事。”伏杜抽出长剑直指他咽喉,因为过于激动,剑尖都在抖颤:“恶有恶报,你千里迢迢赶上青屏山来,难道就没有想过计划失败死在这儿的可能吗?”                        第26章 第26章   “是哪里的贵客杀死了陪伴孤独主人的小熊,还不打算对此道歉呢?”      伏杜的话音还没有消失在风中,另一个声音就响起了。是稚嫩的女孩子声音,然而却不是青女说话——那声音比青女的还更显年少。然而,当三人被“小熊”这个词弄得哭笑不得诧异不已望向声音来处时,却都被深深震撼住了。      和想象中的小女孩不一样——说出这句话的分明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妪,她的腿脚似乎还有毛病,拖着一条拐杖蹒跚而来,步态颇有几分艰难踌躇。      于是,在短暂的愣怔之后,青女朝伏杜使了个眼色,自己向前一步行了一礼:“我是千锋剑盟弟子裴青女,那是我的师兄伏杜。至于那个断了只爪子的,是个自号宋大公子的废材。”      “老婆子只想知道谁杀了我的熊。”这老妇人看起来和任何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少女的声音中却带着不容人抗辩的压迫感:“至于你们谁是谁,我没有兴趣。”      “他。”青女乖顺地举起了手,指向刚才宋大公子所站的地方——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宋大公子已经消失了。      “啧?”老妇人似是好笑又似是恼怒地感叹一声:“老婆子又没有说要他抵命,跑这么快干什么呢?能杀死我养的熊,他的功力可也不弱啊……不过,老婆子最讨厌的,就是敢做不敢当的人了。”      随着这话出口,她竟将那拐杖丢下,一扬手,一道金黄色的光芒擦着伏杜的脸颊飞速掠过。伏杜一身冷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一下——他视力极好,那一瞬看得分明。这金黄色一团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球,但却带着一股极强的腥臭味。      那会不会是很久之前他听说过的“蛊”呢?      这老太婆,是干什么的?      而在他愣怔的时刻,那金色的东西已经追上了宋大公子。它击在他左肩上,宋大公子旋即倒地,发出惨烈至极的嘶吼声,身体抽缩成一团。伏杜虽痛恨他,但听到这吼声也不禁胆寒。那声音竟不似人能发出来的,恐怕就算是地狱的恶鬼,要发出这样悲惨的声音,也颇有些难度。      青女小心翼翼溜到伏杜身边,摇了摇他的衣袖,低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伏杜面色惨白——他根本辨不清这老妇人的来路。若是看面相,该是挺慈和的一个人,可养出那样的恶熊,还出手便夺去一个人性命的……这样的人和“慈和”能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他不知道那老妇人接下来会不会为难他们。按刚刚那一击的速度,他和青女就算要逃走也是决计没有可能的。      山谷中微风清凉,虽然带着一股隐隐血腥气,却也算得上是让人通体舒泰了。可伏杜背后冷汗淋淋而下,竟湿透了衣服。      “你们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呢?”老妇人慢慢走到了他们跟前,微微笑,稚龄少女的声音配上这苍老不堪的面颊,说不出的诡异奇怪。      “我和师兄晚上从飞烟崖上下来,碰上这些坏人。”青女快人快语,抢道:“师兄和他们有仇,所以……我们是在打斗中失足摔下来的。”      “那可真不容易啊。从上头掉下来可没有摔死的人,老婆子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他们呢?为了追杀你们直接跳了下来?”      “不知道……”青女突然双眼一亮:“喂,允之哥哥,他们能下来,那证明一定有能上去的路!”      伏杜点点头,心中却道,就算有上去的路,也不一定有命找到它……这老妪想怎么做,天知道。      “婆婆,”青女虽也摸不清这老妇人底细,但却总觉得同她有一种亲善感:“那么您为什么在这儿?您是怎么下来的?”      “想问我怎么下来好找出你们回去的路吗?”老妇人笑了:“想都别想。我是坐着吊篮从上头慢慢垂下来的!我留在这儿本来是为了研究毒物,也没打算过要出去……”      青女的眉头蹙了起来:“您为什么会在这里,研究……毒物?”      千锋剑盟很少有人用毒,或者说就青女所知从来没有过。这飞烟崖底的河谷,虽说没有人来,可总归也是青屏山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外人轻易进入吧?      “老婆子,是裴盟主某位故人唯一还活着的亲人呢。”老妇人淡然一笑:“不会用剑,在青屏山上不合适,可出了青屏山,又不见得安全。只好在这儿呆着了。”      青女暗想爹爹怎么会有这么多家破人亡的故人。伏杜是,这老太太居然也是。要不是伏杜从不提自己有祖母外祖母什么的人,她几乎要怀疑这人是伏杜的亲戚了。      “那么,婆婆,”伏杜终于开口,声音沉沉:“您可知道这山谷有没有出去的通路?”      “出去干什么?”老妇人笑得张开了没有牙齿的嘴,让人颇奇怪她怎么能说话不漏风还有那样清脆嗓音的:“这儿不好吗?你们两个娃儿为什么非要想出去?山清水秀,多好的地方。你们一个美貌少年一个俏丽姑娘,老婆子也看得出你们那点儿情愫,便留在这儿陪陪我老人家,生几个娃儿玩玩,不也甚好吗?”      此言一出,青女顿时晕红上脸,伏杜尴尬非常地咳嗽了几声:“婆婆,青女是师父唯一的女儿,她失踪了师父一定很着急,总得给师父回个信儿……”      “师父?裴盟主吗?”老妪击掌道:“我倒是忘了这姑娘姓裴。那么你们要上去的话也不妨四处走走看又没有一面山壁平缓能爬上去的。若是上不去,老婆子就住在那边,倒也有空屋子可以让你们住住!老婆子很是欢喜这姑娘,这么多年了每日价尽是看着青蛇蛤蟆蜈蚣蝎子,如今看看这美貌小姑娘多养眼。”      青女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在山上虽然没有人正面评价过她容貌,可她也不是没有叫做“镜子”的东西。此时被拿来与青蛇蛤蟆蜈蚣蝎子比,多少让人有些虚脱乏力……      而在这一串对话发生的同时,倒在远处的宋大公子依然不停地嚎叫,他的嗓子越来越哑,抽搐的动作也越来越小,终于不动了。      “他可是死了?”伏杜远远望了一眼。      “当然没。”老妪深深凹下的双目突然放出精光来,声音平添几分倨傲:“我杜四娘的药,哪儿能让他这么容易死?他现在只是没力气叫唤啦。唔,这‘黄金万两’我也还是第一次用,如果老婆子没记错,他刚刚受的是烈火焚身之苦,现在应当是万虫噬心之痛吧。”      想想“万虫噬心”是个什么光景,伏杜森森打了个冷颤,他被青女捏着的袖子也绷紧了……      “我……我们去看看那两头熊再走吧……允之哥哥……”青女的嗓音都在颤抖:“要不是它们,说不准铁箭门的人就把我们杀了。”      伏杜没来得及反应,那老妪却猛地回头:“铁箭门?”      “……是啊。”青女往伏杜背后退了一小步,心中叫苦不迭,只道万一这老妪与铁箭门有旧他们就惨了,却全然没想到这老妇人既然是她爹爹故人之亲眷,则无论如何不会是铁箭门的亲友:“刚刚那人就是铁箭门的大公子……”      “哼,宋……”老妪突然面色狰狞,如被恶鬼附体:“铁箭门的人死一万次都不可惜!”      伏杜默默吐出一口气。看来这老人也有亲人惨死于铁箭门手下,否则她也不该有如此切齿痛恨的表情。      “你姓伏?”那老妪却突然把刀子一样的目光转向他,虽然凶厉之色已去,但猜忌之色犹在:“九凤庄的少庄主?”      伏杜吃惊于她居然能知晓自己身份,不由点头:“是。”      “从这里往东八里路,有一个比较矮的垭口,翻过去之后就是青屏山的山门了。”老妇人叹一口气:“去问问你师父我是谁。你还活着,真好。”      伏杜眉宇中有犹疑之色,随即恍然大叫道:“您可是我家的亲眷吗?您说您叫杜四娘……是我母亲的……”      他一向是个挺安静的人,如此的失态极为少有。青女愣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指,不禁也激动得脸色发红。可那老妇人却淡淡一笑:“叫你去问你师父,你就去好了。老婆子不敢忝居做你的长辈,若不是我,说不定你也不至于沦落到寄人篱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叫你走,你就走吧。如果什么时候需要毒物和丹药了,告诉你师父下来找我老婆子就是。”      她的态度过于平和,让伏杜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猜测错误。哪儿有亲人重逢还如此冷漠的呢?而她说若不是她说不定自己不至于此,又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整束衣服,恭恭敬敬行过一礼,道:“那么,晚辈告辞了。”                  第27章 第27章   “到底有没有能出去的路哇?”青女停下脚步,捶捶腿:“我的腿都要走断了,那婆婆说的地方,明明只有一堆崩塌的大石头啊。”      “我也不知道。”伏杜抬起头,擦擦额上的汗:“看起来,除了那堆石头之外,还真的找不到什么地方能出去了。要不,咱们试着爬爬?”      “腿疼。”青女瘪了小嘴,不管不顾地坐在了一边:“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也疼。”伏杜横了她一眼:“别任性好不好,大小姐?天马上就黑了,你是想在这个有熊出没的地方过夜吗?再说昨天摔下来我早就浑身都疼了,不也还在忍着?”      “……伏允之你是个男人!”青女眼泪汪汪:“请照顾好女孩子嘛。”      伏杜叹了口气:“如果我没记错,千锋剑盟依稀有个规矩——师弟师妹必须听从师兄师姐的话,对不对?”      “论入门时间我才是师姐,你不要企图用师兄的身份逼我!反正我就是走不动……”      “不承认我是师兄以后就别叫我哥哥!”伏杜威胁:“你再不走我就拖你走。”      “别啊……你先去找到路了再回来叫我好不好?”      “那你原地别动。”伏杜叹气:“不然我不保证能找到你。如果遇到危险或者休息好了,马上叫我。”      青女乖乖地点了点头。      没有青女的拖累,伏杜寻找出口的速度快了很多,但终究什么都找不到,而青女不在他身边,也总让他觉得有些心慌。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去找找青女。不管这姑娘有多烦人,她到底是他得照顾的人。万一她出了什么岔子,他既无法和师父交代,也没法给自己交代。      然而,他迷路了。      虽然对伏杜来说迷路这种事发生的概率不是很高,但在这个夕阳落山月亮还没有升起的昏暗时刻,他确实找不到路了。及至他终于看到青女身影时,已经是明月当空的夜里了。      青女还坐在那石头上,只不过身影显得更小了一点。他加快步伐走过去,并喊了她一声,青女立刻跳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他惊异地看着青女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揽住他的身体:“我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吓死了啊……你别再丢下我走掉好不好?”      女孩子的呼吸透过衣料呵在他肌肤上,伏杜哭笑不得,心中却又因此添了些温情。他费力地掰开青女的手臂:“你怕什么?走吧。”      “找到出口了?”青女抬起头,他才看到她脸上纵横的泪迹——从前怎么没发现她是个爱哭鬼呢。      “还是那片石头,似乎只能从那里出去了。”伏杜拍拍她的头:“走吧,爱哭的小师妹。”      “我才不爱哭呢。”青女用手背狠狠擦去未干的泪花,赌气地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吗?真是个没良心的人!”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那神秘的婆婆提到的“出口”——也许这里原本是个出口,地上还有从前道路的遗迹,但不知是什么时候山壁坍塌了,道路被掩埋。他们能看到的只是一大片嶙峋的石块堆出的还算平坦的通道。      “当心崴着脚。”青女在伏杜后头,捡着他踩踏过明显不会摇动的石块走,自然不必像伏杜一样时时小心,也敢分心说话。可似乎并不是伏杜走过的地方就一定安全,这身“当心崴着脚”之后,她就尖叫了一声。      这样的尖叫,在明月夜中,貌似很容易把狼招来……伏杜叹口气,转身:“你……”      不必再问你怎么了了,青女那在极度恐惧和惊慌中扭曲的面容就说明了一切——她的左脚被一条带子一样的东西缠住。这里自然没有人出没,那只能是蛇。      伏杜没有问出的那句话,被他自己在一身冷汗中咽了回去。      分不清这蛇有没有毒,青女的肩头都在颤抖:“怎……怎么办?”      “你果然是个麻烦精。”伏杜走过去,微微俯下身查看:“貌似是毒蛇呀。”      “你别吓唬我。”青女咬紧嘴唇:“怎么把它弄走?”      “不知道。”伏杜抽出剑,往她腿上比划:“你说怎么才能把蛇挑走又不让它咬伤你?用剑只怕会把它弄疼,那就危险了。”      “……这种废话说了有什么用?”青女恼怒:“我用力甩能把它甩掉吗?”      “别妄动。”伏杜叹口气:“就算你速度再快,也未必能快得过蛇吧?我试试看能不能分散一下它的注意……”      他从腰间解下剑鞘,左手持着在蛇头前晃动,那蛇的头也随着微摆,然后右手握着的“惊霜”飞快地挑起蛇身——很不幸,剑太过锋锐,蛇被从中间划作了两段。而蛇头则在他动手的那一刻,死死咬在了青女的小腿上。虽然伏杜飞快伸手捏住了蛇头将它拔了扔出去,然而青女的小腿上依然渗出了鲜血。      “你应该用剑鞘挑它的。还让我别动,就算我动了结果最坏也不过如此真是不该相信你……”青女疼得满头是汗:“有毒么?”      “不知道。”伏杜突然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来,几步跨到一块巨石旁边,小心翼翼把她放下:“对不住了,冒犯女侠切莫怪罪……”      青女正要嗔他不知轻重现在还开玩笑,裙子就被伏杜掀了起来,随即裤子也被他手上微微用力便撕开了,不禁惊呼:“你干什么?”      伏杜不理她,紧皱着眉头看向那伤处——一片柔腻雪白的肌肤上出现的淤青血肿,格外明显。他低声道:“看来有毒。”      “我会死么?”青女立刻不怪他唐突了,对死亡的恐惧和惊慌统辖了这个女孩子的所有思维:“那要怎么办?现在砍掉脚么?”      伏杜摇摇头,猛然低头,含住了她的伤口,用力吸吮。      “你……”青女说了一个字,终于不能讲出整句的话来。随着他的吸吮,伤口被火焰燎烧一般滚烫的感觉慢慢消失,伏杜抬起头,吐掉吸出的毒血——那是黑红色的,看起来非常可怕。      “还要吸多久才能好呢?”      “吸出来的是红色的血就好了。”伏杜简短地回答,再次埋下头去。      青女抿住唇,忍着把腿缩回来的冲动——刚刚火烧火燎的感觉已经消失,留下的就只有伏杜的唇舌紧贴她肌肤那让人心神荡漾的酥麻,他的头发有几绺触着她的腿,小扇子一般的浓密睫毛也触着她肌肤,那微痒的感受撩得她有些逃走的冲动。      然而,伏杜完全不能理解青女这在生命危急时刻依然存在的少女心,更谈不上为她考虑把那几丝头发捋到后头去……他只知道要吸到红色的血液流出才可以停下,却并不知道在做“吸吮”这个动作的时候到底有什么讲究。他的舌头抵着她血肉模糊的伤口,轻轻移动,有时用上些力气挤压,想将更多毒血挤出——或许这是最适合治愈伤口的办法,但对于接受救治的青女来说,却是充满了另一种意味……      她的头越来越晕,心在胸膛中不安跳动,但那被伏杜吮着的伤口却益发敏感。这也许并不是因为蛇毒吧?      和从前不一样,她已经在一个早晨以鲜血为证明成为了阿蝉所说的“大姑娘”。伏杜的一举一动,自然在她心中有着和当年都不一样的,非凡的意义。      只是,那人是不是在装作不知道呢……      似乎过了很久,伏杜吐出已经呈鲜红色的血液,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头都吸晕了……青女,你哭什么?很疼吗?”      “……嗯。”青女想站起来,可脚一落地便被伏杜一把推坐回原地:“你别自己走。”      “为什么?”      “多动的话毒液也许会扩散。”伏杜再次蹲下,从青女的内裙中撕下一长条白布,用力捆扎在了她的伤口处:“我抱着你走吧。你乖一点,别乱动。”      “不要。”青女一想到伏杜对她的恋慕装聋作哑的态度就心中不乐,被他发现自己流泪更是颇感羞耻,口气不禁有几分横:“我自己走,死了也不要你管。”      “这是发哪门子疯啊?”伏杜心知不该和受伤的小姑娘计较,便柔声道:“我刚刚把你弄疼了吗?可是不把毒血吸出来你真的会出事的……”      “你总是说男女授受不亲的。”青女将下巴抵在蜷起的腿的膝盖上闷声道:“如今我明白了。那么从现在开始吧。”      “什么啊,这是。”伏杜轻叹一口气:“难道你现在觉得我和你没有婚姻之约所以就不可以救你吗?那你从前不分轻重地勾……找我算怎么回事?或者你就是要让我生气?”      “没有。”女孩子惶然抬起头,委屈道:“我不想让你生气,只是自己很……很难过。我那么喜欢你,你却对我这样。若是不愿意娶我,那就不要再对我好了,让我死心也可以啊。”      “……算了,”伏杜像是下了莫大决心,跨前一步,把像是离水的鱼一般不停扑腾的青女“捞”起来:“我回去就去求师父让他答应把你嫁给我,可以了吗?我只是怕自己没本事护着你一辈子,怎么会被你当做欺负你呢……喂,裴青女,你很沉的!再乱动我就把你绑在绳子上拖回去……”      “……把我绑在绳子上拖回去不算是欺负我吗?”      “你小姑娘家家长这么胖干什么!老实呆着别动……”                  第28章 第28章   其实,哪里胖了啊……青女果然很老实地不动了,心中唯余一个问题滴溜溜地打转——自己不是很窈窕的淑女么,怎么会在伏杜眼里成为一个胖妞儿?      “允……允之哥哥,难道我不算是窈窕淑女吗,”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被自己喜欢的人说很沉,是何其伤心且不体面的事情啊。      “……窈窕勉强算得上,至于淑女,算了吧。这两个字和你下辈子都不会有关系。”伏杜喘了口气——一边抱着青女一边走积满怪石的山路真不算是个轻松活计,虽然青女确实也挺娇小玲珑,但一个活人,怎么也不会低于八十斤啊。      “很累么?”青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就他的讽刺和他较起劲儿来,反倒以轻柔得不像话的声音轻轻问他,眼光所向,是伏杜额上一层薄薄的汗珠。      “两天没有睡觉还要和人打架还要抱你赶路,你说呢?”伏杜虽听着这话心中一动,嘴上却还是按往常和青女说话故意带上调侃的方式回答。      “……对不起,我本来不知道我很沉嘛,可是我也没办法。”青女居然认真地道歉了:“以后我会少吃点儿的……”      “……这倒不用。”伏杜看准一块石头跳了过去:“其实也没多沉。我还是抱得动你的。你可以正常地吃东西。”      “是吗?”青女居然高兴了:“那么谢谢你不嫌弃我沉好了……”      话音刚落,她温润的唇便贴在了伏杜额角的伤口上。微咸汗水润泽了她的唇瓣,而她冒昧的亲昵,却让伏杜双臂一软差点把她扔下来。      带不带这样诱惑人的啊。      伏杜从额头红到耳根,根本不敢再去接青女的话,只是埋头走路。过了好一会,冰冷的夜风才把他脸颊上灼热的温度降低下来。      他终于抬眼扫了一眼青女,却发现她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乳脂一样白嫩柔滑的面庞上有月光流淌,精致乖巧的五官,带来的是一种能让人心中微起波澜的宁馨。      “这样看来,其实也可以很淑女……”他轻声咕哝,并不指望青女听到他的这句夸赞,不然那丫头又要得意忘形了不是吗?      但是,他忙着看脚下道路的眼睛,没有发现那安静的小姑娘唇角勾起的一点笑意。      到底还是要承认我是淑女的嘛。她满意地这样想着,终于像方才伪装的那样,静静睡去。      清晨时分,风最是寒凉,青女也正是在那时候醒了过来。天边已经泛白了,而逐渐明晰起来的景物也让她格外高兴——这熟悉的地方果然是青屏山的山门。      “终于到了!”青女欢呼,一直以为她还在睡的伏杜却被吓了一跳:“怎么,这儿就是山门吗?”      “是啊。”青女眨眨眼,声音却骤然添了几分哭腔:“马上就到啦……你……你怎么了呀?很累么……”      她看到的,是伏杜在瑟瑟晨风中依然从额头鼻尖滚下的汗珠和布满血丝的双眼。      “还好。”伏杜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居然还活着。喂,如果我现在突然倒下去死掉,你也能自己回去了吧?”      “你别开玩笑!”青女的脸瞬间煞白:“你不会是……”      她听说过不少故事。据说人在有一个愿望未曾达成之前会强撑着活下去,可愿望实现了却往往是死期到来——比如说老人希望见到远行的儿子,但若是这儿子风尘仆仆扑在爹娘床边,那老人也就差不多该咽气了。      伏杜不会是抱着要把自己送回去的执念行走了一整夜而现在其实已经油尽灯枯了吧?想到这儿青女就彻底慌了神,她从伏杜怀里跳下,但伤脚着地不便,人重重一斜,差点跌倒。      她顾不得自己,伏杜却急怒道:“你干什么?”      “你怎么样?”青女目光盈盈望住他:“你别吓唬我,你不许死掉啊……”      “……知道是吓唬你还那么大反应干什么?”他伸开双臂:“虽然已经伸不直了,不过把你抱回去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快点儿吧,我现在只想躺下睡过去,累死我了……”      山门处一向是有弟子把守的,而基本上所有的弟子都是伏杜和青女的师兄师姐。于是,在离山门口几步路的时候,一个看起来睡眼惺忪而因此吊儿郎当的人出现了,他盯着伏杜和青女看了好久:“啊,你们居然回来了?”      伏杜认得这人乃是比自己入门稍早点儿的谢俊庭,因年纪比较接近,一向与他关系交好。于是苦笑道:“难道师兄师姐们都觉得我们回不来了吗?”      “……私奔还为什么要回来?”谢俊庭不解道:“没钱了?”      原本已经累得不想多说话的伏杜立刻急了:“谁说我们是私奔?私奔至于摔成这样么?”      谢俊庭凑过来看看他脸上手上的伤口,啧啧道:“那难不成你们俩是打架的时候掉进山谷了?而且话说青女干嘛赖在你身上?”      伏杜这才突然想起来青女的脚伤——他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抱着她,似乎她应该在劳累的时候依偎在他怀里这事是天经地义非常自然的。      “我的脚被蛇咬了。”青女接话:“伏师兄说动的话毒素会扩散,所以抱我回来……”      伏师兄这称呼,好生奇怪啊……伏杜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声。      “毒蛇?”谢俊庭咂舌:“他没帮你把毒血吸出来?”      “吸了啊……”青女虽也知道这事算是光明磊落,但伏杜舌尖抵住她伤口的感觉似乎还在,也禁不住红了脸:“有没有蛇药啊,他说吸也许吸不干净。”      “虽然呐我不知道你们俩干什么去了,但是本着千锋剑盟弟子助人为乐团结友善的优良品质,我还是会帮帮你们的。走吧,伏杜,抱着你的麻烦精,咱们上山找师父去……话说现在只有师父不认为你们俩是私奔,等你休息好了可得给大家伙一个解释。”      “你才是麻烦精!”青女怒道:“不用你带路!”      “……”谢俊庭意味深长地瞄了她一眼:“不管你们度过了多么艰难的两天,结下了多么深厚的情谊,可我到底还是你的师兄之一啊,青女。这么急着赶我走啊?做人别太重色轻友……”      “你才重色轻友!”青女益发恼怒,若不是伏杜的手臂加力不让她乱动,她真想跳下来揍谢俊庭一顿——嗯,一向不怎么练功的谢俊庭,她一定打得过的。      “话说你的及笄仪式也被你给翘了,各方宾客表示没有看到美丽的小姐,这样的遗憾,也只有用把青屏山所有的鸡鸭鱼肉都吃掉的方法弥补啊……”谢俊庭唯恐天下不乱地接着消息播报:“所以青女,你得戒荤几天了,这个对你来说也许比师父非常着急且生气的后果更为严重……”      “你闭嘴好不好?”青女无力地靠在伏杜胸前,她真的被这两个消息打击到了:“我求你闭嘴……”      “师兄您还是先去找师父一下吧,”眼见着青女被谢俊庭打击得无语凝噎,伏杜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口救援她一下:“请他来接应一下……我抱着青女走了一整夜,现在实在是要抱不动了……”      “啧啧,不就是想让我早点儿消失么?你们两个重色轻友的坏人。”谢俊庭摆出“非常伤心”的架势,口气却尽是调侃:“好吧,我去找师父。伏师弟你还是先想好怎么和师父交代你带着他独生女儿消失了两夜一天的事情吧。”      “记得告诉师父拿些蛇药来啊。”伏杜冲着谢俊庭飞快消失的背影吼了一嗓子,然后扭过头,看着仍旧嘟着嘴的青女:“咱们在路边歇歇可好?再往前走我觉得我真的要断气了……”      青女点头,他便把青女安置在路边的石头上,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和青女说话。支吾了半天方问出:“你的伤口可好些了?”      “我不知道。”青女回答:“就是很疼,而已……”      “你自己看看吧。昨儿晚上月光太暗,看不清楚啊。”      青女便自己提起了裙摆,解下昨日伏杜为她缠上的白色布带——那布带也已经被血浸透了:“还好……呃,还是青的。”      “你试着挤挤血。”伏杜嘱咐:“看挤出的血是什么颜色?”      “……褐色。”      “还是有毒么?”伏杜蹙起眉,凑过去:“昨天的毒血好像是黑的吧?希望千万不要有事……师父应该很快就来了。”      “嗯。”青女也不知该怎么说话,只得自己放下裙摆,将受伤的腿缩了缩,然后闭嘴。昨日在山谷里,她什么都敢和伏杜说,可现在回到了青屏山,并且被不知轻重的谢俊庭嘲笑了一顿,她就不敢再讲什么了。      记忆里伏杜抱起她说要娶她的一幕依然清晰,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看伏杜已经是用了恋人的视角,听到别人的玩笑就格外敏感吧?青女不得不喟叹一声恋爱中女孩子的心情——真的是在小时候无法想象的细微而婉转啊。      直到听到伏杜惊叫了一声“师父”,青女才猛然抬头——但见自己的爹踩松踏石飞速而来,看起来倒像是御风飞行,可手中还提着一个人……提着一个人?      到了跟前,裴盟主把那个已经吓紫了的人放下——那居然是阿蝉:“去给小姐上药。伏杜,你说怎么回事?”      伏杜单膝跪地,面有愧色:“弟子和师妹前晚在飞烟崖上练剑,下来时遇到了铁箭门的人,力战不克,从山路上掉了下去……”      “飞烟崖?”裴盟主一愣:“从飞烟崖上掉下去,你们居然还活着?”      “是在下飞烟崖的山路上。弟子计算过,当时已经下了三分之一路途了,而且那一面山峰不算太陡,还长了些树木。这才侥幸没有摔死……”      裴盟主什么也不说,转身看了看正倒抽着冷气被上药的青女,迈上一步,撸开她袖子查看。待他转回来看着伏杜时,口气中便掺杂了些嘉许意味:“你们是一起摔下去而你抱着她护住她头脸了吗?”      伏杜点头:“师妹是女孩儿,当然不能在脸面上落下伤口……”      “连手臂上都没有受伤……”裴盟主叹道:“你还替她吸出毒血来,难为你了。”      “……”伏杜咬咬牙,鼓足勇气:“吸出毒血,虽是不得已,却也是逾矩。求请师父将青女许嫁于弟子……否则弟子对她的冒犯,百死亦不足赎罪……”                  第29章 第29章   “百死不足赎罪……”裴盟主唇角原本已经慢慢扩散的一个微笑被急速冻住了:“我以为你是想通了,没想到你是想不通了……”      “什么?”伏杜眨眨眼:“弟子愚鲁……不知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娶青女,是因为喜欢她呢,还是因为这两天的事情不能不娶她?……虽然说不管是什么理由,把她托付给你我都该放心,但作为父亲,还是希望女儿能和一个真心在乎她的人结为伉俪。你明白吗?”      裴盟主的目光在千锋剑盟内是有了名的炯炯有神杀伤力超群,此时,就算他用一副为女儿挂心的老父亲那样无害的目光望着伏杜,也还是把伏杜给盯得满面通红低下头去。      “我……弟子可以的。”很久之后,伏杜答出一句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这样就能显示他不再是一个单薄的少年,而是一个有力的男人了。      “可以什么?”      青女眼看着爹爹的目光益发尖锐,手指紧张地攥紧了裙摆。连清凉而刺激的蛇药涂在伤口上那细微尖锐的刺痛感都感觉不到了。她也盯着伏杜看,心中只盼着他能说出能让爹爹允许这门婚事的话——她原本以为只要说一说爹爹就会同意了,一开始爹不也确实想让她嫁给伏杜么?可今天怎么这么多事情啊。      “我可以对她好,可以是一心对她好的人。”伏杜猛地抬起头,红潮已从他玉般透白的肌肤下隐去:“我真的喜欢她,不是……不是因为和她单独度过了一天两夜为了避嫌才娶她的。”      “那么你说什么百死不赎,是为了提醒我吗?”裴盟主保养精良的胡须下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不把青女嫁给你她的名声也就毁了?”      连给小姐擦药的阿蝉都紧张地抬起头来望着那个人——说不定他想做出的是“激烈反对准备抗争”的表情,可怎么,怎么就显得……那么楚楚可怜呢……      也许美丽的容颜上不管做出什么神情都有让人心软的力量。裴盟主那无法言明的目光触到伏杜紧蹙的眉尖和激动的颜色时,难免也愣了一下,再开口就添了几分“父亲的仁慈”:“好吧,我就问你一件事……你之前说你不娶青女是因为怕自己死了青女没个托付,这个问题现在想好了?”      伏杜原本纠结的神色迅速消失,他点头:“是。江湖儿女谁不是刀口上过日子的?就算武功绝世的高人,也不见得就一定能长命百岁。弟子喜欢青女,能活一天就陪她好好过一天,也就够了……”      “呃,”裴盟主貌似没想到伏杜会这么回答,脸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灭的神色明明就是“苦笑”:“这么说也是……不过,我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婿不要成为一个短命鬼……这样吧,你什么时候夺得比武大会的头名,我就什么时候为你们举行婚典,可好?”      “谢师父!”伏杜深深俯首,裴盟主却转向一边脸色晕红双眼明亮的青女:“你不愿意嫁给他?”      青女脸更红了,垂下头:“我……谢谢爹……”      “那就这样吧,阿蝉带小姐回去梳洗休息,允之,你自己回去休息打理好了去我那里一趟。关于铁箭门的事情,还是得和我讲清楚的。”      “现在也可以讲,师父。”伏杜立刻站起来,身姿挺拔像是披雪的松木:“我……”      “先去休息吧。”裴盟主摆摆手:“满眼都是血丝,你这样我都不忍心。”      当阿蝉拖着纯属累赘的青女爬回小院,伺候她梳洗沐浴完毕送她躺到床上后,终于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了一下——小姐明明幸福得小脸红润如同秋日的苹果,为什么刚刚爬那么陡峭的山路时要像个大包袱一样坠着我不肯自己出半分力啊?自己没有武功啊,要带着她爬山路谈何容易!      于是,她决定调戏小姐一下:“小姐,这两天你和伏公子什么也没有发生?”      裴青女把被子拖到鼻子下方,盖住下巴和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没有,嗯,有也不告诉你。”      阿蝉默默转身出去了——自家的小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活泼可爱容易脸红的小玩意儿了,呃,或许在那姓伏的面前还是活泼可爱容易脸红的小玩意儿……她居然学会和自己说“有也不告诉你”,被人反调戏的感觉不好哇,不好!      然而,就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后头传来一声满足的叹息:“还是我的床舒服,允之哥哥的怀抱硬硬的……以后要多让他吃东西长胖一点才好……”      怀抱,硬硬的……?阿蝉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看到肉一般双目闪光地回头,裴青女却闪电般吐了吐舌尖:“看什么?看了也不告诉你——我已经睡着啦刚刚是说梦话!”      阿蝉跌跌撞撞地步出中庭——小姐啊,有没有人告诉你,用八卦来吊人胃口是太可恨的一件事情了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青女已经抱着被子打着滚进入梦乡的时刻,刚刚把自己泡进温热澡桶的伏杜,却面对着轰然大开的大门和一群有听八卦不良嗜好的师兄们……话说千锋剑盟最近被什么鬼神盯上不太干净了吧,一帮大老爷们儿没事干干嘛打听人家恋爱的事情啊?      “伏师弟啊,你和小师妹这几天干了什么?快说!”谢俊庭首先发难。      “……不说。”伏杜被门突然打开的动静吓了一跳,整个人立刻缩进澡桶里,只露出一张玉一样的面孔:“什么也没有。”      “太骗人了吧?”谢俊庭笑眯眯地凑上来:“小师妹那么花骨朵儿一样的小姑娘,我可不信你一点儿都不动心?别忘了,师兄我呢看着你一直抱着人家小姑娘,那个亲密无间啊。就算你没把人家怎么样,难不成连亲亲都没有?”      “什么亲亲。”伏杜没好气地回答:“你除了这点儿事还能想想别的吗?再有半个月就是今年的比武大会了,你还想当垫底儿啊?”      “……垫不垫底没关系,反正呢师兄我也没打算威震武林什么的。”谢俊庭满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容:“俺娘说了活着开心最重要。否则我们也不会跑来逗你玩,是吧?”      “敢情我是鸟?”伏杜气不打一处来:“没事儿跑来逗我玩,好玩儿吗?”      数名以“不务正业”形象晃荡的师兄相视无言,先后沉重而迟缓地点了头。      “其实我说谢俊庭你还是闭嘴吧。”师兄甲开口:“说不定以后你的弟子回青屏山受训还要喊伏师弟一声掌门师叔呢,到那时候当心伏师弟在你的弟子面前糟蹋你……”      “啊啊啊我倒是忘了这个啊。”谢俊庭惨叫:“伏师弟啊,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对不起我这么没用的师兄啊,你要负责……”      “……你这么没用的师兄被派到分舵去做师范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吧?”      “……你小子嘴真毒啊。当心淹死在澡桶里!”      “我淹死在澡桶里也没你什么好处好吗?”      “他淹死在澡桶里的话,当心小师妹把你埋进土里,明年长出一万个谢俊庭好做果子酱啊!”师兄乙带着一脸奸笑。      “这么臭的肉,我才不吃咧!”师兄丙大大咧咧:“皮糙肉厚还总不洗澡,谢俊庭,难怪没有女孩儿喜欢你。”      “这不能怪我!”谢俊庭炸毛了:“青屏山上总共有几个女孩儿?除了青女都是从小看着我流鼻涕的师姐怎么会喜欢我嘛,小师妹也早就没戏了,她明显是看上这位如玉郎君了嘛!别说我,就说你们几个,洗澡也不见得没有人家伏师弟勤快,人家小师妹看上你们了吗?”      “这个也不能怪我们!”众师兄齐声反水:“谁长得有伏师弟好看?”      师兄丁还不怕死地加了一句:“我看啊,就连小师妹都不如伏师弟好看。师弟要是再矮一点儿,再纤细一点儿,穿上女装就是绝世美人啊,你们信不信?对,就是他上山时那个样子!多漂亮,你们想想是不是?”      一片哄笑声中,伏杜凉凉地说:“绝世美人嘛,我已经当过了。想必诸位师兄都听过面若桃李心若蛇蝎这句话……”      寂静了。      大家看着伏杜唇边绽开一个笑容,不禁屏住了呼吸,看那纤薄嫣红的唇角边吐出一个个恶狠狠的字:“再嘲笑我的长相的话,各位会缺席明早的晨课哦!我发誓,我一个人揍趴下你们几个不是问题……”      “伏师弟很厉害嘛。”却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浑厚却阴阳怪气的声音,进来的是地位仅次于龙羽的师兄——陈潜绍。      陈潜绍在青屏山是一个神妙的存在。他似乎看谁都不顺眼,其中也包括被大家都当做宝贝儿的青女,但谁都拿他没办法。因为除了师父和龙羽师兄之外,谁都打不过他。      千锋剑盟是一个充满爱的团体,然而,也是一个绝对凭实力说话的地方。伏杜入门虽晚,但在剑盟里的排位已经升到了前十,是而谢俊庭等师兄从来不敢命令他干什么事情——虽然这也是盟规确认下来的他们所拥有的权力。      对于陈潜绍,更是如此。师父不会对他怎么样,龙羽更是位随和到吊儿郎当,谁都看不出他腹黑内里的俊美大爷,陈潜绍愿意做什么没人会拦。他可以随便对下头的师弟师妹们耍脾气,要他们做着做那,在剑盟里也是颇不得人心。      还好他人品尚佳,没做出过让人非常愤慨的事情,否则估计是要被所有人联合起来揍一顿的——不过谁知道他们联合起来能不能打过陈潜绍呢?      此时陈潜绍来伏杜这里,又是这副表情——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吧。                  第30章 第30章   “师兄所来为何?”伏杜也不敢得罪陈潜绍——虽然后者擅闯民宅他作为主人怎么都有把他打出去的权利吧?      “没什么,只是听到‘掌门师叔’这个词,有点好奇……”陈潜绍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原来伏师弟是内定了的下一任盟主了吗?”      “师兄们说着玩的。”伏杜脸上还带着笑,心中却难免打鼓。他不是傻子,怎么能看不出来陈潜绍对盟主之位的觊觎——既然盟主不是世袭的,那按道理说这位置就该传给最出色的弟子。至于他们这一辈中谁最厉害,那应该就是陈潜绍——尤其是在龙羽已经中毒失去全部功力现在过着每天种药逗狗的悠闲生活这一前提下……      “说着玩?”陈潜绍在一片宁静中走向前来,似笑非笑:“这样吗?我还以为伏师弟你众望所归了呢……”      “哪里的话?”伏杜回语虽谦逊却还是暗藏机锋:“且莫说裴盟主身子康健长命百岁,就算是要选下一任盟主了,也有龙羽师兄那样德才兼备的人才在,师弟我有什么本事敢去觊觎宝座?”      他抬出龙羽,原是指望靠在剑盟内部极有威望的大师兄来压压一副“唯我独尊”态度的陈潜绍。然而陈潜绍却不以为意:“龙羽?他当了盟主能教给弟子们什么东西?种药草吗?哈哈……”      他以为他笑了周围那帮以帮闲为乐趣的师弟们会笑,却发现非但没人展颜,反倒有人攥紧了拳头。      “好了,刚刚我是开玩笑的……”他敛起笑容,瞥了伏杜一眼:“师弟果然好相貌,如花似玉,难怪师父看上你要你做乘龙快婿入幕之宾呢……到那时约莫有压箱底的功夫倾囊相授?”      “不敢当!”就算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更何况伏杜原本就是极为倔傲的人,一忍再忍只是怕越过师兄师弟间的分寸,到现在却也怒了:“师弟自小心无大志,从来不懂要罢了星星要月亮!师父教什么我便学什么,若是自己资质所限不能学不能做的,便是再想也没有用!至于‘入幕之宾’四字,请师兄慎用,别辱了小师妹清白名声!”      他这话明是自谦,暗中却是刺陈潜绍无德无能还要对盟主之位想入非非。至于“资质所限”四个字,又是摆明了嘲笑:就算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能做师父的女婿才学到什么绝技,你又能如何?谁教你长得丑的?      果然,此言一出,陈潜绍面色朱赤,想怒却发泄不出来,许久才恨恨道:“我也只是这么一说……那么,待半个月后比武大会来领教一番伏师弟的功夫,如何?”      “多谢师兄美意指教小弟功夫。”伏杜铁青着脸谢过一句:“不过我当下正在洗浴,师兄您在这里,貌似不太便当吧……”      “告辞。”陈潜绍也不多说,转头就走。他前脚出门,谢俊庭后脚就去把门闩上:“伏师弟,怪咱们说话不小心,让这怪物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吧。”伏杜往脸上拍了些水,想降下刚才因盛怒而突然飙升的温度:“他连龙羽师兄都敢挖苦,嘲笑师弟几句算不了什么。”      “但是比武大会……”谢俊庭支吾道:“他……他只怕会针对你下狠手呢。”      “怎么会?”伏杜轻笑:“比武点到为止,他怎么敢?就算他敢,也不见得能几招把我杀了吧?”      几位师兄相视,终于由师兄甲再次开口:“那么,伏师弟,我们几个就先走了,你沐浴之后好好儿休息……对了,你这几天还得苦练些,那陈潜绍的水平,我们也不明晓……”      伏杜浅浅一笑,在澡桶里站起身来施礼送他们出去,却在那木门合上的一刻浑身松软地瘫在了澡桶中。      水已经不热了,在他跌进水中的一刻漾起波纹跳起水花,却终归于平静。伏杜紧紧抿着嘴唇,盯着水面上自己的脸庞看。许久之后,他再站起来,扫视自己湿淋淋的身躯——精悍修长的四肢,宽平结实的肩胸和细窄有力的腰——就身形体格和性格所为来说,明明就是大好男儿啊,难不成就因为脸就总被人当做吃软饭的吗?      他苦笑着按按自己愈发轩阔的眉宇和颌线——就算是脸,也已经比刚来青屏山的时候男人很多了啊。      如果不想被当做小白脸的话,说不定在比武大会上打赢才是唯一的办法吧。三年,他从一个什么武艺也没有的废人升到了前十名,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所有的努力都会被人恶意的无视,他们会注意的只是自己的长相带来的好处呢。      宁可脸上破相。      伏杜慢慢叹了一口气,爬出澡桶,躺回了床上。他这么久都未曾合眼,哪怕小寐一会儿都是奢侈的,那时是多么渴望能好好睡一觉啊,可现在真的躺下了,却又被刚刚的事情烦得睡不着。      他盯着床帐的内顶子发呆,许久才合上眼睛。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他始终在睡着与半梦半醒之间徘徊,有时看到的是青女绯红的靠在他胸前的小脸,有时看到的却是宋大公子那阴森的笑容——老婆婆,巨熊,崎岖的石路,挡住他们的松树,天空上那明亮得让人想哭的月亮,都时不时地在他眼前晃动。      待他突然惊醒,一把抓起还放在床边的惊霜剑时,心脏都跳得快要从胸口里出来了——他梦到那天所见的怪婆婆把一条蛇放在他额头上,那蛇是三角形的脑袋,赫然就是咬伤青女那条——然而当他翻身坐起时,听到的却是女孩子的一声痛呼:“哎呦!伏杜,你要撞死我吗?”      敢擅闯别人卧房的,除了青女还有哪个?他抽抽嘴角:“啊,青女……你跑来干嘛?”      跑来就跑来吧,要不要打扮得这么漂亮,身上还一股澡豆的香气——并且还把头靠得离他那么近啊?      “想找你了。”青女跳到他旁边,大咧咧地坐着:“今儿陈潜绍师兄跑来找你麻烦了吧?”      “你怎么知道?”      “他还当众嘲笑了龙羽师兄是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梅师姐告诉我说龙羽师兄又在训练龙二了。”      “啊?”伏杜蹙眉:“这和陈潜绍来挖苦他有什么关系?”      “……龙师兄也很二你不知道吗?他啊,正在训练龙二在听到‘陈潜绍’这个名字的时候撒尿打滚……”      “这也算是报仇吧。”伏杜满头黑线地接了一句:“不然他也不能出手揍陈潜绍一顿啊,话说现在他也打不过陈潜绍。”      “我猜啊这才是龙师兄郁闷的事情。”青女笑了:“他没挖苦你吗?”      “当然挖苦了。”伏杜苦笑:“他来就是为了挖苦我……长得漂亮的。”      青女不解道:“你长得漂亮有什么好拿来挖苦的?漂亮不是好事吗?”      “他是说啊,我可以凭长相上位,然后师父会传授给我什么厉害武功。”伏杜摊摊手:“反正我知道没有这回事儿,你也知道的。”      青女的脸色很是不好:“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就算爹爹要传给你厉害武功,他管得着吗?爹要真有只教给女婿的武功,也轮不着他,他激动个什么劲儿啊?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他啊,要是能当盟主,我就第一个背叛千锋剑盟……”      “看你,”伏杜心情原本不好,但看到青女吃瘪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他伸手刮了一下青女的鼻尖:“有那么生气吗?他又没有说你不好。”      “说我夫君不好就是说我不好。”青女嘟嘴道:“我定要找个茬儿修理他——你说我去找龙羽师兄骗些泻药来给他下在饭食里可好?”      “除了你之外大家都是一起吃饭的。”伏杜回答:“你要把他药翻,就会把全体弟子都药翻……等着师父罚你跪祠堂吧。”      “那有点儿麻烦了。”青女蹙眉:“龙二要是会说人话就好了,那样我就训练它一听到‘陈潜绍’这个名字就大哭着叫唤‘你死得好惨’!”      “……你有什么立场说龙羽师兄二啊!”伏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你比他还……神奇。”      “那就交给你了。”青女背手起立,一脸严肃:“比武大会的时候把他狠狠揍一顿,然后勇夺第一……”      “最好别指望这一幕今年会出现。”伏杜闷声道:“今年十有八九还是他揍我。希望他别因为被我气着了对我痛下杀手……”      “他敢吗?”青女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若是伤了你一定会被爹爹痛殴的。”      “师父知道他底细吗?”伏杜抬起头望着青女:“谢师兄他们都不知道这陈潜绍的功力有多深,只听说龙羽师兄曾经击败过他一次,我只怕师父也……”      “爹一定没问题的啊。”青女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爹爹是何许人也,怎么会打不过区区一个弟子呢?”      “……”伏杜不答话,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站起开始穿外衣:“我去找师父了,还要和他回禀铁箭门的事。你先回去可好?”      青女鼓起腮帮子:“我说不好应该也没用吧?喂,你的衣服没有拉平……”      说着,她站起身来,跑到伏杜身后,将他被腰带束得扭住的袍襟拉展:“要干净利落的才能去见我爹爹啊。”      伏杜心头猛地一热,回过身,青女被他吓了一跳,松开手,后退一步:“怎么?”      伏杜摇摇头:“没什么……唔,谢谢你。”                  第31章 第31章   “他们说的,确实是‘借青女的及笄礼混在宾客中上山’的吗?”裴盟主手中捧着茶盏子,却始终没有抿哪怕一口。      “是。”伏杜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铁箭门的宋大公子所言,万分确定地回答。      “不对。”裴盟主眉峰紧皱:“他们就是为了去解决你的,何必告诉你他们是怎么上山的?”      “……”      “说这样的话是为了让你们想到什么呢——再说,上山来道贺的各门派宾客都只有三四人,他们不可能装作一个门派的人上来,而混在各大门派中的话,又怎么瞒过至少十多个带人上来的领队的?”      伏杜深吸了一口气,诚如师父所言,宋大公子提到自己上山的办法,是故意要让他们相信什么吗?      当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他们命了,自然不会为了让他们去向师父求证时发现什么问题。然而若不为此——难道仅仅是炫耀自己铁箭门的实力,能够混进各大门派还不被发现不成?      “那么,我们出事之后,”伏杜抬起头问:“各门派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弟子少了?”      “并没有,或者至少没有告诉我们。”裴盟主随口说话,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伏杜:“你和那宋大公子见过几次?”      “两次。”      “他说话多么?”      “非常多。”伏杜蹙起眉:“几乎是话痨。”      “……他会不会只是在……”裴盟主脸上显出了非常费解的神色,然而还是将这个他自己都认为不可能的答案说了出来:“吹牛?”      “……这也是有可能的。”伏杜苦笑:“弟子也不知道他的行事风格,只觉此人好大喜功,有时有些……过分。”      “是么。”裴盟主沉吟:“至少咱们能肯定他们不会是按照那宋大的说法,是混在宾客中上来的,那么……”      “那不是更加危险么?”伏杜的眉宇微微一扬:“那会是谁把他们放上来的?或者他们根本不是沿着大路上来?”      “都有可能。”裴盟主脸色冷峻:“他们还穿着统一的服装用一样的武器——这才是问题所在。他们当然不能打扮成那样大摇大摆上山,而背着那么多武器攀爬也有些困难,多少会看上去有些狼狈。那么,他们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运上来的?谁放过他们的?”      伏杜打了个寒颤:“您是说,青屏山有内奸?”      裴盟主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有一股说不上的决绝。      “他们盯上谁谁就一定覆灭吗?”他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有截断钢铁的力量:“老子偏不信邪。”      伏杜什么也没说,他一遍遍深深呼吸,想要平复自己狂躁的心跳,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愤怒,畏惧以及渴望报仇的嗜血愿望,已经让他很难淡然了。      “你激动什么?”裴盟主含笑淡淡扫他一眼:“我知道你想报仇,会有这个机会的。需要你做的事情,我会提前通知你。先回去吧。万事小心。还有,好好练功。”      伏杜行礼退出,而在他缓缓合上门的最后一刻,看见裴盟主抬起手,取下了挂在墙上很久的一把剑。      他知道,每个青屏山的弟子都知道,这把剑是盟主同生共死的利器。没有它,就不可能有今日的千锋剑盟。裴盟主已经很久没有当着大家的面用过剑了,可那剑鞘都永远一尘不染。      伏杜站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也许,这是最后一口平静的空气了。既然裴盟主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明天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天边有晚霞灿烂燃起,半边天幕是璀璨的橙红色。及至伏杜回到自己的住处时,那橙红色已经褪去了光耀,倒是像极了殷红的血。      少年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缠着一层厚厚布条的剑柄。      而听到他脚步声,惊喜地跑出来的青女,也在门边停住了脚步。她从来没见过伏杜如此的神情——哪怕是和铁箭门的人对峙时,他也从不会有这样悲愤而凶厉的神色,相反,那时候的他,看起来总有些深不可测的平静。      他在想什么呢?她猜不透,但非常确定发生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伏杜也看到了她。他脸上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终于对青女展露了一个温暖如前的微笑——只不过怎么看都有些难过而已:“你怎么还没回去啊?”      “是想把这个给你。”青女笑眯眯的,灿烂得有几分虚假。她太想让他放松些快乐些,可却不知道自己在满怀忧心的时刻挤出来的笑绝对没有任何快乐的感染力。      “什么?”      青女小鹿一般跳到他身边,伸手自颈间摸索出一条细丝带,把丝带上连着的东西拽了出来:“这个啊,是娘留下的,据说是可以避刀兵之伤的护身符。反正我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也没谁会用刀剑伤我,就给你戴吧。可好?”      伏杜拦回她的手:“不妥吧?这么贵重的东西……”      “什么不妥?”青女显出微微恼怒的神情:“你说陈潜绍师兄恼你,我心中就觉得怪不舒服的了。陈潜绍那人怪怪的,也不和谁说话,好生奇怪。他若真想对你做什么怎么办?我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个给你……虽然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保佑你安康,但是……喂,允之哥哥,你看在我诚心就收下嘛!”      女孩子扬起的手指尖上挂着的,是一块极漂亮的血玉。玉石因为长期和皮肤的接触而流转生光,哪怕是在这样渐暗的天色中都漂亮得夺人心魂。透白色的玉壳,里头却透着殷殷的红。      伏杜从她手上接过玉石护身符,细细打量——那居然是一块天生的椭圆玉石,周身上下并无任何一处打磨痕迹——除了在一个地方浅浅地刻了一个图纹,那该是个咒符吧。      而咒符刻下去的痕迹中,朱红的底色沁出来,竟像是注入了鲜血一样。      伏杜听说过有这样的材质,那确实是制作护身符的好料子,可他从没亲眼见过。青女居然有此物,也颇出他意外,可见这护身符有多珍贵。      他抬起头,看着青女,轻轻一笑,抬起手把护身符挂回她脖子上:“没有关系,青女。最近山上也许不大太平,你还是自己戴着吧……你是最应该平安的人。”      青女蹙起眉尖,还要说话,伏杜却低下头,说了一句话。她的脸立刻烧红了。      “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让我该怎么办呢?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就像你从前说过的一样。”      然而,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青屏山上还是一片平静。      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除了青女发现她爹爹益发忙碌,就连闲下来的时间也总是若有所思之外。      于是,作为一个孝顺的女儿,青女认为自己是时候去为爹爹解解苦闷了。      “爹?”她笑吟吟地从门边探出个脑袋来,然后蹦跶着跑过去:“爹,我的剑丢了,你再找人给我打一把嘛!”      裴盟主翻了她一个白眼:“丢了?什么时候丢的?”      “从山崖上摔下去的时候。”      “你一个这么大的姑娘了连自己的剑都看不住你还能干吗啊?”裴盟主表情更臭:“你是不识字吗?厅堂中挂的训示也读不懂?读不懂随便找哪个师兄师姐教教你……”      “……我懂。”青女嘟起了小嘴:“可我那时候真的没觉得还能活下去啊。他们把我的剑击飞了,然后我们就摔下去了——差点就真的‘剑失人亡’了,掉下去之后死不死这完全不是我能选择的啊。再说,爹,我还能活着回来和你撒撒娇,你不觉得这已经很可贵了么?”      “你这也算是在撒娇吗?”裴盟主挑起了一边眉毛:“你这完全是在给你爹找麻烦——你知不知道你那把剑的来路?那哪儿是想找人打就找得到的?”      “哎?”      “那是家传的剑。”裴盟主把视线转向高高的屋梁:“你爹我年轻时用过,你祖父也用过,曾祖父也用过,只不过是当做备用的武器而已——现在被你弄丢了还过了这么久都不告诉我,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该去跪祠堂了?”      “……有,那么,夸张,么?”青女的语句已经是一字一顿了。      “是,去吧。走之前去和阿蝉打个招呼叫她给你送饭。明天早晨再回来。”      “……我怕。”青女一想到跪祠堂就觉得双膝酸疼不已:“大晚上的……”      “你又不是没有跪过,再说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在那里,哪个小鬼敢进去?”      青女当然不敢告诉她爹从前每次她都在半夜偷偷溜到梅师姐那里睡觉,到了第二天早晨再回去跪着的事情,只好委委屈屈地出去了——大不了今天再如法操作,虽然她和梅师姐当年为了伏杜闹过一次,但梅师姐这人既然是个直筒子性格就应该不会那么记仇吧……      然而,当天晚上,偷偷溜到几位师姐所居的院门口的青女,目瞪口呆地发现——门上锁了。      她这才想起来伏杜曾告诉她这几天山上可能不大太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的碰上什么人怎么办?她现在真的想按厅堂里挂的训示那样“剑失人亡”了——连武器都没有,要是碰上坏人那还有什么悬念?她裴青女和师兄师姐们都不一样,一生出来鲁四叔就说她经脉中带伤修不得内力,若说有点儿功夫全都是在那把可做匕首可做长剑的武器上。      而翻墙——青女绝望地抬头望了望。为了防止弟子半夜出来干出去山下买酒进厨房偷鸡之类的事情,无论男女,弟子所聚居的院子都有特别高的墙,周围却连棵树都没有。当然,也许如同青女她爹之类的高手能够施展轻功跳进去。但是她裴青女没那个能耐啊。      难不成再回祠堂里跪着?青女揉揉自己的膝盖,望着头上澄澈星空,心一点点被哀叹塞满。                  第32章 第32章   于是现在要怎么办?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到祠堂里头算了——虽然不能躺下睡觉,但跪着打个盹也还可以吧?总胜过站在这里——就算是夏季青屏山的夜晚也还是很凉的啊,因为感冒而流着鼻涕什么的,实在不是淑女所为。      然而,她刚刚一转身,就听到了远处的响动。      黑夜啊,一个人啊,没有武器啊,裴青女顿时吓得浑身一颤。一颤之后她迅速跑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上,飞速窜了上去。      不知道那声音的制造者是人还是兽,但先躲起来应该没错吧。      从茂密的树叶中向下张望,许久之后才见到一个黑色的影子过来——那肯定是个人,移动的速度虽不慢,但也不是飞奔。最重要的是,那人穿着黑衣。      青女如今对黑色衣服的人颇为忌惮,但那人却是从伏杜的居所那边过来。她紧紧地攥了拳,担心和忧虑在她狂跳的心中主宰了一切。      她决定要跟着那个人。      然而,当那个人的身影快要消失而她决定下树的时候,才悲剧地发现——爬上来容易下去难。      眼看那个人就消失了,青女横下心,竟跳了下去。还好这次着地还算稳当,没有崴着脚什么的。她追过去,却只看到那人的身影高高跃起。      他发现我了?青女惊惧,后退一步,那人却似乎并未看到她,反是跃入了男弟子所居的院落。院墙那么高,能一跃而入的,武艺应当是相当高了吧?      青女站在院墙外,愣怔了片刻,转身就跑。她不知道这一切有什么问题,但非常肯定这绝对有问题。      就算被爹爹罚,也一定要把这事告诉他。      于是,半夜三更,阿蝉正做着一个噩梦,就听到外头连哭带喊的叫唤:“阿蝉,开门!”      其声呜咽,还带着莫大恐惧,尖锐得像是小刀子在刺她的耳膜。阿蝉吓醒了,抱着被子缩在炕脚,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那怎么都很像厨房的婆子们所说鬼故事中的情节好不好,半夜在门外哭泣的女人什么的最不吉利了!她还知道自己的名字,那……是来索命的吗?她阿蝉什么亏心事都没干过,除了小时候撺掇过蚂蚁打架,那也是在小姐的授意下干的啊!      “阿蝉,你再不开门我明天罚你去打扫练武场!”外头声音中的情绪由“害怕”转为“气急败坏”时,阿蝉终于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什么都做得出来的青女小姐。      她挣起身,打开门——裴青女已经面无人色了,她冲进来,情绪失控地尖叫:“为什么不给我开门!吓死我了!”      “您吓死我了小姐!半夜又哭又喊,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那啥找上了……”      “你才是鬼呢!”裴青女横她一眼:“我去找爹爹,你回去吧,把门锁好。”      所以,同样的事情,在裴盟主门口也上演了一遍——只不过眉毛拧成疙瘩的裴盟主一脸威严地望着女儿时,青女花了点时间带着哭腔把事情又叙述了一遍。      裴盟主听完青女的话,轻叹一口气,转回身披上外衣,将墙上挂的剑摘下,丢进青女怀中:“你拿着剑,跟我一起去。”      青女忙不迭应了,随着爹爹出门向伏杜所独居的院子去。可进了院门,竟看到伏杜就在院子里,蹲在墙根边似乎在查看什么。      “你在干什么?”裴盟主出声一问,伏杜立刻跳起身,长剑出鞘,待看清是他们,才将剑回了,长出一口气:“弟子以为是刚刚来过的那个人。”      “刚刚果然有人来了?”裴盟主蹙眉:“谁?”      “弟子不知道。”伏杜回答:“弟子正睡得迷糊,突然感到外头有响动,等弟子带剑出来查看,只见有一个人越墙而去。弟子想追,但又怕中了埋伏。方才那人似乎是在这边的窗子中窥伺弟子的,所以来这儿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蛛丝马迹……”      “什么样的人?”      “穿着黑色或者深蓝色的衣服,短打,看身形是个男的。”伏杜想了想:“但是总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却不是一同练武的师兄们。”      “不是师兄们?”裴盟主的眼睛里藏着一些谁都看不透的东西:“你确定吗?”      “至少不是和我熟识的几位师兄,这一点弟子万分确定。”      “……那他去弟子居住的院子干什么?”裴盟主沉吟:“青女,你没有记错那确实是男弟子聚居的院子吗?”      青女点头:“自然,我自己跟踪他的啊。”      “他发现你了吗?”      “也许,唔,我是说可能,大概没有。”青女回答:“我躲在树上看他路过之后才跳下来跟过去。他若是发现我干嘛逃进师兄们住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去看看。”裴盟主看了伏杜一眼:“你也跟着去。带上火把。”      伏杜原以为叫他跟着去是查访那黑衣人的,自是精神百倍,只不过对带着火把走夜路有些不理解。他认为这也太惹人注意了,哪儿有暗查事情的时候这么大张旗鼓的?然而,到了男弟子所居住的院子里,他的不解就更多了——为什么要去把堆在院子里的柴火点着,还有,为什么只用来住人的地方会堆着生火起灶用的柴草?      “还不快去?”裴盟主淡淡道:“叫你去把柴草烧着,听不懂么?”      “师父,天干物燥,现在点火……只怕……”      “点完火之后喊几声救火。”裴盟主似乎听不到他的抗议,对命令做出了补充说明:“快去,时机不等人。”      伏杜一咬牙,走到柴草堆边,将火把丢了上去。那柴草垛外头的一层干透了,立刻就熊熊燃起来,可里头的却似乎是湿的,待外头的烧完了,便只冒烟却不出明火了。      伏杜恰好站在下风头,喊了几声救火,嗓子便被呛着,哑得喊不出话来,连连咳嗽。青女一边上前把他拖到一边,一边笑道:“傻乎乎的,烧起来了也不知道躲开点儿——是想把自己熏成熏肉么?”      伏杜眨着眼想说话,却还是只狠狠咳出了几口烟。他的脸已经被灰烟给熏上一层了,此时额上流下汗水来,居然冲出了一条白色的沟。一向俊美的他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狼狈的情状,连从山崖上滚下去也不曾这么灰头土脸,月光下一映,青女笑出来了不说,连一直板着脸看狼狈从卧房里冲出来的弟子们的裴盟主也不禁挑了挑嘴角。      原本是夏天,正在睡觉,又都是男性,仓皇冲出来的弟子们一个个衣冠不整狼藉不堪。有光着上身的,有只披了件衣服的,却也有什么都没穿的。这些点背的倒霉蛋冲出门外看到笑得花枝乱颤的青女无不尴尬——他们当然不知道青女在笑谁,所幸伏杜沉着而镇定地绕到了她背后,一把捂住了青女的眼睛——其实他也是为了让青女别再嘲笑他而已。      当弟子们冲出门外,发现冒出滚滚浓烟的“着火的地方”不过是院子里突然出现的一大堆柴草,无不面面相觑。师尊面色如铁,他们自然不敢直言相问,可多少有疑虑,窃窃的私语听起来像是无数只蜜蜂在飞绕。      “还有人没来。”裴盟主扫了弟子们一眼,冷声问道:“陈潜绍他们屋子里的八个人呢?怎么不出来?”      话音刚落,唯一一扇没有打开的房门也开了。一个小个子的弟子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单膝跪地道:“师叔,师兄们都推不醒……弟子叫了他们好久,一点儿用都没有。”      “推不醒?”裴盟主笑了,笑容里却暗藏机锋:“你是分舵上来的弟子吧?你可能不知道,你们院子的所有人醒不来都正常,只唯独陈潜绍一定会醒。怎么,他你也叫不醒吗?”      “是!”小个子弟子的额上渗出细汗:“不知道他们怎么了……”      “你今晚去了哪里?”裴盟主的声音里有莫大的压迫感。      “今晚?”那弟子抬起头:“今儿晚饭弟子贪嘴多吃了两个凉果子,闹肚子……约莫小半个时辰前去过一趟茅房,除此都和师兄们在一起。”      燃起的火堆已经慢慢颓了势头,因燃烧而扑面而来的热浪也息了,裴盟主的脸色愈发耐人寻味。      那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神情的神情,没谁能看懂他的所思所想——他似乎在想什么,可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你干嘛捂我眼睛?”青女好容易趁着伏杜因思索师父意指而不禁松了的手拽下来,可才看到那些衣冠不整的师兄,又看到爹爹那副想把这里整个儿丢进冰窟的神情,就默默地拉起了伏杜的手,又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到……”                  第33章 第33章   据说,人在双眼无法工作的时候,听觉触觉什么的会变得格外灵敏。于是,捂着眼睛的青女,似乎也能感觉到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即使这时候一切都归于宁静,让人呼吸都黏住了的宁静。      事情是在一瞬间发生激变的。裴盟主出手如电,一把就抽出了青女腰间的长剑,向跪在那里的小个子弟子刺去。      大家的惊呼声中,青女把伏杜的手放开,伏杜瞪大了双眼,而不可思议地望着向自己攻来的裴盟主的那小个子弟子,则迅速反应过来,跳起身向后退去。      这一击似乎并不是要刺中他啊,伏杜默默咬紧了唇——以师父的功力,偷袭这样的一个弟子完全没有悬念。他若是想杀人,这小个子的弟子根本不可能躲过去。      然而,他非但躲开了第一招,还躲开了接下来的第二,第三招。      如果没有猜错,伏杜大概明白了裴盟主的意向——这每一招都是朝下盘击去,明显是想要这弟子使用轻功跃高的。弟子所居的院落晚上会上锁,如果这个弟子没有能力跳过高墙,那他就不可能是偷偷到他那儿去的黑衣人。而如果他没有说谎,陈潜绍醒不来这件事就一定有问题。      事情也正按着他的想法发展。那名弟子被连逼了十几剑,不得不越跳越高。然而,他最高只能跳到半墙的高度。当盟主剑上的威力越来越大,他也只能躲得越来越狼狈,却无力跃得更高。      终于,当他最后一次跃上半墙高度的时候,面对雪亮的剑刃,却再也提高不上哪怕一寸了,只得绝望地跌下——到这时,裴盟主却将剑脱手一扔。      那小个子弟子安全无恙地跌在了地上,或许崴了脚,但性命是无碍了。而裴盟主扔出的长剑,则不偏不倚地刚好插回了青女系着的剑鞘里。      “都回去吧,没事了。”裴盟主脸上挂上了宽慰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水平不错,没有武器能躲这么多招。”      那弟子仍然面无人色抖抖索索,许久才回过神来,答道:“弟子徐枢。”      “挺好,好好准备,比武大会再看看你水平。”裴盟主笑道,却突然发招袭向徐枢下盘。      这一掌来得太快,徐枢只得再次跃起。可饶是他已经尽力了,跃得不够高,仍然被掌风波及,向后摔了几步之遥掉了下来。      “是真的轻功不好啊。”      说完这句话,裴盟主转身就走,却在经过青女和伏杜身边时留下轻轻的一句。      “善后。”      “什么?”青女瞪大眼睛,望着伏杜。      “如果我没听错……师父叫咱们善后……”      “怎么善后?”      “替他安慰那个倒霉的徐什么啊,难不成杀人灭口吗?”伏杜扫了青女一眼,迈步上前。      “呃……最近想到铁箭门的时候比较多……我还真以为是杀人灭口……”青女尴尬道:“还想问爹爹怎么能这么做,不是和教我的侠义道大大不符么?唉,果然我是比较笨。”      “你终于承认了啊,”伏杜原本已经蹲在徐枢旁边想问他的情况了,听了青女这话却还是没忍住逗她:“你看你没发现这么多男人衣冠不整地在这里而你应该闭着眼睛站到墙根去。让我怎么说你?”      青女很想踢他一脚。但伏杜身边就站着几个光着膀子的师兄……要一个淑女如何和这些臭男人计较啊。      于是,她真的乖乖地面朝墙,站住了。      伏杜和几个师兄把受了惊吓的徐枢安置好,温言安慰之后走了出来,望着依然“面壁思过”的青女,不禁有几分好笑。      “你干嘛对着墙站着?”他的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闭着眼睛是为了看不到,站在墙根是为了认错,那我睁着眼睛看墙不就一举两得了?”青女头也不回:“现在我可以回头了吗?”      “可以了。”伏杜笑答。      青女转过身,打个呵欠:“好累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伏杜抬头看看天:“天都快亮了,咱们折腾了一晚上啊。”      青女点头:“我要回去睡觉……顺便,折腾了一晚上……这事,我怎么觉得……不太对?”      伏杜顿时脸红。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想到话中歧义,可现在想无视也无视不了了。      然而,青女却瞅着他的脸,奇道:“你脸红什么?我是说我应该在祠堂里跪一晚上,结果我跑出来了,你说,爹会不会罚我?”      伏杜的脸瞬间恢复了原色,虽然,空气里依然弥漫着丝丝缕缕叫做“尴尬”的气息。      至于青女为什么又去跪祠堂了,他没有必要问也不想问,又至于他师父会不会罚青女……这种问题他怎么回答啊?他又不知道。      于是他闭嘴了。      然而,后知后觉的青女在此时脸红了。      ——有时候,人在对一件事的反应速度上的差异,会造成非常有爱的局面出现。比如在这样一个马上就要到来的黎明之前,伏杜面对着满脸飞红的青女,第若干次感受到了生命中尴尬和暧昧的无处不在。      “你……你还是回去睡觉吧。”伏杜想了想,努力找到了一个话题:“师父应该不会把你从床上揪去祠堂罚跪,再说你也这么大的姑娘了……”      “别说这句话!”青女的哀鸣打断了他的论证:“我爹就是说着这句话把我丢去了祠堂里。那么我回去睡觉了再见允之哥哥……”      青女这一觉睡得时间可不短,等到她醒来,找不到阿蝉便亲自出门觅食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中午了。      只是去厨房找点儿能吃的东西吃,当然用不着严妆齐整。青女瞄了瞄大铜镜里的自己,虽然头发稍有点儿乱,脸上也压出了一条痕迹,但是应该不影响她出门吧——说到底去厨房和去找伏杜不在一条路上,自己这模样虽然怎么说都不大雅驯,到底不打紧。      只不过,当她一脚跨出房门而院子里站着的少年恰好回过身对她一笑的时刻,青女格外想泪奔问苍天。      为什么伏杜会在这里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于是,对看到青女表示还很开心的伏杜,诧异地望着那个下颌好像脱臼了的姑娘在脸色青红不定一阵子后逃回屋子里还不忘摔上门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惹她了吗?她看见他干吗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几年之后依然不怎么了解女人心的伏杜,根本想不到,对于此刻的青女来说,见到鬼都比见到他好百倍。      谁希望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被未婚夫看到啊?!      青女是小姐啊,虽然不比寻常人家的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也是有人伺候的永远都干净漂亮的小姐啊!以这副比产婆子还要诡异的造型出现在心上人面前,是如此丢人,相当掉价,的确难以启齿,委实不堪言说,相当有辱斯文啊!      她坐在梳妆镜前,懊恼至极地抓起梳子自己料理头发——虽然她不会梳那些复杂的发型,只能把头发挽成最简单的发式,但这也好过刚刚那个似乎才为了一个鸡蛋和母鸡肉搏过的偷鸡贼造型吧。      那个造型是裴青女这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哼。      于是好一会儿之后,伏杜面对着因为梳头而累得鼻尖沁出细汗的青女,问出“你刚刚为什么看到我就跑”这样一个纯良的问题时,得到了一个他绝对没办法接受的答案。      “你眼花了,刚刚不是我。”      “啊?”      “我说不是我。”青女的表情上只写了两个字——“说谎”。      “不是你是谁?”伏杜扑哧一声笑出来:“难不成是阿蝉穿了你的衣服?”      “对,就是阿蝉穿了我的衣服。”      “……可是我没记错的话她半个时辰之前出去了。”伏杜笑弯了眼睛,调侃道。      “我说不是我就是不是我!谁都不是!没有人出来!你自已眼花了!”青女恼羞成怒,说话间露出小白牙,伏杜只得闭嘴——惹急了青女是会咬人的,并且死不松口的决心和王八相比也不遑多让。虽然他依旧不明白青女突然发飙的原因,但有句话是谁说的来着,不要和女人过不去,保持安静,大抵是没错的。      也许要到很多年之后,伏杜才会在和青女的调戏与反调戏中明白一个真理:女人对自己的相貌永远是在意的,如果她某个造型让她自己都难堪了,那你就算真的是满怀爱意地提起这件事,也一样会被她当做讽刺而奋起反抗的——通俗来说,她会炸毛。      但是,可能青女过多久都不会理解伏杜的想法——只要是她,什么模样都是可爱的。所以她依然会在乎自己的打扮和行为,努力维持一个只在她的幻觉中存在的自己的“淑女”形象。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青女调匀了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      “呃,师父让我搬过来。”      “啥?”青女愣住了。      “嗯,他说我一个人住可能会被盯上,所以让我偷偷过来住着。”伏杜生怕青女误会,小心解释:“担心那边快动手了吧……”      “爹对你真好。”青女颇为吃醋:“他对我都没这么好啊,说不定他自己有儿子也不会待他这么好。”      “……故人之子嘛。”伏杜颇尴尬:“我爹娘若是还在,想必我该叫他伯父吧。”      于是,青女说了她今日最蠢的一句话:“其实就算他们还在,你也有可能叫他岳父的……”      伏杜看了她良久,认真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爹娘还活着,我就不会叫他师父……这完全不影响会不会娶你这件事吧?”      ——果然看到鬼都比看到伏杜要幸运。青女揉揉头,今天确实笨对不对?就应该不要说话对不对?!                  第34章 第34章   对于青女来说,伏杜搬进她和爹爹住的院子自然是有好也有坏的一件事。好处当然是羞红着脸的能多看他几眼,至于坏处,那倒多半是祸害在了阿蝉头上。      ——阿蝉从此不得不接受小姐益发挑剔的审美口味。之前青女碰上伏杜的机会并不算太大——如果她不是刻意去找他的话。但现在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阿蝉就必须给小姐梳出每天都不一样的漂亮发式,还要变着法儿地搭衣服,人生是有点辛苦了。      所幸除了这一点之外改变并不是很大,阿蝉也可以忍受——如果小姐再乱来一点,比如说弄出大晚上的要求她陪她去找伏杜聊天这种放在往常绝对干得出来的事情,阿蝉一定会疯掉,把一只鸡绑在头上去练武场尽情地舞蹈吧……      现在或许是因为她长大了一点,所以稍微靠谱了一点吧?阿蝉揉揉自己帮小姐梳头而酸痛的双臂,诚挚地默默感谢年龄这个好东西。虽然,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老爷已经向她表示了把她送回家里嫁走的意向……      而青女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她的精力终于难得的放在了练剑上——由于她那把神奇的剑中剑找不到了,裴盟主只能随便给了她一把长剑用着。      于是,青女原本适合那把匕首的剑法就得全部从头学过,以免在比武大会上把大家的面子都丢出十几里去……      而事实上,就算这么刻苦,在到了比武大会的前一天晚上时青女还是失眠了。      原因有二:第一,按她爹的承诺,如果明天伏杜不小心拿了第一,那么明天就是他们的成婚日。      第二,按她自己的水平,明天的倒数第一应该已经定下来没跑了吧……      让青女睡不着觉的主要还是第二个原因。无他,伏杜都说了自己很难击败陈潜绍,那么很有可能是真的赢不了。况且婚事拖拖倒也无妨。然而如果自己光荣地抢到了倒数第一的名头……估计会发生一些很有意思的事。      当然,“有意思”是针对看热闹的师兄师姐的,“有危险”才是针对她裴青女自己的。      青女一想到小时候自己拿了倒数第五后爹爹的脸色,就很希望外头突然下大雨——这样她跑出去就能把自己淋湿,然后生病,然后逃过一劫。      然而外头夏夜明朗,虫鸣唧唧。      终于,青女在抱着被子打了若干个滚仍然毫无睡意之后,自己穿好了衣服挽了挽头发爬了起来——如果爹爹看到自己今天晚上依然在勤奋地练习,就算明天还是逃不过垫底,应该也不至于死得太难看吧?      她小心翼翼地溜进院子里,避免吵醒阿蝉,然后抽出了长剑,摆了一个起手式,开始练习。      但是,事故就在她练到一半的时候发生了。      院门吱嘎一声开了,青女一个激灵,长剑走偏,正正朝着那个进门的人刺过去。      那人躲得倒也不慢,只不过青女在思维反应过来之前手上已经做出了动作,下一剑又斜挑向那人腰间。      这完全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习惯,是很难更改的习惯动作——一击不中则抓紧时间击发下一招,这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已经成为每一个学过武的人的本能了啊。      那人似乎根本没想到青女会刺他,躲了好几剑后才相信此刻的危险不是来自幻觉……他一声怒喝:“裴青女,你疯了吗?!”      及至此时,青女也认出来那人是谁了,只不过长剑刺出用力太猛,仓促间根本就收不回来。那人斜身一躲,一把抽出了自己的剑,挡住她刺来的剑尖:“你中邪了?”      青女终于收住攻势,将长剑讪讪收回:“允之哥哥,我哪儿知道是你……”      “……”伏杜擦擦额上的冷汗:“我差点死在你手里!你怎么半夜出来还看到我就刺?我哪儿惹你了?”      “怕明天输得太难看。”青女捏紧了衣带:“所以出来练剑……你突然进来吓了我一条,然后我就……”      “第一剑就当你被吓着了刺歪了,之后的几剑呢?”伏杜狠狠瞪着她:“一剑狠过一剑,我以为你是铁箭门的杀手呢!”      “……只是……习惯。”青女挤出一个无比尴尬的微笑:“一剑刺不中肯定有第二剑……其实你只要挡住我一招就好嘛。”      “谁能想到半夜回来一进门就迎面一道寒光啊!”伏杜哭笑不得:“我反应再慢点儿的话就让你钉在门板上了!”      青女讪笑:“你躲得挺快的,没事的……嗯,没事的。”      “……有没有事应该是我说吧!”伏杜长出一口气:“我现在才惊魂稍定……你太危险了。”      听过这话,青女很想哭。      一方面不怎么好看的样子让伏杜看到了,另一方面还袭击了他……这实在太灾难性了吧。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青女只好换个话题。      “哦,去了一趟原来住的地方。”      “干嘛?”      “不该你问。所以你回去睡觉吧。”      “……”青女恨恨盯着他:“为什么不该我问?”      “让她听到也无妨。”从裴盟主的房间里却传来了这样的一句话:“允之,你看到的情况怎么样?”      “弟子又看到那个黑衣人了,他今天进去了……”伏杜立刻抛下了仍在愤愤不平的青女,恭敬回答:“他朝床上那个木人刺了一剑,然后弟子从背后袭击了他……”      “如何?”      “他左手持剑,剑法很好,弟子偷袭亦未得手,交手几十招,只刺伤了他肩膀,被他逃了。”      “左手剑?”裴盟主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他站在门边:“你没有看错?”      “没有。”伏杜恭声道:“他左手与弟子右手相搏,丝毫不落下风。”      “这事也当真奇怪了。”裴盟主笑道:“左手使剑的人极少,就我所知咱们青屏山也只有刘骏一个人。”      “刘骏师兄?”伏杜愣住了:“他……不可能啊,他的身形比刘骏师兄宽厚许多。再说刘骏师兄……那种老实勤奋的好人怎么会……”      “没有不可能。”裴盟主转过身,口气依旧清淡:“你觉得刘骏是个老实人,他就一定真是个老实人么?身形什么的,用衣服就可以改变了。不过,我也要事先说清楚——右手剑的功夫很好的人,也许左手剑的功夫也不差。如是如此,你刺伤他肩膀已经是行险了。”      青女突然开口问:“爹爹,那个黑衣人就是我看到的那个么?他有那么厉害吗?”      “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一伙。”裴盟主没有回头,门在他身后缓缓关合:“你们都回去睡吧,今晚不会有事。”      “可是爹爹,我练不好剑每天会输……”青女抓紧时间,希望爹能给出“没有关系”的回答。      也许是裴盟主今天心情好,他果然回答道:“没关系,输赢不要紧……”      青女顿时喜上眉梢,却同时听到了下半句话。      “敢打不赢你等着瞧我怎么罚你。”      “……允之哥哥……”青女含泪转向伏杜:“我怎么办?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快速提高剑术啊?”      “没有。”伏杜老老实实摇摇头:“想一夜之间提高那么多,我认为也许好像……不可能。”      “那我明天不是完了?”青女颓然把自己丢在石凳上。      “那么这样吧……”伏杜从腰间解下惊霜,递到了青女手中。      “这是干嘛?”      “既然比武大会没有明说不可以靠剑器之利取胜,那么你就用惊霜好了。只要削断了对手的剑,你至少不会输。”      “……那你呢?用我的?”青女猛地站起,头摇得细小的发辫都转了起来:“不可以啊,允之哥哥。明天,万一那个陈师兄想对你下手,你没有惊霜可怎么办?”      “他真想下手,有没有宝剑我都会输。”伏杜似是宽慰青女,微微一笑。      “你是在劝我不要担心你吗?”青女皱着眉头:“有没有剑你都输……这话可不会让人安心吧?”      “好像是。”伏杜眨眨眼:“不过没关系,我死不了的,只要五招之内他杀不了我,就不可能杀了我。这你放心。”      “为什么?”青女的声音已经隐隐带了哭腔:“我不想你去冒险。”      “因为还有你爹爹和龙羽师兄,还有你啊。”伏杜握剑已经握出茧子来的手指轻轻捏起青女一绺散下的发丝:“明天的比武早就有了安排,若是他们不动,一切照常进行,若是敢有妄动,明天就是他们的死期。傻青女,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你爹爹……再说我还没有娶你,拜堂之前,怎么舍得死?”      “……拜堂之后也不许死啊!”青女跺跺脚:“说你不会说话,每次挖苦起我来可是流利得很,说你会说话啊,每次又都让人心里酸酸的!”                  第35章 第35章   这一番争执的结果,到了第二天终于见了分晓。      谢俊庭原本和别人打赌,说他所在的一组里,他能没有悬念打赢的人唯有裴青女。结果当两剑相击,非但没有发出金铁交鸣那清脆的“铮”声,反倒发出了砍进稀泥里的“噗”声时,谢俊庭不禁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青女手上那把不管怎么看都非常普通的剑何以有这么大的威力?他拎着手中几乎是尽根而断的残剑急退几步,青女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剑尖轻点,朝着他鼻梁刺来,俏丽的脸庞上尽是得色。      “谢师兄,我貌似听说过,你没有悬念就能打赢的只有我这个麻烦精啊!怎么,打不赢了吗?”      谢俊庭狼狈躲了几招。但比武大会上不许中途换剑,以他的水平也不可能夺走青女的剑,只好跳出圈子外,拱手道:“我认输。”      青女得意洋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她神奇地截断了三四个人的剑,直到碰上陈潜绍才落败。      而失败者们郁闷地聚集在一起小声讨论青女的功力如何会大涨——若说是她偷偷修了内功,那也不可能,莫说师父不会答应,就是她自己的身体也承受不了;那么肯定是剑有问题咯?      “会不会是惊霜啊?”失败者甲突然惊叫:“我听说惊霜剑的长相和一般剑器无二……”      “很有可能……”谢俊庭想了想:“似乎就是惊霜,可惊霜不是师父给了伏杜的吗?啊啊啊,这两个人果然有……”      果然有什么,谢俊庭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了,众位失败者已经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然而紧跟着谢俊庭头上就被人狠狠敲了一个爆栗子:“你说什么啊谢师兄?我听说如果有人在别人背后嚼舌根,那么吃饭会烫到舌头说话会咬嘴睡觉会磨牙哦!”      “……你居然诅咒老子。”谢师兄宛如一朵被晒蔫了的蘑菇,忧郁地双手捧住了脸。      “没有,只是提醒师兄别造口孽嘛。”伏杜笑盈盈从后排站起身来:“顺便,我和青女已经有婚约了,就算有什么也很正常对不对?该我了,先告辞了师兄们。”      “喂喂喂你别走啊,伏杜你说清楚你们什么时候有的婚约啊,你站住!喂,讲了八卦不说清楚会伤阴骘的啊!”      谢俊庭说话不敢让对面台子上高坐的师父听到,又迫切地想拉住伏杜,压了嗓子求告,听起来非常像是一只被人掐着脖子的鸡在哀鸣……      然而,伏杜只留给了他一个俊秀挺拔的背影。只着夏季白衣的少年束着青色带子,比武场的风托着长带飞扬起来,让他在干练精悍中添了几分风流自得。      “不能不说,这小子真漂亮。”蘑菇师兄转头对失败者甲说:“今后我女儿要是能有他这么漂亮,十里八乡的求婚的一定踏破门槛啊,我能收到多少彩礼哇,哈哈哈。”      “不可能。”失败者甲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你这个歪瓜裂枣样子,女儿也一定好看不到哪儿去。除非你今后成了个大魔头,抢了无数绝色美人儿。说不定还能凭借她娘的面相长得稍微可以看过去一眼。”      “……我知道我丑你他娘的就不能留点儿口德吗啊喂!”谢俊庭爆发了,把刚刚伏杜送给他的栗子转送了失败者甲:“再说我名门正派的弟子成为大魔头,你怎么想的?莫说我道德高尚根本不屑于与妖人外道为伍,就算我屑于了,啊,我也没那本事啊……若是能娶到一个美人儿,嗯,不要太漂亮,只要有伏师弟五分之三漂亮我就满足了……”      “你还是好好练武准备当大魔头吧。”失败者甲接着吐槽:“你武学精进独步武林的可能性比有这样的美女自愿嫁你大得多。你很少下山不知道伏师弟的长相对比出来有多好看——他要是个女人啊,妓院的花魁都比不上。”      “花魁?”谢俊庭望着场子中互相施礼的两人:“啊啊啊,确实,想想伏师弟穿女装,约莫也是一顾倾那啥的……咝!疼死老子了!”      对面的高台上,裴盟主听到了谢俊庭的最后一声哀嚎。他问青女:“谢俊庭是怎么了?”      青女眼神绝佳,瞭望一眼对面捂着腮帮子嘴歪眼斜的男人:“大概是和人聊天咬到嘴了吧……”      想知道谢俊庭这一嗓子嚎得有多么可怕么?——连在比武场圈子里互相对峙的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倒像是谢俊庭那狠狠地一嘴咬在他们身上。      “……”失败者甲晃了晃眼睛:“谢师兄,你不用叫这么大声。伏师弟那种长相的你想也不要想,但聚众闹事占山为王抢几个村女民妇,然后被官府剿灭这种事以你的功夫还是做得来的……”      谢俊庭捂着抽痛的脸腮,根本也懒得理他。可随着一声激越响亮的交击声,失败者甲顾不上挖苦谢俊庭了,反倒叫起来:“不对啊,惊霜不是在青女手里么?怎么伏师弟也是一招断剑?”      谢俊庭顾不上捂脸了,抬起头来只向着场内一瞥,便不屑道:“你连山大王都当不上——你听不出来么,伏师弟是用内力把对方的剑震断的。话说他是什么怪物啊,上山才三年对吧?这功夫……”      “所以师父才能看上他当女婿啊,你以为人家就只长一张脸?”      这二人斗嘴的时刻,场上的伏杜倒提长剑,微笑道:“师兄,还打么?”      那人看看手上的断剑,一声厉喝扑了上来,伏杜的笑容瞬时收敛,然后出剑。      “这是什么情况啊?”青女已经蹭到了爹爹身边,趴在桌子上偷喝茶:“他好快……”      “允之在炫耀呢。”裴盟主自然知道女儿嘴里的“他”是指谁,淡淡一笑,伸手去拿茶碗,却摸了个空。一回头看见一副悠然自得样子的青女,不禁喝道:“谁叫你喝我的茶的?”      “你是我爹嘛。”青女眨眨眼,长长密密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扑闪:“就算你在这儿要假装我只是个弟子,大家也都知道你是我爹啊!女儿都快渴死啦,用爹爹的茶盏喝点儿茶有什么大不了?”      ——其实,就连裴盟主,只要不再盛怒之下,也是架不住青女撒娇的。于是他闷哼一声,转回头接着看场上比斗的弟子们。      说话功夫,胜负已分,伏杜长剑尖端顶在对手额间,低声道:“师兄,你认输吗?”      而那人手中的半截断剑,也早就被削得只剩下了一个剑镡外加剑柄。事实至此,已经不能有任何挽回了。他向后退一步,站出圈外:“认输。”      伏杜也行过礼,却几步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外披的长衣拿起,交给那人:“师兄,先穿我的衣服吧。”      那人一愣,道:“我有衣服,为什么穿你的?”      伏杜正要解释,可话还没说出口,一阵小风吹来,那人的上衣便片片飞散,只留下两绺还挂在身上。      那人的表情顿时由不甘不服化作惊恐后怕。青女也看得分明,顿时明白了爹爹刚才所说的“炫耀”是什么意思——伏杜约莫是懒得和每个人都拼斗如此长的时间,于是先拿一个人树威。他将一个人的衣服一片一片切开却又留下几丝线让它们相连,风一吹就散,这样精妙的手法只为证明一件事,只要他想,就算是在激烈的打斗中也一样能把对方给凌迟掉。      事实上,这个举措确实为伏杜之后的几场比赛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只要他截断对方的剑,对方就自己踏出圈外了。毕竟大夏天的多带一件衣服的人几乎没有,被人毁了衣服,同样是个败倒是小事,在漂亮的师姐师妹们面前袒胸露背却是大大不雅。      “明年得规定不能轻易弃权了。”裴盟主话是这么说,脸上却还带着笑:“点到为止,也没有这个点儿就为止的说法啊。”      而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圈子中原本比斗的一对分出了胜负,下一场又轮到伏杜上场,只不过他的对手是刘骏。      对刘骏,伏杜是绝不敢冒昧地用内力去震他的剑的。刘骏入门时间长,为人向来有忠厚勤奋之名。据说十多年来每日练剑不辍,功力自是不可小觑。伏杜虽天资聪颖适合练武,但入门只有三年,再怎么进境神速,也很难去挑战刘骏的地位。      他抱拳,施礼:“还请刘师兄多指点。”      刘骏笑了:“伏师弟根骨好,进步很快,说不定是为兄要你指教了。咱们点到为止,慢慢切磋——你可别割了我的衣服,为兄长得本来也不怎么好看,身上更是一身傻肉,别吓着了姑娘们。”      伏杜不禁一笑:“小弟哪有那个本事?请师兄进招吧。”      于是,观众纷纷表示这场比斗非常无聊——伏杜没有像之前一般炫技,刘骏也没有显露半分高深武学。二人用的都是千锋剑盟最普通的,给入门弟子练习的剑法,速度也只是平平,看起来如同刚刚拜师的小弟子在切磋一般。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热切关注自己未婚夫的青女姑娘都瞌睡了……她打个呵欠,忍不住出言问父亲:“爹,他们这是在玩儿吗?”      裴盟主却极为投入地看,青女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便对青女摇摇头:“没有。你仔细看他们的动作——虽然都是极平凡的削刺挑,但后手极多,若不是师兄弟之间切磋啊,只怕早就斗得鸡飞狗跳了。”      “哪个是鸡,谁人是狗?”青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怎么看不出后手来呢?再说,用后手的剑招速度都极快,他们这……”      “这两人看到对方的招数就知道对方的后手,然后换大招。咱们看速度是不快,可对于他们来说,能在对方发招之前看透对方后手,并且有效防御,那绝对是心思一转之间的比拼——青女,你这破水平,实在让爹爹担心,担心得很啊!”                  第36章 第36章   青女没想到这种事情还能说到她的功夫上来,只好讪讪闭嘴。      而场中伏杜与刘骏的比试,依然在不紧不慢地进行。只不过从第一套剑法换到了第二套剑法而已……      “他们是要把七十多套剑法都依次用过去吗?”青女不敢去找爹怕挨骂,只好问侍立在旁的龙羽师兄。      “不知道。”龙羽回答得干净利落,补充却补充得格外恼人:“反正也没你事儿了,你要是想出去就出去——不过我不保证伏师弟一眼瞄上来看不到你会不会方寸大乱地失败。”      “……你这个乌鸦。”青女原本确实是想先溜走,但听到龙羽这句话,顿觉扔下夫君一个人抗战似乎也不太好。只好把自己按回圈椅上,无聊至极地盯着场内两个人用她熟得不得了的基础剑法一招一式地演练。      至于伏杜和刘骏,两个人的额上却都渗出了细汗。诚如裴盟主所说,别人眼中看到的缓慢喂招,对他们来说却是竭尽全力地相拼——虽然即使到了此刻,两人的剑都没有交击过一次。      “师兄!”伏杜突然后退一步:“小弟要变招了!”      刘骏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轻轻抛起了长剑,然后又把它接在手中。      顿时,昏昏欲睡的观众们都瞬间清醒了过来——伏杜的速度突然提高,手中三尺青锋晃动,阳光在剑刃上闪烁出无数的光点,整条剑身宛若光灿的青龙出水,向刘骏面门撞去。刘骏提剑封挡,伏杜不待招式使老就将剑身下送,却是朝着刘骏腰间刺去。      这一招被刘骏挡下之后,两人的状态便都换做激斗。外人看起来是叮叮当当热闹激烈,对伏刘二人来说却成了难得的休息。剑法熟练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如何进招如何挡格已经成为了身体记熟的状态,不再需要思考也不再需要反应。      但二人的战法依旧不同。伏杜多是进击,姿态也更为花俏一些,身形翩翩,俨然佳公子,刘骏则多用守势,逮着机会才刺出一剑,却往往能把伏杜逼退一步。      伏杜虽打算避免与陈潜绍相斗,刻意想输了这一场,但情知此时自己若落败未免太轻易,便刻意在剑上加了几分内力。长剑刺出的威势更甚,刘骏便也调内力与他相斗,可动作未免越来越慢了。      半盏茶时分过去,二人皆已经将内力发挥到极致,身体却半步也移不了了。两把剑倒都指着对方,仿佛木雕泥塑一般丝毫不动。      便是青女也看出了此时的凶险。伏杜额头更是渗出了细汗。他本想借由比拼内力之机不着痕迹地落败,可谁料刘骏这个死心眼子一路增加内力,他也只能将全身内力拼上来,是故此时他只要稍微撤一点内力便一定会重伤。      “爹……”青女冒着被父亲训斥的危险开口了:“你看他们……这,伏师兄似乎不是对手啊。”      “让这傻小子自作聪明用内力,吃了苦头了吧,”裴盟主不慌不忙,甚至还笑了笑:“放心吧,他还能再撑一会儿,我喝口茶再去救他。”      等裴盟主这口茶喝完,伏杜已经面色苍白。他想开口讨饶都开不了口,心中一个劲儿叫苦,可刘骏却似乎没有看出来他已经不支,根本没有收势的意思。      “刘骏!”裴盟主皱起眉头,一声暴喝:“点到为止,你是要杀了你师弟吗?”      刘骏这才醒悟过来,缓缓收敛内力。伏杜也跟着收,却在那泰山压顶般的重负完全减除时瘫在了地上,身上汗水淋淋而下,竟似乎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刘骏为人憨厚,急忙上前去搀扶伏杜。伏杜仰头虚弱一笑,伸手却拽住了他右臂的袖子,借着自己身体的重量用力一扯,那整个袖子被拽了下来,露出精光的肩臂——丝毫也没有剑伤的痕迹。      刘骏没有心机,自然料不到伏杜这一扯是有意为之,笑道:“师弟当真倔强,已经累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说声认输呢。”      伏杜便也在他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起身:“怎么不想说?只是根本说不出来啊。”      高台上的裴盟主,便在这一刻叹了一口气,眉目间却是如释重负。青女的心思难得灵巧一回,便问:“爹爹,您是看到刘师兄肩上没有伤,所以放心了是吗?”      裴盟主点点头,叹息道:“你好不容易聪明一回,说话声音难道不能小一点吗?”      青女吐吐舌尖,请求道:“我能下去看看伏师兄吗?”      “回去再看吧。”裴盟主起身道:“今儿的比试到此为之。剩下的比试明天进行,大家先回去用饭!”      青女草草几口结束进餐,就等着能去探望一下伏杜,可讨厌的谢俊庭似乎是要报复她断剑之仇,一直守在伏杜的房间里说说笑笑,直到伏杜彻底受不了赶他走才离开。      谢俊庭出来时天色都已经快黑了,但是,青女的那个白眼,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      “伏师兄很累你知不知道啊?”青女的怒意已经不能用“娇嗔”形容了:“还说个没完没了!”      “啊,可是师弟他很高兴嘛。”谢俊庭笑眯眯的:“我在问他和你的事情,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你,脸色虽然是白了点儿,眼睛还闪闪发亮呢……”      “脸色苍白了你还罗嗦?”青女非但没有表现出谢俊庭猜想中的娇羞,反倒更加恼怒:“他要是不舒服了我饶不了你!”      谢俊庭顿时觉得一个冰冷锐利的玩意儿顶在他后背上——怎么就忘了青女是出剑最快的人呢,他尴尬地笑着:“哈,哈哈,我……我先走了,呃……他快睡着了,师妹你进不进去……自己看着办哈……”      青女无奈又愤怒地跺跺脚,看看伏杜房间的窗户——从这里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可他快睡着了,自己进去好不好呢。      忖度了好一会儿,青女提起裙摆,宛如偷鸡的狐狸一般,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可刚刚进门,就听到床榻那边传来一声呼唤:“青女?”      她应了声,跑过去:“允之哥哥你还没睡啊?”      “快了。”伏杜的声音不大,脸色也呈现一种虚脱了的苍白。青女不禁愤愤道:“都怪那个谢师兄,没事儿和你说那么多话!你都累成这样了——真的只是累吗?没有受伤吧?”      伏杜摇摇头,笑道:“没有受伤,就是很累而已,太累了。”      青女笨手笨脚地帮他掖了掖被子,然后羞红着脸:“那你睡吧?”      “大夏天不用捂这么严吧?”伏杜却仍然坚持说话:“很热。”      青女瘪嘴:“那我给你拉开?”      “不用。”伏杜一把按住了青女想给他拉开被子一角的手,紧紧握住,脸上浮起一片很不正常的红晕来。      “你……你要干什么?”青女这话原本是该用惊慌的口气说,可不知为什么,说出口的却成了“娇羞”的生动体现……      “我这样还能干什么?”伏杜不禁笑道:“你能陪陪我么?我……我很累,想睡一会儿,可又想和你在一起……你就坐在这边,我只拉着你的手,好不好?”      青女的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但还是乖乖地在床沿上坐下。伏杜的左手紧紧攥着她的左手,微笑着合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看起来是睡熟了。      果然是累了吗?青女抿紧唇,收住忍不住的笑意。她的指尖被收拢在伏杜的掌心,传来的温暖和光滑的触感,让她不禁有些脸腮发热。一个大胆的主意在心中慢慢出现,让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可以么?渐暗的天色中,她仍能看清伏杜线条俊美的面庞上残留的笑意,那么好看,让她难以自持地弯下腰,悄悄凑近伏杜的面颊,轻啄一下立刻起身,脸烧得滚烫。      也许是她起身的动作太猛牵扯到了那只被伏杜握住的左手,伏杜的手猛地收紧,将她更紧地拽住。      这实在是太挑战少女的忍耐力了好不好?青女看着伏杜的脸,一个名叫“秀色可餐”的词语浮上了她常常有些奇思妙想的心间。      反正他也还在睡……亲一下,不要紧吧?就算是嘴,也不要紧吧?看起来那么温柔的嘴唇,亲上去的感觉会是什么样呢。      缓缓压低身子,闭上眼,青女鼓起了全部勇气,将自己的唇向伏杜的唇边靠去——她还不敢亲吻正面,就先试试唇角吧。      然而,就在温热的肌肤相触的瞬间,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脑。伏杜突然睁开的眼中带着狡黠笑意,将青女花瓣一样娇嫩的唇吸进口中,吮吸噬吻的动作既温柔又蛮横。      青女吓了一大跳,想逃逸,然而不管是自己的气力还是对方的举动,都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了。她望着近在眼前的情郎那熟悉的眼眉,将原本的惊恐按捺下来的速度快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似乎只是一个瞬间,她的双目又合上了,沉醉在他湖泽一样温暖而寻不到边际的柔情中。                  第37章 第37章   缠绵的吻,是被伏杜突然的动作截断的。青女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上半身就被伏杜压住了。      伏杜的手指轻轻抚擦她光洁白皙的额头,身体压在她身上,呼吸难以抑制地粗重了不少。      “允之哥哥,你……”青女终于慌了,她的声音有些打颤:“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伏杜垂下头,口鼻埋在青女的颈窝处,他呼出的热气呵在青女白嫩的肌肤上,而青女身上处子的体香则一阵阵传来,益发勾动他心底隐藏着的东西,让他的说话也变得有些轻重不均:“我不知道,青女,你别动……”      青女原本想要挣脱,身体在扭动,可她的身体一动他的反应就更明显。伏杜既想这样拥着青女,又不敢对她做出什么越轨的事情来,当真也是难受得很了。      青女闻言果然不动,只一双小鹿一般的大眼睛扑闪:“你……你……”却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伏杜的手环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收紧的力量在渐渐加大,灼烫的嘴唇落在她的额头、眼皮、脸颊、唇瓣、下巴和脖颈上,一触即离,却仍让青女身体颤抖得提不出半分力气来——她本能地想要逃跑,可是却怎么也推不开伏杜。      夏季单薄的衣服隔不断传递的体温。青女被伏杜身上传来的温度热得香汗淋漓,脸颊和脖颈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眉梢眼角亦带上了几分媚色。她的手臂无意识地环过伏杜坚实宽阔的肩,让自己的身体和他的身体靠得更近——那已经是紧紧贴合了。      伏杜的吻,终于再次胶着在了青女的嘴唇上。这次的吻比上次多了几分征服意味的力量,他的牙齿还轻轻噬咬她的舌尖和唇,勾取她唇舌间甜美的汁液。两个人都合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只有唇间传来的温存格外真实而诱人,像是传说中女妖的歌声那样让人难以自拔。      然而,青女却在某一刻感到了有什么东西不对——如同剑柄一样坚硬的东西顶在她侧腰上,随着伏杜难以自持的轻微的送腰动作一下又一下摩擦着她。她想逃,用力一扭,在身体的移动中牙关咬合,却刚好咬在了伏杜的下唇上。      由于是无心的,所以,咬得特别重……      借着青女这狠狠一口咬出的疼痛,伏杜的神智终于暂时恢复了清醒,他立刻翻起身来背对青女坐着,面色红得如同十月经过秋霜的柿子……      青女却没有力气挣扎起来,她的身体已经软了麻了,动都不能动。她仍然躺着,轻轻喘息——太过寂静的房间里,连喘息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于是,听着身后传来女孩子诱人喘息声的伏杜,只能咬紧牙关,双手重重绞在一起,用疼痛来抑制益发被撩起的欲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青女,你快点出去。”      “为什么?”脱离了刚刚心醉情迷的危险,青女又进入了神经脱线的没心没肺状态:“你不是想让我陪着你么?我不偷偷亲你了,你睡吧……”      “外头天都黑了……”伏杜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再说,我不知道你再留一会儿的话我会对你做什么。”      青女哦一声,乖乖起身,正要走,却又返回身来。      “你干嘛?”伏杜看她又走过来,心中有点儿慌。      青女只是笑,脸上浮出两个酒窝儿来,然后猛地俯下身,在伏杜嘴唇上轻啄一下,就打算跑掉。      但是,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伏杜卧房的门开了,阿蝉在外头举着一盏灯问道:“伏公子,你知道小姐跑哪儿去了吗?”      这句话问出去之后,阿蝉特别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青女顿时石化在了原地,伏杜的头“轰”地一声彻底晕掉。      “……我,在,这儿……”青女像是做坏事被大人抓到的小孩一样,蔫兮兮地晃了过去:“阿蝉,你不要和爹爹讲……”      “小姐你做了什么啊!”阿蝉的反应方式是尖叫,却被青女一把捂住了嘴:“你想让我爹发现吗?!”      “不会……”阿蝉把她的手拉开:“老爷去鲁四公子家了,说是要请他明儿上山来看比武的决赛呢。可是小姐,小姐!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能在拜堂之前就啊啊啊啊了呢?”      “咳咳,”伏杜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就只有你刚才看到的。”      “骗人!”阿蝉迅速举起灯照着青女的脸:“小姐脸上红潮未退!”      “真的没有,她只是害羞……”伏杜很清楚阿蝉是什么意思,但却并不知道青女还不明白阿蝉的意思,于是说道:“你看她胳膊上守宫砂还在,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      守宫砂三字一出,青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脸在原有颜色的基础上瞬间更红一层,像是被人泼了油漆……      可阿蝉果然就按伏杜说的做了,也不顾青女害羞,便一把捞起她左臂的袖子,盯着雪藕般臂膀上的一处红点辨认了半天,还用手指蘸了口水擦擦,终于放心的“呼”出了一口大气。      于是,絮絮叨叨的阿蝉就这么拖着石化僵硬的青女出去了,一边走一边罗嗦,无非小姐你太不矜持幸好伏公子高风亮节坐怀不乱。青女唯唯诺诺答应着,心中却不以为然——坐怀不乱?我只是想亲他一下,至于后来那一串事情的发生,我完全是无辜的啊!      “喂,阿蝉,停下!”出了伏杜的房门,青女格外严肃地拉住了丫鬟:“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有可能不是我主动的?”      “怎么可能?”阿蝉愣了愣:“我才不相信伏公子会主动非礼您呢小姐……这明明就是您干的事……”      青女内伤了,什么也不想说了——原来自己的形象已经成为小野猫那样的了吗?自己明明是个淑女……虽然伏杜不承认。      然而,就在这时候,院门突然打开了,裴盟主晃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鲁四公子。      “爹,四叔……”青女心中虽然一瞬间掠过了“完了被抓到了”这样悲剧的念头,却还是强自镇定地打了个招呼。      “啊哈哈哈青女啊,”鲁四公子一向热络:“听你爹说把你许给允之啦?”      阿蝉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她站在小姐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肯定非常精彩——希望老爷不要看出破绽来。      她的料想没错,青女听到“允之”这两个字差点昏过去……勉强点完头之后,内心像被塞了二十五只鼠,那叫一个百爪挠心。      “啊,郎才女貌,挺好,挺好。”鲁四公子哈哈大笑,裴盟主却发现了蹊跷:“青女,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阿蝉心知小姐一撒谎说话速度就特别快,必露马脚,于是急忙抢话:“是梅姑娘说小姐及笄了还不化妆,送了些胭脂水粉……我和小姐也都没上过妆,就……涂多了。”      “那你们为什么站在这儿?”      “小姐说……”      “让小姐自己说。”      “我梦游。”青女硬着头皮回答。      阿蝉顿觉一个雷劈了下来,正好砸中了不幸的自己。      这算神马理由啊!      “梦游?”裴盟主不可思议地挑起了一边儿眉毛:“你怎么有这毛病?再说你们刚才不是在化妆么?你梦游也得在睡觉的时候梦游吧……?”      “我在睡觉。”青女脑筋急转:“她偷偷给我涂的……”      “啊,这样。”裴盟主忍俊不禁:“阿蝉罚半个月月钱,你们回去吧。”      回了自己的香闺,青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着胸口:“我以为爹爹看出来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阿蝉黑着脸捧了一盆带着冰碴子的水来:“您以为老爷看不出来?梦游是何其破的理由啊!别说老爷了我都听得出来好吗?还说我给您偷偷上妆,扣我半个月月钱。小姐,您欺负人成习惯我知道,可是欺负我对您有什么好处啊!”      “看出来了?……”青女沉吟:“算了,他处罚你了就说明不打算追究我,这就够了……喂,这什么玩意?”      “给您洗脸的水。”阿蝉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说话,但长了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她的口气里带着多么深沉的愤怒……      “用冰水洗脸?”      “不然呢?总得把脸上的温度降下来吧。”      等青女被冻得倒抽着冷气洗完了脸,阿蝉捧起盆子,没有波澜起伏地说:“您去睡觉吧。”      “刚刚用冷水洗完脸怎么睡啊?”      “躺着睡。”说罢,阿蝉便出去泼水了。      “啊喂!”青女对着她的背影大叫:“我还没用晚饭!”      不知阿蝉听到没,反正她回来之后迅速沏了盏茶端给青女:“小姐,有情饮水饱。”      “……你真的该嫁出去了。”青女抿了口茶,郁闷道:“扣半个月月钱就这样对待我……其实你是想找个少年相恋对不对?你是思嫁了对不对?”      此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阿蝉立马端走了青女只喝了一口的茶,倒是取来一包青盐,旋即又打了盆热水:“小姐,您洁了牙泡过脚直接去睡觉吧。奴婢去给奴婢的少年绣荷包了没空伺候您哈。您好眠。”      这就是不靠谱的主人带出来的丫鬟。青女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实在太不像个主子模样——不过,要是像四叔说的那样凶巴巴地对下人,每天故作正经地把牡丹绣成草花把鸳鸯绣成野鸭——那样的小姐生活,貌似过着也太不好玩了。      所以还是这样好。这么一想,善于自娱自乐的青女就开心地爬上了她的小床,觉得阿蝉和生活还是值得喜爱的。                  第38章 第38章   比武大会的第二天其实只有两个看点:第一,刘骏和陈潜绍谁是第一,第二,谢俊庭和昨天被他殴打过的同样败在青女手下的甲某人谁是倒数第一。      然而,大家的目光却在盟主出场的时候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背后的一个人身上,完全忽略了场子里已经剑拔弩张的倒数第一候选人两枚。      只见他背后的那个人身着银甲——江湖中人很少这么打扮好不好?头带纶巾——几百年前就过时了好不好?手挥折扇——这倒还算是时兴,可折扇上画的那一大只鸟,不知是凤凰还是母鸡,实在教人不敢恭维;尤为惹眼的是他还披了一条艳红色的罩袍,踏着一双紫缎子靴子……      这人是来搅场子的吧,是的吧是的吧……      鲁四公子无辜地望望笑得滚在一团的弟子们,开口问裴盟主:“我有那么奇怪么?”      “……”裴盟主抽搐着脸颊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疾速扭回头去,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喂,大哥!”      “你够了。不要说我认识你……你一个医者麻烦打扮得有点仙风道骨能怎么样……为什么穿成这德行还要跟在我后头?”      “大哥你嫌弃我么?”鲁四公子加快脚步赶到裴盟主身边,抢了个圈椅坐下:“你看我打扮的有问题么?为了配合今天的主题特意穿了甲衣,很神勇不是么?而且我是大夫,是文士,戴个纶巾哪儿错了?折扇挺风流倜傥的嘛!而且你不觉得我的袍子和靴子很喜庆,能缓和一下你这里纵横的杀气么?我特意把这身行头背上山的……”      “别让我看到你。”裴盟主故作镇定地挥挥手示意圈子里俩人可以开打了,脸颊却仍在不断抽动——他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宝贝千金,因为看到鲁四叔奇异装束所以自觉跑到了弟子席上拒绝与四叔沆瀣一气的青女。她穿着的是无比淑女的宽袖大裙,那袖子挡住了脸,却还能清晰看到她笑得一抽一抽的肩膀。      而坐在她旁边的伏杜,双目紧紧盯着场下几乎要沦为村夫互殴的比试,唇角却依然不受控制地翘起。      “啊啊啊连侄儿侄女都嫌弃我!”鲁四公子看起来很伤心,于是一把拽掉了纶巾甩掉了银甲,虽然那身红袍子紫靴子还是有些奇怪,但终于不是奇怪得那么过分了。笑得滚成一堆的弟子们也终于可以念着内功心法收敛一下心神,关注场中的比赛——此时已经决出胜负了,谢俊庭高高仰起头,青着一只眼睛,睥睨着被他一剑指着后颈子的对手。      “……真丢人。”裴盟主挥挥手,几乎想把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丢出山门:“陈潜绍,刘骏,你们俩开始吧。好好比,给鲁四爷看看青屏山的剑法。”      “哎呀,不要叫四爷,太生分啦。”鲁四公子笑得满脸盛开了一大朵花:“比吧比吧少年们,四师叔看着就好……”      鲁四公子的龙阳之好周围百八十里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顿时刚刚站进圈子里的两位肌肉男齐刷刷地打了个寒颤,虽然和他们相比,鲁四公子的体型只支持他成为一个弱受……      鲁四公子虽然眼力有点问题,眼神倒还不错,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大怒:“打什么颤!四师叔就算有龙阳之好也只喜欢美少年,看不上你们两个丑八怪的!快点打!”      顿时圈子里的两人都松了口气,拔剑斗起来。弟子席上的青女却变了脸色,一双水汪汪忧郁的大眼睛盯着伏杜。      伏杜:“……和我没关系……”      话说回来,陈潜绍和刘骏不愧是从龙羽倒霉后就成为一流的弟子,剑如游龙,点点银光翻行在并不算大的比武圈子里。两人都沿着圈边游走,剑气却笼罩着整个比武场。      到底是行家看门道,青屏山比武场上所有的人目光都紧盯着场上邀斗的两人,各自揣摩着他们招式里的奥义,一时没有人注意到龙羽静静地走上了观望台。      “师父,师叔,药包我备好了。”      裴盟主扫了龙羽一眼,嘉许地点点头:“很好。”      “可是药包真的有用么?师叔,我是按你的方子抓的,可是我也闻了药材味道,也没有……”      “你居然敢不相信我?”鲁四公子眉眼一斜:“你拿过来,我教你怎么用——我可是号称妖医的,怎么可能配出来没有用的药?”      “……妖医这个称号似乎是说你的穿着打扮,和你的医术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裴盟主平静吐槽:“龙羽,你就把药包拿来,让四师叔看看也好。”      及至龙羽拿来药包,场上二人正斗至激烈处。风激荡处,刘骏一剑削断了陈潜绍的发冠,陈潜绍长发披下,瞬间挡住了眼,可剑刃却仿佛长了眼似的,在刘骏胸口的衣服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弟子们一片宁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而轻微,只有心脏被这样的激斗激动,许多人的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剑柄。      他们不能下场搏斗,在心中跟着英武的师兄挥舞长剑倒也是可以的——无论武学水平如何,江湖儿女有谁会没有一个行侠仗义决荡天涯的梦呢。      然而,台上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尴尬气氛——鲁四公子打开药包,放到龙羽鼻下让他嗅吸,于是龙羽毫无悬念地栽倒在了鲁四公子温暖的怀抱里。      裴盟主咬了咬牙:“四弟……你能把你的手从龙羽背上挪开么?”      “……其实龙羽这孩子长得也好俊啊,大哥,你若是不缺弟子的话……”      “想都别想!龙羽不是娈童,你要美少年自己去找养小官儿的!他都二十二岁了,我这个师父还没帮他定亲也就算了,怎么能把他送进你的魔爪?”      “……我有那么恐怖么?”鲁四公子不满道:“好歹我年轻时也貌美过,不比五弟差多少吧?顺便,大哥,你这是关怀弟子么?你看看弟子席上那帮人,就算看比斗再怎么激动,需要把剑抽出来么?为了大弟子忽视他们,你这个师父当得大概也不怎么称职……”      裴盟主一愣,扭头过去看——弟子席上果然许多人的剑都从鞘中抽出了半截,而他们的表情,似乎真的不太对。      他猛地站起来,厉喝一声:“不比武的人都把剑抛进场中!不许捡拾!”      这一嗓子,他用了三成内力,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青女和几个内力微弱的弟子更是鼻腔一热,一股血便流了下来,就连温顺地依偎在鲁四公子怀里的龙羽也睁开了懵懂的凤眼:“……师,师叔……我怎么了?刚刚怎么了?”      也正在此一刹,上百把长剑就被扔进了场中。而方才那些已经把剑抽出了一截子的弟子们,脸上惘然的神情也都随着抛进场内的剑消失了。      “是挺高深的法门。”鲁四公子轻笑着,大手抚摸龙羽的脊背道:“用杀气来蛊惑弟子们,若是发现再晚点儿,只怕这些自持力稍差的弟子们就要持剑互刺了。这应该是南疆那些蛮人的秘术——铁箭门还真行啊,这种东西都能学到?”      “……”裴盟主扫了他一眼:“你也不是完全废物啊,还能看出来这个。那么,你看没看出来这秘术是谁使的?”      “我从来也不是完全的废物吧。”鲁四公子正得意,龙羽却像被狗咬了一般从他怀里弹跳开了,阴着一张俊俏的脸飘出三步之外。可惜鲁四公子此时正忙着和裴盟主显摆自己,没空把他抓回来:“至于谁用秘术,这还看不出来。这两个人的杀气都太重了,都可以操控那些弟子。过会儿有人落败就看出来了。”      “谁会落败呢?”裴盟主的脸色虽称不上阴沉,却也不算明朗。场内的局势仍然胶着着,二人出剑却越来越慢,终于停下。      而弟子席上,伏杜刚刚帮青女料理好她的鼻血,才向场中望了一眼,眉尖便猛地一抬。      “怎么了?”青女捏捏自己的鼻尖,瓮声瓮气地问。      “他们在比内力呢。”伏杜低声道:“昨儿刘师兄才和我拼过一场,现在只怕比不过陈师兄吧?”      然而,这话说出的同时,圈子里陈潜绍却道:“刘师弟,我……认输,咱们……收内力吧。”      刘骏点点头,两人同时开始收回内力。裴盟主蹙起眉头——这样的结局完全出乎他意料,陈潜绍怎么可能主动认输?再说,他说话声音也不微弱,若是比拼内力拼不过了,理当如昨日伏杜一般什么说不出来。      突然,一个念头窜进了他心中。裴盟主面上变色,正要开口提醒刘骏小心,却已经晚了。圈子里刘骏身形一摇,一股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就在他这口血喷出的当口,陈潜绍抚住了胸,一副欲呕的样子。      龙羽冲下场子,抱起刘骏回到鲁四公子处救治,陈潜绍却原地不动,半晌终于喘匀了气,猛地跪下:“弟子方才内力走入岔路,猛然激发,伤了刘师弟,请师父责罚!”      裴盟主牙关紧咬,深深呼吸几个来回,才道:“罢了,你也不是故意的,这一局算是你输了,可有意见?”      陈潜绍摇摇头,道:“弟子不敢异议,再说本来却也是弟子输了。但弟子仍有一件心愿,请师父成全。”      裴盟主冷声问道:“什么?”      “弟子想和伏师弟比出个第二第三来。”      “自然你第二,他第三,有什么好比的?”裴盟主心知陈潜绍用意,只是刘骏重伤昏迷未醒,实在也没有证据处置陈潜绍,是而不能明白拒绝他的要求,只得有意敷衍。      “弟子很佩服师弟入门几年便有这么大的进境。”陈潜绍的黑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依旧坚持:“只是想切磋切磋,点到为止。”                  第39章 第39章   裴盟主咬紧了牙关,正在努力寻摸一个拒绝的理由,陈潜绍又抬起头对伏杜道:“师弟难道不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连切磋一下都不敢么?”      伏杜情知陈潜绍是在激他,然而这时场上寂静,人人都听到了陈潜绍怎么也说不上礼貌的问话。他若不敢应战,就真成了懦夫了。      终于,他站了起来,缓步走向场中。可刚走了没两步,袖子就被人扯住。      是青女。      她咬紧嘴唇,什么也不说,可眼中的担忧显露无遗。      “没事。”伏杜哑声安慰她。他自己当然知道前去有多危险,但是,还是尽量不想让她担心。      青女叹口气,从自己腰间解下刚刚没有扔掉的惊霜剑递给伏杜:“用这把——你用惯的剑,或许会提高你的力量呢。”      伏杜淡淡笑道:“不用了,反正生死有命,不必毁了一把宝剑。”      说罢,他顾不得看青女猝然灰败的面色,大步走下场中。经过那堆被胡乱丢在一起的剑时随手操起了一把,将剑抽出,鞘丢下,站进圈内,唇角微勾:“师兄,进招吧。”      就算死,也一定要先杀了他。      “你起了杀心呢。”陈潜绍低声笑道:“你还是个懦夫,你怕呢。”      伏杜一咬牙,凝聚心神,将内力送入剑中,左足后退半步扎住身势,不答陈潜绍的话。      陈潜绍也不再多言,足尖一点,整个人竟然跃在空中直击伏杜面门。伏杜扭身扬剑,两柄武器尚未交击便分开,转眼间就过了七八招。      谁都没有伤到谁。      场上陷入了短暂的对峙。      陈潜绍再次举起剑,已经换了进攻的路数。他的内力像是海潮一样裹挟着巨大的压力迎面而来,伏杜回了几手,但他内力修为原本便逊于陈潜绍许多,根本不是对手。陈潜绍每次攻击时使用的内力逐渐加大,而伏杜却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量才能挡住他一招。      然而伏杜却一步都没有退后过。      他原本便踩在斗圈的边沿处,向后一步就是败。侠士可以不要性命,但不能不要荣誉,退一步就是承认自己怯懦!      “小师弟很勇敢,说你是懦夫,看来是我的错了。”陈潜绍谈笑自如,伏杜额上渗出汗珠——他立剑挡了陈潜绍那一招后,再想提内力已经提不出来了。这场比赛马上就要落败,看来没有悬念了。      可就在他几乎认死的时刻,陈潜绍的内力突然撤得干干净净,手上的剑法却突然加快。      猫玩老鼠么?伏杜挡了他几招,发现他手上果然不使用半分内力——反正他是认定自己要输了所以再用单纯的剑法比试来羞辱自己吗?      伏杜恼恨,但交手仓促之间只有招架之功,想刺他一剑,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但陈潜绍真正的目的却不在羞辱伏杜——内力这种东西,一个个比拼下来定是有损耗的,他还有别的事情没有做,犯不上和伏杜耗下去。      还像伤刘骏一样暴起发难,才是最省力的办法。      终于,他逮到了一个空子,在两剑交击的时候猛地用上内力,竟把伏杜手中的剑震断了。而突然如海潮般涌来的力浪中,伏杜自己也震得眼前一花,向后退了一步——如是,他已经出了圈子,算是输了。按道理对方该住手了。      然而陈潜绍却没有住手的意思。他长剑一抖,却不送前,倒是一股精纯内力再次沿着剑刃的方向袭向伏杜的胸口。伏杜虽忙着闪了一下,却并没有完全躲开,仓促中他提起的自己的内力都岔了路,再挨这么一下,顿觉周身如同被投入火中般灼烫痛苦。混沌煎熬中但见陈潜绍长剑当胸刺来,便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竭力提气腾空一跃——可一用内力,身上的不适却反倒解除了,四肢百骸如同被浸入温凉水中一般自得舒服。      陈潜绍没料到伏杜在挨了他一击之后还能跃高逃避,用力过猛中途也无法变招,这一剑刺得用尽全力却毫无斩获。倒是看台上的裴盟主已经阴沉着脸站起来了,他手上捏着的剑诀每个千锋剑盟的弟子都熟悉——那是一出手就要夺对方性命的杀招。      一步踏错,所有的谋划顿时落空。      伏杜落下时恰好站在那堆丢进场内的剑上。他已经恢复清明神智,但觉周身从未有过如此的轻快舒服,心中的紧张已经尽数去了。他足尖勾挑,转眼四五把长剑连同剑鞘飞击向陈潜绍后心。      而陈潜绍也顾不得裴盟主的怒火了。他回身疾挥长剑打歪飞来的剑器,就在这时候伏杜已经从仓皇奔下的青女手中接过了出鞘的惊霜。      “侄儿看起来一点事儿也没有啊。”鲁四公子擦擦头上的汗,从仍然昏迷的刘骏身边站起:“他的命能保住,武功就不一定了。”      “……”裴盟主被错乱的主语搞得有点儿晕,待明白鲁四公子意指时,场上的局面已经变了。伏杜攻,陈潜绍守。      “其实允之的水平还是不如陈潜绍。”裴盟主蹙眉道:“他也只是打了陈潜绍一个猝不及防。”      然而话音刚落,陈潜绍的长剑便被伏杜从中砍断了。      陈潜绍一急,半截断剑脱手击向伏杜面颊。这飞在空中的绝对比拿在手里的更不好提放,伏杜急忙侧脸,那断剑从他脸边滑过,罡风刮得他一阵疼痛,真要犹疑是不是被刺伤了。      而这把飞剑打乱攻击节奏后,陈潜绍竟赤手向伏杜反击。      千锋剑盟向来以剑扬名立万,徒手的功夫学得极少。陈潜绍居然敢以肉掌搏利剑,伏杜亦没有想到过——只是陈潜绍的掌法他实在太熟悉了。这起手第一式,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躲了过去。      伏杜身子比陈潜绍轻灵敏捷,躲了一招后边直直向后撤去数丈,脱开陈潜绍的内力所及范围,终于站稳。      这一刻他也想起了陈潜绍掌法的来由。那是他从小见惯了的回风手——只不过这陈潜绍用的回风手里只是掌法却无内力,他伏杜从前修习的却只有内力而无掌法。看来剩下的半本记载回风手的书册也确实是落到了铁箭门手中。      想到这里,伏杜不禁牙痒,此时陈潜绍却又到了他近前。交手数招,伏杜看出他掌法似乎并不是纯正的回风手,还颇带几分诡谲妖异,变幻莫测,伏杜单凭记忆躲招倒有几次差点被击中。      这当真麻烦得很了。伏杜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才躲开陈潜绍突然变招的一掌,弄得浑身灰土狼狈不堪,陈潜绍的下一掌却随即袭来,劲风所至,连地面上的灰土都飞荡起来。      伏杜心一横,拼着命不要般提自己全部内力灌注于长剑上,然后举剑朝那击来的一掌刺去,却不知这同归于尽般的打法能不能抵住这一招。      成了,则生,则赢;不成,则伤,则死。      陈潜绍的掌风逼得他呼吸都呼吸不了,巨大的压力像是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挤出来一般。然而三尺青锋也同时从陈潜绍的虎口刺入,劈开掌骨与手臂,最终顶住了陈潜绍的肩胛。      惊霜剑刃顽韧,在那么强的掌风和冲击力下都没有断裂。也正是由于剑的长度,陈潜绍的那一掌没有击在伏杜身上。      他的右臂,被剑刃劈成了两半,连着皮肉没有从肩上掉下,鲜血却如泉水涌出。      可是陈潜绍脸上那个诡异的笑容却再次浮起,同时抬起了左手——现下的情势里伏杜不可能收剑了,他左手这一掌拍去,定能扎扎实实地打在伏杜身上。      然而高台上的龙羽师兄,握住那个配好的药包,抬腿,拧腰,挥臂——把那个药包重重砸在了恰好面对着台子的陈潜绍脸上。      刚才发生在龙羽身上的事情再次发生,陈潜绍软了下去,昏了。      伏杜却依然以手撑着身体僵直地坐在原地。他没有力气动弹。和昨天相比,今天的死里逃生更是万分危险,他已经没有心力去想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不会死在这儿了,差点儿就瘫在地上。      场上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龙羽师兄得意地拍拍手掌上沾着的药渣的声音,啪,啪,啪。      裴盟主起身,语句沉静:“你们都看到了,陈潜绍先以秘术使你们险些相互斗杀,再伤刘骏,又希图杀害伏杜,理当处死。我知道他是被铁箭门控制的人,可我不知道在座的诸位里还有没有被铁箭门收买的人,如有,希望你们醒悟——至于陈潜绍,这个逆徒青屏山是容不下了,我虽顾念师徒一场的情义,但为正门风,也说不得了……行七剑之刑吧!”      此言一出座中弟子无不变色。七剑之刑是千锋剑盟惩治叛徒的极重刑罚,用七柄长剑刺入人身七处要穴之中,让此人受尽痒、痛、胀、酸等诸般苦楚后流血致死。名门正派便是处置弟子也多半一剑毙命,这样残酷的刑罚,其实连裴盟主自己都从没有看到过。      不过,正如为君王者治乱世用重刑,此时的千锋剑盟,也没有资格去宽宥一个背叛师门的逆徒。如果重刑能够让可能存在的其他人醒悟,那么牺牲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几名大徒弟上来正要将被药迷翻的陈潜绍拖走,一个清脆的女声便响了起来:“裴盟主,难道不能把仇人留给我一个老婆子来收拾吗?”                        第40章 第40章   伏杜和青女已经领教了“老女稚声”的奇异之处了,裴盟主与自称杜四娘的老妪也打过照面,并无惊奇之色。可一众弟子们听到小女孩儿的声音自称“老婆子”,已经万分惊诧了。及至看到那声音的发出者果然是鸡皮鹤发一老妇时,人人皆啧啧称奇——当然,人事不省的陈潜绍除外。      老妇人走得很慢,却也没多远就到了近前,朝裴盟主笑道:“现在我这侄外孙看起来没本事杀了他了,但铁箭门与我们家族血仇深恨,希望他们能死在我家人手中,裴盟主肯不肯成全?”      已经被几位师兄架起来扶回弟子座次上,虚弱无力地把上半身靠在树干上的伏杜,听到“侄外孙”时也不禁惊奇地抬起了头。从那个山谷出来以后,他忙着和师父回报铁箭门杀手的事情,居然忘了将那老妇的事情问个清楚。然而此时这杜四娘叫他侄外孙,也就是说,她是他的外祖父的姐妹了?      “四娘,您是五弟妹的姑姑,”裴盟主的话果然证明了伏杜的猜测:“伏家的事按理说和您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杜家也还好好的做你们的云门豪族。当年您说杜家容不下您非要住到我这儿来,我答应了,让您进了拢翠谷;可如今这陈潜绍到底是我门下弟子,您干预,只怕不好。”      “伏家的事怎么与我无关?”杜四娘急道:“要不是我说服哥哥将千珠许给九凤庄伏家,千珠怎么会……如此惨死?哥哥也就是为这个容不下我——请问裴盟主,我和铁箭门的仇怨还不够深么?”      弟子席上青女但见伏杜脸色愈发不好,便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握住伏杜的手:“允之哥哥,叫做‘千珠’的那位是你母亲吗?”      伏杜点头,却不说话,仍是仔细听着杜四娘与裴盟主的对答。      “但就算这样,这逆徒也该由我千锋剑盟处置。”裴盟主毫不退让:“如果他只是铁箭门的杀手,被我们擒获交给您倒也无妨,然而投靠铁箭门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背叛师门杀伤兄弟,这才是我要处置他的根本缘由。”      “那么这样吧。”伏四娘那少女的声音带了几分隐隐的期待,提出了一个让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的解决办法:“您先施您的七剑之刑,我再把他救活,然后再用我的办法杀他一次,可好?”      “哦?”裴盟主眉宇间笼罩了一层阴云:“施过七剑之刑的人你也能救活?但这么做未免太浪费时间了……再说,七剑之刑已经过于毒辣,您再给他下毒,未尝也……”      “真是啰嗦啊裴盟主。”伏四娘不耐烦了:“要不这样可好——我来施七剑,既是用你们千锋的规矩处置逆徒,又是我杜四娘亲手报杀害我侄女的仇,怎么样?”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裴盟主和鲁四公子包括龙羽的脸色都变了——因为在她背后,他们口口声声商量处置办法的人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左掌凝气,竟是朝杜四娘后心拍去一招回风手。用力之猛丝毫不弱于方才与伏杜的争斗,似乎他面对的不是一个风都能吹倒的老妇人,而是一座岿巍的山岭。      鲁四公子不敢相信自己配置的药会失效,明明龙羽都被熏昏了,裴盟主则不相信鲁四公子会出状况……总之,他们都信任错了东西,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提醒杜四娘了。      弟子席上的伏杜,也在这一刻猛地站起身,想抽剑救援。然而他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他往前走哪怕一步,刚站起来便跌倒,差点砸到青女。      事起仓促,杜四娘却不急不忙道:“裴盟主,你的弟子袭击我老婆子了,杀了他可不犯您忌讳了吧?”      此话甫出,她丢下手杖,扭腰移步转身,手指捏出花形在掌风袭来处一晃,脸上还浮起一个俏笑——这姿态宛妙至极,若是妙龄女郎做来定可叫人心魂颠倒,但一个老太太也这样动作,却未免让人颇感违和。      可也正是这么看似无力的一招,却化去了陈潜绍势若风雷的一击。他的手掌还没有挨到伏四娘身上,人就已经重重跌摔出去,口喷鲜血,眼见是不活了。      “九凤绝技,回风归云。”裴盟主淡淡笑道:“我从前说五弟的功夫只是名字好听动作好看,威力却是平平,如今竟是我误会了?”      “看出这是归云指也不容易。”杜四娘微微一笑:“只是裴盟主有所不知,九凤庄的归云指是千珠那小妮子教的,她自己水平就有限,伏公子跟她学哪儿能学出个子丑寅卯来?要说这归云指,倒真真是在我们杜家每代挑个女孩儿传,挑中的人不能出嫁。我挑中了千珠,又说服哥哥同意她的婚事,最后却害死了她。不然杜家也不至于容不下我一个孤老婆子。可惜这归云指从此失传。”      伏杜在弟子中默不作声地听着,这话说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没有出生,但幼年的记忆却如海潮一般回溯——小时候还能听到“千珠”这个名字,是爹爹喊的,他每次喊这名字时脸上都含着笑。回风归云也是那么熟悉的武技名称。爹曾问过他想不想提早开始修习,他却懒得早起练功。爹也不催他,只道他长大些再练也好。可他长到五岁却迷恋上了弓马,还向爹爹建议可以再生个弟弟,这样他就能去学兵书,好杀敌报国,爹还为他特意请了师傅——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想法也未见得不好,如果九凤庄还在,说不定他现在就是疆场上的少年将军了。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娘是又有喜了,但甚至还来不及知道那个小生命是弟弟还是妹妹,家破人亡的一天就到了。      至于回风手和归云指,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学到。后来在庄子废墟上找到的半本记载回风手内力的册子,也在那一夜从丹络城仓皇的奔逃中丢下了。      他出神,表情难免有恍惚之意。青女不时瞄他一眼,见他神情不对,怕他回忆往事过于伤心,不禁伸手拽拽他袖子:“允之哥哥,你……没事吧?”      伏杜被青女这一拽吓了一跳,眉尖一挑,见是青女方才放松下来,摇摇头:“没事儿,只是想起了点我娘的事情。”      青女想安慰他,便道:“你好歹还记得你娘,我可是一出生就没了娘呢。想记,都记不起。”      然而,这话一说,她自己伤心事却被勾了起来,眼眶便红了。哪个小孩儿不想有个慈和美丽的母亲呢,她却打小就是奶娘抱着,待再长大些奶娘也走了,只有阿蝉陪着。      这么说来,她欺负师兄师姐们也完全是因为幼小心灵里有着孤独深深的创痛吧……要是往常,青女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做什么坏事的理由,还是会挺高兴的,但今天却颇有些异常。她吸了吸鼻子,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她想安慰伏杜来着,结果自己哭了算什么事情啊。      “你倒是别哭啊。”伏杜反倒开始劝青女了:“我也没说我娘什么事,再说,完全没有记忆不见得就不是福气……有时候记得多了,想起来更让人伤心。你啊,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就算你没娘至少还有爹爹疼着你,我……”      话还没说完,一只柔腻的小手便堵在了他嘴上。青女的眼圈儿还是红的,表情却非常坚决:“不要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咱们俩好抱头痛哭了,别给人笑话啊。”      伏杜看着她,慢慢地笑出来了。      他都快忘了这姑娘还有这么倔的时候呢。三年之前在那片树林里她坚持要和自己一起对付铁箭门的人时不也是这副表情?只不过现在的长相比从前娇美几分,孩子气和驴脾气都半点儿没改啊。      趁着没人注意,他揽了揽青女的肩以示抚慰,低声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别想了。今后我们好好在一起,不就好了么?”      青女愣愣地点了点头,突然脸红了,垂了头微微一笑。      伏杜把右手伸过来,将青女的左手握住,期冀手心中的力度和温度能把他的信心和愿望传递给这个口口声声说不想哭却还是泪水在眼眶儿里打转的姑娘。      “可是你……你又不是女的,你代替不了我娘啊……”青女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伏杜的手瞬间僵了——她难道以为自己要代替她早逝的母亲给她母爱吗?!这是怎样缺心眼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这是挑战他的耐心啊还是挑衅他的智力啊?!      “……我也不需要你当我娘好不好?”      “……那你是什么意思?夫君的疼爱弥补不了娘亲的疼爱啊。”青女认真地回答。      “……那我直说。”伏杜满面通红双眼直视前方:“我是说——我们会成亲对吧?”      “是啊。”      “会有孩子对吧?”      “会吧……可就算有孩子你也不是啊,我……”      “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伏杜要气绝了:“算了,打住,别想了,傻姑娘!”      “我才不傻呢,”青女怒道:“我念书习武都比师兄师姐们快很多啊!”      “……好吧。”伏杜叹气:“可能确实不傻,只是比较呆而已。真想知道师父那么英明睿智的人怎么生出了你这样的女儿。”      “……其实我也怀疑这个问题,”青女低着头,郁闷地说:“我一直都觉得可能根本没有我娘这个人,我爹没有娶过妻子,而我是他捡来的……但师兄师姐们还有四叔叔都说我确实是我爹娘亲生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爹怎么会有我这么呆的女儿,但说不定我娘比较呆?你觉得呢?”      伏杜默叹,我还能怎么觉得?要么是诽谤师父要么是诽谤师娘,都不是人该干的事儿好不好?                  第三卷:明灭   第41章 第41章   无论如何,让千锋剑盟元气大伤的这次比武大会,终于既不圆满也不顺利地结束了——也许这就是唯一圆满和顺利的所在。      这次大会的战果总结下来的话,多少是有点凄惨的:第一名重伤生死难料,第二名叛乱被格毙当场,第三名……他现在正一头黑线地望着挽着自己姑婆的手臂笑得娇柔无比的未婚妻,非常质疑她们两个人的动机。      姑婆那天晚上就提出要教青女归云指的要求了,而师父居然答应了——不是说青女天生脉中带伤不能学内功么?这教学,应该是幌子是借口吧?说真的,他摸不透这个神奇的姑婆心中想的都是什么东西……只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她们俩在一起肯定会有点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德东西……      而且最让他大皱眉头的是——青女自从开始学那什么归云指就不怎么陪他了。虽然按着礼数他们俩确实不怎么方便常常见面,然而他们是武林人士,这种规矩什么的确实没有必要都恪守啊。      再说,青女从前和他的亲密程度,要是拿去让山下那些卫道士看了,只怕他们会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感叹中一根绳子了此一生——但对于他伏杜来说,之前,得脸蛋通红却还依偎在他怀里的姑娘,和他那么亲近的心上人,如今居然每天都人影不见!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找姑婆,要求她减少青女习武的时间,好让青女多陪陪自己。当真奇郁闷无比。      自从比武大会结束之后,他在青屏山的地位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前那些上进的同门们不太看得起他——虽然不见得像是陈潜绍一样公开羞辱他,但眼中的鄙夷还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而不怎么上进如谢俊庭之流,则将这小师弟引以为知己:每当他们偷偷下山买了酒又不敢在自己住的地方喝时,便跑到伏杜从前独居的那个院子里,伏杜非但从来没告发过他们,兴致来了甚至和他们一起喝,颇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然而,此时的伏杜不仅是师父的准女婿,还在众目睽睽下夺得了千锋剑盟比武的第三名。在第一名重伤第二名死亡的情况下,明年谁是第一已经显而易见了,师父百年之后谁是盟主,似乎也不需要再讨论了。虽然大家也都看到了,是凭借大师兄出手相助,伏杜才从陈潜绍手里逃出一条性命,可是平心而论,别人似乎也不见得就能接住陈潜绍那几乎用尽全力的一击。      所以,发现不少从前对他翻着白眼的师兄对他的态度谦和恭让起来了的伏杜,成为了千锋剑盟新的瞩目点的伏杜,名声甚至已经随着回分舵的弟子扩散到外地的伏杜,实在也很难逮着机会躲过所有人的目光,去做些什么不太方便被当做正面事迹传扬的事情了。      果然一件好事带来的不见得都是好事。伏杜坐在青女住处的廊子下,靠着柱子发呆。      他是想等青女回来。当然,他也想过该以什么造型出现这个头疼的问题。他不想站着,但是坐在廊子里总有些女性化的趋向。作为男性他手里也许该拿一册书,但是这时天都快黑了,拿着书看上去未免傻了些。而若是抱着剑,虽然也很符合他的身份与职业,但怎么看都很像个侍卫。      除此之外,嗑瓜子逗鸟弹琴绣花都是更加女性化的行为……他刚刚凭借差点赔上自己一条命的一场恶战,肃清了把他当成个纸美人的流言,现在可不想再被哪位不巧出现的师兄师姐看到,传出“伏师弟嗑瓜子的样子太妩媚”之类的话。      于是伏杜陷入了一个困境:在这里,怎么都傻;不留在这里,他又不见得能捉到越来越早出晚归行踪诡秘的裴小姐——事实上他连阿蝉都很少见到了,裴青女这个多少有些娇气的妞儿非要把阿蝉带着随身伺候,他想向阿蝉打听一下她的行踪都做不到。      不过今天阿蝉提前回来了,恰好碰上上完晚课回来的他,告诉他小姐应该马上也要回来了。于是他就在这儿坐等,等得天边从红转白然后沉入无边无际的墨蓝,直到月亮都上了屋檐,一个小小的身影才从墙头上翻下来。      他轻咳一声,那个蹑手蹑脚想回房的家伙打了个寒颤,停住脚步,猛然回身出剑指着他。      “……晚上回来还用得着翻墙?”他被对方的举动逗笑了。      青女看清是他,如释重负地收了剑,蹦跳着跑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不睡?外头锁门啦,你不知道吗?”      “都等到锁门了你还不回来,可真不是个老实姑娘。”他伸出右手,轻轻弹了一下青女的额心。      青女急忙捂住受痛的额头:“喂,我是在习武啊!又不是不务正业,怎么说我不老实?”      “就算是练武回来也要有个时间,不然晚上碰到野兽还是挺危险的。”伏杜沉下了脸:“狼啊豹子啊什么的又不会和你一招一式比划!”      青女嘟起了小嘴,渴望得到表扬却被数落一顿的失落心情谁能理解!但是,她眨眨眼,随即笑了出来:“喂,允之哥哥,你这么说是担心我吧?”      伏杜的脸在月色下也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他把目光转向一侧的地面,垂下眼帘:“嗯,是……”      “那么,我很高兴。”青女却笑眯眯的,凑过身不由分说便亲了伏杜的脸颊一下随即复位。      伏杜眉眼一挑,颇为惊诧,随即看到青女牡丹花一样粉扑扑的脸蛋儿,却又笑了:“果然裴青女是有了名的拔剑快,不过,这么放肆似乎也有点儿太大胆了……”      “……哪里就是放肆了?”青女的绣花鞋蹭蹭青石地面:“我……我也不是第一次……亲你……”      “上次是趁我睡觉的时候吧。”伏杜笑道:“还是两次。第二次失败,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青女大惊,随即恍然:“你根本没睡着,你这个坏人!你……”      “……你在我旁边我还真是睡不着啊。”伏杜解释:“又不是我不想睡!”      “我不管,就是你欺负我!”青女又羞又怒,决定耍个无赖。      “好吧,算是我欺负你。”伏杜无奈道:“我今儿在这里等了你至少一个时辰,够不够是赔罪?”      “你等我干什么?”青女眨着大眼睛笑问。      “几天没和你说话,想看看你,和你说几句话。”伏杜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说了实话。      “那当然不够啦!”青女跳起来叫起来:“你若是专程等着和我道个歉就算是赔罪,可你是为了跟我说话的,那是我成全了你,怎么能算你赔了罪啊?”      伏杜急忙起身,伸手去捂她的嘴:“小声点儿,师父应该已经歇下了,别吵醒他。”      青女吐吐舌头,压低声音道:“除非……”      “除非什么?”      “……”她不回答,跨前一步,伏杜心领神会地伸开双臂。      “抱抱我,就算你赔罪。”女孩子故意娇蛮了声音,却还是挡不住无所不在的羞涩。      月光把两个人的紧紧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而在草丛里鸣唱的夏虫却闭了声。青女合上眼,紧紧靠上伏杜结实的胸膛——他的心跳得很快也很有力,一下下摇撼着她的心和身体。      “青女啊。”伏杜再开口,嗓子有点哑,手臂也松开了些:“你能稍微离我远点么?”      “为什么?”青女仰头,惊异地盯着以脸红为特长的漂亮青年。      “我又不是一块木头……”伏杜有些尴尬:“你离我太近了。”      “……会吗?”青女自己往后让了点儿:“可是从前你也抱过我,把我从山谷里抱出来的时候难道不是比现在更近?”      “那时候你受伤了啊,还对你起心的话,我还算是人吗?”伏杜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一脸豁出去了的壮烈:“可是现在你……你这么漂亮乖巧地靠在我身边,再不起心,我也不算是个男人了……而且,我受不了你上身……呃,正面贴在我胸前……我……”      “你什么你!”青女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知道伏杜说的是真话,但这么说出来真是一点儿面子都没有留给她啊!她负气地一把把他推开,自己坐到了廊子边,扭过头故意不看他,小嘴抿得紧紧的。      伏杜愣了一刹,才明白青女是害羞赌气。他心中像是被人用松鼠的尾巴挠过,痒酥酥的,便走到青女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青女却白他一眼,把手用力一甩,嗔道:“别动我!”      伏杜急忙松了手,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青女该不是真的不想让他陪着。便又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手中。这次,青女没有抵抗。      “你真漂亮啊。”他盯着她细看,月光下青女的面庞如花朵般娇艳鲜嫩。她的脸不大,双颊微圆,下巴稍尖,玲珑中含着几丝俏。雪白的皮肤在此时几乎有一种晶莹透明的感觉。女孩乖巧姣好的容颜,让他虽然明知道自己行为的失礼,却依然不舍得移开视线。      青女被他盯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垂下睫毛看向另一边地面,不敢移眼睛,这状态委实含羞带怯——虽然对常态的她来说这个词基本和“贤淑”一般遥远,位于她不可能到达的国度,但和伏杜在一起的青女和平时的她也是有天壤之别……      郎情妾意,花前月下,清风徐来,晚星点点。青女的心越跳越快,不知他再看下去会怎么样。只觉握着自己手的掌心在出汗,力度也渐渐加大,不免心如鹿撞,偷偷期待着一点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伏杜放开了她的手,低声道:“当心,有人来了。”      青女大惊,手立刻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刚刚还柔情款款的气氛顿时肃杀起来。      他们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青女墙根下。伏杜和青女对视一眼,不禁益发紧张——谁半夜会来青女这里?      而那停住脚步声的人,便在这一刻,从墙头上跃过。动作舒展漂亮,宛若大鹏展翅。伏杜立刻起身将青女挡在身后——从这一跃里都能看出那人的功力颇为深厚,青女必定不是对手。他低声嘱咐道:“过会儿若是打起来,你就去找师父,知道么?”      青女还没来得及应声,那人便欢乐地朝他们俩打起了招呼:“哎呀,允之,青女,你们俩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干嘛?”      伏杜松了剑柄,嘴角却不自觉地僵硬:“鲁……四叔……你怎么半夜上山,还是从这儿翻墙的?”      “你岳父那院子的墙根底下谁知道有多少梅花坑?我才看上一枚美少年,还没有弄到手,万一摔残了大大不合适。”鲁四公子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大半夜出现在这里是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反倒调侃起他们:“倒是你们小夫妻两个,大半夜是出来看月亮?不错,有情调,很有情调。”                     第42章 第42章      “……”伏杜叹了口气:“您别乱说……”      “怕什么?大哥他敢让你住到这儿,一是相信允之你的人品不会在拜堂前对青女动手动脚,二来也是自信就算你和青女怎么样了他也绝对有办法收拾。就算我告诉他,你们半夜不睡觉,相依相偎说着情话看月亮,约莫他也只会赏我一脚说——”鲁四公子压着嗓子学裴盟主说话:“‘我的女儿女婿,你管得着么?’”      “慎言啊四叔……你这大嗓门儿,别说师父了,就算是那边的师兄师姐们约莫都会被你吵醒吧……”      “会吗?”鲁四公子的声音瞬时缩小,随即又放大了:“哎呀不要紧,我这可是有要事才上山的,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这祸害!”裴盟主准时出现了:“但是你若说不清楚你有什么要事半夜上山来闹腾,我不会轻饶了你的。”      “呃……”鲁四公子啪地一声展开了完全没必要展开的折扇,晃了两下方道:“铁箭门宋家那老大——叫宋齐光的是吧?他失踪了,并且连同他所统帅的那些人,全部消失了!”      “我早就知道了,然后呢?”      “你知道了?”鲁四公子惊异地睁大眼睛:“昨儿我放在铁箭门的内应才回报我这个消息的哇,你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早?还有,据说宋悯天一听这消息昏过去两次呢。”      “……因为他死在青屏山。不然我也不会知道铁箭门准备下手,要你来比武大会防着出事,”裴盟主回答得简略:“然后呢?你没有别的事要说么?”      “……”鲁四公子瞄了伏杜和青女一眼:“我觉得得回避这两个娃儿。”      “没必要吧?”裴盟主摆摆手:“直说好了。都不是外人。”      “那么,我是这么想的。”鲁四公子严肃地说:“我认为可以趁机攻打一下铁箭门了。”      伏杜的手猛地一下握紧了。      “……还不是时候。”      “大哥你难道不想尽早为五弟报仇么?”鲁四公子激动起来:“除了五弟,二弟和三弟那次莫名的失踪只怕也是铁箭门干的,你……”      “我怎么不想?”裴盟主的脸色格外阴沉:“只不过,那宋悯天也不是一般人,虽然生出了四个不争气的儿子。但是他死之前,铁箭门还是不可小觑啊。”      “宋悯天是谁?二叔和三叔又是怎么回事?三年了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伏杜压低声音问青女。      “宋悯天好像是铁箭门的门主吧?就是那两个死人的爹。”青女小声回答:“至于二叔和三叔的事,回头我再告诉你。”      “我来告诉他。”裴盟主打断了青女的尾音,接下来的话便朝着伏杜说:“你家破亡之后的第三年,二弟和三弟曾经相约去找你,但是他们自己也就失踪了。不知道是在哪里失踪的,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更不知道是谁干的。”      “弟子觉得不像是铁箭门所为吧?”伏杜蹙起眉道:“如果他们去找我,铁箭门为什么不跟着他们,然后待他们找到我再一起下手?”      “这倒也是个疑点啊。”裴盟主皱起了眉:“可除了铁箭门,谁会干这种事?”      伏杜没有应声,他说完那话就觉得有些怪异之处,只是一时想不到哪儿有点问题。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盯着沉浸在回忆里的伏杜,直到他猛然抬起头:“我想起来了!”      “什么?”      “第三年发生的事情——那时我住在从前的下人家中。有一日那家人的主妇告诉我说来了两个人要找我,她怕是铁箭门的追踪者便推诿过去。然而第二天,我和他家的孩子一同出门,回来时那家人便都死了,房子也被烧了……所以,我一直以为那两个人就是铁箭门的!”伏杜的声音里有颤抖,似乎那久远岁月前属于一个孩子的恐惧仍能通过辽远时空,占据这高挑精悍的青年武者的心。      “……也就是说,他们找到了你的所在,却没有带走你。”裴盟主的声音冰冷:“第二天,那家人就惨遭毒手,是不是?而就在那一年,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两个。”      鲁四公子的眼眶已经红了:“这帮狠心的贼!”      “你骂人的时候能不能别像女人骂负心汉子一般?”裴盟主话虽这么说,口气亦算得上平静,却任是谁都能听出极强的怨愤:“你们都回去歇着吧。这笔账是迟早要算的。”      伏杜森森打了个冷颤,他一心想要报仇,却从来没有想过仇恨所织出的是这么大的一张网。至于网的尽头——铁箭门为什么一心一意要毁了九凤庄,他还是不知道。      然而,有一点他已经明晰——这要报的仇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仇了,他所看不清的那张网已经打开。他,青女,师父,四叔,甚至已经死去的父母亲人,都成了这张网的一部分。      他向师父和四叔辞行:“那么,师父,四叔,弟子先回去了……”      “这傻小子!”鲁四公子心里难受,见裴盟主面色也不好,突然神来灵感想到该怎么改变一下这悲愤的气氛,便朝着伏杜提点:“还叫什么师父?大哥把青女都给你了,你还不该改个口?”      伏杜此时满心都是报仇的事情,一时竟愣住了。但青女却偶然反应快了一次,第一个听懂了鲁四公子的提点,可伏杜这傻小子还真是没有半点儿反应!      青女气哼哼地一跺脚走了,伏杜这才反应过来,不禁红了脸,期期艾艾道:“岳父大人……”      裴盟主长叹一口气:“罢了,允之这孩子啊。老四,你也别为难他,他若是父母还在,必不至于如此。九凤庄的少庄主,怎么也不至于被我家青女这不懂事的丫头欺负。”      “没有,”伏杜听不得任何人说青女不好,忙为她申辩:“师……岳父,青女她很好,女孩子家爱耍些小性子没什么。”      “你看你看,”鲁四公子插话:“这两个孩子郎情妾意的——大哥,至少咱们的孩子比铁箭门那几个出息得多,你说是不是?看到他们,你还担心报不了仇么?”      “谈何容易。”裴盟主知道鲁四公子和伏杜是故意在安抚自己,心中不是不感动,但说出的话还是谨慎的:“允之,你还是得努力些。你虽然已经是青屏山的第一,可想要向铁箭门报仇,差得还不是一点半点。他们很麻烦,也许我和你四叔都活不到那一天,也许只能靠你——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伏杜咬紧牙关,许久才挣出一个“是”。      他岂是不知道前路艰险,然而若是不往前,却绝没有别的道路。      第二日,伏杜重又开始了刚入门时一般的疯狂练习。只不过,上一次驱动他的是仇恨,这一次驱动他的却是责任。      情义与血性,是男人生来该有的东西。      忙着练剑,他甚至把青女那一头都放淡了。每一日都累得不能多动哪怕一下,相思倒也没那么浓了。半夜有时醒来,却是每每都想起青女那天的负气,心中便决定明日定要找她道个歉,可到了第二天仍然会累得忘掉。      所以,当半个多月后,青女去找到他时,伏杜的第一反应是——“糟糕了。”      他以为青女会很生气地责备他不关心她,却不料青女只是吃惊地看着他练剑的飞烟崖顶周围的树木,竟是半晌话都说不出来。      “青女……”他轻嗽两声,打算主动认错:“那天是我反应太慢……最近又忙着练剑忘了寻你道个歉,你,还生气么?”      青女这才回过神来:“什么?哪天?”      “……四叔要我改口叫岳父那天。”      “那没什么啊。”青女摆摆手:“再说你迟早要叫的,我只是害羞才跑掉……喂,停,你别开口,你说话就没好事!你是不是要说我和害羞这两个字没有关系?”      “不是,我只是想问……你今天过来找我不是因为生气?”      “生气哪能一气十多天啦?”青女笑盈盈的:“那岂不是要气死了?话说回来,这儿的树都是你祸害的?”      飞烟崖顶的平台边原本生着蓊蓊郁郁的树木,此时却大部分都从中折断了,倒是有些不那么粗壮的还挺立着。      “是。”伏杜承认得很干脆利落。      “很厉害啊。”青女走到一棵还没倒下的树边,轻轻用手指一推,那树却应手而倒,倒吓了她一大跳。及至她俯下身去查看断面,才惊道:“这树……中间的经络都断了!”      “是吗?”伏杜走到那倒下的树边,细看断面,确实如青女所说,树木的经络碎断,一看便是被内力震的。他不由蹙起了眉头。      “可是,你不是在练剑么?”青女抬起狐疑的眼睛:“剑气应该直接将树木斩断,怎么可能树不断而经脉断?”      伏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按师父,啊,岳父教的剑法练下去而已。至于怎么是这样,我当真不知。”      青女直起腰,想了想,之后却是微微一笑,迈向伏杜一步,用袖子为他拭去额上细密汗珠:“哎呀,不知道也不要紧,为什么会这样也不要紧,总之你很厉害就够了,对不对?”      伏杜微微低头,看着她明亮笑容,心中暖融融的,不禁伸出手臂环住了青女的腰。      “干嘛啊。”青女笑嗔:“只是想告诉你别太辛苦而已——不要勾搭我!”      伏杜不禁解颐,用额头抵住青女的额头,合上双眼静享难得的二人时光。他们的姿势看上去亲密而温情。      过了片刻,青女将他微微推开一点儿:“别靠这么紧,好热呢。对啦,我上来还有事告诉你,我的归云指学完了,姑婆也走了,说是要回去伺候她娇贵的蝎子们。”      “哦?这么快?”伏杜眉一挑:“我以为会很难呢。”      “是很难,不过我冰雪聪明啊!招式心法我都学完了,姑婆说以后勤练习就行啦。据说这归云指是可以将敌方的内力收为己用,所以就算自己一点儿内力也没有亦能克敌制胜。”青女越说越兴奋,伸出手环住伏杜的脖子:“如果练好了的话会很厉害,那时候就不会拖累你了!”      “拖累我?”伏杜一怔:“你什么时候拖累我了?”      “既然你要报仇,我肯定要跟着去啊。”青女虽然脸蛋飞红,口气却是理所当然的:“到那时候如果我还是很弱小的话,不会拖累你么?我可不想被敌人指着咽喉要挟你时英勇地自尽。我还想……想跟你白头偕老,想生十个八个孩子什么的!”      伏杜听得既觉得好笑又不禁感动,环着青女的手臂收紧,将她紧紧揽进怀中。      他从来没有一刻这样强烈地感觉青女就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虽然他们之间并未来得及有夫妻之实,然而情之所至,他已经将她看做了相伴一生的人。      青女柔顺地依偎在伏杜的肩头,感受他的头发在微风中拂过她的脸颊,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满足感缓缓升起,不再消退。                  第43章 第43章   “对了,”青女突然发话:“爹爹说婚期可以提前……允之哥哥,你觉得什么时候好?”      “提前?”伏杜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任何时候都可以。”      “那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了么?”青女抬起头,望着伏杜困惑的神情,吐吐舌尖:“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但爹爹让我问你这个……说你应该有什么还没有交待清楚的往事。”      伏杜脸色骤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叹出,道:“是的,是有事情没有交待清楚。”      “什么事?”青女疑惑。      “……春锦的事。”      “她……那宋大公子不是说她在宋家么?”      “我总得自己去打听打听。”伏杜轻轻握住青女瞬间凉了的手:“我不会对不住你,青女。你……别乱想。”      青女面色也不好,她摇摇头:“你去哪儿打听呢?打听到了又如何呢?”      “宿月楼,丹络城。”伏杜几乎是喃喃地念出这两个地名:“我总是要问清楚她去了哪儿,和谁一起,她过得怎么样,才能安心的。如果可以,也想给她些补偿……只不过若是师父不提,我也不敢……不敢和你说。怕你生疑心。”      青女默默垂下头,抿紧唇,可不过一会儿又抬起头笑道:“没关系啊。你该同她有个清楚的了结,否则我不是更不安心了?”      “但是……若她不好,我能拿什么补偿她?”伏杜像是陷入了深思:“我只能把当年她给我的那些金瓜子还给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拿去给她的东西……”      “这样不好。”青女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是我,一定不乐意有人把我送给他的东西还给我。如果你非要还,可以去找个什么人把那些金瓜子铸成一个金锭,这样她也不见得认得出来……还有,还有一桩,不知当不当讲啊?”      “说。”伏杜不料青女会给他出主意,颇为惊诧地看着她。      “我想,想和你一起去。”青女勇敢地抬起头对上伏杜的目光:“不管是怎么样,一起面对总是好些。她若还在宿月楼,咱们想办法给她赎出身子来,给她找个好人家;若是她已经从良了,咱们可以去探望探望她,随便说是表姐堂弟的,总该让见一面;但就怕她真去了铁箭门……”      “她不见得会对你客气。”伏杜加重了语气:“她……那时候我们的事情,师父应该告诉过你了。就算那时候我们还是孩子,喜欢谁什么的也做不得真,但多少会有芥蒂的。”      “那也总得面对啊。”青女争辩道:“把她心里的疙瘩解了,咱们都好过些,不是么?难道她对我不见得客气我就能假装她不曾存在过么?”      伏杜想想,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那么如果我要去解决这件事,一定带着你,好不好?不过啊,我真是既怕你受委屈又怕你耍性子。”      “我保证不耍性子不就好了?”青女咯咯地笑:“只是去宿月楼里打听打听罢了,说不定可以很轻松就搞好这事情啊,那样你就当带我去丹络城玩玩不好么?我还从没去过丹络城,听说那里很是繁华?”      伏杜静静地笑了,然后他微微颔首,把青女揽进怀中,轻声说:“是很繁华。那么,就当带你去玩了。咱们现在走吧。”      “走?”青女诧异:“现在就去?”      “想什么呢?”伏杜失笑:“总得先去找师父把这事情禀明了吧——呃,我现在还是习惯叫你爹师父,岳父这个称呼么……等成婚了再叫好不好?你介意么?”      青女摇摇头:“这倒没所谓。反正啊,咱们最好能快些把这事情了结。”      对于春锦的事,伏杜自知理亏。虽然他并不是故意对不住春锦的,然而誓言说在那里了,现在不管什么原因终究是把它违背了,那么他就该为此承担春锦的一切愤怒甚至报复。可他又不希望因此引起师父和青女的不快,是而虽一直记着却始终闷在心里,不曾向任何人开口提到过此事。      如今,师父居然会想起这事,而青女也会答应不耍性子地陪他去解决这桩心事,他还是颇感动的,对青女的心思也不由更深几分——既然她会为他温婉懂事,他又怎么能不好好待她?      于是,在师父面带忧色地再三问他是不是确定能应付得来青女的时候,他心中竟对师父有些怨怼。青女都已经说了不耍性子,那他还有什么应付不来的?至于这样看不起她么?      但等上了路,他就后悔了……      青女一出山门,原本温柔婉丽的模样全丢出了九霄云外,就像变成了一只出了笼子的小雀。她总是先策马跑到他前头去,然后下马去山涧里玩玩水啊到树林里踏踏青,等他跟上来,再飞速跳上马背跑出一段儿去。      伏杜对此颇有些不快。终于,当裴青女在他面前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表示自己饿了想捉两只山鸡或者兔子烤了吃时,伏杜爆发了。      “裴青女,你不是说你不耍性子么?”      “……我没啊,我只是饿了……”      “刚出门不到一个时辰你就饿了!饿了老实到马背上呆着去,别到处乱跑!乱跑能不饿么?”      “……那也……也不是耍性子啊。”青女眼睛里居然瞬间浮上了泪花:“我只说了不耍性子而已,你也没说过不许我乱跑啊!”      伏杜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能架得住青女哭鼻子的人,反正他是没那个本事。青女这边一委屈,他立刻就心软,可嘴上还是要严肃,否则接下来的几天怎么管住这家伙?      “我之前是没说过不许你乱跑,但现在说了,你从现在开始就不许乱跑了。”      “难道我不可以不听吗?”      “三从四德你可以不守吗?!”伏杜的声音大了些,看起来很像生气了的样子,但他自己也知道这其实是虚张声势,他根本也不舍得对青女发脾气。      “……什么是三从四德?”青女却是真的疑惑,刚刚挤出来的眼泪也迅速消失了。      “……你不知道三从四德?”伏杜诧异。他压根儿没想过世上会有一个女孩子完全不知道三从四德是什么东西。      “我听阿蝉提到过。”青女摊摊手:“但她也没说清楚,那是什么玩意?它和我要听你的话有什么关系?”      “三从啊,是未嫁从父,已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呢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工——现下你爹不在这儿,我是你未婚夫你当然得听我的!”      “已嫁才从夫呢!”青女反驳:“现在我爹不在,咱们也还没拜过堂,我怎么就非得听你的?”      伏杜语塞。他自己究竟不了解三从四德的规矩究竟如何,而姑娘在父亲不在时是不是该听未婚夫的他也确实不知道——他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自然没有人给他灌输这个,而青屏山上也没人讲这些事情,至于中间那段在青楼度过的时光……烟花女郎讲三从四德基本上是找出家人谈如何屠杀小动物一样不靠谱的事情吧。      青女见反驳取得了效果,轻哼一声,跳上马背,一甩鞭子绝尘而去。留下一句话回荡在风里:“我先去捉只山鸡来,你啊,准备好给山鸡拔毛吧。”      伏杜虽然知道以青女的水平料理一只山鸡无论如何都不是问题,但直觉却让他觉得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他不敢因青女话里的调侃之意而生气或者怠慢,只得以膝盖一夹马腹,跟着青女追了过去。      伏杜和青女的坐骑都算得上是难得的骏马——谁让裴盟主没事干就养马玩呢,几十年下来青屏山的马好得和漠北游牧人的宝马有的一拼。穿过树林的土道中顿时扬起了滚滚黄尘,青女在前,跑得是极为潇洒得意,但伏杜在后,却是被扑得一身一脸的灰……      尤为要命的是,这灰大得伏杜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完全看不到青女的背影。      等到他追到灰土已经飞散,能够睁眼看清周围环境的时候,却发现青女的身影已经找不到了。      是追过头了,还是没追上?他跳下马,环顾四周,树林里静得可怕。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搏动的声音——能传导紧张担心,外加一些恐惧的心跳的声音。      “青女!”伏杜试着喊了一声。尾音在树林中回荡,却没有人应和。      “青女!”他用上内力,又喊一声,依然没有人应答。他的手顿时攥紧了。      他捏着马缰,深深呼吸,想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一点儿,好想个办法出来。过了许久,他才想到可以看看地上——如果青女已经过去了,地上是会留有马蹄印的。      然而,当他俯下身,却发现黄尘道上根本没有马蹄经过的痕迹。      那么,他追过头了?      伏杜牵起骏马,往回走去。他走得很小心,手也一直按在剑柄上。既怕错过青女留下的痕迹,又怕碰上什么敌人而证实了青女面对的危险处境。      突然,一声清亮的马嘶响了起来,伏杜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是青女所骑的那匹马。它站在几棵树中间,不安地甩着头。      而马鞍之上,空空荡荡。                  第44章 第44章(小修)   心脏在那一刻无法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抹去,留下无法填补的突兀空白。      伏杜朝着青女的马跑过去,他甚至忘了谨慎,也忘了关注周围的情形。而就在他到达那匹马身边时,一声惊呼从稍远的地方传来。      那是女人的声音,是他无比熟悉的青女的声音。      伏杜来不及仔细想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是本能地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然而,当他看到青女时,不由停住了脚步。      彼人正头下脚上地吊在一棵树上,一根麻绳拴着她的左脚踝,而她正在拼命挣扎。裙子倒着垂下来,刚好挡住了她的脸。看起来狼狈不堪。      “青女!”他喊了一声:“你怎么样?”      “有圈套!你小心!”      这句话终于提醒了伏杜,他顿觉脊背都凉了——他跑来的时候心思焦躁,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外物,倘若真有圈套,今天只怕大大不妙。      然而,当他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了不停扑腾的青女之外,只有一只体型颇大,五彩缤纷,正悠闲踱步的山鸡……山鸡?      心念一转,他想到了一种非常适合解释现在状况的原因——相比被铁箭门设计,青女更可能是想捉那只山鸡结果中了猎人抓狐狸的套索。这个理由怎么想都更正常一些。      不过青女既然说了有圈套,他还是得小心点好。于是他抽出长剑,运气飞身跃起。到得青女跟前时左手揽住她腰,右手挥剑斩断了麻绳,脚踩在树上,用力一蹬,返回马旁边才落下。      他把青女放下,裙子自然回归原位。青女呆站在原地,愣了一小会儿,猛地扑到了他怀里。剧烈的呼吸让她的肩背不断起伏,许久才嗫嚅着说出话来:“吓死我了……我被吊上去的时候,又怕你不来找我,又怕你来了也中了圈套。”      “……”伏杜拍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慰:“我肯定会来找你的,看到你不见了也把我吓得不轻。但是,青女小姐,你没有发现么,套中你的圈套根本就不是设计来对付人的。”      “什么?”青女停止了抽噎,抬起头来惊异地望着伏杜。      伏杜却松开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盯着那只大山鸡和旁边的树木观察了一会儿,才走回来道:“那是猎户设置来捉狐狸的,只要有什么东西踩在山鸡旁边拖拽,那拴在树上的机括就会发力,收紧绳套把那玩意儿吊上去……你难道没发现那只山鸡脚爪上也套着绳子,它根本飞不走么?”      “……我捉到那只山鸡了,然后想抱它走,可一不小心就被倒着提了上去……”青女回忆着“中圈套”之前的事情:“所以你这么说倒也有理,那么这套子是捉狐狸的?可为什么要倒着提起来啊?”      “把狐狸倒提起来的话,它没法把身子弓回来吧。如果是设在平地的绳套,狐狸会把绳子咬断逃走的——叫你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不听,这次踩中的是绳套,要是踩中捉狼的钢夹子,看你怎么办?”      “……就算踩到捉狼的钢夹子你也会来救我的对不对?”青女眨着求饶的大眼睛:“你不会把我扔在麻烦里的。”      伏杜又好气又好笑:“是的,可是你也不能因此就不断把自己扔进麻烦里啊……”      他的话还没落地,一个粗豪的嗓音就传了过来:“喂,是你们弄断了老子的绳子?”      青女一吐舌尖:“怎么办?”      “赔人家的绳子啊。”伏杜叹了口气,扬声向那人叫道:“是,我家妹子没见过山鸡,好奇跑来看看,结果被吊了起来!”      “谁是你妹子!谁没见过山鸡!”青女的抱怨刚刚出口,就被伏杜一把捂住了嘴:“要么你去应付他,说你想偷走他做诱饵的鸡,要么你就闭嘴!”      “唔……我不是想偷他的鸡……我……以为那是野生的!”青女坚持着表明了自己立场的无辜,伏杜的手却越捂越紧,还假装没有听到她的申辩,仍向那走来的猎户赔着不是。      “大叔,我是为放我妹子下来才一急之下斩断了绳子,您看这事儿该如何了结?”伏杜不愿多生波澜,企图花点儿钱了结此事。      “你急着救人我可以理解!”猎户愤怒:“但是你们总得赔我的绳子吧?那是隔壁村的何大仙吹过仙气的绳子,准能抓到一只漂亮狐狸的!现在狐狸没逮着,却被你弄断了!怎么也得赔我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伏杜一愣:“一两银子够买多少绳子?”      “不是绳子不绳子的问题,是你们弄断了绳子我就抓不到那只大狐狸了!”猎户看到了他们乘骑的骏马,鞯辔鲜明锦勒雕鞍,明显是富贵人家儿女,大有油水可捞,于是非常固执:“一张漂亮的狐狸皮总能卖到一两银子吧?让你们赔一两算是少的了——狐狸皮卖得好的时候能卖到五两银子呢!”      “五两银子那是极北玄狐皮的价格!”伏杜怒了,于是毫不迟疑绝不心虚地撒了个谎:“这儿的狐狸皮再漂亮也到不了一两银子!我家就是做皮货买卖的,大叔您可别想骗过内行人!”      “……好吧,或许一只狐狸没那么值钱,但也许能套到几只狐狸呢?那可就值钱了吧?”      这猎户分明是在讹诈人啊。伏杜决定反击:“大叔,您这套子套中过狐狸没有啊?”      “还没有!刚用上就让你们给毁了!”      “那么,我记得您说过,这是大仙吹过仙气的绳子,一定能套到狐狸对不对?”      “那是自然!”      “那么您看,这根绳子还没有套到过狐狸,就套中了我妹子的腿,并且被我一急之下砍断了,证明它就天生没有套中狐狸的命。”      “这……”      “既然它天生套不中狐狸,别说一两银子了,就是五个铜板它都不值。”      “可何大仙吹过仙气,这绳子……”      “何大仙吹仙气之前说不定分了分神儿,”青女接话,笑盈盈的:“给吹错了仙气——说不定您用这绳子拴牛拉犁能犁出一大罐金子,可用来套狐狸就只能套到人,这事儿您该找何大仙讲去的啊。”      “这样吧,”伏杜趁热打铁:“我赔给你二十五个铜板,你可以用五个铜板买条好麻绳,再用二十个铜板买只酱鸡或者肘子之类的,请何大仙来好好吹口气,如何?”      “那太少了!”猎户一口拒绝:“无论如何也得五十个铜板……”      “啊……五十个铜板。”伏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然您这么坚持,我也只能赔您五十个铜板啦。但是家父管束很严,若是只二十五个铜板,我倒能瞒下。可五十个铜板就难说了——若是回去家父问起,我也只好实话实说。至于我妹子天生胆儿小,会不会被您这套绳吓出个毛病来,以至需要请大仙和尚来做法事驱邪,我也就不知道了。家父会不会告官要您赔偿,我也还不知道。您看这事儿怎么办?”      猎户生长乡野,不比城中打混的人,提到告官,那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了想也只得苦了脸道:“二十五个铜板就二十五个铜板……你们这两个小娃娃,太也小气。”      交了二十五个铜板还买了个“小气”的名声,伏杜很是不乐,于是嘴角一挑,笑得很不正经:“大叔,您就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什么?”猎户看这刚刚还彬彬有礼的少年公子突然变成了痞子样,吓了一跳。      “去丹络城打听我陈家二公子吧。”伏杜随口杜撰了个名号,挑起一边嘴角笑得颇有几分恶意:“谁不道我是鼎鼎有名的恶少?大叔——口中积些德,别惹我不开心,那大家可就都不开心了!”      猎户打了个激灵,他完全忘了刚刚伏杜还以“家父管束严”为理由拒绝了五十枚铜板的赔偿,也没去想管束严厉的父亲怎么能养出名扬全城的恶少儿子,急忙躬身道:“小的不敢了,请您慢走,慢走……”      青女看伏杜装腔作势吓唬人,只觉十分新鲜。她已经上了马,笑得花枝招展,直到走出了两里地,依然笑个不住。      “别笑了!”伏杜终于受不了了:“有那么好笑么?”      “皮货商的儿子,嗯,陈家二公子——丹络城里当真有这么一号恶少?”      “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伏杜尴尬一笑。      “那你还吹牛撒谎,哎呀,可真不是大侠该干的事情。”      “那么大侠碰到这种敲诈行旅的人该怎么做?就被他敲诈么?”      青女想了想,蹙起眉:“呃……好像应该揍他一顿。敲诈别人的人是坏人,收拾一下也是应该的。”      “算了吧,”伏杜大笑:“说到底还是你先去偷人家的鸡,怨不得人家敲诈你啊!”      “……怎么算不得?他是要套狐狸的,结果套中了我,我还没讲我受了惊吓呢!”青女愤愤道:“我以为是铁箭门布下的圈套,快要吓死了!”      伏杜不回答,却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终于笑了出来。      “笑什么?!”      “套中的不是狐狸,”伏杜强忍着笑:“是修成人形的漂亮狐狸精。”      “你才是狐狸精!”青女大怒。      “我夸你漂亮你还生气?”      “这叫夸我么?”青女在盛怒之下居然能冷静地冒出一句绝妙的反击:“你可比我漂亮。所以啊,就算咱俩中间有一个狐狸精,那也是你!”      “我又没偷鸡。”伏杜反驳。      “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要偷鸡,我以为那是野的!”青女愤怒了,拉住马,停在原地抗议:“坑蒙拐骗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我绝对做不出来的!”      “好啦好啦,我相信。”伏杜摆摆手:“走吧,大小姐。”      “没有诚意!”      “诚意?”伏杜在阳光下展颜一笑,好看得让青女有点儿发愣,他就趁着这机会跃上了青女的马背,鞭子一甩,骏马顿时向前冲去。而他的马也随着跟了过来,树林里的小道中,再次扬起了滚滚的黄尘。      “你干什么?”青女被突如其来的狂奔吓到了,在伏杜怀里挣扎抗拒。      “你不饿么?”伏杜回答:“抓紧时间找个能休息的地方吃点儿东西再赶路啊。我觉得这已经是最有诚意最能表示我对你无比理解的途径了,你难道不这么认为?”      青女听到“吃东西”三个字顿时老实了,乖巧地点点头,靠在伏杜前胸。而伏杜在心中默默吐了一口气——若是知道食物对她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早些用这个法宝收拾她说不定还能躲过“偷鸡被捉”这么一遭丢人的事儿……                  第45章 第45章(小修)   马在高速奔跑的时候反而更加平稳。从伏杜跃上她的马背,青女连自己驾马都不必了,于是她安逸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虚惊一场之后,多少有点儿累。      就在她打呵欠的同时,一滴水珠坠在了她额角上。她惊异地抬起头,才发现那滴水是从伏杜的面颊上滴下的汗。      而那汗珠滚过的地方,居然被冲出了一条小沟……青女抽了抽嘴角,抬起手指擦了擦伏杜的脸,果然,他脸上全是灰土。      “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脏啊?”她有充分的理由不解。      伏杜却不理她,直到马跑到一条山涧边,才终于勒马停下。他当先跳下马背,一边伸出手扶青女下来,一边抱怨:“还不是怪你?”      “怪我?”青女虽然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借助伏杜的搀扶才能下马,然而有机会伪装淑女她还是很乐意从命的。于是将小手交到他手心中,优雅地一束裙摆,翻身下了地:“怎么能怪我?”      “在你去偷……呃,或许是捉山鸡的时候,扬了我一头一脸的土——你居然还好意思问。”      “哎呀我也不是故意的呀。”青女眨着宝石一样闪亮的眼睛,一脸谄笑:“我饿了嘛,什么都顾不得了——你不是说在这儿吃些东西休息休息吗?”      “是。”伏杜指指马背上的褡裢:“自己拿去。”      青女立刻像小兔子或者小鹿什么的动物一般雀跃着跑了过去,可紧跟着,气氛就凝固了。      “……你说吃东西就是吃这玩意儿?”青女手中捏着一个硬得能盖房子的饼:“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伏杜正解下束发的布带,看都没看青女一眼,口气极其平静:“早告诉你了你还会这么听话吗?”      “你……好吧,这玩意我不想吃。”      “那你吃鱼不吃?”      “吃啊!”青女眼睛一亮:“你是要下河抓鱼么?”      “……不然我能变出鱼来?”伏杜挥挥手:“你先去树林里抱些干树枝回来,然后生火。快点儿啊。”      青女应了声,飞快地跑向林子里,将干枯的树枝抱了一大捆出来,接着按伏杜的嘱咐,在河边的沙滩上放好了树枝,敲击火镰燃起火来——然而直到这时,伏杜还是没有捉到鱼。      “允之哥哥,”青女朝在水里忙活的人叫唤:“你还没有抓到鱼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了也抓不到。”      “……真笨。”青女咯咯笑:“你没有抓过鱼么?朝看到它的下头去抓啊。”      她话音未落,伏杜便把一条不小的鱼甩上了岸。于是青女的嘲笑立刻变成了鼓励:“哎呀,不错不错,再加油,再来一条就够了。”      伏杜愤懑地抬起眼开了她一眼,手中捉到的第二条鱼便朝着青女的面门砸了过去。青女一边笑一边躲开:“很好,允之哥哥你很厉害嘛,这两条鱼看起来就很好吃……”      “接下来的事你来做。”伏杜直起身体,捶了捶有点酸的腰:“把鱼剖了,洗干净。把树枝外头的皮削掉,穿着鱼烤熟……”      “哎?你不帮忙吗?”      “我要洗澡。”伏杜简洁地回答,话音未落已经把外衣丢上岸来,青女顿时傻了眼。      “你就在……在这儿洗澡?那我怎么办?”      “你去烤鱼啊。”伏杜的手已经将中衣的系带拽开一段,回头对青女一笑:“难不成你要盯着我看么?”      “……”青女认命般拔出新换的匕首,捉起了一条在地上狂蹦乱扭的鱼,刮鳞开膛,然后低着头走到水边,将鱼洗净,穿在树枝上凑近火烧烤。不多时,鱼肉的香味就传了出来。      这山溪水清冽,鱼却不知为何长得颇肥。鱼油一滴滴滋进火中,香气四溢。      “闻起来不错。”伏杜悠闲地靠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清凉河水恰好没过他的腰胯,而上身正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实在无比惬意。      青女委屈地回答:“当然,你倒是舒服了,我连头都不敢抬……这么专心地烤能不好闻么?”      伏杜大笑:“你可以抬头啊,我一个男人又不怕你看——只要你好意思。”      这话一出口,青女的反应就立刻让他后悔了——是的,他是她未婚夫,看看他她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于是,把双臂搭在石头上的伏杜就这么坦诚而僵硬地迎接了青女的目光。她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镇定,从他湿淋淋的乌亮长发滑到他漂亮的脸,然后是脖子,肩膀,手臂,胸膛,最后停在了他小腹形状漂亮的六块肌肉中间那道深深的沟里……      她的脸在缓慢地变红,而伏杜的思维已经彻底脱线了。他既然没有料到青女真的敢看他,一时之间也就想不出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只觉得他该换个地方呆着,于是他没有多想,就猛地站了起来。      然而,在他站起来之后,那根错乱的线接上了。他在岸边浅水处,一站起来水就只能没到大腿……青女的目光一路下滑,呆滞两秒之后,便默默转向了手中已经发出焦味的鱼……      伏杜几步跨到深水里,撩起凉水左右开弓地往脸上拍。岸边传来青女尴尬的声音:“允之哥哥……呃,伏师兄,我也没看到什么东西,你不用扇自己耳光的……”      ……伏杜简直想把自己的脑袋整个没进水里清凉一下。      过了好久,他才返回岸边,双眼严密监视着不敢抬头的青女,三下两下穿好了衣服。当把腰间的大带与革带都系好时,他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走向坐在火边满脸通红烤鱼的她。      “咳……鱼烤好了没?”      青女点头,不敢看他。      “……给我一条。”      青女顺从地把烤焦了的递给了他:“呃,师兄,我实在不希望你质疑我的厨艺,所以只能和你说实话——我是因为看到你……那个,吓傻了,才把鱼烤焦了的。”      “……别叫我师兄。”伏杜挥挥手:“我听你这么叫怎么都别扭。”      “那我叫你什么?”青女哀怨地抬起头,瞪住他:“现在叫你允之哥哥会很尴尬的。我……那个非礼勿视啊。”      “随便你叫什么。”伏杜从还没有焦掉的半面鱼上剥下一块肉送进嘴里:“味道还不错。”      “那……夫君……?”青女想了想,很没理由地捞出了这个称呼。      然后伏杜被鱼肉呛着了。      青女尴尬地笑了笑:“我就说……没办法叫你……”      伏杜咳得整个人都弯了下去,许久才直起腰,手将掉下来的一绺头发别到向耳后:“安静一会儿,青女,我现在有点不正常。”      “我能先说完一句话再安静么?师兄,你刚才整理头发的动作,相当妩媚……”      “……”      “教教我?”      “……”      许久的静默之后,青女丢掉手中的鱼骨头:“口渴……师兄你带水了吗?”      “没有。”伏杜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去喝河里的水吧。”      “你的洗澡水……有点别扭啊。”      伏杜终于受不了了,他抬起头,愤愤道:“你怎么不说那是洗脚水!爱喝不喝,口渴的不是我!”      事实上,伏公子炸毛的形象还是比较有威慑力的。于是青女也只好走到河边,选择伏杜入水处的上游,捧起一掬水,正要喝,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跌进了河里。      伏杜望着从水里湿嗒嗒地站起来,衣裳全部贴在身上,曲线毕露的青女,非常无力地转过了身子,手支住了额头:“你自己去火边烤干了再说——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青女默念着我也不想被你看到,满心郁闷地靠近了火堆。然而当她看到伏杜蹉跎无比的背影时,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得极为幸灾乐祸,似乎掉进水里的人不是她……      然而此时的她不知道,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此时已经是下午,而要到丹络城,还有挺长的路要走。      当她在伏杜的催促下两人快马加鞭赶到丹络城时,守城门的卫兵正打算关门。而当他们找到客栈时,小二却一脸贱兮兮的笑:“两位,干净上房只剩下一间了。现在丹络城里正在评选新一年的花魁,盛况空前宾客如云啊,所有客栈都爆满——您两位就挤挤将就一下可好?”      伏杜非常淡定:“那就一间好了——我们本来也只要一间。”      青女却顿时拽住了他的袖子:“我们俩,住一间?这……”      “这什么这。”伏杜镇静地把袖子从青女的爪子中拯救出来:“你问问小二哥,夫妻俩住一间是不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还是说你对做我内人这件事如此抗拒?”      小二应声点头:“原来二位是夫妇啊,那自然住一间,刚好,刚好。小店剩下的那一间啊,床可是新换的,特别大,特别牢固呢。”      青女顿时头大。自己和他还没拜堂,住一间自然于理不合,可要说自己不愿意和他住就是不愿意做他内人,这又是从何扯起的诡异事理?至于那床……这小二是想说什么啊!太不纯洁了吧!      “走吧。”伏杜一把拉住她的手:“你想在这儿像个侍从一样站一夜吗?”                  第46章 第46章   “两位,就是这一间,如何?”小二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房门。      “不错。”伏杜进去,环视一圈后淡淡地对房屋状况加以表扬:“可以了。”      “那我先下去,客官有事随时叫我!”小二挥挥手,背着他那条巾子,哼着小曲儿下楼了。而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时,伏杜一把捉住了青女纤细的手腕,将一直一脸违和站在走廊里的她拖了进来,然后利落地把门关好,闩上。      然而就在他把门闩推进闩槽时,青女运指如飞地在他背后点了几处穴位。他的动作立刻硬生生地停下了。      “你干什么?!”他颇为恼怒。      “……我也不想。”青女脸红红的:“但是你如果能自由行动的话,我……有点儿害怕。”      “所以你点我——喂,这点穴谁教你的?”      “我自己在爹爹的书上看到的啊。”青女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看起来还挺有用……”      “谁告诉你有用了。”伏杜叹了口气,默默地把门闩好,然后回过身,抱臂对着一脸惊色的青女微笑:“点穴是要用内力的,如果没有内力,说不定你用剑柄用力砸也可以——但是就你手指上那点儿力气,想把我穴道封住——做梦吧。”      “……”青女朝后退了一步:“我觉得我做了一件蠢事……你是不是要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伏杜摊摊手:“要做什么我至于如此麻烦么?你自己说,你有什么值得我用这种手段才能获得的?”      青女涨红了脸,艰难地吐出四个字:“我的清白?”      “那本来就是我的。”伏杜修长的手指再次准确无误地拜访了青女的额心:“别傻了,脱衣服睡觉去。”      “我不!”青女一声哀嚎,再退一步,撞到了屋子里的多宝格。多宝格上的花瓶玉雕们一阵晃动,所幸没掉下来。      “小心点。”伏杜唇角带笑地表示了关切:“你又撞不坏,万一把上头的花瓶什么的撞下来,咱们就会被人敲诈了——对了,你刚才说,你不?”      “是。”青女僵硬而快速地移动到桌子边,拖了个雕花墩子坐下:“我不累——你睡好了。”      “我有那么可怕么?”伏杜蹙了蹙眉:“要说怕被对方占便宜,应该是我怕吧?你拍着良心想想,裴青女,哪次不是你调戏我的?你还把我当流氓防着,让我情何以堪啊。”      “反正我不睡。”青女手托腮,坐在桌边,固执地别过头去,连朝床的方向看一眼都不愿意。      “那随便你。”伏杜伸了个懒腰,走到床边。青女听得那边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心里各种别扭。      她是可以半夜和伏杜拉着手看月亮,也敢在黄昏这样暧昧的时节和他单独呆在他的卧房中,光明正大地欣赏他的上身也做得出来,甚至偷香窃玉般悄悄亲伏杜一下也在她能力范围之内——但是,让她和他躺在一张床上,还脱衣服……这有点尺度太大了吧?      某姑娘心猿意马脸热心跳地坐了半个时辰,脖子都扭硬了,终于在听到床上发出平和呼吸声时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可是,要知道趴在桌子上睡觉其实是很痛苦的啊。      趴了一会儿,她就觉得脖子和腰都酸了……今天本来也骑了马非常劳累不是么,这么辛苦的一天之后应该好好休息不是么,那张床很大很大,伏杜他一个人占不满,不是么?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起身,移动到床边——果然啊,伏杜虽然睡得很舒展,但整张床还是剩了一小半。青女揣度了一下自己的大小,那片空的地方可以容纳下她吧?      而且,伏杜已经睡着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威胁。她想了想,决定上床睡觉。      然而,就在她躺下的时刻,伏杜精准地一脚把她踹了下来。      青女怨愤地爬起身,正要再往床上爬去,伏杜转过身,睁开眼,平静地吩咐:“把外衣脱了,脏。”      “……我怕。”      “放心,别说你还有中衣,就算你只穿着贴身小衣,我也可以不动你。”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伏杜揉揉眼,坐起身来:“顺便,你掉进水里再爬出来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我就已经都看到了。所以你觉得我对你穿着中衣的样子还会发什么不该发的东西吗?”      “你这个……”青女想表示一下愤慨,声音未免大了些,于是立刻被伏杜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你想让店小二和别的客人都进来参观一下咱们俩么?”      “可那时我是穿着衣服的啊!”青女压低声音,话语依然委屈:“你怎么可能看到?”      “你穿一身丝——丝打湿了是会透的,你不知道?”      青女都快哭了:“那,那怎么办?”      “现在脱衣服睡觉,这是唯一的选择。”伏杜很不负责地回答:“反正我也已经看到了,虽然不是故意的。”      青女愤愤脱了外衣,爬上床去,怒道:“我也看到过你,你……”      “看就看到了,怎么的?”伏杜此时穿着中衣,有了底气,说出的话也硬了:“看看又少不了什么。”      “你说的?”青女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伏杜的中衣给拽开了。      毫无疑问,伏杜的胸膛暴露出来的那一刻,他再次傻了。      而青女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一击得手。于是,精美宽阔牢固的拔步床上,青罗帐中,出现了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诡异局面。      片刻之后,青女小小声地一声尖叫,直挺挺躺下,扯过被子便蒙住了自己的脑袋。声音从棉被里传出来多少有些闷闷地不清不楚:“允之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不躲啊?”      “谁知道你真的敢拽啊!”伏杜爆发了,他一把把青女的被子掀了起来:“你怕我对你动手动脚,那你对我……对我这算是什么!”      青女侧过脸不敢看他:“对不起嘛,我不知道……”      “你看着我回答!”      青女为难地把脸正过来,然后,她的脸迅速烧红了:“麻烦你先把衣服弄好……我这样……看到的东西……有点多……这样不好。”      伏杜低头,映入他眼帘的是自己平滑的锁骨曲线,平坦白皙的胸膛,那两点醒目的红……果然,对于青女来说,这一幕过于刺激了吧?      伏杜愤愤理好了衣襟,想指责青女,却又觉得什么话都不好说——不管是“你这个流氓”“你敢非礼我”还是“你得对我负责”,都明显不是男人的台词。      而对于瑟缩成一团,乌发披肩,腰肢玲珑,脸上写满“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像小兔子一样无辜无害的青女,他实在也硬不起心肠来痛斥她不守规矩。      于是,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选了——他一把抽走了青女的枕头。      “喂!”青女心虚,抗议的声音都格外微弱:“你抽走枕头我枕什么啊?”      “我不管你。”伏杜自己躺下,拖过被子来盖上,故意不去看她。      原本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被他拖走了一小半,青女很不满。夜里还是挺凉的,她似乎能想到明天受寒闹肚子的不幸场景。      于是,一只温柔的小爪子拽住了伏杜的胳膊轻轻摇晃:“允之哥哥,你给我点被子好不好?”      “不。”      青女抿了抿嘴,负气地扭过身去。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她凭什么让他这么摆布?没有被子就没有被子,难道一晚上能冻死人吗?她明天就回青屏山,不要理这个混账了。      可冻虽然是冻不死的,伤风却完全有可能啊。青女在半迷糊状态下连打了两个喷嚏,人顿时清醒了,心中对伏杜的怨恨无以复加。      然而就在此刻,一片温暖覆盖在了她身上。她一愣,知道伏杜也没有睡着,此刻是他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顿时无比愤怒,一把将被子掀开了,眼泪也沿着脸颊滚下来。      伏杜没想到青女会这么生气,难免有些诧异。他笑了,再次尝试把被子给她盖上,青女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胡乱踢腾着不肯就范。      还是得出绝招。伏杜尴尬地想,暗自提气,伸手点了青女几处穴位,青女四肢动弹不得,瞬间安静下来了,只有一双大眼睛,依旧是泪汪汪地表达着自己的委屈。      “这么倔。”他将她揽进怀里捂上被子:“真的生病了怎么办?”      青女抿着嘴,闭上眼睛表示不理他。      “别哭了。”他轻抚青女的头发:“我刚才是逗逗你……”      “我明天不要和你住了。”青女没被点中哑穴,余怒未消之下自然开口抗议:“随便住什么样的房间,就是牲口棚,也不要和你一起,你……”      “……”伏杜不笑了,盯着青女,声音里有些情绪的波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住在一起吗?我是担心如果周围有铁箭门的人,你那么疏于防范可能会出问题……真的那么讨厌我?”      青女硬起心来点了点头。      伏杜无奈地挑挑眉,悠悠一叹,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她穴道解开:“那好吧,你睡吧。”      他给她掖了掖被子,自己却坐起身来,像是要出去一般。青女一急,伸手扯住了他中衣的袖子:“你要干什么?”      “我起来啊。”伏杜的声音很淡:“你不愿意和我睡一张床,我有什么办法?又不忍心让你坐一夜……”      “不是……”青女说话几乎要咬着自己的舌头,声音越来越低:“你别……我,我一个人睡冷……”      伏杜回头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笑了,把她拥在怀中躺下,低声道:“不和你闹了,青女,看着你委屈我就受不了——明早我带你去忘归居吃早点算作今晚冻着你的赔罪,可好?”      青女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未干的泪迹蹭着伏杜的脖子,凉丝丝的。      由于沉醉于两情相悦的欢喜中,伏杜压根没去想也想不出来,此时乖巧无比靠在他怀中的青女,从明儿早晨起会干出多少让他头疼不已的事情。                  第47章 第47章   对于青女来说,这一夜睡得其实并不安稳。折折腾腾就已经到了半夜了,第二天早晨居然还醒得莫名其妙。      没有做恶梦,也不算自然醒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简直满心懊丧——当然,近在咫尺的那张漂亮的沉睡中的脸依然是赏心悦目的,不知道能不能玩玩?      她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又戳了戳伏杜的脸颊,之后突然明白了自己醒过来的原因……貌似是有什么东西戳着她吧。      不想还好,一想之下,青女顿时满脸通红。她还是有记性这种东西的,虽然常常不那么好用——那个傍晚在伏杜的房间里亲昵的时候同样的感受,以及昨天在山中河边见到的某个不该见到的东西,汇总在一起,正在明目张胆地提示她她碰到了什么。      于是,又羞又恼的青女恨恨地掐了伏杜一把。伏杜撑开了惺忪的眼睛:“你干什么啊?”      “你这个流氓!”青女丢下这么一句之后飞速转过身,朝着床的另一头蠕动过去,却被伏杜揪着领子抓了回来:“我怎么流氓了?!”      “你……你那玩意,你!”青女没法用她现有的词汇拼接成一句流畅的话来表达羞愤,但脸上赫赫夺目的桃花色还是提示了伏杜她想到的是什么。      于是,被莫名其妙从梦里掐醒,在被人冤枉的委屈中不解的伏杜,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某些变化以及青女这一系列过激反应的原因。      “……我那是自然反应,很正常……”伏杜的声音有点儿虚弱。      “自然反应?你不是对我想入非非才……”      “你想什么呢。”伏杜转过身去,把脊背亮给青女:“我说了多少遍了,我真想要你的话,你怎么样都没有用!”      “你是说你不想要我?”青女却误解了。      “……我真是佩服你的智量。”伏杜叹口气:“你去梳洗打扮吧。过会儿带你去吃早点,那铺子可是很讲究的,你不打扮齐整会拒绝你进去的……”      “你不起来?”食物对青女有巨大的诱惑力,她立刻听话地爬起身。      “我起,马上起,但是你先去收拾好吗?”伏杜无奈道:“我总得等它平复下去吧。”      片刻之后,穿好衣的青女掀开罗帐,坐在抱臂发呆的伏杜身边,双眼发亮的小声道:“允之哥哥,我只问一个问题——那个,你说这是自然反应,那么,每次你都得这么等着?”      “……算是吧。”伏杜实在觉得没法儿和她解释。      “真可怜。”青女冲他做了个鬼脸:“我本来觉得女人来癸水就很辛苦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们男人也不轻松,很好,很好!”      这有什么好的,伏杜默默掀被子起床洗漱着衣去了。望着他黑发在肩背上披散成动人的弧线,青女突然有点儿后悔,刚刚,应该再非礼他一下的……      反正他意志坚定嘛。      然而,当把一切整理妥当的伏杜再出现在青女面前时,青女的意志却陷入了全面的崩溃当中。      伏杜多半时刻都着武者装束,虽然不是那种过于隆重的盔甲打扮,但始终紧束袖口的百炼钢护腕依然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悍勇之气。可今日他却打扮得像是个儒生。明带束发,长裾广袖,衣服虽然算不上多么鲜明华丽,但穿在伏杜身上却自有一种雍容矜贵的派头。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伏杜对于青女目不转睛的打量是有些怵的,就他这几天的经验来看,青女这种目光通常是在他走光的时候才会出现……      “这样很好看。”青女深深呼吸,然后站起身来:“丹络城的街上女人多吗?”      “……多……怎么?”      “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带剑——我不会因为和你一起走而被她们用石头砸吧?”      “啊,不会。她们的男人会阻止她们的。”伏杜笑了。      “为什么?”      “因为我的青女很好看。”伏杜眼睛里似乎有蜜糖般甜的东西,他抬起双手捧着青女的脸颊,微微俯下头:“亲一下可以么?”      这句话引发了严重的后果——小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开始招揽生意的店小二才发现这两个家伙从房间里满面通红地出来。“夫人”跟在“郎君”背后挪动着小步子,声音又小又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怎么看都是在撒娇。      小二目送他们出门,突然为那张根本没有接受考验的床担起心来。      伏杜和青女自然不知道小二的良苦用心或者说险恶居心,他们沉浸在美食和爱情的滋润中,在半条街外忘归居伙计的殷勤带领下进入一个隔间坐下了。      伙计道:“二位是生客吧?小的没见过二位,小店的早点极好,客人们点得多的……”      伏杜挥手止住他的介绍:“你是这几年新来的伙计吧?我也没见过你。不劳你唇舌了,要一笼蟹粉水晶包子,一碟藕花乳饼,一碟切脍鲤鱼,一碟梅香西施舌,两盅香米羹,再捡吴师傅糟出的掌上明珠一小碗就够了。”      那伙计一愣,点点头:“这位公子从前是我家常客?”      “不是你家常客的,点的只怕就是那些又贵又不怎么好吃的推荐菜了吧?”伏杜笑笑道:“去吧,快些上菜,我娘子饿了。”      待伙计关上门出去,青女立刻趴在了竹桌上:“允之哥哥,你从前常来吗?都是些听起来很好吃的东西……”      “四年之前常来。”伏杜似乎不太愿意回忆那些往事,却依然向青女细细解释:“请得动花魁的,不仅要有钱,还要有品。若是单有钱,点的东西虽然龙肝凤胆却不好吃,那是会被妈妈当大头冤家宰的。”      “是么?”青女左摸摸,右瞧瞧,突然发现从一个小窗口里能看到楼下的散客,便趴过去看了会儿,道:“这儿怎么没女客?”      “来这儿的女人,要么是被达官贵人追逐的欢场佳丽,要么是随着夫君兄长前来的名门闺秀,都不是能让人轻易见到的,怎么能在楼下散席坐着?”伏杜笑道:“江湖儿女不讲究,可到了别人的地界就得按别人规矩办事。今儿咱们坐的这包厢,也是特设给带女眷的富贵客人的。要是有花魁或者名妓随行,照样不能进来,得去那边的几个包厢……”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伏杜有些为难,却还是说了:“欢场上的女人再好也是脏的,和好人家的清净女孩儿没法儿比。就算在这儿上楼,她们也不能走咱们走的楼梯……”      青女挑挑眉,诧异于这“山下”对女人严格到残酷的划分。她向来觉得女人只有好人和坏人两种,就算是烟花女,但凡心地善良便也是好女人,值得叫人好好珍惜的。所以她才会跟着伏杜一起来,想好好谢谢春锦。然而听伏杜这么一说,她心里便咯噔一响,若是按这世俗眼光,春锦岂不是一定找不到好人家?      但她不敢向伏杜求证这个猜测,怕让他更难过。一时无言间,包厢的门开了,那伙计满脸笑容地端了个食盒来,把菜码一样一样摆开:“公子,夫人,这是您两位要的餐点,请吧。”      顿时,一桌子餐点莹白金灿,菜码也是明红快绿,煞是好看。青女却并不如伏杜所想会大开胃口吃吃喝喝,她蹙着眉头,好久才问:“既然嫌她们脏,男人们为什么还要去找她们呢?他们家中应该也是有‘干净’的妻子的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大约男人永远是干净的?”伏杜有些困难地一笑,伸出手,将包子笼上的盖子揭开,让腾腾的热气冒出来:“反正我不会去做那种事,你也没必要想那么清楚。世间事不是想想就清明的。再说了,你再不吃东西,凉了也就不好吃了。”      青女哦一声,提起筷子,搛起一个玲珑小巧的包子,轻咬一口。或许是这环境太过清雅,让这向来胃口很好的姑娘吃相都极为端庄。然而,当她把包子咬下一口后,双眼立刻亮了。似乎美味的食物已经驱散了她关于“肮脏”与“干净”的纠结。      “很好吃!”她含混不清地表达赞扬:“允之哥哥,你真的很会点呐。”      “没和你说过在外头要叫我夫君么?要伪装就要伪装得像一点啊。”伏杜好脾气地看着心爱的女孩子,叮咛。      “哦……”青女笑得甜,虽然脸颊被食物撑得鼓鼓的,看起来笑容有些走样:“知道啦,夫君……”      伏杜突然觉得有些郁闷,原来,用一点儿食物就能骗到她这么喊一声啊……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不吃么?”转眼间蟹粉包子消失了半笼,乳饼也有两只不见了踪影,各色小菜更是被一一染指,青女终于想起来对面的这个人一直微笑着看着她吃,自己却不动筷子。      “吃啊。”伏杜回答:“但是首要任务是先喂饱你……昨儿跟着我吃苦了,不好好伺候一下小姐会发脾气的。是不是?”他拭去青女唇角沾着的一点食屑,忍俊不禁。      “我吃饱了。”青女拍掉他的手,笑道:“你快点吃,吃完还要带我玩不是么?”      “去哪儿玩?”伏杜马上要送到嘴边的包子停住了运行,他有种不怎么吉祥的预感。      “宿月楼啊。”      “……你一个女孩子家去那地方干什么!”伏杜手一抖,差点把包子掉下来之后,炸毛了。      “……不能去吗?”青女眨眨眼:“那怎么办,你带我在街上逛逛?否则回客栈太也无聊了!”      伏杜忖度了一下,虽然让她抛头露面还是不大好,但总胜过带她去宿月楼。于是他点头答应了。      然而后来他才知道,陪青女逛街这事也不是好干的。打扮得英俊潇洒的他在这个早晨做了无数想起来就追悔莫及的事情。比如花了半个时辰和金铺子的老板讨论首饰的成色和做工,就因为青女看上了一支鎏金的铜簪子而老板喊的是纯金簪子的价码;比如巨细靡遗地在丹络城最大的胭脂水粉店子里教从来素面朝天的青女如何挑选购买使用胭脂,迎接周围各色女眷惊叹的目光;还有代替布庄的店员和青女细细描述每一种丝绸绫绢的产地和适用范围……总之,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少女们的知心人而不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      而在满足了青女对杂耍,泥人儿,糖葫芦,纸鸢和九连环的执念之后,他基本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移动的钱袋子外加一匹马……抱着满满一怀东西回到客栈后,他终于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用再以“被妻子欺压的倒霉书生”造型在街上亮相了。      但此时,青女却眨着眼睛凑过来,一脸媚笑:“夫君啊,听说男人们都很喜欢喝酒……我也很想试试呢……”      “试你个头!不行!”      “……你不要这么无情地拒绝我嘛……”                  第48章 第48章   伏杜终于当了回男人。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青女喝酒的打算,并且对她进行了谆谆的告诫,从酒后失态到酒后失德,全面批驳了女孩子喝酒这种应该被拉去浸猪笼的行为。      于是,当天下午,伏杜就放心地自己去宿月楼打听春锦的消息了。走之前给青女留下一个二两银子的小元宝,嘱咐道:“如果一天之后我还没回来,你结了房钱立刻回青屏山。”      青女原本才睡罢了午觉,听到这么一句话,吓得立刻精神了:“为什么?去宿月楼有那么危险吗?那……那我换成男装陪你一起……”      “不用。”伏杜摇摇头:“你换了男装大家也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女的。你就好好在这儿呆着吧。真有什么危险,我会自己先走,不可能把敌人引到你身边来,再说我也带了剑,所以就算我不回来你也别太担心。”      青女眼泪汪汪地拽住他的袖子,坚决不放人的样子。      伏杜试了试,这次是真的没法把袖子救出来,于是趁青女仍在撒娇防备性不高,点了她几处穴位就把她推倒在床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蛋儿就出去了。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她的穴位会自己解开,到那时他也差不多回来了。宿月楼道远,还得骑马去,相当麻烦。      这院子依然是丹络城花街柳巷里排的上名的地方啊。伏杜下了马,心中暗叹。立刻有小厮牵过马缰,笑得极谄媚:“这位公子好生俊拔,是新来丹络城的吧?要不要小的给您推荐一位姑娘?”      伏杜摇摇头:“先让我看看你们的姑娘们再说。”      他知道鸨母往往就在大堂里等着迎客,而要问春锦的事情,自然还是找归心妈妈的好——反正他走的时候归心妈妈还健旺,约莫不会在四年内归天。      然而,当他进门的时候,一位姑娘就娇滴滴地攀上了他的胳膊:“这位公子,您是找哪位姐姐啊?若是不嫌弃,今儿小女子伺候您可好?”      伏杜想推开她,却在看到她面容的一刻愣住了:“明儿?你……你接客了?归心妈妈呢?”      明儿也傻了:“这位公子,您认识小女子?您……您是?”      “……到你房里再说。”伏杜熟悉嫖客进了院子的动作,他揽住明儿的腰,还假掐了一把。明儿虽不认识“他”,但也觉得这人好生面善,便引着他上了自己的房间,随即关上了门。      “这位公子,您到底是谁?我好像见过您。”明儿将茶沏在杯子里端给他。      伏杜却不喝茶,突觉有些心酸:“好像见过我?你叫了我两年的姐姐啊。”      明儿怔住了,许久才压低声音道:“伏杜……姐姐?你……你穿男装好俊啊,我还以为你真是个男人呢。”      伏杜气滞:“我本来就是个男人!”      “你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干什么?”明儿原本的笑语在说到这儿时突然停住了,声音猝然小下去:“不对,你是因为身为男儿,怕败露,才杀了宋三公子逃走?”      “很聪明。”伏杜点点头:“我是来找归心妈妈打听事儿的。你是她的贴身使女,怎么也接客?”      “现在的妈妈是飞眉姐。”明儿有点儿难过:“你走以后,春锦姐姐又跌伤了脸颊,毁了颜色。虽然后来宋家二公子来查访此事时看中了她赎她从了良,但没了花魁归心妈妈也懒得再打点院子了。于是拿了几百两银子去乡下买庄子种菜养鸡……”      伏杜却全然没听清她对归心妈妈所种蔬菜的介绍,那句“宋二公子看中了她赎她从了良”在他心中反复回旋,宋二公子看中春锦,还赎了她从良?      “春锦……就跟着宋二公子去了?”      “去了啊,”明儿却没注意伏杜面色有变,道:“我们都说春锦姐姐命好,我们卖笑的,没了漂亮脸蛋就是没了混饭的家伙。她都毁了容了,还有宋二公子那么知心解意的郎君愿意追求她,也该满足了。哪儿还有不去的理?”      “她走之前什么也没说?”      明儿这才发现伏杜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地颤,不禁打了个哆嗦,回答:“什么也没说,就是,看上去……有些难舍。”      “她还和这儿有来往么?”      “没了。”明儿答:“但凡从良的烟花女,谁还愿意和这不干不净的地方扯上关系?”      伏杜原本想将春锦给他的金瓜子铸成的那金锭交给明儿,让她想法子转交春锦。但转念一想,若明儿真这么做了,铁箭门说不定会看出蹊跷找她麻烦,且春锦和宿月楼又断了联系,这法子行不通。再说春锦现下该是从了宋二公子,也不会缺钱。      于是,他掏出一张钱票子给了明儿,轻声道:“一是谢谢你告诉我春锦的事,二也是买你闭嘴的,明白么?不要和任何人说我来过,尤其是当年的旧人。”      明儿看了他一眼,狠狠点了点头,道:“明白的。伏公子,您现在走么?”      伏杜点点头,起身,朝楼下走去。他步伐虽安稳,心中却颇不平静。所幸附近并没有太多旧人,不大可能认得出他来。然而,在到达大堂时,他还是遇到了飞眉。      飞眉目不转睛盯着他,蹙起眉,像是在回忆什么。伏杜忙向袖子里取一张三两的钱票塞进飞眉手中:“妈妈,我刚刚要了明儿姑娘,银钱三两可够?”      赎身银子是二十两的姑娘,单一次风月,不用酒宴的花销其实才一两银子。伏杜给飞眉三两银子,也是想趁她庆幸碰上个冤大头时好脱身。果然,飞眉立刻笑如春花:“公子爷说笑呢,三两银子绰绰有余,明儿好运,碰上您这么大方的恩客,赏钱可也给了不少吧?”      “紧着银子给您,哪儿有什么赏钱啊。”伏杜打着哈哈出了大门,自有迎门的小厮将马牵来伺候他上马。      此时距他出客栈,约莫是两个时辰稍过一会儿。而当他跨入客栈大门时,某个在支起的窗边独自饮酒的女孩子正惊慌地站起来,却又一屁股坐下,一看就知道是腿软了。      “你一个人喝酒?”伏杜拧起了眉毛,坐在她对面:“告诉你不能喝,你非要不听话是不是?”      青女费力地笑了笑:“啊,我,又没有喝坠。不,不要紧嘛。”      “……说话舌头都大了还不要紧?”伏杜笑骂,他冒着烈日从宿月楼回来,也实在有些口渴,便拿了青女的碗,倒了碗酒自己喝。可酒一入口,他就觉得有什么味道不太正常。      好酒坏酒,他都喝过,可这酒……入口极甘冽香醇,可回味总有些怪异。他皱了皱眉,伸手携住青女的手:“走,回去吧。你都脸红了,回去休息休息。”      青女却在他触到自己手指的时候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突然很想靠在他怀里,想亲吻他,想与他无限地亲近。心意一起,脸上自然带了几分媚色。      伏杜却没有察觉到青女细微的变化。他拉着青女走上楼梯,却觉得手猛地一沉,一回头,见青女跌倒了。      “走路也摔还要喝酒。”他伸手去拉她,可微一用力,青女就整个扑进了他怀中。原本看热闹的客人统统睁大了眼,伏杜立刻脸红,但想把青女从他身上“剥”下来,却已经很难了——青女的手紧紧箍着他的腰,滚烫的脸颊埋进他怀里,这状态简直太失态了!      至此,伏杜犹以为青女是醉了。他还招呼了小二一声,要他拿冰湃梅子汤去他们房间,好让青女喝了醒醒酒。然后他将青女打横抱起,回了房间。      然而,他刚刚把青女放在床上,正要帮她脱去衣衫鞋袜,青女就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伏杜心头突然一凛,联想到那奇怪的酒味,急忙推开青女,看她的脸。青女的皮肤依然吹弹得破的白皙晶莹,可下头却似乎笼罩着一层妖异的红。      酒中有问题。他咬紧下唇,心里一片冰冷。恰逢此时,小二敲敲门进来:“公子,您要的梅汤……”      伏杜低声向青女喝道:“不要动,不要出声!”青女果然不动不语,看起来还有些神智。他这才转过隔开外间与内室的屏风,面色阴沉:“你们店里的酒中有什么?”      小二打了个哆嗦,却道:“小店经营百年,哪能往酒里放东西的?”      “当真?”      “千真万确啊。”小二指着楼下道:“公子您自己看,小店的酒都是放到客人桌上才拍开封泥的,哪儿能往酒里掺私活?”      “那媚药是我下的。”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他也不待人请,便自己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让人一眼也不想多看的怪笑:“好汉做事好汉当,我看这小娘子娇美得很,想一亲芳泽,又怕她拒绝,只好下点儿药。请问这位公子,她是你的娘子还是妹子?”      “和你有什么关系?”伏杜大怒:“好生无耻不要脸,是欠揍么?”      “呵?”那男人满脸横肉,笑起来格外难看:“我可是为了她好。这药性子挺烈,喝下去三个时辰内须和男子交好三次才成,否则今后日日到此时都身如火焚,不到一年必亡于纵欲——这小公子,她就算是你娘子,你也架不住三趟吧?我可以帮你,倒不需要你谢谢。”      伏杜怒极,他虽不欲多惹事端,但人家欺负到头上来却不能就这么认了。他冷声道:“我架不架得住与你何干?”话音未落,他已经捏住那大汉下颌,手腕一移,顿时将他下颌骨卸脱了位。而在做这一切时,他手上还包着顺道从小二肩上扯来的巾子,不想碰触到那人肮脏的脸。      那大汉疼得嘴歪眼斜,一拳便朝着伏杜的太阳穴打过来。论打架,伏杜可还没怯过谁。只是此时不能用剑也不能用内力免得让人看了生疑,想打倒这黑铁塔般的大汉也只能借个巧力。他身体一缩躲过那钵头大小的拳头,然后一把拧住大汉另一条胳膊,用力一扭,将他胳膊反架在身后,趁他用不上劲时,狠狠一脚将他踢下了楼去。      “公……公子……这可是有名的泼皮户儿!”那小二吓得浑身打抖:“他家兄弟五个,连官府的衙役都被他们打过,您……”      “官府不会护着他们吧?”伏杜笑得冷森森的:“只要官府不插手,他敢死我就敢埋!”      小二不敢多言,点点头,连滚带爬地下了楼。伏杜闩了门,回身到青女身边,但见她眼中泪光盈盈,牙齿紧咬樱唇,面色绯红沁出细汗,却自有一段难言的妩媚动人。      “你这个呆丫头,喝个酒都能中招。”他俯下身,理理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该怎么办呢?刚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若是轻薄了你,你怪我吗?”      青女的心智是清明的,但肉体的欲念却无法压抑。她心知此时唯有一条路,那么,还能怪谁?她不是不怕,可哪儿还有别的办法?      于是,她点了点头。坐起身,轻轻扯开了腰中束着的宫绦。      伏杜静静望着她慢慢地褪下衣物后露出的酥酪般细滑白腻的肌肤,心中竟充满留恋和不舍。      当她的手指滑向束胸的诃子时,他的手按在了她的手上。                  第49章 第49章   “这一件,留给我。”他哑着嗓子,声音极轻。   青女的身体微微一震,似是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收回手,一件件除下自己的衣物,最后终于将她灼热的身体拥进怀中。   青女像是怕冷一般,紧紧贴在他精悍结实的身躯上。伏杜的手从她披散的长发上滑下,沿着她曲线柔媚的脊背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纤细的腰上。   “你亲亲我好不好?”青女的声音里有平时决计不会出现的放肆,她已经彻底压不住身体里如疯狂藤蔓般滋长的那种东西。女孩子的矜持和羞涩已经全部让位于她身体的需要,再没有别的好讲了。   伏杜依言,唇轻触她额间,然后是眼皮,脸颊,耳垂,脖子和唇瓣,动作越来越用力也越来越快,终于停滞在她玲珑的锁骨间。当他抬起头时,她的锁骨尖端落上了一朵艳红的梅花。   他猛地用力,将她压在自己身体下头,手按上她起伏益发激烈的胸,将白绫底银绸子的诃子拽下来,垫在她腰后。   来自心上人身体的触碰和愈发炽烈的药性,已经彻底让青女失了方寸。她不知所措地迎接一切,直到疼痛从身下撕心裂肺般传来。   那是她渴望的一切,也是她畏惧的一切,终于到来了。   她疼哭了,眼泪沿着灼烫的脸颊流淌,却在滴上枕头前就干涸了。想喊,口却被他的唇舌堵得一丝也张不开,那揪心的嘶喊终于在两人缠绵的唇齿间化为暧昧的呢喃。   无比俊秀的年轻男人闭着眼,乌黑睫毛宛若燕子栖落的翅膀般一动不动。他一样在忍受疼痛,但很快,超过疼痛的另一些东西让他慢慢地开始动作。青女在泪眼朦胧间望着他,恍惚觉得他像是一只豹子,而自己是一头被捕杀的鹿,他封住她的口,让她无法呼吸了。   他是要她窒息死掉么。   当伏杜的唇终于离开她口唇而降临于她肩上时,青女终于如死里逃生般深深吸了几口气。不息的疼似乎已经不在她的身体上了,她只觉得庆幸。但也就在这时,一次重重的撞击,却再次将那疼痛与夹杂在疼痛里奇异的快慰交还于她。她无法喊叫,下意识地狠狠一口咬在了伏杜肩上。血液的腥甜传入口腔,她贪婪地吮吸,似乎是报复那个男人施加于她身体上的剧烈疼痛。   当他如同将箭射出去后的弓一样在她身上松弛下来时,她松开了咬紧的牙齿。伏杜抬起头,睁开久闭的眼睛,就看见血沿着青女唇角流下,极为诡艳。   那是他的血。他的心猛地一跳,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狠狠吮咬她的嘴唇。血腥味总能唤起男人征服的冲动,不管那血是谁身上流下来的。   三次交好,第一次剧痛,第二次生涩,第三次,终于成为真正的缠绵。   青女已经从不可抗拒的药力中清醒了大半。她变得腼腆羞涩,以额头抵住伏杜的肩,一遍遍轻声念他的名字。柔婉的呻吟回响在帐幔之间,像黎明河上细纱般的薄雾一样让人从心底里软下来。   伏杜的动作也益发温情。他亲吻她的发丝,手在她身躯上轻轻抚按,如同拨动一架至名贵的琴。青女披散下来的头发如同夜里的河水,随着伏杜送腰的动作有节律地摇动着让人心醉的波光。   久久的欢好终于行将结束。他用尽全力搂紧她的腰肢,将带着刻骨感情的灼热液体注入她最深处。而她也正在此时弓起腰肢轻吟出娇媚到骨髓里的一声,然后瘫在了他怀里。   他拥着心爱的女孩儿,缓缓倒在了店伙特别推荐的床上——这是上好的硬木拼接成的雕花拔步床,结实又沉重,刚才那么激烈的动作都没有让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果然是一张好床……   似乎过了很久,伏杜抬起手,轻轻抚摸青女红潮未退的脸颊。   而他的右手因为长年握剑已经起了厚厚的茧子,摩擦在青女细滑的脸上,让她有种微痛却能让胸口温暖的感觉。她抬起手,握住伏杜的手腕,而后轻声呼唤道:“夫君。”   这声夫君她从前也喊过,但那时更像是在伏杜要求下的一种玩笑,声音清脆娇俏。而此时的呼唤,却带着沉沉依恋和妩媚,让伏杜不禁心头一动,手臂猛然发力,将青女紧紧束进怀中。   此时不着丝缕的肌肤相触,给他们带来的已不是欲望而是温馨了。青女的面颊一下下轻蹭着伏杜的脸和脖子,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许这动作就是她想说的一切。   他们靠得那么近,能从对方的身上闻到自己的气息。那是方才好合的证据。   至此,除了死亡,再没有什么能成为他们彼此归属的阻碍。   青女从伏杜的手臂中挣出自己的胳膊,她抚过自己咬出的那道伤口,轻声问:“疼么?”   伏杜摇摇头,笑道:“你疼么?”   青女脸红,颔首,许久才道:“疼的,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倒是很有些大不了。”伏杜有些自嘲地笑:“觉得腿软。”   青女抿嘴,嗔道:“我也累啊。不仅累,还疼……”   “骨头都快没了。”伏杜把她往怀中再搂一下,轻轻含了含她的耳垂,然后松口说道:“睡一会儿好不好?我也累了。”   这一睡,就是第二天早晨。青女睁开眼睛时伏杜正裸着上身靠在床头上看着她,目光沉沉,尽是柔情。   “这么早就醒了?”青女对于此时被他这样看着颇感不自在,脸上悄悄浮起一片红晕。   “嗯。”伏杜把她揽起来,捏捏她的脸,问道:“你还能骑马么?”   “骑马?”青女想了想:“……也许不能,还疼的。”   “那怎么回去呢?”他眨眨眼:“给你雇一辆大车可好?”   青女挥挥手:“算了吧算了吧,哪儿就有那么娇气了?就骑马回去也可以。让我休息休息说不定就好了。”   伏杜笑笑,俯身亲吻一下她的额头,道:“那你先歇着,我去让店伙送些点心糕饼什么的上来,你应该也饿了吧?”   青女揉揉瘪瘪的肚子,点点头,笑得格外甜。   但伏杜还没来得及起身,楼下就传来一阵喧哗。他眉头一皱,三下两下穿好衣服,推门看,随即返回床前,对尚未起身的青女笑道:“冤家找上门来了。”   “什么?”   “昨儿给你下药的那只癞蛤蟆带着一群螃蟹乌龟什么的要来砸店来着。”   青女顿时跳起身来,着地时却不禁“哎呦”一声:“还是挺疼的……不行,姑娘非要教训他们一下不可!”   “……你就别姑娘了,下次自称姑奶奶吧。”伏杜笑着从拔步床的梳妆台上取过梳子,将青女有些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换个什么发式好?”   青女急道:“随便一挽就好。那些人都要来砸店了,咱们难道还在这儿卿卿我我,这也太不负责了吧?”   “知道知道。”他亲昵地吻了吻她的头发,道:“我现在下去,你穿好衣服的话不妨也下来看个热闹。”   青女扑哧一声笑了:“你一个人打五个没有问题?”   “和市井流氓打架还有问题的话,我也白练这么久的武了,对不对?”他拍拍青女:“你要是想找活靶子练归云指,可以早些下来。”   青女练武虽然不怎么积极,但人约莫都是如此——但凡有什么东西会的,总喜欢在人前炫耀一下。   所以,当伏杜下了楼,和店伙口中的“五个破落户”中貌似是老大的那一位才搭了一句话时,青女就急急忙忙冒出来了。脆生生的一声“夫君”,叫得伏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抬头,果然,出事了。   他一直不想暴露出他们是习武之人的身份,是而明知道下来就是打架也还穿着文士那宽袍大袖累赘的衣服,而青女……青女一副青屏山上练剑的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柔弱女子。   为首的那人瞥了青女一眼,叫道:“呵,难怪能伤得了我三弟啊。敢情是装成个兔儿爷的。来吧,和爷爷过过招,才知道你手底下到底有没有两把刷子。”   伏杜撇撇嘴,冷笑一声:“那来吧,不过我可不稀罕做你爷爷——我儿子若是讨你娘那么丑的婆娘,不如打出家门算了!”   那人大怒,挥拳便向伏杜打来。他拳头粗大,挥起来风声凛凛,伏杜原本只道他们是泼皮破落户,却不料这人的手下确是有外家功夫的。他不用内力又想克敌,还是不能托大。   于是,他侧头避过那一拳的锋芒,飞身移到那人右侧,一手从内硌住他内肘弯,另一手加力砸在他手腕关节上。伏杜手上力气并不算太大,然而击打对方发力的关节却是四两拨千斤的妙着。况且人的小臂加上拳头的长度原本就和上臂差不多,那人原本指望将伏杜打倒的一拳本已力道千钧,伏杜又加在他手上不少劲力,便统统挥在了他自己脸上,顿时眼前一黑,鼻血流了下来。不禁倒退两步撞在了店内的一张桌子上,昏了过去。   此时店里吃饭的客人早就跑光了,唯有店子角落,仍有一个中年男人坐着,一动不动。伏杜余光瞄到他,突然觉得心中一冷——他不是普通客人,否则早就该逃走了,他不动,那会是个什么人?   便在此刻,楼梯上传来女孩子的咯咯笑声:“很好玩啊,夫君,你留两个让我打打玩吧。”   伏杜却不言语,他不敢让青女下来——归云指的招式太明显,如果那人真是铁箭门的探子,看到青女用归云指,一定能猜出他们的身份来。   可青女却猜不到伏杜的想法,在她的角度也看不到那人。于是,她飞快地从楼梯上跑下来,迫不及待地捏起指诀,将一人挥来的拳头劲力导引向另一人,她自己却像是傀儡师一般,操控着两个粗壮男子互殴。看着他们俩互相打得鼻青脸肿,不由笑得极为灿烂。   那人的唇角也慢慢浮上一丝冷笑。伏杜看在眼里,心中益发焦急。他也顾不上什么露不露馅了,索性用上内力打倒剩下两人,然后向那桌边坐着的男子走去。                  第50章 第50章(逮虫纸)   “阁下是什么人?”他原本想挤出一个微笑,可实在是笑不出来。      “伏公子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那人悠闲地举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薄得不能再薄的茶汤。      伏杜默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也该知道他的来历了:“说吧,这次打算怎么追杀我?”      “这我倒不知道。”那男人看起来很诚实地挠挠脑袋:“反正这次来的人挺多,门主下令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了。”      “好大口气啊。”伏杜叹息:“好吧,我知道了。但我仍有一事不解——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要怪就怪你的脸好了。”那个男人似乎口渴,再喝了一口水:“你的长相也太明显了。只要听听女人们说哪儿发现了一个绝世佳公子,跟着找就多半能找到你。更何况你还去了妓院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恕我直言,你是去找春锦的吧?”      “……是。”伏杜突然觉得心里一沉:“你们把……把明儿怎么样了?”      那人伸手到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那是一根女人的手指,指甲上还染着蔻丹:“算这小娘皮乖觉,才截了她一根指头就老实说了。”      伏杜倒抽一口凉气,强作笑颜道:“你们还真狠——那么,你们不打算让我活的话,我的内人怎么办呢?”      “裴青女小姐么?她当然是死不得,最好能活捉——毕竟门主还指望用她和你师父交换些什么东西。她若是死了只怕你师父要狗急跳墙。”      “多谢。”伏杜瞥了还在得意洋洋嘲笑那五个动弹不得的大汉的青女一眼,心里像是被人用烧红的刀刃捅了一下:“那么现在给我点儿时间吧。我看你们不打算在丹络城里动手,而我在离开丹络城前还想和我内人告别一下。”      “请便。”那男人站起来:“我走了。”      “你走得了么?”伏杜突然从袖中抽出长剑架在他脖子上:“我很想杀了你灭口。”      “最好别。”那人回头,淡淡地笑了:“你杀了我,我的同伴会立刻动手。到那时也不见得能顾得了裴小姐的安危——你应该也不想看到这一幕。”      伏杜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终于收了剑,转身走向青女,拉起她的手道:“咱们回去吧。”      青女不解:“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回去再说。”伏杜说话时已经没有音调可言,他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铁箭门哪一次不是想杀了他,可从来没有成功过,他当然有理由自信自己还能活下去——然而这次和以往不同。他们既然敢暴露行藏,证明他们此次的把握要比从前大得多了。      “……是昨天累了么?”青女却依然懵懂:“你还没有吃东西,吃些饭菜再上去休息吧?”      “不是要休息。”伏杜想了想,靠近她的耳朵,轻声道:“刚刚那个,是铁箭门的人。”      青女一怔,迅速拔出剑来,可那人已经走得人影不见。她跺跺脚,急道:“那你干嘛放他走?杀了他不就好了?”      “在这儿杀人不好。走吧,”伏杜拽拽她:“回房我有话要和你说。”      青女跟着他回到房间,才闩上门,便焦急地扑了过来:“现在收拾东西逃走,还来得及么?”      “来不及了。”伏杜摇摇头,勉强笑道:“他们这次可是布下天罗地网了……那人来只是为了通知我可以准备一下去死了。”      “什么啊,”青女顿足:“什么叫通知你可以准备一下去死——你别吓唬我。”      “没吓唬你。”伏杜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盯着青女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认为我一定会死,可也没有一定能活下去的把握。听着,过会儿你先走,和我大概相差一箭地的距离。不管我碰到了什么,你都不要回头,越早回青屏山越好。”      “不要!”青女倔了:“你要是在危险中我怎么可以先走?我是你的妻子啊。”      “正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才让你先走。”伏杜的目光沉沉:“他们不会杀了你,但是一定会想办法要我的命。你走了的话他们不见得追,明白么?”      “可是,如果你真的会死,那样我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真的要死的话你见到最后一面又怎么样呢?”他叹道:“青女,你身上有我的精血,也许会有身孕的。如果你成功逃回青屏山了,我还算有些指望,可如果你为了陪我被他们抓了,他们不会给你生下孩子的机会,你不明白么?”      青女点头,然后拼命摇头,眼泪如同决堤的河一般流:“那我也不能……不能抛下你,我……”      “对我那么没有信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还不见得就一定死呢。再说,就算我死,”他的手轻轻覆上青女小腹:“说不定你也还会有我们的孩子陪着。别那么难过——我答应你,只要活着,一定回青屏山见你。”      “别说了。”青女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她扑进伏杜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他,恨不得把自己嵌在他身上:“我听你的,可是,允之哥哥,你一定回来啊。”      “嗯……”伏杜有些为难,他不想让青女伤心,但也不想骗她:“这样,你只要见不到我的尸骨,就不要相信任何人告诉你的我的死讯,好不好?”      青女点头。伏杜却在此时抽出剑,将她的一缕头发割下,又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挽了个同心结递给她:“拿着吧,我不能陪着你的时候算是个念想。”      青女手指抖得几乎接不过那个同心结。伏杜拽着她起身,轻声问:“你的那个诃子,给我可好?”      “你……要那个干什么?”      “就当它代替你陪着我,不可以吗?”伏杜有点儿紧张地看着她。      青女低下头,泪水又涌出眼眶:“可以……可是……”      “等我回去再还给你。小气鬼。”伏杜故意误解她的意思,却终于不能支撑着将这个玩笑开完。他紧紧搂着青女,咬着嘴唇不想落泪。如果他哭了,只怕青女会哭得更惨吧。      诀别,来得永远比想的更快。这么仓促,就要和所有的憧憬告别了吗?      并辔出城,他最后一次亲了亲青女的面颊,低声道:“走吧。我跟着你。”      青女的脸色惨白,她磕磕膝盖,催马向前,却仍是不断回头望他。那是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可他现在要去做几乎是送死的事情。      而她,什么也不能做。      她已经很努力去学归云指了,她也很努力地练剑了,却依然是他的拖累。她不能在他身边陪着,不能和他并肩抗敌,甚至死都不能死在一起。      哪怕她确实是他的女人。      不是不怨恨,也不是不悲伤,她的心都要被这些情绪撕裂了,可她却不能停步。正如他所说,如果她有了身孕,那那个孩子就是他们的全部希望。      所以要活下去。      走得远了,女孩子终于攥住马前鞍,不受控制地颤着肩流下泪来。      她果然不曾停步。伏杜就在她身后一箭地的地方跟着,那一声声马蹄不断地将她心中的期望熄灭又点燃。背后传来的厮杀声响过两轮,那马蹄声依然跟着她,那是表明他还好着吧。      她想回头又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背着空鞍的骏马。可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去,心一下子就被雀跃填满——伏杜依然笔直地坐在马背上,还冲她远远地挥了挥手。      果然,他不会死。青女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已经干掉了两拨杀手了,说不定他真的能一路过关斩将,安全陪她回到青屏山呢。虽然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她还是笑了。      然而,这笑持续的时间很短。因为就在这一刻,有人挡住了她前面的路。      “很厉害啊,”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阴恻恻道:“前头两拨人都让你们杀掉了?”      青女急忙转过脸,看到的全是铁箭门的杀手,然而他们的装束却和从前见过的人不太一样。他们人人都带着面具。      那面具勾勒得极为丑怪,宛如地狱里头的恶鬼爬上人间。      “你们是谁?”她勒住了马,马匹或许是畏惧前头那些丑陋的人,竟向后退了两步。      “铁箭门的。”还是那个不男不女的人,从身形都判断不出性别:“恭喜你们一件事——我们是最后一拨杀手了,可也还要向你们致个歉——你们,至少是他,不可能活着过我们这一关。”      青女正要说话,背后传来马铃声,却是伏杜策马冲了上来。他挡在她身前,手中的惊霜剑在阳光下泠泠有光。      “伏杜伏允之。”那个恶鬼般的人物居然笑了:“你很厉害,只可惜今天碰上我。”      “我碰上你是可惜了谁,还没有定数呢。”伏杜说话的口气很平淡,青女却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后背——三支雕骨箭分别插在他两边肩胛与后心处,虽然看起来并没有没入肉中多少,可渗出的鲜血还是染透了衣物。                  第51章 第51章   “你……伤得重吗?”青女心知此时绝对不该分散伏杜的注意力,可到底还是说出口了。她没有办法不去关注。      “没事。”伏杜回答的声音不大,甚至没有回头。他依然紧紧盯着那个鬼一样的存在——对方缓缓抬起了手,在他的手放下的一瞬,身边两个戴着面具的人策马冲了上来。      “保护好自己,不要主动杀人。”伏杜的嘱咐声音不算大,青女却听得分明。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可以并肩,却不能一同作战,这算是什么道理?      然而须臾之后她就明白了伏杜的意思。他用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而仅仅是听说的剑术,她甚至不知道是谁教了他——那是和一群敌人同归于尽的打法。周围的人无论是友是敌,谁都逃不过那追命般的剑刃,而用剑者自己的周身,却并没有一处防护。这样的武技,她的父亲应该不会教,他一直把伏杜这故人的独苗儿子视若珍宝;而他自己学,又会是从哪儿学的?      或许是实力相差得太悬殊,那两名敌人转瞬间就栽下马来,甚至没有来得及在伏杜身上留下什么伤口。而胜利者勒马横剑,喝道:“你们谁还要上来?”      那蒙面的头领摘下了面具,朝地上狠狠一甩。那居然是个男人,但一丝胡须也没有,整个形象类似于宫中的宦官。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怪人要么特别会吹牛,要么特别有本事。      敢在这种真刀真枪的地方说大话,应该是……特别有本事吧?      青女有一瞬间非常想向上天祈求他们碰到的是一个特别会说大话的人。      然而那人明显不是。他笑得诡异——虽然对于他这样一个浑身上下无处正常的人来说诡异也许才是正常——“既然你这么有本事,那么大家一起上好了。上头只说了要你的命,可没说是抓回去再杀还是当场格毙呢。”      “随你们。”伏杜抓紧时间朝青女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她明白他的意思,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再回复他什么。转瞬之间,伏杜的身影就被无数黑衣人环绕。似乎真的没有人注意到她。      而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人的身姿有多么好看,那把惊霜剑,就好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挥洒自如。她几乎是带着笑看他和一群黑衣人缠斗。直到他的左手伸到身后,硬生生地把一支雕骨箭拽了下来,扬手穿透了一名黑衣人的身体。      那一刻青女几乎失了魂。雕骨箭箭头带倒刺,一拽,下来的就是连血带肉的一大块啊。他这样硬拽,竟像是不疼一般。      她勒马站着,失魂落魄,而他在回身砍倒下一个敌人时看到了她,几乎是嘶哑着嗓子高喝道:“我叫你走!你听不懂吗?!”      她当然听得懂,可敌人也听得懂。那唯一没有加入混战的“太监”冷冷一笑,一挥手,两名黑衣人立刻朝她过来。情急之下青女根本没想到归云指这种借力打力的武技,对她来说还是从小学习的剑法更加接近本能。她抽出短剑,先刺倒一个,却被另一个逼住了咽喉。她的剑比对方刀短,根本无力伤到那个人。      而同时,伏杜从那群黑衣人里拔身而起,长剑制住那“太监”的胸口,喝道:“放她走!”      “伉俪情深么?很好,极好,”那太监倒看不出有什么惧色:“我们的任务只是杀了你,没必要为她费周折。如果放她走你会放下剑,那我答应放人。”      伏杜咬紧牙,终于道出:“好。”      而几乎是同时,青女叫道:“不行!”      “我同意了。”伏杜脸上还带着笑容:“不用管她说什么——裴青女,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你赶紧走。你死在这儿一点意义也没有。”      那逼着她咽喉的杀手已经收了刀,青女银牙紧咬,半晌终于狠狠一鞭挥在马臀上。骏马厉嘶扬蹄而去,扬起的黄尘背后,她连回头再看一下那心上的容颜都不敢。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离开而面对今后一个人的生活,是勇敢,还是懦弱。只是他要自己离开,而那个也许存在的小生命,也需要她活着。      苦不苦,痛不痛,那是她一个人的事。活着,却是为了旁人。      “你把剑放下。”那太监道。      “等她离开。”伏杜回答:“她什么时候从我视野里消失,我什么时候放剑。”      那太监冷冷一笑,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架在了伏杜脖子上——他知道青女还没有离开多远,伏杜不敢杀他,而又不敢动。只要剑尖一离开他的胸膛,那虎伺已久的杀手们就会让伏杜再也没有本事威胁到首领。      他吃准了这一点,刀刃缓缓向伏杜颈中推进。刀是好刀,这样也可以割破皮肤,血珠慢慢渗出,缀连成线,打湿了伏杜的领口,他却似乎没有一点痛感。      “她走了。”终于,伏杜俊美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你是叫我丢下剑么?”      “是。”那个阉人的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你不要妄想鱼死网破,如果你杀了我,自己也活不下去。”      “我知道。”伏杜淡淡一笑:“但是千锋剑盟有讲究,除非人死,剑不可以丢。这样,我把剑返鞘可以吗?”      所有的杀手都傻了眼地看着这两个人进行着他们眼中绝对没有任何必要的闲话。杀人不过是手腕用力向前推刀的简单动作,活着的是猎手,死了的是猎物,和猎物有什么好谈的呢?      那阉人却冷静道:“可以。”      “多谢。”伏杜左手托起剑鞘,右手认鞘轻轻一送,那三尺寒光顿时隐没在精致的鞘中,不复方才杀人饮血的可怖。      那阉人嘴角浮上一丝得逞的笑:“杀了你有百两黄金的赏钱,伏允之,你认命吧。”      此言一落,他的刀猛地加力,可伏杜的双手却齐齐向前拍出,海潮一般迎面砸来的内力之下,那阉人只觉自己的心肝五脏统统被挤碎了。他跌落马背,大口大口吐着血。      “我答应不用剑,可没有答应不反抗。”伏杜伸出手,拭去尚未伤及主血脉的伤口上溢出的血:“你以为千锋剑盟的弟子只会用剑么?难道忘了你们追杀的不是千锋剑盟的某个弟子而是九凤庄的少庄主——而九凤庄的回风手,你们谁都没有见过吧?”      他用的只是回风手的招式,内力却来自千锋剑盟的教授。虽然两者多少有些驴唇马嘴的不对付,但用来偷袭和吓人,效果却都还不错。      到底九凤庄立于江湖一百多年,虽然莫名其妙地被铁箭门给挑了,可那却不是这些年轻的杀手们经历过的事情。他们所知道的回风手,依然是当年杀戮无数的诡诈掌技。      顿时,树林里一片寂静。直到有个杀手颤栗着开口道:“大家别让他跑了,只要他跑不掉,就是流血也流死他了。到时候赏金咱们平分!”      没有杀手应答,他们只是散开马步,沿着最大的弧线,将伏杜远远绕在了圆心中。      “一群胆小鬼。”伏杜冷笑,拨转马头,沿着向青屏山的道路缓缓前行。而当着他面的两个杀手,也只能一步步朝后退。      突然,他脑后传来疾风,似是某种迅速飞行的鸟类一般。伏杜还来不及回头,脑后就挨了重重的一下,跌下马来。      “原来总坛的人还真这么废物啊。这个人我们带走了,由二公子处置,你们回禀吧。”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之后,眼前的一层黑雾就一点点加重,直到再也没有光明。      伏杜再下一次能够感知到的外物,是沾着清凉药膏在他背上伤口处轻轻抚按的女子纤细的手指。      几乎想都不用想,他惊喜地脱口而出:“青女?”      那手指的移动却突然停止了。许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就一心只想着她么?一醒来,就叫着她的名字……”      “……春锦?”他犹豫片刻,终于叫出了那个声音主人的名字。      “难为你还记得我。允之,小公子。”有灼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他背上,想来是她的眼泪。      伏杜根本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下遇到春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讷讷道:“天黑了么?为什么不点灯烛?”      “……天没有黑。”春锦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有些陌生:“是你的眼睛看不见光吧?”      伏杜仓惶地大睁了眼,却什么也看不见。果然是他的眼睛有问题——即使再黑的夜,也总会有那些不知来自何方的微弱光芒映照大地与河川,而此时笼罩在他眼前的,是绝对没有光的世界。                  第52章 第52章   “我瞎了?”他伸手触摸自己的双目,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外伤痛感。相比眼睛,倒是背上的几处箭伤痛得更明显。   “不知道。”春锦的回答不紧不慢,正如她手上的动作:“若是真看不到了,就让我照顾你也好啊。你看不见东西,刚好也看不见我跌伤的脸,不会觉得我丑了,这不是刚刚好么。”   伏杜猛地翻身坐起,这才感到自己是趴在一张床上,他按住春锦的手,低声道:“把药给我,我自己涂。你不要碰我。”   “为什么?”春锦的声音里含着一股怨怒:“你嫌我脏么?”   “你是宋二公子赎出的人。虽然我非常讨厌他,但是……你是他的女人,这到底不会变。我也有自己的内人。不方便由你给我上药。”   “我和宋振湖什么也没有。至于你内人,”春锦冷笑道:“裴青女?她又不在此处,她爹也不在,你何苦还要伪装一往情深?”   “不是伪装。”伏杜沉声回答:“我真的喜欢她。”   “……”春锦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道:“人说儿子会像父亲,庄主那么专情的人,为什么你一点儿也不像他?”   伏杜不知如何回答,忖度一会儿才道:“人这一生,若要专情,总要遇到那个会让他专情的人吧。”   “你是说我不值得你专情,是吗?”春锦生气了,猛地站起,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你肩上的伤口也是那小狐狸精咬的对不对?”   “不许这么叫她!”伏杜的眉深深蹙起,他可以容忍春锦骂他负心,甚至打他踢他杀了他都行,却不能容忍春锦把青女视作狐媚惑人的妖精。虽然他也曾玩笑过说青女的相貌足以比得上狐狸精,可自己和心上人开玩笑与别人恶意的讽刺到底不同。   “还真是……真是……真是……”春锦气得连着三个“真是”都没有“真是”出个所以然来,她挥手将那瓶伤药砸在伏杜肩上,正中那道伤口:“好,你不愿我碰你,那这药你自己上!还有,你不是和她心心相印么,不是要对她专情么?我偏要把你一辈子都关在这儿,让你除了我谁都见不到。无论你对她多么深情,无论她等你多久,你们俩都只能是天各一方苦苦思念,绝对不可能有一天重逢!”   “你……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杀了你?”春锦怒极反笑:“我偏不呢!我多喜欢你这个混账,怎么忍心杀你?我偏要你活着,让我天天看到你,看着你从年轻到年老,看着你死,看着你化为白骨——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杀你,不会放你。”   “心意狠毒的人会死得快。”伏杜已经被春锦激怒了。他现在全然顾不得什么对不起春锦的心情,只恨她心意歹毒,说出的话更近似诅咒:“恐怕你看不到我老死的一天自己就进了阴间。”   “我要是死了,一定叫人杀了你陪葬。”春锦的声音凄厉至极:“怎么样?就算你生与裴青女同心,死也得与我春锦同穴,血滴骨骸下世你仍然是我的人!”   “你做梦。”伏杜只能咬紧牙关狠狠地说这么一句话了,心中却明白春锦说得出就做得到。他原本还庆幸自己保住了一条命,就算眼盲也总有一天能找回青屏山,就算再也看不到心爱的青女的面庞,能听到她声音能抱一抱她也是好的。可现在他宁可自己死在那个阉人手里,那也胜过在这个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过一辈子。   可怕的从来不是面对死,而是面对不知有多长的浩茫时间。   “我做梦?好吧,就算是做梦,这场梦你也得陪我做个几十年。说不定再过几年你心心念念的人就是我呢,你说呢,允之?”春锦大笑,衣裙窸窣出门而去。   伏杜捏着那个药瓶,紧紧咬着牙,心中的恨意无以复加。他从门的开闭声中听出这大约是一间石室,联想到春锦前后的话,一个疑点却在他心中慢慢浮现起来。   把他带到这里来的人却说是“由二公子发落”,那么这里应该是宋二公子宋振湖的地盘,自然一切以他为圭臬。春锦原本是个卖笑的烟花女子,即使宋二公子对她一见倾心而不在乎她已经毁了的容颜,将她赎出身子来,也不可能由她做正妻。而她话语决断,却明显是在这里有极大的威势。这是一个妾甚至通房丫头不该有的待遇。   她还说她和宋振湖没有关系,那他赎她做什么?难不成当菩萨供起来?就算赎她原本是为了抓自己,可自己已经落网了,还干嘛给她这么大面子?退一万步讲,即便宋振湖是真的爱上她了,那也没有理由给心爱的女人养情人的道理吧?如果真有人干这种事,岂不是活脱脱的绿帽子大乌龟?   那么春锦的地位从何而来?她应该不用仰仗宋二公子,于是能依靠的是谁的势力呢?宋家统共四个儿子,已经在他手中死了两个,而四公子只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根本靠不住。   而如果她依靠的是宋悯天本人,又是凭什么才得到这样的地位?她不可能是他的宠妾,更不可能是他女儿,至于她手中掌握着什么宋悯天要拉拢的江湖势力——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好不好?   想到这儿,伏杜的头闷闷地疼。后脑被撞击的那一下似乎真有些严重。他躺下,伸手摸索,果然有被子。而拉开被子躺下后,他居然发现这被子像是新洗晒过的,很温暖,也闻不到霉味和臭味,全然不像传说中囚室的铺设。但若说不是囚室——那么那扇石门的动静又是怎么搞出来的?他手上脚上都没有镣铐,想囚禁他,这间屋子得有多结实到牢不可摧?   他苦笑一下,突然想起一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青女的诃子他揣在腰边,恰好是束剑的皮带捆得最紧的地方,而此时春锦为了给他上药已经把他的上衣脱下了,她会发现并拿走那个诃子么?   伏杜急忙伸手去摸索,当他的指尖触到绫子的质感时,几乎落下泪来。他仓皇地把它拽出来,一点点抚摸,血迹已经干硬——那是她留给他的所有了。   他轻轻叹息,将它捂在胸口,那诃子上似乎还留有他心爱姑娘的体温,颤栗,柔情和呢喃。她是他的光,是他的信仰。   而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想到这儿,伏杜甚至笑了一下,可这笑容刚刚退却,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真的不想在这儿呆一辈子!至于死都得陪着春锦什么的,那算什么事情!   要逃走,怎么都要逃走。宁可化为飞灰都不要留在这里。他猛地翻身坐起,却觉得腰间少了点什么。那是每个千锋剑盟弟子都熟悉的东西——剑。   剑没了。   他急忙伸手摸索,床上,地上,甚至撞在了石室内的石桌上,哪里都没有。   铁箭门的人还是要防着他。不过,没了剑的他难道就会如他们所想的成为废人?   他坐回床上,深深吐纳,待心绪稍稍平和之后试探了一下自己的内息。果然内力尚未废去,那么正好,所有见识过他内力的人都死了,没有人知道他除了剑法到底还有什么功夫——虽然没了剑还能干些什么他自己也还不清楚,但只要有足够内力就算用肉掌拍都能拍死人,回风手的招式他也还记得一些,慢慢练总能练出来的。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若是铁箭门的人再找个高手来把他内力废了,那他就得靠着回忆从头来过——只怕没等他练成能脱出囚室的功夫,春锦就得被他气死了。去给一个现在已经打上“非常可恨”的标签的女人陪葬什么的,完全没有道理啊。   他运功吐纳,静静地一个人在床上打坐。半晌之后,从桌子的方向传来一声响,紧接着是床头外头也起了同样的一响。他以为有人来了,立刻将内息归位,准备御敌,却只听上头有人叫道:“饭食给你放下去了,你自己用罢了还放在原位就好。净桶在床旁边,当心别踢翻了。”   他蹙眉,起身摸索到桌子边,果然摸到一只食盒。而在食盒的把手上拴着一根朝上的绳子,这应该是说明这食盒是从上头吊着放下来的——上头至少有比这食盒略大的一个洞。   同理,床旁边应该也凿了一个洞。可是若真是所有东西都是用绳子吊着放下来,他岂不是根本没有和旁人搭上话的机会?他原本还指望既然春锦不打算把他弄死,那他应该能有机会和送饭的仆人套几句话,可如今这个念头估计也得打消了。   真是天寒地冻,路远马亡。   算了,先吃饭。他叹了口气,沿着食盒边缘摸索,将几个碗碟搬出,然后摸着石凳坐下。当个瞎子还真是有挺多事情非常不便利的。   口感上有一碟是荤菜,依稀是烧肉,另一碟是不知什么的素菜,还有一碗几乎就是咸水的汤,剩下的是一碗怎么吃都有些夹生的米饭。   难吃是真难吃,可还有命吃,到底也该庆幸一下——既然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走,那么总能找到走的机会,活着就变成了今后能再和青女相伴的机缘,那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第53章 第53章   伏杜在这个不知道有什么的地方确实还算过了几天的安闲日子。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坐练功——他不敢真的挥拳踢腿,怕让人看到加强防备,但修修内功什么的倒也不易被发现。      春锦没有再来,除了每日三餐时定时放下取走的食盒与净桶,没有任何人和事来打扰他。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东西,连探查一下自己这间栖身的石室都没有兴趣,练功的时间便比从前多了几倍。      除了常常想到青女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打扰他的心了。      然而,只要想到她,平静的心就总会起涟漪——或者说,那根本就是狂风巨浪。      他一世也不会忘记她远去时那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那一瞬有多么想拥抱她,多么想和她生死同行,想得连自己都差点管不住自己地冲上去。      也许她会怨他狠心吧。那样的离别,谁知道是别一年还是别一世,他居然连抱抱她都没有做到……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绞紧了那块丝绸的诃子,他看不到这个世界,可心中还有从前她俏丽的容颜。那是死都不会消失的记忆。      那么她呢?她现在在做什么?他抬起空洞的眼神,望着不知道是哪里的无尽黑暗,心中无比酸涩,却又有几分安慰。只要她安全就好了,不是么?      就在此时,石室的大门,缓缓推开了。      他警觉地将诃子飞快地塞进了腰带束紧的地方,怕被来人看到。来的应该是超过两个的人,脚步沉重,无论如何不是女子。      “你们是谁?”      “春锦姑娘请您出去叙叙话。”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找我叙话?”伏杜冷笑:“叙什么?我没有什么要和她说的。”      “这也是上头的命令,请您遵从吧。”那男人的声音里还有几分尊重,下一句话却带着满满的胁迫:“请您把铐子带上。”      铐子?      伏杜咬咬嘴唇,他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就算想打昏他们逃跑只怕也跑不掉。那么人在矮檐下就不得不低头。      他叹口气,起身伸出双手:“请吧。”      他看不见那年轻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惧意。关于这位囚徒,铁箭门里传说很多,但人人都知道他算是个挺厉害的角色。如今他真的肯低头就范?      那男人飞快地给他戴上镣铐,迅速跳到一边儿去了。伏杜冷笑道:“跑什么?我手上又没有剑。”      对方不回应他的讥笑,只道:“请您随我来。”      伏杜有意记住脚下的路途,但那人领他走的路委实古怪至极。非但左转右拐,还向上向下,过不了多久,伏杜自己也就糊涂了。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那人道:“到了,请您里面请。”      伏杜在下人的搀扶之下迈上几个台阶,便进入了一个比那石室还阴冷的所在。他依稀能听到火燃着的声音,心中不禁一寒——这地方莫非是什么行刑室么?      人若是有一点希望,都是不愿意死的。伏杜此时正是如此想法。他正在踌躇要不要向前,春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伏郎,你真的来了。”      “不要叫我伏郎。”伏杜听到她的声音就来气:“这个称呼你不配用。”      “是吗?”春锦今天的涵养却是比从前好了很多:“舌头长在我嘴里,你管得着么?”      “你要叫也可以。”伏杜回答:“我只当不是我。”      “看看,如此的自欺欺人,有意思么?”春锦笑道。      “别废话,有事就说,没事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呵?脾气见长啊。”春锦笑了,移步到他身前,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这么容易动怒可不好。”      伏杜猛地侧过头,不愿意让她触碰自己。      “这么厌恶我,今儿的话就不用说了。”春锦的声音猛地变冷:“你是自己脱衣服还是我叫人来伺候你?”      “什么?”伏杜大惊。      春锦却拍了拍手:“来啊,把他上身的衣服脱了!”      “你要干什么?!”伏杜牙一咬,心知若说不得他也只能就此和她拼了。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春锦的声音里有森森恨意:“我要等到你全心全意喜欢上我,自己愿意疼我,恋我,伴我一生,才会同你好合。在此之前,我不稀罕霸王硬上弓什么的。”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伏杜对她的思维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了,但她说了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却是相信的。春锦这人一向言出必践,他也就没怎么抵抗地让过来的人解下他的镣铐,再将他绑在一个约莫是行刑台的东西上。      除了做对不起青女的事情之外,别的什么,他都能忍。事实上,伏杜一直觉得自己的双目失明有些蹊跷,当他运气疗脑后的伤时,一直感到热而闷的双眼就会有片刻的清凉。      如果是这样,说不定他的眼睛有一天会好。而这一切,也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冲出这让人倍感屈辱的牢笼。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那固着他手腕和脚腕的是钢套,以他现在的功力想挣断还是要费点儿劲的。但今后未必不能一次成功。想到这儿,他甚至有些高兴。      “伏郎,你若什么时候疼了,就叫出来吧。”春锦的声音柔软,却带着刺:“我可是很期待。”      伏杜唇边勾起一弯冷笑:“请便吧。”      “楚二,动手。”春锦向别人说话的口气冷冰冰的,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心情流露:“不要打他的脸,前面后面,别的地方随便!”      应该是叫做楚二的人什么也没说,伏杜只听到有脚步接近他,然后火辣辣的一道伤口便落在了他前胸上。      那应该是条柔韧的软鞭子吧。他咬紧牙关撑了几鞭,疼得居然有些昏沉。他虽然杀过不少人,但自己到底没怎么挨过打,这主人处置奴婢的刑罚更是和他从来没有过关系。而那行刑人的鞭法还颇为了得,和从前在宿月楼见龟公抽打不听话的雏妓时那左右开弓呼啸生风的打法不同,他每一鞭子都落在一个地方,一鞭子下去就见了血,三五下之后甚至能明显感觉到那地方被抽出了一条沟。      “哎,别这样打。我只想看他流血,可不想看他被你打成重伤。”春锦带着笑阻止:“最好能打得遍体鳞伤,但每道伤都不重。”      那楚二仍然不回答,可鞭子下次落在伏杜身上时就换了一块完好的肌肤。      或许是因为疼痛,伏杜只觉得这场酷刑似乎没完没了。楚二挥鞭时甚至没什么声音,可过了不知多久,伏杜甚至能猜出他下一鞭来的方向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预知到哪里会挨鞭子,那块肌肤就会绷紧,疼痛会加倍明显。      这么挨了几下,竟比从前挨几十下还要疼。伏杜已经没力气咬紧牙关撑着了,却也没有喊。一是不想,二也是彻底没了力气。      等到这该死的刑罚结束后,松开了固定手和脚的钢圈,伏杜几乎是从行刑架上摔下来的。女人的笑声格外不真实:“伏郎,疼么?我知道你心中只有那个狐狸精时,所受的痛苦可不比你现在少多少啊。”      她是在报复?伏杜不想回答她,也没心情回答她。      “来人,扶他回去,顺便准备些热水,让他洗个澡,把药膏也给他拿去。”春锦朗声吩咐,听起来倒像是对他满是爱意,可伏杜却能听出那些不那么正常的东西来。      这个疯女人。      “伏郎。你要好好的,我可舍不得你死啊。我等着你呢。”她又靠了过来,声音极度温柔,却让伏杜禁不住从心中冷起来。      同样的话,若是青女说,只怕他会觉得非常幸福吧。就连她的名字对他都有着灵验的效果,想到她,他会忍不住想微笑的。      然而此时,他不愿意当着春锦的面笑,不想让她以为他是为她的话高兴。他能控制自己,正如方才受刑时他能始终忍着入骨的剧痛,没有调起哪怕一点儿内力护体,只为不让那行刑人看出他内力不弱的破绽来。      此时,他就软塌塌地被几个大汉架着,重新回到了那石室中。所幸在整个受刑的过程中,他塞在腰中的诃子没有掉出来,那几乎已经是他最后一点念想了。      而过不了多久,石室的门又开了。脚步声回响,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抬了进来,当这纷杂的脚步声退去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怯怯地响起来:“这位公子,我家姑娘吩咐给您准备了热水,请您沐浴。伤药放在桌子上了,沐浴之后涂抹就好,每天都要抹……她说希望您早点儿康复。”      伏杜什么也不想说,根本也不想和春锦再有什么牵连。那小姑娘等了一会儿没有回话,便默默出去了。她一出去,那吱吱嘎嘎的石门关闭声又响了起来。      等石门关闭声停止,伏杜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春锦不打算让他死,也不会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逼他,那这洗澡水和伤药应该没有问题。于是,他脱去衣物,跨进了澡桶中。      然而,当他的背浸入水中一小截时,顿时疼得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瞬时站得笔直让伤处脱离水的包围——那热水里不知有什么,杀得伤口上一阵要命般的尖锐刺痛。      他用手指蘸了些水,送进嘴里尝了尝,才知道这水里绝对没有少放盐,里头约莫还添了茱萸之类的东西,居然还有一股淡淡的辣味!春锦这个疯子,是要活活折磨死他吧!      忍着疼痛,他扶着澡桶站了片刻,终于一狠心蹲下,将自己脖颈以下的部位浸入水中。前胸后背的所有伤口同时发作,他险些疼昏了过去。可坚持了一会儿之后,那刺痛也就不那么难忍了。      既然受伤时用盐水洗伤口就不容易起脓,那么,这一大桶纯属为了折磨他的盐水,他就当做是礼物收下好了。      还好,沐浴之后的那瓶药倒是没什么花头,而且估计是很珍贵的药膏。他涂抹过后第二天,所有的伤口,包括那最深的一道,也都结起了厚厚的痂。约莫七八天之后痂褪掉,手抚在伤处居然没有任何凹凸不平。      他猜不透春锦的想法。伏杜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但是他怎么想都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女人有了这么偏执而诡异的爱好。此后的几十天,他始终被放在受刑与治愈之间折腾。直到某一天,他发现自己抬起眼皮时能看到物体模模糊糊的影子,而三天后的行刑台上,他终于看清了春锦的脸。      那一霎,所有的疑惑顿开。                  第54章 第54章   每当鞭子落在他身上时,她的眉头都会皱一下,可唇角的微笑,却越来越浓。      那是在报复中找到快乐的神情。他甚至想到,也许她是在用这样的办法来确定自己现在正在受她的摆布,那是一种得意。      春锦的脸当年受过伤,如今看起来左侧脸颊依然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即使疤痕已经消失,她也再不像从前一般堪比天人了。那样诡异的神情留在这张脸上,配上这阴暗行刑室里闪烁不定的火光,有几分索命般的凄厉。      伏杜索性闭紧眼睛。      不知是他的耐受能力提高了还是行刑的时间缩短了,这次的鞭打过不了多久就结束了。春锦挥挥手,楚二——他终于看清那是个五短身材瘦小干瘪的人物——就一言不发静静出去了。而侍立于周围带刀的铁箭门武士们,也随着他,离开了这间行刑室。      伏杜在来的路上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这附近的大致路径他也记住了一些,但不知此时是不是最好的离开这里的时机,不如再等等。      春锦不说话,绕着那高大的行刑架走了一圈,许久才道:“允之,如果我能放了你,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生活?”      伏杜心中一紧。他没想过春锦会说这种话。      她真的有权力放他走吗?他几乎是铁箭门头号敌人了,如果她能放他走,那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她在铁箭门内的权力实在不可小觑;第二,这是一个更大的圈套。      “不愿意。”他回答。      “我们离开这里,到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不好么?”春锦眼里的殷切是他隔着细密睫毛组成的帘也能看出来的:“从前你曾说过……”      “那是从前了。现在你是铁箭门的人。”他心生一计,决定试一试她。      “……只是因为我是铁箭门的人吗?我可以不是,我……”      “你骗我有意思吗?”伏杜打断了她的话,扬起头,冷笑:“还是你觉得我很好骗?”      “我没有,我……”      “听我说,春锦——也许你的名字叫宋春锦吧。这么多年我一直相信你,现在我才明白,已经晚了——第一,从你爹娘说起,当年九凤庄毁了,我住在你家时,你在家中有绝对权威。虽然你是长女,管着弟弟妹妹们当然有道理,可为什么你爹娘对你那么不亲近,却也处处听你道理?这只有一个解释,你是一个很强大的势力派来的人,他们不敢得罪你。而他们又不愿意我和你多接触,当年我以为是考虑男女授受不亲,可现在我明白了,他们既不愿我与你太近有危险,又不敢明目张胆说出来。”      这是伏杜这么久以来和她说的最多的话。春锦站在原地,听那个不到弱冠之龄的少年一字一字分明地把推断和愤恨道念成河,滔滔而来,将她淹没至顶。      “第二,是在宿月楼的时候。你的长相确实艳冠群芳,但不管是弹琴还是清歌,顶真还是续麻,都不见得能比其他姑娘好太多。宋振湖去宿月楼,应该是专心查他三弟的意外死亡的,就算他天生没心没肺跑去喝花酒泡姑娘,又为什么会看上颜面毁了才艺又不出众的你?我承认有可能他对你一见钟情,但你那时应该在养伤。不管鸨儿是归心妈妈还是飞眉,都不可能让一个还没痊愈的姑娘见这么重要的客人。除非他要审问你什么——然而如果他一开始就把你当坏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喜欢你?唯一能让他出重金赎你出来的解释就是:你是他的人。而你那一跳,当年我以为是不愿拖累我,可现在从另一个角度也能解释:你如果和我一起走,就是背叛铁箭门,会引来疯狂追杀;如果不和我一起走,就一定得有一个走不了的理由。”      “还有,你说你可以放我走,这证明你在铁箭门里还不算一个小角色,至少你有违背门主命令的能力。”伏杜绝美的脸颊上出现的笑容带着准备猎杀猎物般的嗜血:“你可以决定一个对铁箭门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的生死和去留,这不是一个几年前才仰仗他们庶出的二公子赎回家的欢场女子能登上的地位。你还说你可以不是铁箭门的人,要有多高的权势才能让自己也来去自便?——所以你还不愿意同我说实话吗?”      袅袅的尾音在斗室中回荡良久。春锦却迟迟才接了话头。      “我不姓宋。”      “那么,你是承认我其他推断都是真的喽?”      “……是。”春锦几步抢到一只圈椅边坐下,似乎她的腿已经无力支撑身体,她悠悠叹了口气:“你的猜测都对。我从一开始就是铁箭门埋伏在你身边的暗箭。”      “可我有一个疑问自己没法解决——铁箭门是要杀了我,为什么你在我身边陪了将近七年,却不借机杀了我?”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春锦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哭腔:“就像我那天也没有让你死一样……我摘了你的剑给门主,说我恨你恨得毁了尸身喂狗,可……可还是把你藏了起来好吃好喝,我不想让你死。”      “为什么?”伏杜唇边的微笑近乎讥诮:“不要说是因为你喜欢我,一支箭,怎么会喜欢上它注定要杀死的猎物呢?”      “可我偏偏喜欢了。”春锦的脸几乎苍白:“这支箭宁可自己坠落,弯折,锈蚀,也不愿意伤到你。”      “我身上的伤哪儿来的?”伏杜冷笑:“不是你叫人打的吗?”      “是!”春锦的声音猛地大了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愤:“可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我的感受!我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你呢?你受了伤我给你药,让你的伤口平复得看不出来,可我心上的伤,你却一点也不愿为我治,你……”      “你要让我给你治伤的办法,是以伤害青女为途径的。”伏杜道:“但凡你愿意接受别的方法补偿你,我都愿意给。唯有我的身体和心,都是青女的,除了她,谁也不可能给。”      “……”春锦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终于,她拍拍手,几个男人从门口进来,把伏杜从行刑架上架下来。但闻春锦的声音冷冷响起:“送他回去,这次不要给他药!”      没有药物,伤口好得格外慢。虽然已经深秋不再有蚊虫烦扰,可到底又痒又疼,叫人睡也睡不着。伤口遍布前胸后背,伏杜趴着也不是,躺着也不是,只得起身坐在石凳上。      一束月光恰好从头顶的洞中射入,他能看清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了。四面石壁,没有任何可以插火把或者蜡烛的地方。所有的家什不过一张石床,一个石桌与一个石凳。可就石凳被磨损的光滑程度来看,这石室不是为他修造的,它之前一定也囚禁过什么人。      那会是个什么人呢?如果关他的人都不考虑给他灯烛的话,说不定那是个瞎子吧。那人在这儿生活了多久,他有什么本事,要被囚禁在这里?伏杜突生好奇,站起身来,想看看这石室四周有没有前一个人留下的什么痕迹。      反正他一个人也无聊。从前总是用练习内功来打发时间,现在却是不能了。似乎内功久练而不用的结果并不比光吸气不呼气好多少,他的气海时不时有要炸开的痛苦感受——但要是用内力去打什么的话,又有什么好打的?这石室里谁都没有,拍墙的响动也太大了,十有八九会把上头的守卫招来。而没有十足的把握逃走的话,还是不要冒险让自己的处境更差的好。      于是,他闲极将四面石壁一一看过去。这石室并不算矮小,石壁高处已经黑黢黢的很难看清。然而,就在月光一晃之间,他看到石壁上有字。      字迹不低,看来刻字的人个子极高。然而问题是那张石床的大小却似乎不能允许一个很高的人安眠。难不成那人的轻功好到能托着他稳稳站住在石壁上刻下字迹来?      伏杜不由精神一振,仔细读那石壁上的刻字,却发现这字虽然笔画施力还算均匀,可字形实在七扭八拐难看得要死……他认了一个多时辰,眼睛都酸了,才终于拼读出来那位“前辈”的话。      “四面石壁极厚,无论如何运气也凿不出通道来,后来的小子别妄想逃走了,认命吧。狗X的铁箭门。”      这算什么东西?伏杜颇感泄气——这人也真倒霉,难不成一直被关在这地方关到死?这石刻在高处,如果不是晚上反射的月光,他也看不到,约莫就是因为这个,这句“狗X的铁箭门”才能躲过来收拾石室的下人们的眼睛。      他默默一笑,心道被关在此处的那位前辈约莫是个极豪爽的人,才能把这么一句话给刻在墙上……不对,刻在墙上?这石室的墙可是极硬的,这前辈是拿什么东西刻字的?按道理说,在石头上刻字,至少需要比青铜硬的金属才做得到,可这石室里本来就没有金属,当年囚禁这位前辈的人也没道理给对方一把刀子什么的,方便对方自杀或者刻下字迹羞辱他吧?      伏杜的心突突直跳,腿软得站不住。于是几步回到石凳上坐着,手支在桌上反复咀嚼那句话,四面石壁极厚,无论如何运气也凿不出通道……      难不成,那位前辈是用“气”把字刻在石墙上?用内力伤人,他并不陌生,然而凝气为刀剑,却是从来想都没有想过的。单单按道理讲,既然能将真气灌注于指尖点穴,就该能将真气束为棍或者剑伤人,可这样的功夫如何练起?      似乎是上天的启迪,他的目光滑过石桌,突然觉得这石桌并不如凳子平滑,上头有细小的不规则图纹,那明显不是为了装饰刻上去的花,可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盲”了这么久,他的眼睛终于能看清东西了,可这样用眼到底太辛苦,现在早就花成一片了。伏杜索性闭上眼睛,伸左手去摸那些图纹,待他的心思慢慢平静下来后,那图纹的刻画也就清晰了。      那是极小极小的字,它不以正常的竖排而列,却是纵横交错。乍一看就是一条条粗线交织成的奇怪图样。      而刻字者的口气,俨然就是在墙上留言的那个人。      “老子气剑之术天下无敌,中了铁箭门奸计被关在这儿,可不是老子技不如人。总得让世人知晓老子的厉害,气剑诀刻在此处,若有人看到也好传出去。”      伏杜不由失笑。这人自己说叫人死心别妄想逃走,若后来人真的逃不走,纵使学了这气剑诀也不能叫世人知道这位前辈的厉害啊。想来这人该是极有趣的一位,出去之后倒是可以问问师父,从前江湖上有没有一号人物擅使气剑的。      至于现在,反正他也闲着没事干,若能学成这武技,说不定有意外之惊喜。                  第55章 第35章   伏杜这一生在习武方面都堪称是顺风顺水,他完全没有想过世间武学千头万绪,不出于一个门派,不经指导便要习得别人的武功实乃千难万难。      比如这石桌上刻着的字迹,分开来他每一个都认识,可当它们连在一起,他却无法理解。将真气沿着经脉引导,可沿途的所有穴位名称却和伏杜所知的截然不同。      玉冠穴,天心穴和碧落穴这些名字,只能让他生出“这都是什么和什么”之感,唯一一个他还算熟悉的穴位叫做涌泉,但涌泉穴乃是在足心,这手上又如何会有?至于别的穴位名称,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留下这石刻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啊,他揉揉头,颇感郁闷。在千锋剑盟时他也看过不少书籍,各门各派的武功大约也都知道些,可却不晓得世间哪儿有一个门派对穴位的称呼如此特立独行。      而不知道穴位,就无法确定真气要经过的经脉,至于不确定经脉就导引真气,更是非常危险的类似自废武功的举动。      他不敢妄动,心知十有八九这气剑之术他是练不成的,难免有些遗憾。然而转念再一想,学了人家的武学,不拜师不妥,拜师也不妥,那不学也未尝不好。      正想着,突然有什么东西从上头落下。他抬头一看,见是数片雪花,心中不由一惊。原来他专心研读那石桌上的字迹已经很久了——他发现那字迹的时候差不多是凌晨,而现在虽是昼间,室内光线却非常不好。原来外头是阴着天下雪么。      他和青女分开时正是初秋,难不成当下已经入冬了?      这么久了,他日日过着一样的日子,感觉不到时间,她呢?她回去了吗,她真的有身孕了吗,她会不会过得很辛苦?      无数个问题涌入他心中的这一瞬,想脱离这个樊笼的迫切愿望如遇到火种的干柴般,迅速燃了起来。      他的右手紧紧攥起,骨节泛青。心头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咬噬,那是又痒又疼的焦躁感觉。他几乎不能等了,离开,离开这里,回到她身边去!      就在此时,石室的门滑开了。那么沉重的一扇门,推开时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响,足以把他从沉沉的思绪中拉出来。      而女孩子轻巧的脚步踏入,怯怯的声音响起:“伏公子,我家姑娘说给您送身换的衣服……请您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吧,我拿回去。”      “什么?”他蹙眉:“谁给我洗?”      “……我家姑娘。”      “不。”伏杜毅然拒绝:“本来这身衣服就够脏了的,再让她碰,我还不如把它烧了……”      小女仆尴尬了。她想不到对方会这样拒绝。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尝试劝告:“可是冬天就要来了,您总不能一直穿着秋装……”      “我愿意,她管得着吗?”伏杜眉毛紧紧皱起,抢了她一句:“告诉那个女人,谁都可以碰我的东西,只有她不能。”      “可您每天吃的东西也都是姑娘亲手做的!”小女孩生气了:“您不觉得您这样说话很过分吗?”      “难怪那么难吃。”伏杜站起身,背对她:“你就按我原话告诉她——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也觉得过分,要是知道,我早就那么做了。”      “你……”      “快走。”伏杜没有情感的声音响彻在小小的石室中:“如果她有意见,叫她自己来找我。我并不想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觉得我是个混账而她是被辜负的可怜人。”      那小女孩跺了跺脚,将手里捧的衣服放在石桌上就出去了,伏杜的脸上却慢慢浮出一丝微笑。      这是一场赌博。如果她来了,那么他会借她当人质冲出去,如果她不来,他只能耐心,等下一个机会。      而他认为她会来。      不到半个时辰,石室的门果然被人大力推开了。走进来的人步伐却格外轻,似乎是怀揣着什么心事来的。      “为什么想到要让我换衣服呢。”伏杜背向石门站着,他听得出那来人是谁。      “……你这身衣服已经穿了四个月了,我知道,在这石室里阴冷不出汗,衣服不太容易脏。但这么久了总不能再穿下去吧……”女人的声音难得地没有攻击性。      “我知道,我也不想再穿。你若是答应这衣服让下人洗,我就换。”      “你嫌我脏?”春锦笑得颇有几分凄凉:“嫌我洗不干净你的衣服么……好吧,我让下人洗。”      “好,那我换。”伏杜走到桌边,拿起先前小女仆放下的衣服:“这衣服是谁的?”      “……宋二公子的。”      “……”伏杜突然笑了:“好,很好,让我穿他的衣服,你真想得出来!”      春锦想说什么,伏杜却自己拉开了衣带:“好了,你转过头吧,等我换完衣服再叫你。”      及至春锦听到那声“好了”,转过头来时,伏杜正在将一块锦缎塞进怀中。      “那是什么?”她的心突然一跳,带着不好的预感。      “什么?”伏杜笑得自若,甚至有点儿幸福的感觉:“你不认识吗?女人的衣服。”      “……她的衣服?”春锦的唇都在颤抖。      “难不成是别人的?”伏杜的脸溢出一点晕红,那是少年郎君提到心上人时难免羞涩而欢喜的心情在脸上的体现。      “内衣吗?诃子吗?”春锦的声音突然尖锐,她扑上来:“给我!”      “凭什么?”伏杜退一步:“这是我内人给我的东西,你要了干什么?”      “你给我!”春锦的胸膛剧烈起伏:“我要烧了那个骚狐狸的东西!你给我!”      伏杜虽装着仍然眼盲,双手在身前胡乱挥舞,却总能恰到好处挡掉春锦的手。然后,他算准时机,假装无意将春锦狠狠推倒。      这样应该足以激怒她了吧?      “很好啊,你,伏允之,你……”果然,春锦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你心里只有那只狐狸是不是?好,我成全你,我让你见她最后一面——不到十天,我会把她尸身送到这儿来!你不是喜欢她吗?你就看着她的尸体慢慢烂掉好了——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个瞎子你看不到!很好啊,你最后一眼都看不到她,那可不是我祸害的!你……”      “你说什么?!”伏杜心中原有的几分快意顿时熄灭,他像是被人浇了一头冷水,从里到外,无处不凉。      “我说十天内我把她的尸体送下来陪你!”春锦笑言,声音格外凄厉:“怎么,你不谢谢我?”      “你骗人。”伏杜的心在胸膛里疯狂跳动:“她好好地在青屏山,你……”      “在青屏山又怎么样?门主都亲自出马了,你那些师兄师姐们,还有你的师父,一个都逃不掉!报应,报应!”      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伏杜终于忍不住了,他右手狠狠掴在春锦脸上,然后把跌倒的她揪起来,怒道:“放我出去!”      “你要回去?”春锦的脸已经肿起,却依然在笑:“没门,有本事你杀了我,杀了我你也回不去。允之,死在你手上,我倒是没什么遗憾。”      “你这个疯婆娘,你……”伏杜狠狠咒骂:“你让我回去,否则……”      “你也只不过能杀了我。”春锦莞尔:“还有什么好否则?”      伏杜的牙都快咬碎了。是,春锦说的没错,他除了杀了她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只要她不松口,他就没有办法回青屏山,更没办法去救她。      巨大的仇恨愤怒和恐惧已经将他的胸臆彻底填满,他手上用了几分力气,春锦的脸逐渐涨红,呼吸不能,口大张,却喘不上气来。      “让我走。”他只能恶狠狠地一遍遍强调这句话。      濒死的女人眼中有得意的光芒,她微弱却坚决的摇头。      伏杜心绪已经彻底乱了,他只能逼迫自己镇定,虽然这看起来完全是一句空话——春锦进门后那道石门已经关闭。他看察过,从里头是打不开石门的,也就是说,如果外头没有人来,他就不可能出得去。      而眼下杀了春锦,一点用也没有。他手上松了几分力气,让她呼吸,却并不放开她。      如果拖的时间够长,外头起码会有人为她担心,推门进来一看的。      他等的时间并不太长。冲进门来的是宋二公子宋振湖,还有他背后的几十名弓箭手。在这个距离上,只要他们的手从绷紧的弓弦上离开,他和春锦会立刻被射成刺猬,没有谁能幸免。      然而,当伏杜接触到宋振湖看向春锦的眼神时,他就不害怕了。因为这眼神他太熟悉了,青女知道他要去“送死”时,也用同样的眼神,痴痴不舍地看着他。      这个真正手握大权的人深深喜欢着春锦,他看得出来——这就好办了。      “你要我的命,还是要她的命?”他深吸一口气,问。      “我要她的命!不,我,我不是让她死,是要她活着,你把她放了!”      “好办。”伏杜左手揪着春锦后颈,用力勒住,让她可以呼吸,却无法说话:“先让你的人把所有的箭都折断。”      不顾春锦的拼命摇头,宋振湖咬紧牙关,下令:“把箭折断!”      待所有箭矢的木杆都在主人手中断为两截,伏杜又道:“让我出去,给我一匹马和一把剑,送我走——只要我出了这个庄子一里地,我一定放了她。”      “不行!”宋振湖这次断然拒绝:“你不能走,别的好商量!”      “别的么,可没什么要商量的。”伏杜淡淡一笑,松开抓着春锦后颈的左手,换一记手刀斩在她风池穴上。春锦应手倒下,身体软绵绵地瘫在地上。而完成这一连串动作后,伏杜飞扑上前,一把夺过一名弓箭手的弓,将它绞在宋振湖颈上,拖着他倒回一步:“现在行不行?”      宋振湖的身体在颤抖。他应该是在害怕,但又不能直接向射手们发出放人的命令。于是伏杜向弓箭手们笑道:“是让你们的少主和姑娘都死在我手里,等门主回来叫你们陪葬;还是放我走,留他们两条命,你们看着办!”      弓箭手们面面相觑,纷沓的一阵脚步声后,终于让出了一条出石室的路。                  第56章 第56章   然后,伏杜就这样拖着不断挣扎宛如一只大螃蟹般不老实的宋振湖走了出去。      少主在他的手上,弓箭手们也只得眼睁睁地放他们走。      “往哪儿?”伏杜轻描淡写地问:“你自己的命不值钱的话,就尽量把我往陷阱里头带。”      宋振湖干笑:“好吧,不就放你走么,走左边。”      “这边?”伏杜皱眉:“明明没有路,你是想死啊?”——宋振湖把他领到的是一个宛若井底的所在,除了他们刚刚进来的入口外,三面都是高墙。      “上面的!放绳子!”宋振湖却对着头顶大喊。果然,一条粗粗的麻绳甩了下来。      伏杜深吸一口气,他用那条粗绳束住自己的腰,却依然紧紧抓着宋振湖不放手,让上头的人把他们一起拉起。这和他通常去行刑室的并不是一条路,然而他也观察过那边——行刑室是建在一座小山顶上的,周围无数暗桩机关,并不方便逃出去。说不定走这里更容易些。      宋振湖却暗暗叫苦。要从伏杜所居的地下密室出来会经过许多道关卡。之前的几道看守都毫无阻力地放他们过去了。然而在这吊绳一关,他已经喊出了“绳子”的暗语,上头就应该准备好弓箭,趁那逃跑的囚徒在半空中时放箭截杀了。他原本认为伏杜会为了行动方便把他丢在底下,却不料他居然拽着自己一起上了麻绳。      他可不想在半空中给这小子陪葬。      宋振湖瞄了瞄周围,现在如果他摔下去,说不定还有活路……于是,他伸手呵伏杜的痒。      话说宋二公子的武功确也不算弱,只不过全是外家功夫,内力却少得可怜。如果当真动起手来,未必会很快落败,然当时他担心春锦,分神被擒,现今又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也只好用这种下三滥的本事了。      而且呵痒这种功夫虽然不用练,但对付武学高手却也经常还算灵验……如果情况就这么简单的话,宋振湖的做法就是完全正确的。      然而春锦用了私刑这件事宋振湖却不知情。伏杜上身处处都是伤疤,一经他的手指呵上去,只觉得疼,却不觉得痒。伏杜不由生了几分愠怒,双手又都提着宋二公子的腰带,空不出来,于是提膝磕去,正中宋振湖腰下。      顿时,宋振湖一声惨叫在四面高墙之间回荡……伏杜自己也是男人,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色,知道自己给他造成的伤害是多么难以启齿而又难以忍受,倒也有点儿歉意:“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还没有落地,一支羽箭就飞速射来。原来上头的领射手听到宋振湖惨叫,以为二公子已经玉碎,立刻发箭。伏杜人在半空折转不能,眼见那箭射来,只好就手用宋振湖去充当人肉盾牌。那支箭不偏不倚正中宋振湖大腿,第二声惨叫又响了起来。      这次伏杜可不说对不起了。他心知这半空飞来的箭十有八九是宋振湖已经安排好的,怒意杀意一时大盛,冷冷道:“原来安排了人打算在半空射死我啊?那时你可没料到自己成了活盾牌吧?”      宋振湖来不及回答,接下来的三支箭又高速飞来,分别命中了他的左肩,右肘和胯骨。剧痛之下,他也顾不上什么放不放走犯人的了,高呼:“我是二公子!不许放箭!”      此时二人已经升到高处,上头人的说话都能听清:“别相信他!放箭!”      伏杜不知道那是谁说话,可宋振湖如何不知道?他也顾不得伤处和胯间的剧痛了,破口大骂道:“你娘的肺迟南全!爷有个三长两短要你全家殉葬!”      说话间又是四支箭射来,两支照例招呼到了宋振湖身上,一支落空,另一支却恰好射中了麻绳。那麻绳顿时断裂了一大半,剩下连接着的部分也在一点点绽开……      伏杜心中一急,立刻松开了握着宋振湖腰带的手。是的,每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同样的选择——把累赘扔下去……      宋振湖仓促之间只得期盼自己跌下去还未必摔死,却不料把他丢下的那位立刻一脚重重踹在他背上。伏杜自己倒是借力弹起了一段儿,抓住了绳索断裂处的上端。      至于宋振湖挨了这一脚,自然是加速掉下去,所幸是那几支箭的箭杆头先着地。虽然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所有的箭都穿体而过,但到底缓了缓他下坠的势头。待下头的卫士冲上来扶他时,他虽口吐鲜血,却还有半条命在……      至于伏杜,在拽住绳子后立刻使力往下拽。上头拉绳子的两个门徒想放手,可已经来不及了。伏杜把他们拽了下来,自己却凭借这一拽的反力腾空而起,落到了地面上。      原来这石室是修造在地下深处的,所以得凭借绳索将人拽上去。伏杜最后一段上升的速度太快,那些箭只有一支擦面而过,并未伤到他。而转瞬之间,那射手已经被他重重一脚从这“井上”给踢了下去。      伏杜心中记着春锦告诉他的消息,铁箭门门主既然要攻打青屏山,那他一定得抓紧时间赶回去。若是事先赶到,好告诉他们,若是事中赶到,也好施以援手,但万一去晚了,只怕就遗恨终身了。      在完成这个任务的时候,谁敢拦他,他就敢杀了谁。      宋振湖安排在“井口”的,几乎都是射手,而带刀的近距离格杀者只有两个。伏杜夺过一张弓,架住其中一人的刀,然后将那人的脖子用弓弦勒断,抢过他的刀,顺手送进另一个刀手胸膛。      他在暗室中憋了一肚子的气与火,现在是时候撒出来了。而即使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怎么都不对劲的奇怪的刀,那在心中演习了无数次的剑法也依然可以高效地夺走所有拦路者的生命。      然后伏杜凭借直觉和空气中的臭味去寻找马厩。凭腿,是跑不出多远的。他一定得有一匹马才行。      或许今天上头真的眷顾他,他找到马厩时天已经快要黑了,却还有下人正在给一匹漂亮的红色骏马卸鞍。他二话不说,过去一刀一个将那两个下人解决了,又把卸了一半的鞍子捆好,翻身上马,斩断系在马槽上的牵绳,临走之前不忘从墙上摘下一个火把丢进堆满草的马食槽中,然后策马沿着马厩冲过去,把所有马的牵绳都砍断。      于是,约莫上百匹高头大马从着火的马厩里惊嘶着冲了出去。一片大乱中,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力就从庄子的正门冲杀了出去。      红马沿着大路飞奔,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伏杜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只不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一件事——他不认识路。      此时已经是夜晚,天上虽然有北辰星,然而……伏杜既然不知道这庄子在什么位置,就不会知道丹络城是在它的北边还是南边。就算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该选择哪个方向。      他勒住马,生怕跑反了越走越远,竭力回忆自己被俘时的场景。但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儿是野外,连个村子都没有,想找个农家问路都问不到!叫人怎么是好!      正在沮丧,大路那头却过来一群打着火把的人。伏杜心中一喜,暗道天无绝人之路,忙策马迎面过去想问路,却在离那些人还有几十步之遥时,发现被他们簇拥着的赫然是个小孩。      而那小孩正对他笑呼:“二哥,你这么晚还出来接我?我不打紧啊,颜师父和楚师父都在,不会有事……”      伏杜头皮一炸。那小孩是误认了,他却不会看错——小孩儿左手骑在马背上的矮子,赫然就是楚二……      到这儿都能碰上铁箭门的人,他也真够倒霉的。      瞥一眼右手已经砍得缺刃了的刀,他深吸一口气——拼了。      伏杜一鞭挥在马臀上,急速冲向人群。距离近了,那小孩自然看出端倪:“你不是我二哥!你是谁?”      他不回答,一把将那小孩从马背上提起来,然后高速不减冲出人群。他一时想不到为什么要把宋家的老四绑架到自己手上,但他就是这么做了,即使为此引来追杀的人,也没得后悔了。      那些目瞪口呆的卫士终于反应过来,一条长鞭如夜色中的蛇,无声无息袭向他后心。      那是楚二动手了。      如果没有领教过楚二的鞭子,任是大罗金仙也不见得能预测到这一鞭的来路。可伏杜是在他手下挨过几个月揍的人,他对楚二的鞭子的了解可不比楚二自己的了解少多少。      他并不会使鞭子,只好以手中的马鞭迎着楚二长鞭的来路反抽回去。还好,两条鞭子缠在了一起,逃跑者和追杀者顿时在相隔遥遥的两匹马背上形成了拔河般的僵持格局。而被小孩儿称作“颜师父”的人,也在一瞬间丢了五把不知是飞刀还是什么玩意的暗器过来。      伏杜一急,挥起已经卷刃的长刀,将两把鞭子齐刷刷割断。那楚二的力气还没有收,长鞭立刻朝他自己的方向反击回去,顺道裹走了五枚暗器中的三枚。鞭子是软兵器,他要变招已经晚了,那余力未竭的鞭子顿时将他自己牢牢困住,连带三枚暗器也都飞回去招呼在了楚二身上。      就这一交手,伏杜已知对方的水平。他若是有空和他们一对一慢慢较量,那么差不多该是不分胜负的局面,但现在这种情况,说不得丢人现眼,他也只有逃一条路了。      来自后面倒扯的力量一弱,红马几乎向前窜去,伏杜仓皇拽下外袍,裹住后面飞来的两枚暗器,甩手丢掉。然后急夹马腹,催马狂奔。      后头传来楚二的高呼“快追”,可却真的没有马蹄声跟过来。      而被伏杜像拎一只猫一般拎着的小男孩,此时却缓过神来了,他拼命挣扎,手挥脚踢:“你放了我!你这个坏人!我叫我师父杀了你!”      “你师父压根就不想来救你好吗?”伏杜冷冷道:“你看看后头哪儿还有人跟着?”      小孩的挣扎顿时停止,他看了一眼,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口中的叫唤也不大清晰了,只能模糊听出爹爹娘亲什么的。      伏杜刚刚脱离险境,惊魂未定下怎么会对一个哭闹不止的娃儿有好心气?再说这孩子哭着闹着要爹娘,他爹又是他伏杜在世间的头号仇人,由不得不心生横气,朝这小男孩厉声喝道:“闭嘴,再哭我揍你!”      “你敢!”那孩子却嘴硬:“你揍我,我叫我爹杀了你!”      “你爹人呢?”伏杜心思一动,扬手在那小男孩屁股上抽了两巴掌:“我就揍你又如何,你能带我找到你爹吗?”      “我爹去青屏山了!”小男孩怒了:“我认识路!我带你去!我爹盖世英雄,你可别想逃!”                  第57章 第57章   一匹马,两个人,各自肚肠。      那小孩安静了好一阵,突然“幽幽”地问:“你去找我爹爹干什么?”      “你不是要你爹杀了我吗?我去看看他能不能杀得了我。”      “他能的。”小男孩垂下头,想了想:“他谁都能杀,我娘也死在他手里。”      “你娘?”伏杜惊讶。当年在宿月楼的那一夜,他得知宋家这四个儿子唯有老三是正室所出,可按道理说,妾总是比正房夫人得宠一些,生了儿子的妾也会被杀,这事可当古怪。说不定这妾有些行止不端吧?      “唔,我娘说他不教我武功是不喜欢我,他听到了,生气了,就把我娘杀了。”小男孩的口气接近无所谓:“但是我觉得不学武功也很好。我爹爹天下第一厉害,我还有武学高超的哥哥们,何必自己学什么武功。累死了,哪儿有打猎捉鱼好玩。”      伏杜什么也不想说了……要是他目睹自己的爹杀了娘,怎么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这崽子是特别能忍啊,还是天生没心没肺啊?      “喂喂喂,你这个蠢货,往左边拐!左边才是丹络城,你往右是要去什么地方?!”那小孩尖叫起来:“你在想什么啊?果然长得好看的人都是白痴!”      ……和没心没肺的小公子计较什么……伏杜一边这么劝着自己,一边很想把这个讨人嫌的存在打昏了丢下去……要不是考虑带他走了这么远了还能拿他当人质,真的该把他丢掉!      “瞪什么瞪?眼睛大了不起?”那小孩倒不饶人。      伏杜深吸一口气,揪起这小孩后颈子,把他从马鞍上提起来,然后双腿急夹马腹。红马一声长嘶,冲了出去,那小孩顿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杀人了啊!劫财了啊!救命啊!”      伏杜有一瞬间后悔自己在把他拎出去之前没有点他的哑穴……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有农庄的地方了,早起耕作的农民纷纷转过来脑袋,投来惊讶和戒备的目光。      “再叫我告诉你爹揍死你个小孽障!”伏杜决定伪装避免惹来麻烦,声音更大地喊。果然,以为这一幕是亲戚在代为惩罚不听话的小孩儿的农民们接着低下了脑袋,专注于手中的粟种子……      那小男孩在空中像小乌龟一样划动着手脚:“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好。”伏杜干脆利落地放了手。于是宋家的四公子面朝下砸在了黄尘滚滚马粪堆堆的土路上……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他还只是个孩子!      宋四公子趴在地上,动都不动地开始哭了……虽然这个声音相比哭更像是扯着嗓子干嚎。伏杜头皮一麻,勒马回来,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威胁道:“还叫不叫唤了?!”      小男孩想了想,摇摇头。      伏杜把他放在身前,刚要走,那小男孩又扯开了嗓门:“打人了!吓唬小孩了!你太可恶了!”      农人们虽然不再抬头,但伏杜心中仍然大为焦躁:“你不是答应不叫唤了吗?!”      “我只是摇头!我摇头就表示还要叫唤!”      和这种赖皮有什么道理好讲……伏杜运气,戳中了这小子的哑穴,然后一鞭子重重挥在红马臀上,朝着天边已经露出轮廓的大城奔去。      不到半个时辰,红马就冲进了丹络城刚刚打开的城门里。这是一天的开始,经过一整夜的跋涉,他们终于在这个美好的时刻到达了这个美好的地方……      所谓“美好的时刻”就是指——吃早餐的时刻……      马鞍前头的小子开始扭动,扭动,无限扭动,活像一条成了精的毛毛虫。伏杜一个爆栗子弹在他后脑勺上:“不许动!”      小男孩转过头,小熊一样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委屈,他指指自己的肚子,再指指自己的嘴。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意思表达已经很明显了。      “你饿了?”伏杜谲诈地笑:“可是我没有带钱。”      小男孩一把拽起马笼头,示意“抢”。      伏杜摇头:“侠客不可以抢夺老百姓的东西。”      小男孩咬牙,把脖子上戴着的长命锁取了下来,塞进伏杜手中。      四公子拿着烧饼,示意伏杜解开他的哑穴。伏杜不了解哑穴的工作原理到底是让人不能说话还是不能张嘴,于是帮他解开了,却不料那小子一边撕咬着手中的烧饼一边高声埋怨:“说你是个傻瓜你还不信,我那个长命锁要换能换一大笼包子!你却只换来两个烧饼!你个蠢货!”      伏杜对被称为傻瓜非常不满:“你怎么知道你那个长命锁能换多少东西的?我都不知道——话说你真的是号称江湖第一有钱门派的铁箭门的公子没错吗?!公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当然是!”小男孩嘴里塞满东西,声音含混不清:“一个铜板就能买来十个肉包子了!你别欺负我不知道,我的随从们都是这么买的……”      伏杜原本以为是自己当冤大头了,但听他一说才想起——一个铜板怎么可能买十个包子?这明显不是“买东西”,而是“抢东西”啊!      “喂,我还没吃饱。”小男孩舔掉指头上最后一粒芝麻:“你的马鞍前桥里头什么也没有塞吗?我二哥最喜欢把私房钱塞在里头了,说不定没拿出来,你掏掏看嘛!”      伏杜不以为然道:“你坐在前面,你掏不就是了?”      小男孩的手就往马鞍前桥里一塞,然后一声尖叫:“啊啊啊,二哥太恶毒了!居然放夹子夹我的手!”      伏杜一愣:“夹子?”      小男孩把手抽出来,他的指头被一个铁夹子夹住,瞬间红肿。等帮他把该夹子去掉,伏杜才发现他手中捏着小小一个银馃子,坚决不撒手……好吧,那个铁夹子应该是他哥哥放来保卫自己私房钱的!不过伏杜不能理解的是,作为当家的二公子,宋振湖要私房钱干什么?真是个诡异的爱好……      这个银馃子换来了二十个包子,小男孩倒也不骂伏杜蠢材了,约莫是花哥哥的钱不心疼。只是吃了三个包子就推说吃不掉了,剩下的十七个倒是要伏杜吃。可伏杜也只能吃下五个去,边吃边腹诽,刚刚那两个巨大的烧饼外加这体型硕大的包子,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咽下去的?他也不怕把自己喂成猪!      不过说句实话,这孩子的长相已经很接近于一个包子了……      约莫是吃饱了饭食心情好精力好,这来时就一路大呼小叫的崽子益发话痨了起来。从丹络城出来到抵达青屏山下的一条路上,伏杜被迫知道了他的姓名,年龄,爱好,最喜欢的马和最不喜欢的猎犬……总而言之,他给伏杜上了一堂关于贵公子们中流行活动的普及课程。      “话说女孩子们现在都更喜欢鲜花呢。”名叫宋振统的幼年公子得意地介绍:“冬天就应该送鲜花!金银什么的夏天也可以送,但能在冬天搞到芍药牡丹什么的送给姑娘们,她们都会非常开心啊!我上次弄了朵朱砂牡丹给了醉红绡的花魁,她可高兴了!”      “……”伏杜有点困顿:“我不知道你这么小的娃娃讨了姑娘欢心又怎么样啊?你能做什么啊?”      “你这个人太不解风情了!”宋振统认真批驳:“她们会对我笑呀!会给我糖和糕饼!”      “……有那个钱去买冬天的花然后换糖还不如直接去买糖……果子糕饼有那么稀罕么?!非得这么大费周折……”      “就说你太不解风情!”幼崽生气了:“美人赠送的果子糕点和自己买的能一样吗?!你这个蠢小子,白长这么一副好皮囊!真真浪费!要是我有你这么高大漂亮,不用送花姑娘们都会围着我!哼,你这张脸就该扒下来做人皮面具!”      伏杜二话不说再次戳中这家伙的哑穴,让他闭嘴。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什么人皮面具的事情,这小子真是不怎么正常——尤其是拿别人的脸做人皮面具,这孩子心太黑了!      而自己是为什么要听他一路废话呢,伏杜觉得头颇有些疼痛……唔,头疼应该是由于马跑得太快导致受了风寒的缘故吧。      他不知道,此时,在越来越近的青屏山上,也有另一个人在头疼着,那个人叫做阿蝉。      彼时阿蝉正坐在院子里对月祈祷,她家小姐回来之后还算消停,可来了一次癸水之后就性情大变。如果是逮谁咬谁也还罢了,毕竟大家都习惯青女发脾气了,可青女这次就像是一碗凉了的水……      阿蝉能理解失去心上人的痛苦,但却不理解小姐这反应出现的时间。正常人的痛苦不都应该是越来越少么?可小姐回来时还算有说有笑,癸水之后就像变了个人。除了练剑之外就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迅速瘦削下去了,看起来想把自己变成一具骨架一样啊……      于是,不管是嫦娥还是菩萨,如来佛祖还是太上老君或者老天爷,请你们保佑一下那个叫裴青女的祸害嘛,虽然她有时候很讨厌但到底是我家小姐……唔,她人还算不错,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啦……      她的祈祷正进行到紧要处,就有人从院门处走了进来,是杜四娘,却吓了她一跳。      阿蝉认识她,但不知道如何称呼,只得站起身来,张着嘴:“呃……嗯……您来了?您……”      “我是来找我侄外孙媳妇的。”杜四娘看起来和一个平常老妇人无异,只不过那诡异的少女声音让阿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好吧,冬天已经来了,打寒颤也很正常。      “小姐她一直不起床……”阿蝉领着杜四娘往青女闺房走:“您能劝劝她吗?”      “我试试。”杜四娘进了门,笑盈盈一句:“允之今晚回来,你确定不要打扮梳洗一下去迎接他?”      奇迹发生了——青女一激动,一个翻身之后从床上掉下来了。      “……您怎么知道?”她挣扎着爬了起来。      “啊啊啊,别忘了我除了是个毒娘子之外也偶然做一些观察星星的工作。”杜四娘转过头:“顺便,磨快你的剑——在他回来救你之前你得一个人和铁箭门的门主周旋一阵子。”                  第58章 第58章   伏杜踏上青屏山山顶时,整个人身上都是血,从头发到面庞再到衣服,他像是被扔进一个积满血的大池子然后再捞出来的一样。      一路上山,他遇到了三次“铁箭阵”。铁箭阵是铁箭门赖以成名的杀阵,脱胎于战场上万军之间的厮杀,在江湖格斗中虽然拿绝顶高手无可奈何,但制止他人的增援却有奇效。      毕竟,再英武的人,也架不住三轮雕骨箭的轮射。一只血刺猬,怎么也活不到敌人的首领面前。      但凡是阵法必有其破绽,铁箭阵也不例外。不管是三十三人的,四十五人的,或者六十八人的“绝杀阵”,都要求每个人在自己固定的位置射出固定数量的箭,那是需要精密排练的。只有这样,射出的箭雨才会疏而不漏,格杀每一个被包围在中间或者阻挡在面前的敌手。      这必然导致这个阵法中所有的人都没有办法移动半分。不管发生什么,一个人动了,阵法就会显出破绽,就会发生更大的损失。      而伏杜是在他们背后接近的杀戮者。他在上山时已经点了宋振统的昏睡穴,此时这孩子什么也不知道,被丢在一处灌木丛中呼呼大睡。而伏杜手中提着长剑,悄无声息地踏过地上被践踏得快要化光了的雪,走到第一轮铁箭阵成员的身后。      他的剑是上山时从守山门的弟子尸体腰上剑鞘中刚拔出来的,是意义近乎于诅咒的武器。但伏杜不敢乱用——用剑割人脖子,受害者是会发出惨叫声的,会引起别人的警觉。况且每个铁箭阵旁边都有十多名持刀的防卫者,避免不能移动不能反击的弓箭手被人掏了窝子,伏杜不想和他们冲突。      于是,他的手从后头悄无声息地按住了一个弓箭手的喉管,让他无法出声,然后用力捏碎了他的喉结。      在他杀人的同时,铁箭阵依然在近似刻板地向前发箭——那边是千锋剑盟特意训练来对付铁箭门的圆盾阵,用厚重的巨木凿成高过一人的大盾,外头包上铜,任多少箭都不会射透它,但这盾阵自己却毫无杀伤力,只能防御,不能进攻。      但雕骨长箭射在巨盾上的情形实在是太壮观了,以至于连铁箭门的防卫者都盯着那巨盾看着赞叹着出神着。伏杜悄无声息地杀了七八个弓箭手后,倏然减少的箭量才让他们发现了敌人的存在。      轻敌,仓促,学艺不精,这些是交战中足够一个人去死的理由了。换了十多个人,也不过就是这样。      伏杜所用的剑不算什么好剑,和人拼杀时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悦耳,等把那十几个带刀杀手都解决掉,这剑的刃都被烫弯了。从人脖颈和胸膛中喷溅出的血是滚烫的,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会让被血溅到的人颇感不自在。      第一个铁箭阵,他一个人破,到了第二个铁箭阵,便有前一阵中举着巨盾的同门一起杀敌,速度飞快。第三个铁箭阵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毁在了他们手中,虽然这里的杀手和弓箭手都是最强大的。      伏杜来不及留下来帮人打扫战场,和几个剑法好的同门一起急速向山顶的试剑堂狂奔。他有直觉——最后的决战一定在试剑堂里。      宋悯天那样好大喜功的一个人,一定会希望在标志着千锋剑盟荣誉的试剑堂里完成他消灭千锋剑盟的最后一步。      而从上山到现在,他已经拖延了一个时辰了。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消耗。      果然,当他冲进试剑堂时,这里的情况让他的心都快跳不动了。      师父正在被两个人缠斗,根本无力参与别的事情,而一身酱油色的龙羽师兄焦急万分,看起来就像,或者说就是活生生的土著蚂蚁被丢在了热锅上。      试剑堂里晚上会点起的四个巨大灯架中有三个都被砍倒了,灯油流在地上,火焰熊熊燃烧,所幸还没有点燃木制的巨柱和布幔。      而他心心念念的青女,正在和宋悯天对战——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既无招架之功又无还手之力,整个状态完全就是在剑光中躲闪逃命,狼狈不堪。      更要命的是,她手上连剑都没有。      宋悯天的声音格外地刺耳:“你指望拖到谁来?不要做梦了,那个人尸骨都喂狗了!”      伏杜顿觉他的血都冲到了头上。虽然这一路上来他是没受什么重伤,但还是被这句话气得不轻。差点吼出声道你若是死了喂狗狗都不吃,好不容易才忍住,向同时进来的几位师兄道:“诸位先去给师父助阵吧,我要亲手杀了这老贼报仇!”      他声音不大,只能让那几人听得到,而青女的还嘴声却响彻整个试剑堂:“才不会!我不相信!”      “不信?他的剑不是在我手上么,你别装着不认识!你们的规矩你该比我清楚,他不死,剑如何会落在我手里?”      青女此时已经退到无可退的地步了,她靠着墙壁,汗水沿着白皙的额头流下,整张脸粉润——那是因为过于激动留下的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几乎要相信自己等不到伏杜了,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那把曾攥在她夫君手中的长剑,正朝着她的胸膛刺来。      她闭上了眼睛。却在剑尖的寒气都要逼到她身上时听到了一声厉喝,然后是金铁交击的声音。      “满嘴瞎话不怕闪了舌头!”      她的心猛地一跳,睁开眼时,面前已经挡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他手上握剑,格住了对方这一击。      她看不到他的脸,但她知道那是谁。      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个少年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替她受足以夺命的一击。      “允之,允之……”她已经无法大声说话,这呼唤接近于自己的喃喃,她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移动,只能热泪盈眶地看着那紧绷的背影挡在自己面前,像是一面永远不会倒下的墙。      “我回来了,希望还不算晚。”伏杜先回答了她,又把手中的长剑戟指向面无人色的宋悯天的鼻梁:“你没想到我会来吧?”      “……你是……伏杜?”宋悯天似乎不敢确定:“你是人是鬼?”      “若是人,就是要杀你的人;若是鬼,就是要夺命的鬼。”伏杜糊满血污的脸让人看不清五官,唯有那双眼睛里的狠厉之色,伴随着他阴森森的话语,给对方送来地狱鬼差一般可怖的超凡享受:“总之是要你死的,何必知道我是人是鬼呢,你只要准备好一条可以让我切开的大血管就好了!”      “……鬼差抓人怎么会用刀剑,你是人!——你为什么没有死?”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句话,有男孩子的声音准时响起:“爹爹,这人欺负我,你杀了他!”      趁宋悯天短暂的一愣,伏杜挺剑刺去,却不料对方速度煞是快,先格开他的一击,再把长剑送进了扑上来的小男孩胸口,而孩子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口中溢出的浓稠鲜血淹没了。      伏杜不禁退后一步,踩到了青女的裙边也没有发现,他惊道:“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杀?”      宋悯天从宋振统胸中抽出剑,惊霜依然如凝固的冰雪般不沾一点儿血:“我的儿子?哼,鬼知道他是谁的野种!你是指望靠他拖住我吗?想都别想!”      话音未落,他长剑弯出一个优弧,待剑身归直便借着这一弹的力量朝伏杜刺来。伏杜忙挥剑挡格,他身后有青女,他不能让开,可惊霜的锋利程度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于是,他手中现有的这把破剑可是断不得。      这一挡,他已经用上了多半内力,从宋悯天剑上传来的风声也可以判断,对方的用力并不比他少。      两把长剑,胶着在了一起。      内力是所有比拼中最最做不得假的。一年就是一年,伏杜比宋悯天小将近三十岁,缺了这么多年的修为可不是学点什么秘笈或者天赋奇才就能弥补得了的。如果光是比剑术,他也许不至于落败得如此快,可耗上内力,他不仅必败,而且几乎是必死。      不到半盏茶时分,伏杜额上渗出的汗就换成了唇边渗出的血。他在忍,拼着最后的心气去护卫身后他的姑娘。      即使死,能死在一起,也好。      “你快死了呢。”宋悯天却似乎不费什么力气,悠悠道:“我倒是很乐意成全你们俩——如果你的鬼魂不回来找我麻烦,那么我可以把你们合葬一处。你这小子倒是挺勇敢,若不是伏家的后代,我真不忍心杀你。”      伏杜不回答,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根本没能力说话。他的气海像是沸腾了一般,灼烫翻滚。只怕他一张嘴,话还没说,一口鲜血就先喷出来了。      青女却挣扎着站了起来,她从身后搂住伏杜,轻声道:“能死在一起也好,允之。对不住,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      伏杜生怕她做什么蠢事,急着想说话,但此时却是连嘴都张不开了。                  第59章 第59章   死,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他。   伏杜觉得自己抓着剑柄的手马上就要松开了。他的眼前已经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清,背后青女也不再出声,她的温暖从他背上缓缓滑开,想是昏了过去。   反正到头不过一死,干脆拼命吧。   胜为幸,死为命。   他咬紧牙齿,积聚起一点力量,腰弯到再多一点就会喀嚓一声断掉的弧度,准备发起最后一次攻击。但宋悯天终究是老手,看到这样的情况自然知道伏杜的打算,手上的内力一点一点加大,传输到剑上,竟压得伏杜根本直不起腰来。   这下糟了。   伏杜知道败局已定,但现在他就是想搏一下都没有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等死——直到剑上的压力猝然消失。   并不是对方收手,而是另一把长剑加入了较量——原本与裴盟主缠斗的两人已经在众弟子的夹击之下死去了,但活着的人脸色却出奇难看。他的嘴紧紧抿着,双眉紧皱,手中的剑从另一边抵住宋悯天手中的“惊霜”。   “两个打一个?”宋悯天还能说出话来:“这可不是你们所说的侠义道吧?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都是骗人啊。”   “和你这种人讲什么名门正派?”伏杜手上压力一减,虽仍有汗水涔涔而下,却也不影响说话了:“刚刚你不也派了两个人和我师父一个人打吗?!”   “可我没标榜过自己是正义人士啊。”宋悯天居然笑了:“你们两个人都打不过我一个,还有脸活着吗?”   “闭嘴允之。”裴盟主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他右手持剑,左手却按在了伏杜背上,一股醇和的内力缓缓注入伏杜体内。   这样三人相较的情况,内力在谁体内不是都一样吗?伏杜想问,却不敢开口。师父的眼神中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肃杀,他似乎觉得自己是秋末的一只鸣虫,对于这样的冷厉毫无反抗能力……   他只能任由那股冲和的内力在他体内如一个湖泊般蓄积,然后决堤般冲开了他的断脉——原本比武大会时挨了那一掌,他的断脉冲开过一次,那是要打通任脉和督脉的必经之路;但当时他内力不足,终究不能维持任督二脉的相通。此时由人相助再次冲开断脉,身上不适的反应倒没有了。而按照无数武学秘笈的记载——从此,他的功力会大进。   但师父为什么要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为他打通断脉呢。就算此后功力进步会日新月异,可也不可能在这样双方抗衡的时刻突飞猛进吧?   “出剑!”正在他惊疑不定之时,师父在他耳边低喝了一声。   用不着考虑对方的情况,师父要他出剑,那就出剑好了。伏杜将自己的剑猛地撤回,然后一抖手腕,照着宋悯天鼻尖刺去。   这是“凤点头”的招式,第一剑刺对方鼻尖,第二剑刺胸口,第三剑刺小腹。对方如若避早了,那一定躲不过下一个变招,而避晚了,就难免重伤或者死亡。   宋悯天却不动,不知是因为无法从内力比拼中脱身还是根本不在乎这闪着寒光的剑刃。伏杜甚至被他淡然的样子给震慑到了,手腕稍稍发抖,竟不敢再朝前刺去。   “不要停下!”   他侧头看了师父一眼,心中不由一颤——看起来这场内力比拼马上就要结束了,而师父会是落败的一方。   他的嘴角已经溢出红色的血了——那是内脏受到重伤的标志。   冲天的恨突然如烈火般在他心中燃起,将恐惧和敬畏烧成飞灰,荡然无存。热血涌上心头之时,年轻的复仇者握紧了手上的武器,用全部力量朝前刺向仇人的胸膛。   想象中,对方护体的内力会产生巨大反弹,而他必须尽快在这反弹重伤自己之前杀了对方。可结果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艰难。   和杀死一个没有什么功力的杀手一样,剑刃刺破宋悯天的衣服,内甲,皮肤,肌肉,穿过心脏,然后再次刺透层层肌肤和衣甲,在他背后生出一段带血的银色利刃。   甚至那刺入柔软肉体的声音都没有任何两样。而宋悯天的表情亦没有什么变化,根本不像是受了致命重伤……   仍然握着剑柄的手在颤抖。伏杜从来没有如此感受到过自己的胆怯,那是人面对未知的命运时不由自主生出的心凉。   直到看到宋悯天唇角越来越多溢出的血,他才开始相信这个如高山般不可逾越的敌人马上就要倒下了。   但是,山倒下来,是会砸死人的。   宋悯天的手松开,惊霜剑呛啷落地,就在那剑刃的嗡响声尚未决断之际,他的双掌朝着伏杜齐齐拍出。尚未来得及让避,伏杜便被那阵劲风逼得上不来气了。   掌上能凝聚的内力远远多于武器上能传导的。如果这一掌挨实了,只怕会死吧。   伏杜只来得及想到这么多,甚至还没有时间回头看青女一眼,整个人就被巨大的力量抛了出去,重重撞在试剑堂的柱子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似乎快断了,摧心裂肺的疼痛让他想挣扎着站起来都很难。   那一瞬世界归于寂静。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外,他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听到龙羽那一声“师父”,他才回过神来。龙羽的喊声明显过于凄厉了,让伏杜那火烧火燎的疼痛都突兀地消失了。   伏杜趁着不再疼痛的短暂时间站了起来,映入他眼中的是两个依然站立着的人,然而他们却都已经死了。   不用去想了,光看也知道,刚刚一把把他推出去,替他生受一击的人是谁——宋悯天的双掌按在师父胸口,师父的长剑刺透宋悯天的喉间,两人身上都溅满对方的鲜血,却又都因为对方站着而没有倒下。   龙羽的反应比仍在悲痛和震惊中发呆的伏杜快得多,他一把推开宋悯天的尸体,扶住师父的身躯,将他的遗体放平,然后起身对候在堂口的弟子们道:“去后院,把那些杂役丫鬟婆子接到这里来,顺便在外头烧些水,清理一下试剑堂。当心,如果遇到铁箭门的人,直接杀掉!”   一阵喧哗后,弟子们领命而去,试剑堂重归寂静。   伏杜依然站在原地,只是他慢慢能够呼吸了。带着血味的空气钻进鼻腔和肺叶,黏腻而腥膻。他迈步,走向宋悯天的尸体,然后弯下身,捡起掉在他身边的惊霜剑,默默地撕开剑柄上缠着的布带。   试剑堂里非常安静。冬夜里外面的风声鸣响,却盖不住伏杜撕扯剑柄上布带的哧啦声。   “允之,你干什么?”许久,龙羽才问出这么一句。   “……”伏杜将最后一条带子随手扔在地上,站起身,将剑鞘从宋悯天腰上挑下,系回自己腰间:“我要报仇。”   他的口气如同一条看起来非常平静的河却在水面下藏着无数凶险的暗涡一样。他只是在叙述一件事,讲一个愿望,倒好像报仇不需要流血也不需要努力,只是顺理成章的事实一样。   龙羽打了个寒颤:“那么,你现在要做什么?”   他知道师父在伏杜心中是多么重要的人,也看得出师父为救他而死对伏杜是多么沉重的打击。但他不敢也不愿意相信伏杜会为此疯掉——伏杜是七岁时就经历了家破人亡惨剧的人,他不可能那么容易崩溃吧?   “现在?”伏杜淡淡一笑:“问这种蠢问题,师兄你是疯了吧?”   “……啊?”   “等着天亮,搜山,处理师父的后事。”伏杜语重心长地教诲着龙羽:“师兄,你可不能因为师父走了就悲痛得疯掉……”   “我是担心你疯掉!”龙羽尖叫:“你哭吧,赶紧哭出来,你不哭不笑的样子吓死人了!”   伏杜却笑了,笑得眼泪涌出,声音潮湿:“我才不会疯掉呢。我还没有报仇,怎么能就这么疯掉?”   他的脚步移向昏倒在墙边的青女,轻轻抱起她,将她散落的头发绕回耳后:“还有,师父不在了,如果我再疯掉了,青女怎么办?她不是太可怜了吗?”   “……你这小子正常得太不正常了。”龙羽按按头:“你还能撑住吗?”   伏杜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被泪水打湿的血渍,点了点头。   “好吧,那你来撑着,让我哭一会儿。”龙羽走了两步,深吸一口气:“对了,过会儿他们烧好水,你去洗个澡吧——你现在太可怕了,青女要是醒过来看到你这德性应该会吓得再昏过去……”   “……”   伏杜静默地抱着他的青女,望着刚刚还镇定自若的师兄一瞬间哭塌了身形。   他知道,刚才他和龙羽都在伪装。装着自己能忍住,装着沉稳冷静,只不过,现在龙羽可以不伪装了,他却得一直装下去……   愧疚和愤怒,仇恨与悲伤,在他的心中交缠生长,挤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但他不能因为愧对师父而去自杀,只能在忍耐中等待着未来的某一天,用敌人新鲜的血液去祭奠待仇恨与悲伤。   就算宋悯天死了,但铁箭门还在。一日铁箭门不灭,一日惊霜不回鞘。                  第60章 第60章   试剑堂。      所有的弟子和仆役都围坐成一个圈,中间是裴盟主的遗体,而门外寒风呼啸而过。      龙羽已经不再落泪了,他和所有人一样,静静坐着,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伏杜刚才已经出门去大致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他的手轻轻抚摸蜷缩在他怀中的青女那柔软的长发。她昏过去之后还没有醒,幸好还没有醒,不然,他们没有谁有把握对付青女可能爆发的大哭或者暴走的状况。      也许她不是昏过去了,只是睡着了。伏杜低下头,怀中的少女呼吸太平静,似乎梦中有不会受到伤害的世界。      只有看着她,他才会感到胸口还有一点儿温暖——他的心并未完全被冻成冰块或者石头,仍然有人值得他牵念。      他盯着她的脸庞出神,突然很想紧紧护着她,不再松手。他心爱的女孩子已经受过太多的波折了,她不该再经历更多苦厄……      在这样恍惚的时刻,龙羽的话音突然响起,他几乎被吓了一跳。      “允之,明天你下山去鲁四师叔那里报丧。”      “我……”伏杜摇摇头:“虽然还没有拜堂,但我到底是青女的夫婿,一个女婿半个儿,怎么能走?”      “但你不能留在这儿。”龙羽的声音不算大,却足够威严:“青女最晚明天就该醒了,她一定会问父亲的事,也一定会找你——你怎么和她解释师父的事?说她爹是为了救你死的?你是想让她更痛苦吗?”      “可那是实情。”伏杜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残留着血污的地砖缝隙:“难道师兄打算替我撒谎?”      “我当然不撒谎。”龙羽轻轻摇摇头:“但是有些话不应该是你去说,这我可以代劳。顺便,你不要太自责了——师父自从知道铁箭门要上山之后处处都古怪,我现在还没有想通他行止的缘由。对了,他之前说如果他有个万一,让我先代理盟主的事,由你来教习弟子武艺,那时我没怎么上心,但现在想想,这不就是嘱咐后事的话吗?他那时候就……有不祥预感了吗?”      伏杜转过脸,瞪着龙羽,一言不发。他分明感到自己心中有一根弦颤了一下。      “顺便,他把手搭在你背上时做了什么?”      “……给我输了内力,还帮我打通了断脉。”伏杜听到自己的声音喑哑。      “……我也怀疑他是给你输内力来着——所以我就更想不通了。师父如果没有把握战胜宋悯天,一定是之前就知道宋悯天的实力的。既然没把握赢,就更没有必要给你传内力;而如果他有余力支撑你,又何必先下遗嘱呢?”      “……那时候我已经撑不住了,是想救我一命吧。”伏杜艰难地回忆着:“还有,在最后,师父把我推出去之前,他已经吐血了。应该是受了内伤吧。这么说他确实……比不过那个老贼。”      “所以……”龙羽沉吟:“他在保全自己和保全你中选了后者。这可果然是师父会干的事情——既救了义弟唯一的子嗣,也是为青女的后半生着想啊。”      “我宁可死的是我。”伏杜苦笑:“顺便,他要救我,只要把宋悯天的剑接过去然后推开我就好,为什么还要传内力,通断脉?”      龙羽大摇其头:“不,对青女来说你死了的结果比爹死了要严重吧——父亲是迟早要走的,但还没结婚就死了丈夫,这望门寡可不好守啊。至于为什么传给你内力,也许……师父是对自己那最后一剑颇有信心,觉得即使那一剑刺不死宋悯天,你也能借着他给你的内力补一剑杀了那老贼?或者,他早就打算同归于尽了,只希望让你更强大一点,可以保护好青女和千锋剑盟……”      “但他为什么想同归于尽?”伏杜几乎是咆哮了:“活下去有什么不可以吗?!”      “我猜是因为……你进来时看到有两个人围攻他对吧?那两个人,你还认识吗?”      伏杜打了个冷颤,他的直觉在提示着一种不愿承认的可能:“不认识……那莫非是二伯和三伯?”      龙羽沉沉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你二伯和三伯为什么受宋悯天控制,但大约不过蛊啊毒啊什么的,他们认不出师父来——可师父认识他们,没法对他们下手,才会被他们缠住。你一进来就让别人加入混战,杀了他们俩,师父或许是因为觉得对不起结拜弟兄才……不过,允之,你得想开点!别太自责,毕竟你不知道……”      伏杜的嘴唇因为紧紧抿过再松开而格外红润:“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太恨……太恨铁箭门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铁箭门”时,几乎不再出声。泪水在他的眼眶中转了几转,终于流下,滴在怀中青女的乌发上,宛若水晶。      龙羽站起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不管怎么样,你要撑住。明儿你去和鲁四师叔报丧后记得请他来主持丧礼,还要去找寿材,找和尚道士来念经,很多事情呢。”      伏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那么,青女……你和她解释可以吗?别让她太难过……她要是恨我,就让她恨吧。”      “青女是任性,但不是这么不懂事。”龙羽摇摇头:“再说师父之前说的那些很奇怪的话,青女也听到了。她不至于把这事都赖在你头上。只不过……你们还没有成亲,按照礼数你也不能和她走得太近,可你不安慰她,又说不过去——算了,去他娘的礼数,最重要的是青女能好好活着,只要她能好起来,师父九泉也会含笑的。允之,你明儿个办完事情早些回来吧。”      伏杜点头,却又道:“把宋悯天的尸首给我处置可以吗?”      “干嘛?”龙羽突然换了颇为警惕的目光。      “我要拆了他喂狗!”伏杜恨恨道。      “……没门儿。”龙羽断然拒绝:“整个青屏山只有我养了条狗,我才不要让我的狗吃人肉——怪恶心的。你别开这种玩笑,挖个大坑埋了算了,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凭什么?”伏杜立刻激动了:“他……为什么我们还要挖坑埋了他?!”      “不埋了怎么处置啊?”龙羽对偏执的师弟颇为头疼:“丢在那儿过几天很臭的。”      “……反正我不同意他入土!”伏杜激烈地重复着抗议:“这样的一个恶人理当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也很费事啊。”龙羽揉揉头:“你声音太大了貌似……”      “……”伏杜心有灵犀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果然,青女正抬起头来。久闭的大眼睛在遇到火光时格外水汪汪的,看起来那么娇俏漂亮。她头朝着他的胸怀,应该还不知道爹爹过世的事情。      “允之哥哥……”她忍不住地笑起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啊,我……我以为是做梦呢。”      伏杜也想用微笑来回应她,只是他笑不出来,只能勾勾唇角,点头,生硬回答:“是,回来了。”      青女对他的反应似乎很不满意,挣扎着要站起来:“宋老贼死了么?我爹爹……”      一个“呢”字,就此卡在她的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女孩呆滞地看着静静躺着的父亲,许久方才打了个寒颤:“爹爹他……怎么了?”      “……不,不在了。”伏杜硬起头皮回答,他没有说谎,却仍然犹疑着结巴了。      “……不在了?”青女猛地转过头盯着伏杜的眼睛:“你是说我爹爹死了吗?不会,不可能,你骗我!”      “我没有。”伏杜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来,他根本不想亲自告诉青女这种事情。青女肯定知道父亲已经过世了,只是不愿意相信,这不愿意相信也是对自己的保护啊,他怎么能这么拆穿她给自己编制的假象?      然而他还是照实说了:“师父,和宋悯天……同归于尽了。”      青女转回头了,安静地看着父亲的遗体,好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哦,这样啊。”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别人所担心的反应,统统没有出现。从这一刻开始,直到头七出殡结束,青女始终保持着静默。      谁都能看出来她在克制着悲伤,但谁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她。      这本来就娇小的女孩子,裹在粗白麻布制成的斩榱中,显得更加单薄纤弱。但她跪在灵前几天几夜,却不曾有过哪怕一下的晃动。      一直这样笔直跪着,到底是什么在支撑她啊。伏杜默默地在心中叹出一口气,他想安慰她,却不知道现在把她从灵前叫起来究竟是不是合适。他同样跪了七天,但到底是男人,体质好,青女看起来却时刻都可能昏过去。      伏杜想握握青女的手安慰她,但就在那一瞬间,青女摔倒了。      终于撑不住了,女孩子的眼泪沿着腮不断滑落,她微微的哽咽声听起来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伏杜仓促地把她抱起来,冲出灵堂,送回她的闺房。可前脚进门,青女后脚就大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太投入了,整个人缩在他怀中,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服,在胸口酝酿成一片湿润。      他搂着她,轻轻拍她的脊背,那里肩胛骨的形状都突出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女孩不再哭泣,却是在他怀中昏睡了过去。      让她歇歇吧。他默默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放下帐子,转过身走了出去。一开门,寒风吹透他衣服,胸口一片冰凉。                  第四卷:守候   第61章 第61章   青女没有大碍,只是劳累过度。不停叹息的鲁四公子给她开了几味药,熬煮出的浓涩药汁,连阿蝉闻到都不禁反胃。      青女从前最不喜欢喝药,就算明明已经病了,给她药她也总要想办法偷偷泼掉多半碗的。然而这时候她却不挑拣了,每次带着一脸甚至可以称之为逆来顺受的表情,默默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喝完药,她便接着躺下,合上眼,任唇角残余的药汁沿着洁白的脸颊滑落。      她看不到有人站在她闺房的门边,轻轻叹出一口气来,然后转身离开。      “这样下去不行吧。都两个月了……”伏杜在院子里碰上龙羽,向他描述了青女的状态,眉宇之间尽是忧色。      “肯定不行。”龙羽叹口气:“但女人的事情,相当麻烦……你永远都猜不透一件事情会在她们心里藏多久。所以贸然去劝,十有八九没什么效果啊 。”      “但也不能不劝。”伏杜坚持:“守丧期间,我不太好进她的卧室待太久,可以找梅师姐去劝劝她么?”      “……”龙羽耸肩:“我不保证小梅会去——那时候你被铁箭门俘虏,小梅去劝青女,不知怎么把她给招翻了,现在她们俩谁都不理谁。”      “呃?”伏杜僵了一瞬:“那怎么办?”      “我觉得还是你去最好。”龙羽又是一口气幽幽叹出,双眼望着冬季难得的蓝天道:“今儿天气不错哈?”      “……喂,说正事呢!”      龙羽认真道:“我是说正事啊!让阿蝉带她出来晒太阳,然后我把阿蝉叫走,你去劝她如何?记住,这里是外人可能出现的场合,不许亲不许抱不许动手动脚,知不知道?!”      “你哪里是在说正事了!”伏杜怒:“我对她动手动脚?我也在守丧!”      于是,阿蝉好不容易把小姐架了出来,“凑巧”碰上了在院子里等得手都冻红了的伏杜,然后顺理成章地消失,留下一脸苍白捧着手炉捂着兔裘还在打哆嗦的青女。      就算现在不是在丧期,看到那样虚弱的青女,也没有谁忍心把她怎么样吧。      伏杜在心里默叹一声,突然特别想臭骂龙羽,他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啊!这么冷的天气,就算碧空白云,对青女来说也不算什么适合出来的日子啊。      万一她又病了怎么办?还是赶紧说完话让她回去歇着好了,但是说什么呢?伏杜第一次觉得面对着青女开不了口……      他盯着青女看了半天,终于问出一句:“冷吗?”      青女点点头,强笑道:“今年一直很冷啊。”      就那么一瞬,伏杜便把龙羽的嘱咐彻底扔到脑后去了。他向青女迈了几步,将她紧紧搂住:“你越是这样缩着就越冷,不知道吗?!”      “知道,可是……”      “振作起来吧。”伏杜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叫你出来就是这件事——你还有我,可我只有你了,你要是怎么样,叫我怎么办?就当为了我,振作起来好吗?”      青女的身体僵硬了好一会儿,终于,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难道你不想报仇么。”伏杜松开她一点儿,盯着摇头的姑娘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道:“想报仇,就赶紧好起来,该练剑就练剑去。你总该不会希望等来了报仇的机会还依然是个累赘吧?!能勇敢一些么,就像你承诺的一样……”      女孩子认真点头了,脸虽然还是苍白的,但眼睛中终于有了几分光亮。她甚至还带了几分微笑,颇有些坚强的模样。伏杜终于看到她的笑容,心里也生了几分暖意。      “喂!你们两个!”      就在此时,煞风景的人出现了。龙羽趴在墙头上,随手抓了块雪丢下来:“允之,我和你说了什么?不听话是不是?”      伏杜搂着青女灵巧地避过那块雪:“喂,趴在墙头上可是浪荡子弟的所为!有门不走非要翻墙这是什么讲究?”      “去去去,”龙羽从墙上跳了下来:“谁是浪荡子弟?倒是你……抱着还在居丧期的小姑娘,让师弟们发现的话你还有面子板着脸去教他们练习剑法?!”      青女的脸涨得通红,从伏杜怀里挣出来,道:“你们就是为了嘲笑我才来的?”      “没,我不是那个意思,”伏杜急忙辩解:“都是龙师兄不安好心!”      “是是是!”龙羽笑骂:“都是我不安好心——不过不能不说,青女你脸红了,终于有点儿像活人了。”      “什么像活人了!”青女嗔道:“我始终都活着的!”      “你要是一直在房间里头躺着,估计离死不远了。”龙羽耸耸肩:“我以为你故意要师父在天之灵不得安息,顺便还打算让伏师弟断子绝孙,反正你那么做就是故意不让大家好过……”      “你会不会说话!”青女彻底火了,习惯性地伸手去腰间拔剑,却摸了个空。      “看看看,会生气说明她恢复了。”龙羽奸笑着准备逃离现场:“还想砍我,真是悍妇!我看你明儿就可以去和大家一起练剑了。”      “……我不去!”青女断然拒绝:“我才不要在大家面前丢人!”      “……”伏杜纵容地拍拍她:“没关系,我单独陪你练习。”      “喂!”龙羽原本已经晃悠到门口了,听到这句话立马折回身来:“你们要做什么?!允之,作为代盟主,我不得不和你说一句——你不能这么偏心!”      “……但是她原本功夫就不好,身体也不好!”伏杜一副君子坦荡光明磊落的表情:“如果打起来她肯定还会输,你忍心让师父唯一的女儿为了报仇去送死吗?”      “……我有那么差劲么?”青女弱弱地问。      两位男性对视一眼,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于是,没有等到阿蝉回来,青女便悻悻地冲回了屋里闩了门。而阿蝉被叫回来之后,在门口连喊带叫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被满脸羞恼的小姐放进去。      “小姐你好了?”阿蝉对青女精彩的脸色表示惊喜。      “没有!”青女没好气地回答:“但是我饿了……”      “饿了?饿了好,饿了好!”阿蝉瞬间满脸笑容,化身为罗嗦的大婶:“饿了呀,就是心气开了!心气开了呢就快好了,饿了好,真好!太好了小姐!”      “……你不觉得你现在更应该给我点吃的吗?在这儿对我的饥饿额手相庆难道是想看着我饿死?”      “啊啊啊,我现在马上立刻去!”阿蝉转过身,一溜烟便冲向厨房,出院门的时候却迎面狠狠撞上了刚刚回来的伏杜,并且把毫无防备的他撞翻在地……      “……跑这么快干嘛?”伏杜扶着腰站起来:“抢粮啊?”      “是呢!”阿蝉满脸笑容,高声叫道:“小姐说饿了!果然还是姑爷你最厉害啊一下就把小姐治好了呢!”      “啊?哦?是吗?好的,去吧。”伏杜挥挥手,作别耗子一样高速消失的丫鬟,脸上不禁浮出一丝笑容。      青女这么快就好起来,其实也挺出他的意料的。这个娇小的姑娘虽然多半时间不太靠谱,但是需要她靠谱的时候还是能靠上的。      只不过,刚刚被阿蝉这么一撞是有点儿狠了。伏杜抽抽嘴角——腰好像扭了一下啊,有点儿疼。      这个“有点儿疼”在当天下午恶化为剧痛,还是鲁四公子上山来给他戳了若干根针才算戳好。而这个行刑的过程中,青女一直抽着嘴角在旁边看着。      每当鲁四公子举起一根银针时,青女就皱着眉头挺心疼地扭过脸去,眼睛却还瞥着那根针,直到针尖戳进伏杜腰上的穴位……      “允之,你的腰是怎么回事?”发现旁观的青女神态有异,鲁四公子忍不住八卦了一下。      “被阿蝉撞倒了。”伏杜实话实说。      “你做了什么才让阿蝉和你拼命啊?”鲁四公子却无意……或许是有心地误会了:“你不会是想对青女做出为人不齿的事情被忠心护主的阿蝉发现了吧?”      “不是!”伏杜正要辩解,鲁四公子刚好插下一根针,他的声音顿时打了个颤儿:“我正打算进院子的门,就被阿蝉给撞了一跤,她是去给青女端饭菜来着……”      “……她对你有深仇大恨吗?”鲁四公子啧啧道:“莫非她才是千锋剑盟的第一高手?否则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把你撞成这样……?我以为你是被马车撞了呢。”      隔着帘子,青女默默地转头看了阿蝉一眼,眼里威胁的意味非常明显。      “小姐你不能这么看我!”阿蝉小声申辩:“我哪知道姑爷这么娇弱……而且他武功很高啊,我怎么撞也不可能把他撞伤啊,你看你看我手脚腰腿都没事啊!”      “……”      “所以说他一定是练剑的时候扭了自己没有发现嘛。我是冤枉的……呃,冤枉的,”阿蝉的声音都在打颤:“小姐,小姐,你冷静啊!”      “我怎么冷静?你说我怎么冷静?”青女把阿蝉拽出了伏杜的房间,恨恨道:“那是我夫君的腰!”      然而,抱怨完这一句,一种叫做“早该把舌头咬下来”的后悔就在青女心中油然而生——阿蝉看向她的眼光原本是藏满小心翼翼的歉意的,但现在,一个在发音上拐三个弯的“哦”就能概括一切了。      说到底,腰这个部位,是何等的暧昧!                  第62章 第62章   青女想了又想,决定顶着一张羞涩的脸装无辜:“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阿蝉却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青女的手,然后撸开了她的袖子,一截雪白无瑕的臂膀露了出来,果然找不到她要看的东西:“……小姐,守宫砂呢?”      青女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去丹络城的时候?你不可能在守孝的时候做这种事……于是你是怎么想的啊小姐?你还没有出阁这样可怎么办?真是有辱门风,你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名节吗?妇道你也没想过要守么……”      “闭嘴!”青女尖叫着阻止阿蝉的絮叨,然而她的声音还没有落地,伏杜的房间内就传来一声痛呼。她来不及和阿蝉多说,几步抢进房中:“怎么了?”      “……没怎么。”鲁四公子转过头捞起帐子露出半张脸,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心虚地笑道:“刚刚被你那一嗓子吓到,针插错地方了……”      “四叔……”伏杜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虚弱:“麻烦您先把插错的那根针拔了再解释……我以为您是想杀了我……”      鲁四公子二话不说立马为伏杜起针,隔着自然垂落的帐子,青女看到他拔出针的动作干净利落,而趴在下头的伏杜身体却猛地一颤。      “唔,还好,再偏一点你可能就半身不遂从此下半身瘫痪了……”      “……现在呢?”伏杜的声音闷闷的尽是后怕:“会有什么影响么?”      “对你应该没什么影响——但是对我来说就难说了。我觉得你内人很想罔顾天理人伦地谋杀我给你报仇……”      鲁四公子说话时一点儿也不注意低声,于是,还站在屋里的青女立刻就涨了个红脸出来,转头就跑。      然而外头还有阿蝉。      “小姐!”她捉住妄图逃逸的青女:“你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女快哭了。并不是谁都愿意向别人解释自己还没有成亲就破了身的原因——尤其是这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开口啊?况且阿蝉之前的那一堆话都表明了她的立场……她今儿是要和自己死掐下去吧?      “就是那么一回事!”青女顿顿脚:“拜托你饶了我行不行……我不想谈这个话题啊。”      “……小姐!”阿蝉特别认真地拽着她:“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珠胎暗结了,你怎么办?”      “那时候谁想得到这个嘛,再说现在不是没有吗?!”青女反手揪住阿蝉:“你别在这儿说这个行吗?鲁四叔在里头,他要是听到了……”      “您有本事做还怕人知道吗?!”      “没事啊!我听不到!允之你也听不到对吧?!”      两句话同时响起的一瞬间,青女特别想在阿蝉嘴上贴上一块狗皮膏药……      “……呃,我,我们也没有听到。”院门处传来了龙羽尴尬的声音,青女抬头时,只见那个白衣青年脸上填满了“我听不懂人话”,而他身边跟着的名叫梅秀清的师姐也一脸“我正在梦游”……      青女已经不想对阿蝉怎么样了,她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脑袋里混沌一片。就算再不在意,这种事情被别人知道了,都是极不好的啊。      在青屏山上固然很少有人对她说教些什么,但下山时听人说书什么的,多多少少也知道这种事极不名誉。阿蝉的反应更是证明了这一点……果然,很严重么?      虽说那时是无计可施迫不得已,但到底……还是她错了吧。如果她不要抛头露面乖乖待在房间里,如果她听他的话不喝酒,会不会一切都不像现在这样?      青女又羞又急又恼又怕,一跺脚转身回了房间闩了门,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话本小说里女孩子闹出这种丑闻就该去自尽了……但是,割脉太疼,上吊太丑,服毒也许会肚子疼,投水又会祸害一池子的鲤鱼,没有一种死法既体面又不痛苦;再说活的人可以去死,死了的人就没法儿再活,这笔生意好像不怎么做得过。      她甚至有些庆幸爹爹已经不在了,否则他非得气死不可。      而院子门口,龙羽嘴角微抽:“好像……玩笑开大了……”      梅秀清点了点头:“其实我真的只听到了鲁四师叔说他什么也没听到的那句话……你呢?”      “我也是……”龙羽摊摊手:“阿蝉,你们说了些什么?”      阿蝉刚刚看到了小姐非常不好的脸色,此时也不敢多说,讪笑道:“问小姐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这还要问么?”龙羽诧异:“等她守完孝才能成亲啊——对了,据说你把允之给撞成了重伤?”      不提还好,一提此时阿蝉立刻打了个寒颤——光是刚才把小姐的私事给嚷嚷出去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再加上撞伤姑爷的罪责,这日子怎么过啊!      “不是我!”阿蝉含泪道:“龙公子,您看看我这体型,再想想我一点武功都不会,我能把姑爷撞伤么?只是把他撞倒了,腰是他自己扭的啦,我……”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龙羽对于事情的起因似乎并不关心。      “……鲁四老爷说……呃,嗯……可能……会……半身不遂……”阿蝉在门外只听到了这么一个词,于是原样报告给龙羽。      而彼人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你开什么玩笑?!半身不遂?!”      “……唔,嗯……”阿蝉不敢抬头。      “他要是半身不遂了,别说青女会把你怎么样,我都饶不了你!”龙羽头上都急出冷汗来了:“让开,我要进去看看。”      梅秀清却拽住他的衣服:“别……等鲁四师叔出来再说。”      “为什么?”      “他……他一直对你有非分之想……”梅秀清脸涨得通红:“要是把你怎么样了……”      “不可能。”龙羽摇摇食指:“别说我是师侄他不能把我怎么样,就算他想,也不可能当着允之的面怎么样……”      “不用进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伏杜已经站到了门口,一脸朔气金柝寒光铁衣:“没事了,摔倒的时候扭了一下而已——谁刚刚说我半身不遂的来着?!”      阿蝉怯懦地举起了爪子:“我……但是……我听错了?”      伏杜愤怒地盯着阿蝉:“是的,你听错了——顺便,有些事不好嚷嚷,你不知道么?青女要是羞愤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用心就做事呢?”      “小姐不会出事的。”阿蝉却没看出姑爷马上要爆炸了的倾向,居然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样子,摆摆手道:“她才不敢死呢。”      伏杜彻底被激怒了:“我不想骂你——去开门,如果青女怎么了,你等着秋后算账!”      此言一出全场静肃。龙羽朝着天空寻找鸽子的踪影,梅秀清迅速把自己藏在了龙羽背后,而刚刚收拾好针灸药箱出门的鲁四公子戳在了门口,阿蝉嘴角的微笑顿时僵死。      “去开门!还要我再说一遍?”伏杜强压了压怒气,口气依然潜藏着“我要发火了”的危险:“以后有些话不要说!实在想说就把嘴缝上!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      阿蝉打了个寒噤。她从来没见过伏杜发脾气的样子……还真是怪可怕的。她尽量放轻脚步去推青女的房门,却发现门被从里头闩上了。      “小姐?小姐!”阿蝉也有点儿着急了:“小姐,您开开门!”      一片死寂。      “小姐?!”阿蝉开始拍门了:“您开门啊,再不开门姑爷要揍我了……”      仍然没有动静。      阿蝉怯怯转过头,惊恐地发现伏杜的眼睛都红了,他一声暴喝:“让开!”      话音未落,他重重的一脚把青女的房门给踹开了。阿蝉堪堪避开这一脚,吓得面无人色。      伏杜直接冲进了青女的房间,却四顾无人。阿蝉随后跟进来,却被猛地转过身而杀气腾腾的伏杜给吓得倒退了三步。      “青女呢?”      “……小,小姐她……明明进去了……”      “人呢?!”伏杜的声音又高了几度:“你说进去了进去了,那她人呢?!”      “不……不知道。”阿蝉已经哭出来了。这次小姐怕是认了真的,而万一她有个好歹,情况就非常不妙了啊。      伏杜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去推开青女屋子的后窗——雪地上赫然留着一串脚印,青女跳窗了?逃跑……了?      他也顾不得和阿蝉多费口舌了,纵身跳出窗外,沿着脚步追了过去。      他倒不担心她会碰上什么人,冬天遇到野兽的可能也相当小,但她身体还没调养好,这种时候在寒风中跋涉,倒是非常可能生病的。      所幸她逃走的时间还不算长,在没有人走过的雪地上行走也走不快,没过多久就被伏杜捉住了。      “你逃什么啊?”他喘着气:“有什么好逃走的?”      “……不然呢?”青女的眼睛红红的:“我……我没脸见人了。”      “怎么会?”伏杜把她脸上已经冻成冰珠子的眼泪捂化了擦干:“这事儿除了你我只有四叔和阿蝉知道。四叔那老不正经离经叛道的自然无碍,阿蝉也已经被我恐吓过了,应当不会乱说。至于龙师兄和梅师姐,他们俩就算猜到此事也不会乱讲,毕竟他们也没有亲耳听到什么。不怕。”      青女抿着嘴,一脸委屈:“可我还是不高兴!我不想回去!”      “这是生谁的气啊?”伏杜哭笑不得叹道:“这么冷的天,你再不回去冻坏了怎么办?”      “……我冷了你就没有办法?”青女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伏杜愣了一下,才将她拉进怀里:“我只有这点儿办法,你看行不行?”      青女把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中,许久才软声道:“说不定也是可以的。你的腰伤好了?”      “还没好。”伏杜叹息:“刚跳窗出来追你又扭了一下……”      “啊?”青女顿时从他怀里挣了出来:“那快点回去吧,趁四叔还没走……”      “骗你的啊。”伏杜伸手揪了一下她冻红的鼻尖:“没事了,可能是练武的时候扭伤了,然后被阿蝉一撞扭得更厉害了点儿。”      “臭阿蝉。”青女踢了踢雪:“她还……还找我的守宫砂,然后一个劲儿问我什么时候的事情,说我怎么能这么做,不守妇道什么的……”      “……”伏杜沉吟片刻:“她再问你就让她来问我,你就说你那时候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好了!”      “……可是……要是这样……她会找你拼命的,真的,她会觉得你是个登徒子……”      伏杜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笑道:“这样好了。”      “怎样?”      “回去啊你就大哭一场,不吃晚饭,吓唬阿蝉一下,让她发誓不讲出去——别人也不可能撸你袖子看守宫砂,然后咱们再编个理由把龙师兄和梅师姐骗过去就好。”      “不。”青女断然拒绝:“哭一场没问题,但是哭完了还不许吃饭,我无法接受。”      “……”                  第63章 第63章   话虽然这么说,但青女最后还是按照伏杜的意思做了。阿蝉果然中计,眼泪汪汪地表示小姐我以后保证不多嘴了,事情看上去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然而其实一切都没这么简单……尤其是晚上饿得睡不着觉的时候,青女就异常后悔自己的决定。应该在阿蝉保证完之后吃些东西的啊。      胃好疼。青女按着胸口,在床上打了个滚……天赶紧亮吧,天亮了就好吃早饭了……这样迷迷糊糊还睡不着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突然,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她立刻警醒地坐起身来:“谁?”      “我。”熟悉的男声。      青女跳下床,趿着鞋子跳到窗边,开了窗:“后悔死了,就不该听你的话,我饿得好难受啊。”      伏杜的脸在月光下非常漂亮,他笑道:“知道你饿,所以给你弄点儿吃的啊。”      “什么?”青女顿时笑开了:“现在厨房里头还有吃的?”      “没了。”伏杜耸耸肩:“我拿了些点心来。”      青女打开伏杜递给她的纸包,双眼顿时亮了:“这……这千层酥咱们的厨房也会做么?”      “不会。”伏杜扶着窗台,笑道:“下山去给你买的,才赶回来——鲁四叔那镇子上的千层酥不晓得好不好吃,若是不好吃,以后去丹络城给你买。”      “不要再去丹络城了!”青女的口腔被点心塞得满满的,说话嘟嘟囔囔的,眉毛皱起,样子非常可爱:“再也不想去了……我算是怕了那地方了!”      伏杜忍俊不禁:“好吧好吧,这千层酥好吃么?”      青女笑眯眯地点头,突然叫道:“诶,你还没吃晚饭么?”      “是没有。等我回来早就没饭吃啦。”      青女突然沉默了,她看看纸包里只剩下一块的点心,闷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样……我会很歉疚。”      “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嘛,”伏杜笑了笑:“姑婆比蟒蛇还出没无常——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啊?”      青女脸红了,她将点心拈出,递给伏杜:“只留了一块给你,我饱了……”      伏杜盯着她的眼睛道:“撒谎。”      “好吧,是撒谎,我舍不得让你饿着,好不好?”青女固执起来也很是倔强:“让你饿着我很不高兴,就当逗我开心不好么?”      伏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刚把那块千层酥送进嘴里,身后就飘来不阴不阳的一句:“哎呀,似乎我每次出现都不是时候呢。”      于是,把点心咽下去之前,武者的本能就在伏杜身上起了作用。他一口把整块点心都咬住,然后干净利落地一把掐在了龙羽的脖子上。      而望着马上就要翻出白眼来的龙羽,伏杜讪笑着收了手,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道:“师兄这时候出现,我以为……我以为是坏人呢……”      “所以,咳咳,你就……就直接对我下死手啊?”龙羽死里逃生般深深吸了几口气:“我找了你一下午!谁都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原来是给青女买点心——你这人还真有情有义啊,跑了也不和我先打个招呼!”      “谁知道你找我啊。”伏杜耸耸肩:“今儿下午不是不教剑么?”      “有重要的事情呢。”龙羽揉揉被掐红了的脖子 :“青女你也穿好衣服出来,这事得和你们一起商量一下。”      “什么啊?”青女微蹙眉:“你们进我房间说好了,反正三个人也没什么好避讳了,外头多冷啊。”      “也行。”龙羽对伏杜努努嘴:“你先上去,然后把我拽上去。”      “就算你没有武功,也不至于连爬墙都不会吧?”伏杜翻进窗户之后玩笑道。      “爬墙没形象……哎哎,别,我爬,你别关窗户啊!”      “你爬墙果然没形象。”伏杜忍不住大笑:“看起来就像是被狗追咬一样啊。”      龙羽哀怨地瞪了伏杜一眼:“再欺负我,明天就让龙二追着你咬!好啦,说正事,青女,倒茶!”      青女一愣:“半夜喝茶?你疯了吧?”      “提提精神嘛。”龙羽摆摆手:“重要的事情,如果你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可不好。”      青女撇着嘴道:“半夜连热水都没有喝什么茶?我这儿倒是有药,你喝不喝?”      “唔,”龙羽摆摆手:“那就算了,说事情——关于盟主之位的事情。”      “什么意思?”青女霍地站起:“我爹爹才下葬几天,你们就……”      “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小师妹息怒坐下……”龙羽连珠炮般丢出了一串话:“是好几个分舵的师叔们。师父在的时候,他们自然不敢觊觎盟主的位置,但现在师父不在了啊。我没有武功,伏师弟资历太浅,都不适合做盟主,所以……他们表示,既然青屏山没有人,那么他们也不介意当一下盟主,打理一下千锋剑盟……”      “……谁稀罕啊。”青女一屁股坐下,气鼓鼓的:“我觉得师兄你和允之哥哥一起就很好——分舵的师叔们我根本没有印象,凭什么让他们接任我爹爹的位置?”      “这个不是你说了算好吗,青女,”伏杜叹了口气:“千锋剑盟的盟主之位本来就不是传家的。若是像我家九凤庄那样,我爹没了当然由我做庄主,可千锋剑盟的盟主……每一代弟子里挑最出色的担任,并没有谁规定一定是盟主亲授的弟子接替。”      “话是这么说。”青女一脸深仇大恨地摆弄着面前的空杯子:“可是哪次不是前任的盟主加意栽培的嫡系弟子当新盟主?别人有那个德行和武功么?说不定把千锋剑盟交到他们手上会更惨!”      “别这么说话,”龙羽托着腮的手指轻轻按了按脸:“有没有本事,试了才知道——如果我和师弟能比过他们,自然没有把剑盟交给他们的道理,但若真的不如他们,也没有办法了。”      “我不干。”青女斩钉截铁地拒绝:“我……”      “还有一件事——如果是别人当了盟主,你就得从这个院子里搬出来,和梅秀清她们一起住,因为这院子是盟主和他的家眷住的地方。”      “我……”      “顺便,新盟主上山肯定会带自己的嫡系弟子,到那时候,咱们也就失势了。当然,可能新盟主会考虑到伏师弟的能力,要么除去他,要么拉拢他——至于怎么拉拢,我也不晓得,大概不外乎金钱美色吧。”      “就不能不让他们来么?”青女都快哭出来了:“我爹爹才走,他们就想夺权?这都是什么人啊?!”      “所以要想个办法啊。”龙羽一点也看不出忧愁之色地叹了口气:“就算不能不让他们来争位,也不能让他们争到盟主的位置。允之,你一直不说话,想到什么了么?”      伏杜缓缓摇摇头:“我有一点不明白——千锋剑盟到底是怎么选盟主的?”      “前任盟主临终时说是谁就是谁。”      “如果前任盟主意外身亡没有留下遗嘱呢?”      “……德高望重且武艺高强的。”      “如果德高望重和武艺高强不可得兼呢?”      “先考虑能服众的,并且武功不可以太弱。”      “也就是说你完全没有资格啊。”伏杜淡淡道:“我也没那么大的威望,这么短的时间里想树威也很难。看来他们是想把咱们逼进一个死局呢。”      “难道认了?”青女委屈道:“不能这样——我才不要让这些狼子野心的人抢走爹爹的位置……”      “所以想办法啊。”龙羽叹气。      “反正……爹爹走的时候周围也没有分舵的弟子。”青女咬紧了牙齿:“就说他让你们中谁继位不就好了吗?我猜,把利害和咱们青屏山的师兄师姐们说清楚,他们也不会向着外人……”      “这么说是可以,可是我和龙师兄谁配当盟主?”伏杜悠悠一叹:“上次比武大会的结果,第一名刘骏师兄现在还半死不活,第二名陈潜绍已经被证明是叛徒杀掉了,第三名我,我才十八岁,你们谁觉得一个还没加冠的小子能当盟主?第四名路师兄也是个和刘师兄一样闷头练剑什么话都不说的主儿。盟主的武功还挤不进当批弟子的前四名,这怎么服众?”      “可爹爹是说过,要龙师兄管事务,你去教剑术的!这明明就是盟主的事情嘛。”青女不服气道:“你们做得挺好的啊,他们有什么好不服?”      “……其实这样也可以。”龙羽突然抬起头:“允之,你不能当盟主的障碍只有一个——你太年轻。其实论威望,你在青屏山的弟子里也仅次于我了,这没什么问题。”      “你的意思是叫我谎报年龄?”伏杜的眼睛瞬时瞪大:“这个骗不了人吧?”      “谁说你谎报年龄了?我们可以告诉师叔们,师父的遗嘱就是叫你继承盟主的位置,然后由我辅佐你,等到你再年长一点再还你盟主之权。这个遗嘱可没有问题吧?师叔们要抢,也只能抢到副盟主的地位,丢车保帅,你看怎么样?”      “……他们会相信吗?”      “像青女说的一样——让所有同门众口一词,他们能怎么办?反正师父走的时候他们也不在身边,他们知道什么?”                  第64章 第64章   伏杜久久沉默着,不置可否,许久才道:“师兄,我对这盟主的位置,一点儿愿望都没有。我只想为父母和师父报仇,之后天高地远,泛舟江湖——守着青屏山,训练年轻的弟子,一年又一年,直到死去,那实在不是我的愿望啊。”      龙羽对他的话颇为惊奇:“那你的意思是,这事你不管了?”      “当然管。”伏杜苦笑着看看依然余怒未消的青女:“就是为了她也要管。青女还想守着师父留下的一切,我得陪着她啊,但是……如果师兄你,或者任何同门,想要当盟主,我绝对不拦。”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龙羽被他前后矛盾的话搞得有些晕。      “我听你们的。”伏杜按了按腰间的剑柄,轻声道:“你们要我去当盟主,我就按你们的计划来,可是师兄,我只保证盟主的位置还在师父嫡传的弟子里,等有一天谁的武功和德行都够了,我会把位置让给他——也希望你不要拦着。”      “不好!”青女负气地叫出来:“你那么讨厌这里么?为什么一定要走?还有,做盟主不好吗,你……你可是真的没有一点儿雄心?”      “雄心当然有过,不过……早就不可能实现了啊。”伏杜蹙眉:“我从十四岁开始杀人,现在死在我手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实在不想在恩恩怨怨里了此一生。”      “你果然还小。”龙羽突然笑了:“好吧,答应你。等报了仇,有了合适的人选,你随时都可以走。”      “师兄?!”青女对于这个盟友的背叛非常生气。      “放心,他就算走了也会带着你——至于培养出合适的盟主人选,至少也要三十年吧。”龙羽望着脸上的笑突然僵住的伏杜,补充道:“允之到底是个男人,现在他还没从你爹去世的打击中缓过来,等他恢复了,自然会有雄心的。”      话说完,龙羽站起身:“我要走了,允之,你是和我一起还是……青女好像有话要和你说。”      “……”伏杜看着一脸恚怒的青女,叹了口气:“我留下。”      龙羽从门口消失的时候,青女拉起伏杜的手,重重咬了一口:“你为什么不愿意做盟主?”      “不是不愿意。”伏杜倒吸一口冷气,努力把手从青女的牙齿中抽走:“我骗师兄的,你没看出来?”      “呃……?”      “盟主之位,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一辈子能达到的最高峰了吧。谁不想当?别说我,就是其他的师兄们,他们也想做盟主啊,他们会挑剔我没那个资历,甚至会为自己的前途投靠那些师叔们来反对我们。”      “但是,如果我明说——我可以随时让位给有德有才者,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倒向外人呢。”他挑起一边嘴角:“我不知道这种小心机到底有没有用,或许将来这句话会让我真的不得不离开盟主的位置,但现在还是不要考虑将来的吧……”      “那……为什么要骗龙师兄呢?”      “我也不知道龙师兄想不想做盟主啊。”伏杜挑挑眉:“他要是想,以后让给他也行。但现在,如果我表示对盟主的位置太有兴趣的话,也许……他会忌讳我。他是这里除了你和师父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让他把我当做敌人。”      “可你骗了他。”青女有点难过:“他知道会伤心的。”      “嗯。”伏杜苦笑:“所以别让他知道。而且他自己也说了,我以后的心意可能会有变化——如果到时候我真的放不下这个位置了,也能解释通。算啦,天晚了,我回去了,你早点儿休息,明儿还要练剑。事情没咱们说的这么简单,说不定到时候为了抢盟主的位置还有一场架要打呢。”      “哎?——你可以从大门出去,为什么还要跳窗户……”      “……习惯了。”伏杜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及膝的深雪中留下明显的脚印,嚓擦的响声渐渐远去了。      第二日,龙羽和弟子们转述了三人商议得出的结果,五日之内,三位有意于盟主之位的师叔们陆续抵达了青屏山。      “还真来啊?”青女望着那一眼看不到头的“客人”队伍,小声抱怨道:“已经告诉他们爹爹的遗嘱了,还不死心啊?”      “那就让他们死心好了。”伏杜的口气轻飘飘的,笑容也足够灿烂:“带这么多人上山,真是来打架的——可恶的是,咱们明明没那么多食物房舍,也得紧着他们祸害。”      “有事的时候不来。”青女愤愤道:“爹爹的头七,二七,那么长的时间,谁都没说派个人来吊祭,现在想要盟主的位置了倒不嫌路远了,真真恶心死人!”      “只怕不嫌路远也是白跑一趟。”伏杜振振衣袖道:“我去找龙师兄,给他们接个风。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出头露面了……”      “你借我一套男装不就好了?”青女眨眨眼:“我也想看看这些人到底什么样子,还当真敢来抢盟主的位置……”      伏杜看了看她,突然笑了:“你这么矮,最多能穿上我十五岁时的衣裳,我去给你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吧。”      于是,给诸位长辈接风的晚宴上,跟着“伏盟主”进来的,就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少年了。看到“他”时,连龙羽都不由愣了一下,早已入席的贵客们,更是怔怔地望着两位美少年翩翩而过。      伏杜入席坐好,微笑道:“今日诸位师叔远来,晚辈自当让师叔们上座。不过师父曾嘱咐由晚辈继承盟主之位,此时……也只好当仁不让,请诸位师叔莫怪。”      此话一出,三位师叔表情各异,相当精彩。      伏杜这话说的可漂亮,若是这三人没有意见,就是承认他的盟主地位,若是有意见……宴席之上却也没法子当场提出。      “第一位是周师叔,第二位是韩师叔,第三位也姓裴,但和师父没有亲戚关系。”龙羽凑过来轻声道:“我好不容易才记住这三个人是谁的……”      青女不由莞尔,记住这三人谁是谁确实为难龙羽了——他们一样的衣裳,差不多的个头,长得虽然不一样,却都是丢进人海找不着的,连那三部胡子,都差不多的花白又整齐……唯独此时的神情不同,约莫能看出他们不同的性子。      那周师叔的脸顿时拉长了,一副不甘不愿马上要起来吵架的模样,韩师叔紧皱眉头,不停地眨眼睛,好像眼里进了沙子,裴师叔却没什么反应,居然还笑盈盈的。      看来这第三个人最难对付呢。她暗自下了定判,一双大眼睛骨溜溜的,接着往几位师叔旁边随着的人身上瞟。      “而且,师父大丧期间,不便酒肉,今日且以茶代酒,请师叔们不要嫌弃。”伏杜的笑容更加柔和了:“上菜吧。”      “敢问……”那周师叔猛地站起来:“师兄是什么时候留下了遗嘱指定继承者?”      “是铁箭门上山之前。”伏杜的笑容里突然掺入了浓浓的悲伤:“我并没有亲耳听到师父的嘱咐,那时我还在赶回来抗敌的路上——此事是师兄们说的,理当无误。”      听他这么一说,周师叔的眉头扭得更紧了:“那这话究竟是哪位师侄说的,能找出证人么?”      龙羽淡然接口:“我听到了,师父的女儿青女也听到了,当时还没有出发和铁箭门交战的师弟师妹们也听到了——这样的话怎么可以拿来撒谎呢?师叔您多虑了。”      “……我好像听说过师兄的女儿许配给了这位伏盟主啊?”周师叔发难道:“妻子也可以给丈夫作证吗?”      “但可以作证的不止她一个人……”      “现在只有你们三个在这里,其他的弟子呢?”周师叔怀疑的目光扫过整个厅堂:“是怕他们说漏嘴?”      “是因为他们在为报师仇刻苦练习啊。”伏杜终于从喜欢说话的龙羽嘴里抢到一个开口的机会:“师叔如果在师父的七七之前就赶到的话,一定能遇到轮流守灵的弟子来问个清楚——只是师叔您来得太晚了。”      “你这是在挑我眼呢?”周师叔一拍桌子,他面前的一个瓷杯子弹了起来,在半空中碎成片:“我的分舵离青屏山最远!他们都没有赶回来,我怎么赶回来?!”      青女又好气又好笑,这周师叔锋芒太露了些。一上来就忙着质疑新盟主,炫耀武力,还把韩、裴两位师叔都得罪了。看来伏杜完全可以对他放心了……      果然,周师叔此话一出,韩师叔的眼睛眨得更快了,裴师叔的脸色也不自主的硬了一瞬。      “师叔稍安勿躁。”伏杜的声音是非常标准的“没心没肺”:“家师尸骨未寒,您这样举动,可太也失措了。”      说罢,他起身走到周师叔面前,伸出手将那一堆碎瓷片笼在手中:“把这些留在席面上可不好,万一割伤了您,还会让别人挑了晚辈的眼呢。”      说着,他的左手覆在了右手笼着的瓷片上,然后向青女笑道:“来,拿出去扔了。”      青女心知伏杜不会让自己冒被划伤的危险,是而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接,可从伏杜微张指间如水一般流下的是极为细小的瓷砂,在她细白的掌心中很快积起了一座白色闪着明光的小山。      这一幕席中诸人都能看得清楚。周师叔拍桌子让杯子弹起原本不算什么,但在空中碎成均匀瓷片这一手功夫,没有高深的内力绝对办不到。伏杜一笼之间把碎瓷震为瓷砂,明面上是为了不划伤青女的手,实际上却是在回应周师叔——你内力强劲如何?真打起来我也不怕你。      裴盟主在最后的拼斗中把一生修来的大部分内力都注入了伏杜气海中,此时他的内力已经和修过几十年的武林高手不相上下,否则伏杜也好,龙羽也好,都没有资格和胆量与师叔级别的人物犯冲。      果然,这手硬功夫一露,周师叔便坐下了:“贤侄说得也没错……我惊闻师兄噩耗,赶来得晚了,心中不免太急,现下……这饭倒不必用了,我想去看看师兄的坟茔,不知可否方便?”      这样就软了?青女捧着瓷砂刚刚出门就听这么一句从身后传来,不由冷笑了一下。外头又开始下雪了,雪花在廊子上点起的灯笼光芒照射下有斑驳灵动的色泽。青女心念一起,伸手将瓷砂扬向天空,望着它们与雪片一同下坠,心中竟出奇轻松了下来。                  第65章 第65章   “好漂亮啊。”      身后突然传来这样的赞叹,青女诧异地回头,见是一个着妃色衫子的小女孩儿。她长得不算多么出众,但眼中似有星辰降临一般闪着光,看起来是挺可爱的样子。      这小女孩大概有十三四岁吧……青女估摸她的年龄,猜她大概是哪位师叔家的女眷——连女儿都带上山来,对盟主之位就这么志在必得么?而且连素服都不穿,还真是过分啊。      “师兄,你撒的是什么?”小女孩靠了过来,撒娇道:“给我看看成不成?”      她说话挺有礼貌,青女倒也不便翻脸,于是压低嗓子装男声道:“那给你好了。”      她把剩下的瓷砂都倾入小女孩并拢的双手中,女孩唇角绽开一个几乎可以称作璀璨的笑容:“谢谢师兄!”      “不谢。”青女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听到有男声问:“安贞,这是向谁讨来的?”      “那位师兄。”      揣度叫做安贞的女孩儿应该是指着自己,青女回头冲问话的人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宴厅。她不知道那个站在安贞旁边的少年心都一下子不跳了,那么愣怔地盯住了“他”的背影。      而宴会厅中,伏杜正挂着礼貌而略有讥嘲意味的微笑道:“几位师叔都想去家师的坟前祭拜么?不急,咱们明儿再去也可以——现在天已经晚了,去后山的路不好走。如果几位早点儿提出倒也无妨……”      “不用等明天了吧。”说话的是裴姓的师叔,他的嗓音真难听,青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哦?”      “明儿咱们该商量正事了。”宛如瓷器碎片擦在铁上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师兄可能有遗嘱让师侄你继承盟主的位置,但师侄你毕竟年幼。如果没有长辈辅佐,难以服众……咱们得商量个好办法,毕竟这千锋剑盟可不能散。”      话说得好听。青女心中冷笑——什么好办法,就是想夺权而已吧?      “既然师叔坚持,咱们就去一下后山也无妨。”伏杜也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指,此时他若是再拒绝,未免有不尊先师之嫌:“诸位师叔真的不用进些菜饭?路可不算近。鞍马劳顿,今日就是不愿歇息,多少也要吃些东西……”      “咱们习武的人若是连这一点儿路都走不成,不如就此退出,别想当什么盟主了!”周师叔咧着大嘴叫道,席上另外两位瞬时变色。      这下可明摆着说要来抢盟主了?伏杜对龙羽使个眼色,笑容森冷一层:“也好,我调几个弟子跟着咱们去。为了防止铁箭门上来做些什么,那条路处处都是陷阱机关,什么梅花坑啊金竹海啊,箭墙啊刀阵啊,请师叔们跟好,免得出了意外晚辈可不好交代啊……”      青女好不容易才忍住偷笑的冲动——原来伏杜吓人是这么淡定的啊。说不定正是因为伏杜的淡然,才让几位刀山血海中冲过来的师叔都面有犹疑……      “师侄啊,”这次开口的是韩师叔了:“这大晚上的……走那条路,到底安全不安全呐?”      “要说安全呢,也安全,说不安全,也不安全。”伏杜非常认真地回答:“只要跟好我走,哪怕一脚踩偏了,最多断胳膊断腿,要是没跟好,那就难说了。所以我才建议诸位明天早晨再过去啊……”      这算是更进一步的吓唬人吧……      韩师叔面色有些苍白,他求助般望着剩下两位,周师叔仍然高高仰着头,呼吸却有些凝滞,裴师叔一言不发,面上颇有悔意。      “走吧。”伏杜笑盈盈道:“请师叔们放心,晚辈调的弟子们身手都不错……如果谁万分不幸触发机关,就算来不及救他的命,也还能够保住别人不被机关拖累。”      青女闷着笑扯扯他的袖子,伏杜扭过头,冲她一挤眼示意她接着绷住,然后接过龙羽递来的十几根尖头竹竿道:“请吧,诸位师叔。”      “你拿竹竿干什么?”裴师叔似有顾忌,开口问道。      “哦……有些机关不提前触发是无论怎么躲都躲不过去的。”伏杜礼貌地回答:“所以要先用竹竿把它触发,之后再走过去……”      “你们把师兄安葬在什么地方了?!”周师叔大怒:“去他坟上是去祭祀还是去练武的?!”      “武者啊,只有持之以恒的练习,才会有精进的功力。我们这么做一是担心铁箭门会去师父的墓上捣乱,二也是提醒弟子们勿忘被铁箭门攻上山来盟主殉难的耻辱,随时提高武艺呢。”伏杜的口气平淡:“对了,除了去师父墓上的这条路,去飞烟崖、剑室、大比武场的路也都这么改造过了,对弟子们学武的帮助很大……”      “吹……吹牛呢……吧?”周师叔小声嘟囔,不过,他的小声嘟囔连青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一行人朝后山裴盟主的墓址前进。青女紧紧跟在伏杜旁边,走在最前头。别人谁都看不到他们的神情,青女这才咬着牙,无声地笑得肩头都微微哆嗦……      她对于带这些人去爹爹坟上的事情是很不满的,但礼数放在那里,谁不遵从就是失礼,就是给对方把柄,那么也只好同意他们去拜谒。当时伏杜和龙羽告诉她这件事时她还颇为沮丧,但意识到这一路可能很有戏看时,她又不禁兴奋了起来。      伏杜在狭窄的山路上不时小心翼翼地停下来查看,看起来就像是有机关陷阱一般。估计后头的人会被骗得很惨吧……      “不许笑。”伏杜用唇形呵斥她:“是去给你爹上坟,你笑什么?”      “我是想到周师叔的表情了啊。”青女回答:“实在忍不住……唔,你是不是骗他们的?”      “不是。”伏杜说完,一把拽回还在往前走的青女,第一根竹竿就此抛出。竹竿在空中颤悠悠地抖了一段距离,斜刺着戳中一块石壁下的地面,那石壁突然陷下,一阵箭雨发出,尽数钉在了伏杜身前的另一块石板上。      “……还……还真有……啊?”青女说话都不利落了,还好她还记得噤声。      “废话,你以为我骗人不用下本钱啊?”伏杜拽着她:“跟着我走,别乱跑!”      不用他叮嘱青女也不敢乱跑了,经过被箭射中的那块石板时,她还特意仔细看了一眼——一眼之后就深深打了个寒噤。那箭矢的力量有多大啊,连石板都震裂了,如果真的有人触发机关被这箭雨射中,想也知道绝无生还可能。      经过那块石板的每一个人都见识到了同样的东西。他们的目光不禁转向脚下的地面——那不再是可以踩踏的土地,而是随时可能夺命的陷阱。      只有一个人没有看脚下。那是一个少年,他一直皱着眉头,盯着走在伏杜背后的青女。      然后,他就踩中了陷阱,掉下去了。      一声尖叫响起,伏杜脸色刷白地扭过头去,他真没想到他带着路居然还有呆子能掉进陷阱里。虽然那些陷阱并非真是梅花坑或者金竹海,但那么深一个坑,毫无防备地掉下去约莫也会摔得够呛……      但这少年的功夫不弱,他在坑边借力,竟自己跃出坑来。淡色身影在夜空中非常好看。      伏杜却胸口一紧,高喊:“都蹲下!”话音未落,他就把青女按倒了。      此处山路两边都是岩壁,少年跃起的时候正触发了悬在高空的机关。一瞬间几个火雷弹从一人高的岩壁两侧激射而出,在空中爆炸,着火,然后如烟花余烬般落下。      为了让这条路上的重重机关更“逼真”一些,经过商谈,伏杜和龙羽决定安几个在空中爆炸的装置。但他们安装的时候怎么会想到,真有一个武功高强的笨蛋掉进陷阱,然后灵巧跃出,恰好触发机关呢……      “吓死我了。”青女站起身来的时候小脸惨白惨白的:“你们疯了?安这种东西会要人命的!”      “谁想得到真有人能碰上啊啊啊。”伏杜脸上也写满后怕,但他首先得考虑女孩子未定的惊魂,于是伸手拍了拍青女的肩膀。然而,这一幕恰好落入刚刚着地同样心跳如鼓的肇事者眼中,他的脸已经被烟熏黑,谁也没发现这张脸顿时又黑了几分。      他的武艺或者说运气确实不错,人在半空中依然“恰好”让过了所有的火雷弹。否则只要挨上一个,下场一定是被炸得尸骨无存。      不知道这莽撞鬼是谁的弟子,总之,三位师叔的表情已经益发不美观了……      “都小心点儿!”伏杜高喝:“沿着我的脚步走!”      在一路不断的惊险后到达裴盟主墓地的时候,除了伏杜、龙羽和青屏山的几位特意挑出的弟子之外所有人都被一路的担惊受怕给耗软了。伏杜刚刚表示此处已经安全了,整个队伍便都瘫了下去。      然后,伏杜歉意地对着三位喘息不已师叔道:“晚辈说过了……这路,有点远,不太好走……”      “……”      “师叔们要祭拜就赶快吧,天快亮了,明天不是还要和晚辈商量个什么办法么?”      “……”周韩二位师叔都盯住了那个不幸的裴师叔,一副“都是你惹祸”的神情。      “青屏山的!”伏杜说完话后顿时褪了笑意,一声厉喝:“都站起来!坐着靠着像什么样子!”      三位师叔都知道这小盟主是在摆谱,虽然又累又怕,但还是颇存了看他好戏的心情——连他们都累成这样子,普通弟子怎么能说站就站起来?这种事可不是盟主说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但是,伏杜的话音刚落,原本坐在地上的十余名青屏山弟子真的都跳起来了,就连看起来最柔弱的,一直跟在盟主后头女孩子一样的“美少年”,都挣扎了两下笔直地站住了……                  第66章 第66章   瞠目结舌地望着突然站成树林精神抖擞的青屏山诸人,几位师叔心中都掠过了一个不祥的念头:这小子不会是……想把他们谋杀在此处吧……      伏杜脸上却波澜不惊:“清理一下师父的坟头吧。”      众弟子立刻行动起来。虽然这儿没过几天就有人来,坟头上草都不长一根,但往上添些土倒也不算费事……只是有一个人不动弹,那个人是青女。      伏杜当然不会催青女去干活。他很能理解青女站在父亲的长眠之地,身后还跟着一群对盟主之位虎视眈眈的人是什么心情。      他看着她慢慢走到父亲坟上,然后跪下来,肩膀轻轻的颤动。虽然一路上青女并没有表现一丝一毫的悲痛,但到最后,黑色的记忆还是会掩过她的快乐,将她再次带回那个雪淹没天地的夜里。      他默默上前,单膝跪下,手伸过去,握住青女垂下的手,微微加力。温暖在两人的掌心之间传递,这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不存在,只有他和她一起,面对这样的悲痛。      然而,就在青女侧过头,对伏杜挤出一个颇为坚定的微笑时,异常的风声突然从伏杜背后袭来。他猛然跳起,拽着青女避到一边,青女大骇,手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偷袭者已经站住了,他的长剑出鞘,指着伏杜鼻尖,脸色通红,配上脸上烟熏的黑灰,看起来非常奇怪。      “你居然在自己师尊墓前做这样的事情,还配当盟主么?”      听清了少年的发难,伏杜松开了搂住青女的手臂,青女却站定在他身边,一步不动。      “对自己的师弟起这样的念头,你真是禽兽不如!”      “……我对我师弟起什么念头了?”伏杜蹙眉:“我只是安慰她一下而已,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因为你心有邪念吧。”      那少年一瞬间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恨恨道:“那你也不能就在……在裴盟主墓前做这样的事!”      “我做什么了?”伏杜更加纳闷,连带青屏山的几位弟子也都吃吃笑起来,他们都知道这“美少年”是谁,颇觉得这不知是谁家的弟子有些大惊小怪神神道道。      “……你,你拉他的手!这样牵牵连连像什么样子?!”      “……有问题吗?”伏杜一笑,伸手再次握起了青女的手:“怎么了?”      “你们青屏山就这样教育弟子?”这次开口的换了颇有分量的周师叔:“你们这样不顾礼教罔顾廉耻,和魔教妖人有什么区别?”      听到他这么说,伏杜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小子就有气,还不光是因为他触发机关差点导致一行人全部葬身山路的缘故——但为了在他面前显摆故意气他,给他背后的大人物落下这样的话柄……确实不是什么该做的事情。      但好在他反应够快,此时已经明白对方绝对不打算善罢甘休,一丝冷笑浮上嘴角:“正道魔道,区别不过在于心正心邪而已。背后偷袭这样的手段,乘火打劫这样的思量,就算蒙上礼义廉耻的皮,也改变不了鸡鸣狗盗的实质吧。”      “你居然敢顶撞师叔吗?”裴姓的师叔脸色一阴。      “你们居然敢要挟盟主……”伏杜松开青女的手,握住剑柄,冷笑道:“谁更离经叛道?”      “盟主有错我们自当纠正!”裴师叔迈前一步:“安德,退后!”      “龙羽,上前。”伏杜的一边眉毛轻轻颤动了两下:“胆敢在师父墓前动武的,格杀勿论!”      “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手段!”韩师叔叫了一声,自己退了一步:“裴师兄,教训这小子!”      “‘这小子’都叫上了?”伏杜却压住了几欲爆发的大怒,转而微笑道:“韩师叔要教训千锋剑盟的盟主,为什么不自己上?陷同门于不义……是您的打算么?”      此言一出,裴师叔冷冷地朝后瞟了一眼,韩师叔深吸一口气,怒道:“你少来挑拨!咱们三个可是过了命的交情!也不是要抢你那盟主位置,只是不能看……看你……你们做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羞辱本门!”      “这样啊。”伏杜挥挥手:“要教导我,好说啊,有话说就是了,何必在我师父墓前摆出一副要动手打架的样子?说吧,诸位师叔。除了我握了一下她的手想安慰她之外,我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你敢顶撞我们,不是离经叛道么?”周师叔喊了起来。      “我怎么顶撞你们了?”伏杜皱起眉,颇困惑的样子:“我说的是背后偷袭乘火打劫的无耻宵小,可没说是三位师叔啊——你们怎么会觉得自己无耻呢?”      “……”      三个面面相觑的中老年男子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用“礼义”这样的大框子去套伏杜这样牙尖嘴利还身居高位的家伙,非但不可能把他逼入窘境,反倒会让自己处处为难。      “你嘴皮子很利索啊。”裴师叔也笑了,冷森森的:“你一个孩子,说话难免冲一些,我们也不和你计较——如此可好,先容咱们祭祀了师兄,等回了试剑堂,咱们再聊什么盟主之位的事情。”      “没什么好聊的。”伏杜眼见那个背后偷袭他的家伙被裴师叔护在后头,还一脸愤恨地看着他,不禁心中怒起:“师父把盟主之位给了我,德才胜于我的自然可以成为盟主,但没本事的,就不要妄想什么盟主的位置了!”      “德才要如何衡量?”裴师叔眼中突然闪出一丝亮光。      “……”伏杜突然有些郁闷,自己挖坑自己跳约莫就是这个意思吧……      “才自然是武功了,”龙羽插嘴,微微一笑:“德么……别的没法衡量,就单论在所领弟子之间的威望好了。三位师叔,你们倒是叫你们的弟子起来啊,这都瘫在地上像什么模样”      “都起来!”裴师叔声音不大,所有的人却都在寒颤中乖乖起身了。      “是不错啊。”龙羽脸上还挂着克己奉公的招牌笑容:“这威望一项,现在算是比过了,周韩二位师叔的弟子也听裴师叔的话,是说周师叔和韩师叔也甘心听从裴师叔了?”      “你在挑拨离间吧?”这次裴师叔的反应很大:“你算什么东西?要说话也得伏杜说,你闭嘴!”      “盟主。”龙羽笑眯眯地看着咬牙切齿地和名叫安德的少年互瞪的伏杜:“我可以说话么?”      伏杜猛然晃过神来,笑笑:“说吧。师父不在了,盟主也没有表示反对,谁能不让你说话啊?”      “我这个师叔说话一钱不值么?”裴师叔涵养极好,此时虽然面上变色,口气却毫无动摇:“伏杜,你这个盟主,不经我们同意,可不算是真正的盟主!别以为师兄把盟主之位传给你就是你的了!”      “怎么你们才同意?”伏杜看到龙羽淡定,自己也稍微安下心来,换上了一样讨打的笑容:“请师叔们给出条件吧。”      “当然是比武了!”周师叔抢过了话头:“咱们武林中人,就靠把长剑走天下。你们刚刚也比过了威望,不分胜负,下一场咱们比武功才说得过去!”      他说出“不分胜负”的时候,站在裴师叔身后的安德高声喊出:“什么不分胜负!明明是我师父赢了,他只叫得起青屏山的人,我师父却把你们的弟子都叫起来了!”      “……”周师叔怒瞪着他的弟子们。一双豹环眼所到之处,被盯着的弟子们无不低头看脚尖,最后缓缓坐下。      “果然不分胜负嘛。”伏杜笑了笑:“裴师叔对比威望这一点有异议么?看来周师叔和韩师叔的弟子是因为没有听到自己师尊的嘱咐才跟从您啊……”      “比武。”裴师叔冷冷吐出两个字:“派门下弟子出来比试,谁的弟子赢了,谁就当盟主。”      “裴师叔未免有些混赖呢。”伏杜叹道:“我才当上盟主,哪儿来得及收弟子?就算现收,也来不及教,这可怎么比?”      “随便哪个青屏山的门人出来都可以。”裴师叔似乎不想再和这“嘴皮子利落”的小盟主多话了。      伏杜蹙眉:“我们青屏山的门人在抵御铁箭门进攻的时候死伤不少啊,那时候谁想到会同室操戈来着……这样吧,三位师叔先决出个胜负,看谁是最有德有才的再来和我们比试如何?反正盟主的位置是要给最厉害的人,那么不管比试的顺序,最终的结果都不会变吧?”      “那么后天。”一口答应的却是嘴长的周师叔,不知他对自己的水平是有多大信心啊:“我们明日先选出个头儿来,后天再和你比,说好了,你可不许赖账!”      “我何必赖账啊。”伏杜微笑:“因为我不可能输啊。”                  第67章 第67章   第二天,大家都在忙……伏杜和龙羽一大早就躲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叽叽喳喳,那三位师叔时而平静时而激动地争论明天谁出来比赛,只有青女没事儿干,晃来晃去。      按道理她应该去练剑的,但是明儿个就要看到一场恶战了,叫人怎么能安心练剑啊。剑这玩意儿可是会伤人的,没有状态的时候去练习,于人于己都是挺危险的啊。      在给自己找出一堆理由之后,青女心安理得地晃进了祠堂里。和从前被罚来这里跪不一样,这次她是真心跑来向祖宗们祈祷保佑的。      很希望允之还能当盟主啊。仍然穿着男装的少女跪得笔直,合上眼,回忆如电光闪过脑海——她永远也忘不掉那几位师叔在爹爹墓前大呼小叫的样子。出于一个女孩子的本性,她讨厌卫道士,更讨厌用奇怪标准去判断他人品行自己却一点儿礼貌都不懂的人。      就在她结束了对各位祖宗的念叨站起身来的时候,有人也踏进了祠堂里。青女诧异地回头——来人她有点儿眼熟,但并不认识。      “你怎么在这里?”倒是那少年先问话了。      “你是谁?”青女有点讨厌自己的记忆力,问这样的话还是比较失礼啊。      “……窦安德。”少年皱了皱眉毛:“师弟,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什么时候有过你这么个师兄……青女内心抽了一下,眉头也抽了一下:“怎么,我不可以在这儿吗?你为什么来这里?”      “呃……”少年突然脸红了,他低下头,许久才郑重道:“这个宗祠供奉的是谁?真的是裴盟主自己的父亲祖父之流么?”      “什么叫‘之流’?!说话客气点儿!”青女生气了:“是不是裴盟主的先祖有你什么事情?轮得到你来啰啰嗦嗦?”      “这样不合适!”少年抬起头,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据理力争:“这里是千锋剑盟的地方,理应供奉历代盟主——如果每位盟主都把祠堂用来祭祀自己家的祖先的话,这青屏山上连练剑的地方都没有!”      青女颇有点儿想打人了。但是她从来没有带着武器进祠堂的习惯,而窦安德的水平她也见识过了,有剑尚且不一定能赢,没有剑的下场绝对是一定不能赢啊。      于是,她咬紧了嘴唇,狠狠道:“你们师父还不是盟主呢,要对着祠堂做什么,先当了盟主再说吧!”      “你说话也最好客气点儿嘛,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嘛。对了,师弟,你叫什么名字?”窦安德还带着点微笑。      “有你什么事情啊。”青女当然听得出他口气中的不恭敬,她不想自报家门,于是看也不看他一眼扬长而去,但少年却傻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久久不曾移开眼睛。      师父说裴盟主建祠堂供奉自家祖先不妥,他不信,师父让他亲眼来看看。可他现在不想看那些冷冰冰的牌位了,他现在满心都是这小师弟冰凉的态度。      从看到这位师弟起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      他想看到他,又怕真的看到他。而在去裴盟主墓上的路途中,看到这师弟和那个新任的小盟主说话时的亲切,他真是心意烦乱,却还忍不住幻想。      如果他是盟主,这雪肤乌发美貌的师弟,也会这样含笑和他说话么?也许笑不笑都没关系,只要是和他说,就可以了。      少年垂下头,暗下决心明日一定要助师父登上盟主之位,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把他从那个总是一脸嘲讽微笑的讨厌小子身边拽过来。      不过,他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对“师弟”有这样的想法啊。裴安德一时间格外自责——当然,好男风没有大错,但……但这么努力地得到一个少年的欢心,怎么都有点不像正人君子所为……      青女完全不知道昨天还被烟熏得宛如黑土豆的窦安德心里想什么,她心中苦闷且焦躁,回了自己房中,坐下就长吁短叹。直到伏杜和龙羽敲门进来时,面对的还是一张看起来好像人人都欠她钱的郁愤面容。      “‘小师弟’这是怎么了?”龙羽调侃:“愁眉苦脸的,看上的妹子被人抢了?”      “你妹子才被人抢!”青女心情不好自然没心思好好说话:“他们想拆我家祠堂!”      “真的吗?”伏杜本来已经坐下了,却突然站了起来。      “真的!”青女愤愤道:“难道盟主之位就是他的了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是这样啊。”伏杜叹道:“咱们……实在也挑不出那么厉害的大弟子可以和窦安德比。”      “他有多厉害?厉害还能掉进陷阱里?”青女反驳。      “是没有多厉害——如果刘师兄还能进场,他肯定不是对手。但……”伏杜摊摊手:“他们应该就是料准了咱们的弟子在和铁箭门的争斗中损失太大,才明说不自己比,却让弟子比啊。真是缺德。”      “……无计可施?”      “呃……也不至于这么悲观。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      “这……”青女实在没觉得听天由命比无计可施好多少:“要不咱们今晚在他们住的地方门口挖个大坑,让他们都摔得断胳膊断腿?”      “且莫说挖坑也是需要动静的。”伏杜一脸黑线:“就算你可以安静地挖出一个足够大足够深的坑来,人家也不见得掉下去,掉下去也不见得就会摔残了——昨儿你没看到窦安德那疯狂的一跳?”      “那怎么办嘛。”青女焦躁了:“认了?如果我们输了,岂不是连祠堂都要被拆掉?”      “是啊。”      “没有办法?”      “愿赌服输啊。”伏杜叹口气:“至少他们先下黑手咱们才好下死手——我只想知道这些人不会真的打算光明正大地打吧?”      “……其实我觉得黑手这东西下狠了也就是死手了啊。”青女有点尴尬。      “于是咱们就只能祈祷两种可能了——第一,他们光明正大的比,结果被打败了,第二,他们下了黑手,但结果不太严重,咱们还能翻盘。”      “……我怎么都觉得这两种可能发生的可能都那么小啊。”青女喟叹:“这么等死真的没有关系吗?咱们其实也可以尝试往他们的饭菜中下巴豆……”      伏杜刚想说什么,就有人冲了进来:“龙师兄……盟,盟主……大家都闹肚子了……”      青女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目光转向黑着脸的伏杜——他应该是在考虑能不能搞一批火雷弹来把飞烟崖炸了同归于尽算了吧……?      “他们太无耻了哈?”青女试探着问。      “……他们只是比你敢干而已,在无耻这一方面,他们走得快了点。”伏杜叹口气,拉起了青女的手,温柔深情而凝重地盯住了青女的双眸。      “……怎么了?”青女和伏杜牵手的次数也不算少,但依然不能适应伏杜此时灼烫的眼光……      “全靠你了。”      “啊?!”      “他们可能在弟子集体饮食的东西中下了泻药。”伏杜沉声道:“但是咱们吃的东西是小厨房做的,所以没有关系。我不能上场,于是只有你……能去比武了。”      “我?!”青女几乎惨叫:“我这水平……我一点儿内力都没有怎么比?”      “我尽量说服他们只比剑术吧。”伏杜叹口气:“现在除此之外没办法。青女,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我当然不会拒绝……”青女叹道:“我只是很为自己的命运担忧——我还不想死。”      “你不会死的。”伏杜亲昵的摸摸她的头发:“如果谁敢对你下死手我一定救你……”      青女突然不想理他了,真的……      然而,第二天早晨,青女还是不顾礼仪地跑去找伏杜了。她对于让自己上场和对方派出的不知是谁的厉害角色火拼实在是没有信心。      虽然昨天伏杜和她承诺了会救她,但问题在于——如果实力相差太大,也许他根本来不及下场她就已经完败了啊!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恳求他收回成命……      可是,事情是有点儿问题的——今天她因为激动起来得太早了。      在青女走向伏杜的房门时,里头安卧的人正满脸通红地突然坐起。他梦到的是她,更确切的说,是那时丹络城里的青女……      轻柔的呻吟,细滑的肌肤,纤细的腰肢,绯红的面颊——这一切东西出现在一个男人的梦里意味着什么啊。      伏杜坐起来后在床上呆愣了片刻,跳下床准备换裤子……而此时,“吱嘎”一声的响声从他背后传来。      他没有闩门,而昨夜的疏忽注定要成为他很久很久的一块心病。      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推门而入的姑娘就从后头看到了细而结实的腰以及因为练武而格外紧实挺翘的臀部……      “允之……之……”      那声“哥哥”,就此卡住。      同时卡住的还有伏杜的背影。      “出去。”这两个字是好一会儿之后从他喉咙里挤出来的。      结果非常惨烈——当他换好衣服出门时,就看到了同样一脸通红坐在门边的青女……她抬起头,看看他,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不闩门啊。”      “你进去之前喊一声啊!之前喊一声!”伏杜痛心疾首:“我……简直没脸活了。”      青女脸上写满纠结,许久才道:“算了,没关系,允之哥哥,不要紧……前面我都看过的……再说,咱们已经……这个,只是看到,不要紧吧……”      “……算了,你不用上场了。”伏杜深吸一口气,悲壮道:“我去和他们拼命算了……”                  第68章 第68章   “先立下规矩吧,”伏杜笼起袖子,笑得一脸云淡风轻:“没有规矩怎么比啊?”      此时,裴青女小姐正抱着剑,一脸怨愤地站在他身后。看起来宛如受了气的小媳妇——其实也就是受了气的小媳妇。      早晨伏杜的走光事件的结局就是如此。在他吼出“我去拼命算了”之后,青女这实心眼的孩子真的颇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我去好了……我要是打不过那个人的话,你要出来帮忙啊。”      当然,伏杜也很真诚地表示了不舍,温柔和深情——但是,在两情依依郎情妾意一番之后,抱着长剑随伏杜踏上飞烟崖比武场的青女认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这和不去找他有什么分别?反正也是她自己下场打架……这个刚刚还柔情款款的男人要做的依然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什么规矩?”      “比如——可以使用内力么?”伏杜笑得一点儿也不见心虚:“实战的时候是可以用的,所以……”      青女心中不禁叫苦,甚至起了“他是想害死我么”这样诡异的想法。      但是,裴师叔的眉毛皱起来了:“用内力,容易误伤吧……”      有一瞬间,青女实在搞不清到底谁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不可以么?”伏杜似乎并不赞同这个方案:“但是……”      “同门兄弟,不用真刀真枪吧。”裴师叔笑得:“再说,咱们是选盟主。剑术是可以传授的,内功必须自己练——要看谁教弟子教得好,还是就比剑法比较好。”      伏杜颇“遗憾”地叹了口气:“既然师叔坚持,那就如此吧。”      裴师叔刚刚松了的一口气,就在这一刻又提了上去——他见识过伏杜的内力,以他年纪能有如此修为,那裴盟主从前一定是有什么修炼内功的秘笈传给嫡系弟子了。而闹肚子这种事对于内力的损伤是微乎其微的,他最怕伏杜选出的弟子一上手就下重手用内力震伤窦安德,而伏杜在开打之前先问这个问题,原本确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他现在不得不怀疑,伏杜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里头不会有诈吧?      伏杜用自己的行动加深了他的疑惑。年轻的盟主起身,一声厉喝:“众弟子听命!今日比斗,任何人胆敢使用内力的,格杀勿论!”      裴师叔突然觉得自己被这个小子骗了……因为一直跟在伏杜身后,好像一个娈童一样的那个“美少年”此时正露出得意神色。      而狐狸一样的盟主正冲着那个美少年微微一笑,目光里尽是抚慰……      似乎真的被他算计到了。裴师叔背上开始渗出冷汗来。      他特意选了窦安德去和伏杜手下的弟子较量可是有原因的。窦安德曾找他坦陈过对伏杜身边那位美少年的诡异感情,他也启发了这个实诚的孩子可以通过夺走伏杜盟主的位置来追求美人,甚至不惜编出“这伏杜原本是裴盟主的女婿可盟主一死他就背信弃义找了这个娈童,这既是对这美少年的不负责也是对裴盟主女儿的背弃”这种瞎话来,好不容易才激得窦安德下定决心拼死也要击败伏杜派出的人。至于窦安德开出的条件,什么“允许这个美少年自选出路”,答应下来倒也不算是个大事。      但是,看伏杜的神色——难不成他要派下场的是……是他身边的美少年么?!      “去吧。”伏杜盯着青女的眼睛,笑得好看得要命:“不用内力的话,很少有人能抵住你的速度。”      裴师叔背上的汗顿时流了下来。他已经猜出了这美少年是谁——上山以后就未曾出现过的裴盟主的女儿,这少年在裴盟主墓前的哀伤神情,外加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以及伏杜所说罕有对手的“速度”——这不就是裴青女吗?!没事干穿什么男装啊?!      更要命的是,心上人下场的话,窦安德完全不会尽全力啊。      此时,被师父念叨的窦安德已经站在了场中,他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盯着那两情依依的一对儿,突然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的效果很明显,青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伏杜也不禁展颜。只是窦安德心中颇为不爽,看伏杜的眼神又恨恨了几分。      “他有多恨我啊。”伏杜轻声笑叹:“又不是我让他打喷嚏的——交给你处理了,夫人。”      这句“夫人”出口,美少年的身份再无疑义。伏杜声音不大,裴师叔是听见了,可别人却没有听到——比如说场下那个就差提剑直接向伏杜刺来的愣头青……      青女摆摆小手,丢下一句“我要是遇险你要救我啊”就跳进了场中。      她面对的是一个一脸错愕的少年。      他惊异于她的出现,心中浮上了几丝不安——他竟然愿意为了那个人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是……是真的爱那个漂亮的混蛋么?那他为他的幸福所做出的努力,这师弟是会感激,还是会厌恶?      她却颇诡异地打量着这个心中忐忑的少年——他偷袭她的意中人,在她父亲墓前无礼,还出口挖苦伏杜,但是此时这眼光,这眼光……这诡异的眼光是怎么回事?      “师弟……”窦安德终于艰难地开了口:“你要为他而战么?”      “是!”青女以为他还想策反自己,纤细雪白的手顿时紧紧握住剑柄,俏丽的脸上填满烈性和决绝:“你出招吧。”      窦安德却迟迟未动,迟疑了一会儿又问:“你……你是跟定他了么?”      青女万分诧异。她怎么也想不到比武的时候对方会老问这种问题。      “我……如果你真的愿意跟他的话。”窦安德的话说得很艰难,脸色也很不好。      “怎么样?”      “我可以败给你……”窦安德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叹着说出了这句话。      “……”青女已经彻底傻了。如果她穿着女装的话,这窦安德的话还可以理解为他暗恋她……可自己都打扮成男孩儿了,难不成这家伙好男风?他说话怎么这么怪怪的啊。      窦安德看着对方脱线的表情,心中无比苦涩。他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就没头没脑沉进了一团雾中,直到今天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可这并不影响他敢为对方拼命的勇气。      然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却似乎和别人情投意合,并不需要他的努力吧……现在这样彼此敌对,是为了什么啊。      少年咬紧了牙齿,有念头在他心中生发——如果师弟喜欢的是那位美貌的盟主,他还要争么?男人多少会渴望得到心爱的人——说不定当那人不再是盟主了这师弟的心意也会改变啊,也没有谁明说他就不可以得到他的心……      伏杜和裴师叔看着窦安德的表情风云变幻,各自困惑。青女也大皱眉头,懒得再想,索性出剑了。      她用的依然是可伸缩的短匕,近战远攻都可以。从丹络城回来后,她的练武就勤奋了很多,此时的功力已经长进了不少。      但见她身形一动,已经欺到窦安德身边,短匕的寒光甚至映照在了他的脖子上。      窦安德心知此时这师弟对自己绝无好感,就算囿于“点到为止”的要求不伤他,但比武永远不要寄希望于对方手下留情,他也不敢怠慢,拔剑一挡。      青女变招,匕首飞速撤回,皓腕一抖,眨眼间三剑分别刺向窦安德眉心人中与喉头,窦安德的剑刚晃回来,青女的身形已经闪到了他背后。那鬼魅一样匕首上的寒气,已经透过衣物直逼他后心了。      青女发动攻击之后速度极高,整个人宛如一道白光般穿梭进击。虽然虚招多实招少,但窦安德不知道她底细,也颇被闹了个手忙脚乱。      但是,半盏茶的高速攻击之后,窦安德醒过神来了,青女顿时落于下风。窦安德那长剑出鞘,几下就把她逼出好远去,以匕首的长度已经不可能威胁对方了。      可青女此时连扳动机括把短匕变为长剑的机会都没有。窦安德不是伏杜,不会在交手的时候有意让着她,三尺长剑使顺了之后宛如追魂一般缠着她打,她只能保护自己不要受伤。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几个月前,追着她打的人是宋悯天。但那时候伏杜可以冲出来助阵,现在可怎么办……      青女心神一分,窦安德的长剑已经逼向她咽喉,速度不慢。      她原本有机会闪开的,但此时却被窦安德眼里满满的狰狞吓住了,居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伏杜大惊失色,跳起身来就要下场救援,却被裴师叔一把拽住了衣裳。      哧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传来,窦安德突然从红了眼的格斗中清醒了过来,看着面前呆滞的美少年,手一颤,剑尖一偏,划伤了青女的脖子,却终于没有刺中她要害。      长剑搭在青女颈间,不动不移,两人面对面,一瞬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目光交流。      然而,悲剧的是,青女依然不能理解对方对她那爱恨交织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在她眼里,有龙阳之好的男人只有鲁四公子一个人,别的男人当然就该爱女人。这少年还叫她师弟,当然不会是看透她的女儿身,可这种眼神……算什么意思啊。      但她到底是一个习武的人。从四岁第一次握起短匕开始,战斗已经是深植于她本能的举动了。      于是,女孩扭腰斜身,匕首直戳窦安德面门。这样近距离的格杀,他的剑就有些嫌长了,根本无法回护自身,只能后退。但他一退恰好逢着青女转身,正面他握着剑的手,于是,青女做出了最直接的选择。      她的匕首柄砸向了他的手腕,而动作又被自己的背影挡住,窦安德在完全没有预见的时候被砸中了手……      按照人类的本能,他撒手把剑扔了。      此时,观战的伏杜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坐了回去,而裴师叔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掉……      如果刚刚放任伏杜下去救青女,那么不用说是青女输了——但是,谁让他手痒把伏杜拽住了啊!于是现在丢了武器的是自家弟子啊!      而且,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伏盟主”已经下过“使用内力格杀勿论”的死命令了。不能用内力又没有剑,窦安德基本只有挨揍的份儿啊!      青女倒也不恋战。撞掉长剑后,她借势转了回来,手指一扣匕首柄上的机括,剑身顿时延长成三尺,正对着窦安德的脖子。                  第69章 第69章   片刻的宁静。      窦安德的手默默垂下,风吹动他发丝,掠过脸颊。青女突然发现他长得也是颇俊朗的,只不过,还是没法和伏杜那种人鬼皆惊的美貌相比啊。      其实有些事情,差一点点,就是判若云泥了。      比如说刚才。如果窦安德没有停手,输的人就是她。      而现在,她不打算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了。      “我输了。”窦安德突然笑了,声音是哑的。      “……”青女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说“我赢了”了么?未免有点太傻了……      但对方明显不想看她的脸色了。少年退后一步,让过她的剑锋,捡起自己落在地上的武器,回到了裴师叔面前,单膝跪下:“师父,弟子不才。”      青女突然不忍心看到这一幕了。她收起剑,默默走回伏杜身边,低声问:“咱们走么?”      伏杜点点头,却转向那个脸色不好的人问话:“裴师叔,你认不认我是盟主?”      裴师叔狠狠咬住了牙齿,半晌方道:“好,你是盟主。”      伏杜的笑意很淡,转瞬即逝,他伸左手握着青女的手,右手以衣袖拭去她额上面上的细汗:“走吧,回去准备宴席给师叔们送行。”      青女点点头,她很想逃离这个地方。这儿只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然而,伏杜带着她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耳光声。青女惊而回头,只见窦安德已经倒在了地上,唇角有血,滑落成线。      伏杜也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叹,手上加了几分力气拽走青女:“走吧,不该咱们管。”      山路上那么安静,脚步声荡出回音来。直到到了一处小平台前,伏杜才止住了脚步。他走在青女身前,这停步停得毫无预兆,所以青女一头就撞了上来……      “干嘛停下?”青女揉揉撞中伏杜锁骨的额头:“疼啊。”      “你记不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伏杜好脾气地伸手安慰性地摸摸她的头。      “……我们……滚下去的……那个地方?”青女辨认了一下周围的草木,得出了正确的答案:“但你为什么在这儿突然停下?”      “往事种种,让人不得不想啊。”伏杜有些腼腆地笑了:“其实就是那一天我才下定决心要和你在一起的。之前觉得只要你是幸福的,和谁在一起我都能接受,当然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更好,但真的碰上了铁箭门的杀手,想的还是……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见你,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      “所以……”伏杜美丽的脸颊上浮上一层红晕:“如果你嫁给别人了,我就不能见到你,不能陪着你,不能和你说笑,那么我就自私一次,把你据为己有吧……”      青女也羞红了脸,目光盯着自己的靴尖:“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因为今天才确切的知道,想和你一起生活的人不止我一个。”伏杜笑的有点缺乏底气:“那个……那个裴师叔的弟子喜欢你,你看出来了吗?”      “他连我是个女人都不知道。”青女耸肩:“怎么可能喜欢我?”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喜欢吧——我看他看着你的眼神就明白了。他喜欢你应该不比我少多少吧……”      伏杜的口气带着难言的干涩。      “你是在吃醋吗?”青女眨着眼,恍然大悟:“是吗?”      “你才知道吗……”伏杜有些脱力:“我一见他就觉得讨厌,说不定他看我也是这样——因为喜欢同一个人的缘故吧。青女,你,我想问你……你……”      “……我怎么了?”      “你会喜欢他吗?还……还愿意嫁给我吗?”      青女樱唇微启,明眸圆睁,满脸错愕——她压根没想到伏杜会问出这种话来。      然而伏杜一脸的恳切,看上去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你傻了吧?”青女想了半天只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怎么……”      “我怕啊。”伏杜的眼睛在若有所思的时候会有宛如湖泽般不见底的感觉:“虽然知道你不会变心,可还是想问……有点愚蠢是么?”      “嗯。”青女点点头,目光又返回自己的脚尖:“我,当然愿意嫁给你的啊。我都是你的人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就被他紧紧揽进怀里。隔着发丝,她能感到他面庞上因为微笑而改变的轮廓。      “你……”      “很高兴啊,青女。我很高兴。”他侧过头,轻轻吻她的头发:“想娶你……想一直都能和你在一起。”      青女点头,她还是有点害羞,但仍然伸出手臂环住了伏杜的腰,把自己妥帖地安放在他怀里。      但伏杜却并不满足于拥抱,他垂下头,眼睛微眯,形状好看的唇在青女的面颊上移动,终于找到了应该契合的部位。      青女此时方才有些害怕——她还在守孝,就算没人看到,也不可以有太亲密的举动……很明显,伏杜现在已经有点儿脱线了。      但是她没有力气挣扎。男性的力量远远大于女性,伏杜用力抱住她腰肢时的感觉并不比被铁箍箍着宽松多少,而唇舌交缠之间的酥麻快意,更是抽走了她骨头里最后一丝力气。      她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只能顺应着伏杜的动作,承受他的力量和温度。他的动作从试探,柔和,强横转变到缠绵,她的脑海里也渐渐变得混沌一片,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她穿着男装本来就是要把胸口紧紧束住的,此时那些束胸的布带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种喘不过气的状态,直到伏杜猛地退后一步松开她,才告结束。      伏杜的脸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不自觉的抿着因亲吻而格外艳红的唇,许久才道:“对不起……没忍住。”      “……”      还能说什么呢。青女抬起手,用手背拭去唇边残留的津液,连看他都不敢看。      “……走吧,嗯?”      “嗯……”      然而,满脸通红的两个人还没走几步,就发现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娇小身影……      “……安贞?”青女回忆了一下,居然顺利喊出了小女孩的名字。      小女孩立刻转过了头:“啊,师兄!你们在这里啊……对了,是你们赢了还是我师父赢了?”      “……我们赢了。”伏杜考虑了一下,老实回答。      小女孩却一点都没有不悦的神色,眼睛里反倒闪出了让人有点心虚的亮光:“是师兄你上场比赛的么?好厉害啊!”      “……是她。”伏杜指指青女。      “就是说她嘛。”安贞笑得甜甜的,突然一拍小手:“这么说我们马上要回去了?我可不想走……”      伏杜一愣:“不想走?”      “是啊。回去什么玩的也没有……盟主师兄,要不你和我师父还有哥哥说一声,让我留下嘛。”小女孩开始撒娇了,但是,她两颊泛起的桃花色让青女非常怀疑她闹着要留下的动机……      “这不行啊。”或许是因为刚刚做了些什么,伏杜的心情出奇的好:“如果你实在想留下可以好好练功然后被选上来啊。”      “但是我不想走。”小女孩鼓起脸颊,水汪汪的眼睛偷瞄着青女:“真的不能不走么?”      “对啊。”      “……那么,盟主师兄,你和我过来一下好么?我……我有事要和你说……”      “啊?”      “……你去吧。”青女虽然毫无反对意见地答应了,但脸上的神色……翻译过来的话,大概就是“敢做什么我就捅死你”……      内心颇为颤栗的伏杜就此被安贞小朋友揪到的了矮树丛后头,而一脸不爽的青女正侧着耳朵倾听。      “盟主师兄……那位师兄叫什么名字啊?”羞涩的声音。      “……哪位?”      “就是跟在你身边那一位……很漂亮的那一位……”      “……你问她干什么?!”      “……喜欢他啊……他有……定了谁家的小姐么?”      一边偷听的青女顿时僵住了。      伏杜也犹豫了半晌,青女怎么可能定谁家的小姐呢……于是;“没有。”      “太好了,那么这个……请替我转交给他好么……”      不知道安贞是把什么给了伏杜,总之,伏杜回来时的表情相当惊险。      “她……给了你什么……”青女鼓了很久勇气,终于问了出来。      “给我?不,那是给你的。”伏杜叹了口气:“同心结。”      “……我不要啦!”青女像被蛇咬了一样缩回了手:“我是女的!我不要她的同心结……我……”      伏杜摊摊手:“你自己去和她解释——顺便,你扮男装有那么好看么?不管男女都会喜欢你……我有点受不了。”      “……其实没你好看……”青女陪着小心。      “但没有男人喜欢我。”伏杜撇嘴:“虽然我也不想有男人喜欢我……”      “……是因为你年纪大了吧。”青女想了想,安慰道。      但是,她面对的,是伏杜“……你找死吗”的神情。                  第70章 第70章   “你啊。”徒劳地盯着“我油盐不进”表情的青女半晌,伏杜终于放弃让她良心发现的指望了:“回去吧,把衣服换了——今晚我希望看到你穿女装……”      “你觉得我突然换成女装大家不会很惊讶么?”青女眨眨眼:“再说,既然我穿男人衣服都会让男人喜欢,那穿女装不是更……”      “至少你穿女装的话安贞不会盯着你。”伏杜苦笑:“我实在受不了别人问我我的内人有没有定哪家的小姐……”      “但是窦安德那边怎么办?”青女跟着伏杜接着往山下走:“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呃,喜欢我,我要是换了女装,他会怎么样?”      “你觉得是盟主夫人还是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宠更会让人蠢蠢欲动?”伏杜蹙眉道:“怎么这么傻——如果你是女人,他敢单独找你说话么?裴师叔他们一口一个礼教的,怎么可能允许弟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倒也是。”青女想想,展颜笑道:“那今晚你要怎么介绍我?”      “千锋剑盟难道有不知道裴青女是谁的人吗?”伏杜笑笑:“再说,现在裴师叔应该猜到你的身份了,我倒是很期待窦安德和安贞两个人知道你是女儿身的反应——说不定会很有趣。”      “……应该是很伤心吧。”青女笑嗔:“你这个人心好狠啊。”      “不然难道我要去同情我的情敌么?看到情敌失望,是人都会开心的。”伏杜轻飘飘地说完这句话,想了想,又道:“就是安贞有点儿无辜……你说我是不是该送点儿什么给她作为赔罪?毕竟这小姑娘也没对我造成威胁,还挺可爱的。”      “随你……”青女摊手:“只要你不给她定情信物什么的我倒是无所谓……”      “喂!”      不能不说,青女的女装亮相还是相当惊艳的。俗话道女要俏一身孝,青女一袭白衣,在伏杜身后亦步亦趋进入宴厅时的模样,倒是宛如天仙帝女般美好。      不顾别人惊奇的眼光,伏杜朗声道;“这几天诸位都辛苦了。明日各位即将返回,但现在犹在师父丧期,不能备酒,那么素食清茶,希望诸位师叔和师兄弟们不要挑眼。”      堂中响起一片纷乱的客套声,唯有一人目瞪口呆地盯着青女——窦安德。      伏杜看在眼里,薄唇微抿,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真是胆大,盯着别人的女眷看……”      他说话声音不大,还是刚好让裴师叔听见。裴师叔顿时面色通红,狠狠瞪了窦安德一眼:“安德,不要失礼!”      “她是谁?”窦安德的声音开始颤抖:“她……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需要解答了。青女穿孝衣,裁剪虽然算不上精细,但少女姣好的身段依然清晰可辨。      “她是裴青女。”裴师叔并不想拆穿自己的谎言,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可想——就算他接着说这女孩子不是青女,窦安德也迟早会知道,到那时只怕自己的威信就彻底毁了。      “裴青女。”窦安德喃喃念出这个名字,眼神却始终不曾从青女身边移开。      “允之哥哥……”青女有点架不住了,低声道:“我……我可以先回去么?我不吃饭了……”      “那怎么行啊。”伏杜笑:“没事,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就这样盯着也很烦人啊。”      “还说我心狠,如果他听到你的话,不是会更难过么?”伏杜轻笑,挑起一丝散下的头发绕上青女的耳轮:“乖乖在我身边坐着就好了。”      这大庭广众之下亲昵的动作让青女不禁有些脸红,她抿着嘴微微一笑,然后敛裳危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到宴会结束时差点站不起来了。      “喂。”伏杜送完客,盯住可怜巴巴望着下人们收拾残羹剩菜的青女,不禁叹息:“真是死心眼,他盯着你看你就怕得连饭菜都不动一口?不饿么?”      青女抬起眼,点点头:“饿……”      “走吧,回去。”伏杜叹道:“叫小厨房再给你弄些吃的——不过,原来让你节约粮食的办法这么简单啊,只要盯着你看你就不吃东西了啊!”      “……”      “快走吧,等仆役们都睡了,你就是想吃,也什么都吃不上啦。”伏杜拖起她的手腕:“回去。”      “你放开她。”却有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宴厅门外传来。      那是窦安德的声音。      伏杜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握住青女的手,脸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师弟为什么不回去休息?明天你们就要走了,路还是挺远的。”      “……我……”窦安德深吸气,似乎是为了平复心情:“敢问这位小姐就是裴青女么?”      青女见他进来,早就恨不得躲到伏杜背后去,此时被他提问,不好保持沉默,只得不情不愿回答:“是。”      “果然……那么当初为什么要男装?”      “……你管得着么?”青女闷声反问。      窦安德没想到青女会这么回答,错愕的表情浮上清俊面庞,许久才叹息道:“青女师妹心中,只有……只有盟主一个人吗?”      这句话一落地,青女立刻感到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竟有了越来越重的痛感。伏杜的紧张,她感受的到。      他从没问过她这样的问题。也许是自信,也许是从没想过。当这样的问题被一个陌生的人提出的时候,却还是会紧张吧。      你在想什么呢。有一瞬间青女很想对伏杜大吼一句……      “你……你说话啊。”伏杜开口催促,手却有点儿抖。      “是。”青女深吸一口气,微笑,答得字正腔圆:“他是我夫君,所以,只有他。”      “好吧。”少年眼中的光亮熄灭,随后换上勉强的笑容:“如果有机会参加盟主和夫人的大婚,窦安德……会觉得无比荣幸。”      伏杜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如果那时师弟方便,定当相邀。”      窦安德亦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看着他离开,伏杜抿抿嘴,轻声道:“走吧。”      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居住的院落中,伏杜才停住脚步,示意青女他有话说。      “怎么?”星光下女孩子的眼睛闪着温柔的色泽。      “不怎么……唔,我还从没问过你的问题居然让那小子问了,我很不乐意。”      “又不是我不让你问的,”青女低下头玩自己的衣带:“我……我都已经答过了,你也听到了,不就好了么?”      “不,”伏杜突然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青女分明感到在初春清凉的风里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好好的,干嘛要我说那么多遍啊?”      “说你刚刚说的话——是只有我么?”      “是,是,是!”青女跺脚:“我害羞,你还非要……”      “……”少年不说话,只是唇角显出一个微笑,笑意在他脸上扩散,眼光也越来越柔和。      “别看我了,”青女低着头推他:“回去睡觉……”      “哦。”伏杜答应,却不动:“你不觉得……回去睡觉这句话很暧昧么?”      “……喂,你是在调戏我么?”      “是。”      青女圆睁双眼,是的,眼前这个人很不对劲——从昨天他说窦安德喜欢自己开始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尝试证实自己的地位无可撼动……      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诡怪得有些不可想象。      什么时候开始,伏杜也能调笑她了?之前不总是她说了话之后伏杜一脸羞红么?      这日子没法过了……      伏杜看不出低垂着头的姑娘在想什么,只是很愿意这样一直站着看着她。春日夜风并不算冷,吹动青女垂下的发丝,衬着她柔白的面庞在月色下分外姣好可爱。      他倒也不想对她怎么样,难得有两个人可以静静相处的时刻,能看着陪着就很好了。      然而,这样安静的夜色,却被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青女被吓得打了个寒颤,立刻缩进了他怀里。      伏杜下意识地抱紧她,那叫声又响了起来,宛如婴孩的哭泣,撕心裂肺的可怖。青女娇小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声音也变得细弱:“允,允之哥哥,那是什么声音?”      “不是人的声音。”伏杜回答。      “啊!”青女小声尖叫,彻底把头埋在了他肩颈上:“我……我们回屋子去……”      “……我话还没说完呢,是猫。”      “猫?厨房的猫么?”青女抬起头:“可它从前没有叫过……”      “不是厨房的猫。”伏杜宽慰地摸摸她的头发:“厨房那只猫从来不叫,应该是哪个师叔的人带上山来的。”      “这么说我倒记得安贞抱过一只小白猫。”青女眨眨眼:“是自己跑丢了找不到主人么?要不我们把小猫抓了还给她?”      伏杜的表情却不怎么正常:“不用管……”      “叫得很凄凉啊。”青女表示异议:“不管它会不会死?”      “猫春天夜里叫不是为了找主人的!”伏杜尴尬:“你回去睡觉就好了,别管它。反正明天他们就走,猫当然也留不下……”      “你又不是猫,你怎么知道它不是在找主人?”青女倔起来非常可怕。      “我当然不是猫……但是随便什么动物在春天都会有……有寻找配偶的冲动……”伏杜觉得自己的舌头快打结了。      青女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伏杜的意思,终于在丢出一句“你以为猫和你一样猥琐?!”后,扬长而去。      伏杜傻站在原地,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那句话有多么猥琐……还有,为什么是他猥琐?还什么猫不会和他一样猥琐……      果然,有时候是不能和女人说实话的……                     第71章 第71章   终于撅了伏杜一次的青女不会想到,伏杜拿她没办法,不代表拿别人没办法,更不代表别人也拿她没办法。      简单说来,伏杜开始使用职权逼她老实了。      第二天的练武场上,伏杜黑着一张羞花闭月的脸,曼声道:“今天开始改变训练方式——所有人分成三个组,我每天测试一组。方式是和我过招,五招之内败下阵来的没有午饭吃同时下午在盾阵操练的时候要负责和我一起把剩下的盾牌都收拾好,剩下的人自己练习,敢偷偷休息的我会亲自动手揍他。就这样,开始吧。”      众弟子噤声,面面相觑。      和伏杜过五招的难度并不算小……如果他不放水的话。      “开始吧。”伏杜面色坦然,抽出手中的剑:“我会手下留情——我一个人要打你们几十个,不可能一上来就和人玩命……”      “玩命”这词一出,弟子群中连原本鞋底蹭地的声音都没有了。      第一组弟子中并没有青女,第二天那一组也没有,但最后一组弟子都亲眼目睹了前两组的同门被盟主训得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惨痛状态。      于是,第三天,伏杜唇边含着微笑:“第三组,谁第一个过来?”时,第三组弟子齐刷刷地往侧面退了一步,站在队伍末尾的姑娘被暴露出来,她震惊而委屈地眨着眼望着伏杜。      “青女啊?”伏杜突然笑了:“你就算了吧,我怎么舍得训练你呢?”      青女甜甜地笑了,但一声谢谢还没出口,就意识到了周围同门们渗着森森寒意的目光。      “别……伏师兄……”她抽抽嘴角,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我……我也参加吧。”      “你确定?”伏杜蹙眉:“其实你……。”      “……呃,我得以身作则……”青女硬着头皮回答。      “好个以身作则!来吧。”伏杜大笑,眉宇之间有一股奸计得逞的味道透露出来。      结果没有悬念,没多久,伏杜就伸出手,颇为心疼地拉起青女:“就说了你不要和我练,但既然你都说过要以身作则了,那么处罚也要和其他弟子同等体例——今天下午你要记得收拾盾阵啊,午饭也没有了啊,顺便,我认为如果你也不吃晚饭的话,一定会成为大家心中的标杆……”      青女圆瞪双眼望着那个笑得异常温柔的男人——她才意识到,彼人就是挖了个巨大的坑给她跳。而她真的跳进去了。      伏杜对待青女下手一向不留情,于是,两三个月后,大家都看出了蹊跷——不管青女多努力,伏杜都会在三招之内把她击败,但每到这种时候,盟主就会多要一人份的饭菜送到他房间去。      意思非常明显。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      给枣的行动就这么无限期持续下去了,秋叶替下花瓣飘落再换了雪片,日光透过树叶在蝉背上落下斑驳的影子。青女被伏杜从地上拽起来的表情也从羞愤、郁闷变成了习以为常……      直到有一天,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伏杜盯着走来的青女,有点出神,他总觉得她有什么变化,但是说不上是哪里的变化。      直到青女在打斗中猛地转身,裙裾飞扬起来,伏杜才恍然大悟——她穿的是彩衣,她出孝期了!      这么一想,他的思维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等反应过来,五招早就过了。      “今天……终于有午饭吃了是不是?”青女眨眨水汪汪的眼睛:“我过了你五招了。”      伏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笑了:“是的。”      然而,当天晚上,青女生生的认识到了一个新问题——有饭吃不见得就是好事,如果“有饭吃”是以“被锁在门外回不去屋子”为代价的话。      阿蝉破天荒地不在屋子里,且一把大铜锁锁住了门,从里头销上了窗户——青女实在不能想象她到底是去干什么了,需要这么严防死守么?青屏山上又没有小偷。      早知道回来也进不去房间,不如在大比武场帮伏杜收拾盾牌好了。这活儿干了两年多,突然不干反倒不习惯了……      果然自己有时候就是欠虐的。      于是,伏杜回来时,落入眼中的就是趴在院子里杏树下小桌上睡着了的姑娘,不由心中一暖。      她在等自己么?      原本不想吵醒她,所以蹑手蹑脚走过去,可想想也不能让她一直睡——于是,伏杜伸手拍了拍青女:“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是在等我么?”      他基本笃定了青女会点头,但青女却摇头:“阿蝉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把门窗都锁死了……我进不去。”      伏杜脸上的微笑迅速僵死,再挤出来的简直就是满满的尴尬:“呃……”      他话还没说完,青女又趴了下去:“别叫我……我……我肚子疼。”      “……是……”伏杜试探着问。      “不是癸水……”青女的声音有点儿虚弱:“大概是习惯不吃午饭了突然有午饭吃就……”      “……”伏杜静默半晌,突然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哪有吃饭吃得肚子疼的,你应该是受寒了吧……先去我房间里躺着,总不能在这里等着阿蝉。”      “吃多了”青女眸光盈盈望着伏杜:“这也是有可能的。”      伏杜用脚踢开屋门,看了怀中的娇弱姑娘一眼,摇头:“你就是吃下一座山都不会算是吃多了……”      如果我还有一点儿力气我一定杀了这混蛋……青女腹诽着,默默低下了头。      “其实你生病的时候还是挺乖巧的。”伏杜把她放在床上,弯腰给她脱下丝履:“不过我还是喜欢你飞扬跋扈的样子。”      “我……”热量隔着罗袜从他手指尖传到青女冰凉的脚上,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衣服呢……我伺候你脱?”      “你要干什么!”青女本能地双手捂胸:“就算我已经出了孝期可是我们还没有拜天地你不可以……”      “我洁癖。”伏杜用三个字堵住了滔滔不绝的少女的嘴:“我嫌你衣服不干净。”      “……”      “能一连串说出这么多话的话,你肚子应该不怎么疼了吧。”伏杜抱臂站起:“所以你自己脱外衣,我去给你找点热水,然后去找阿蝉,如何?”      “好。”      看着那个人出了门,青女飞速地行动了起来。世上绝对没有哪个姑娘愿意被喜欢的男人看着脱衣服……太不良了。      她捂上被子,老老实实躺下,衾被之间传来伏杜身上的气息,像是他拥抱着自己一样,青女的脸越来越红。      正在她脸红的时候,伏杜拎着壶回来了:“阿蝉找不到,你好点了么……脸怎么这么红,真的病了?”      “呃……没……”      “喝水吧。”伏杜二话不说,把她从被子里拖出来,将水碗送到她唇边:“不管你是腹痛还是发热,喝点儿水总是没错的。”      青女咬咬嘴唇,勇敢地靠在了他肩上,就着他的手喝一口水。不过,靠得近了,她可以听到一些不怎么正常的声音。      比如,伏杜的呼吸突然加粗了……      青女并不是不通人事的小姑娘,怎么不知道他的反应意味着什么。这种月明星稀夜男女独处一室脸红心跳相偎相依什么的……想没有任何反应也很难吧。      但是,反应到他这份上——青女看了一眼已经见底的水碗,再看一眼盯着床上悬挂的帐子发呆全然“不知世事”的伏杜,伸出手指,戳了他两下。      伏杜这才醒过神来:“还喝么?”      “喝。”青女快速舔一下干燥的嘴唇:“口干。”      伏杜突然有一种血冲到了头上的感觉……      “帮我再倒点儿水好不好?”青女柔声道。      伏杜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猛地吻上了她的嘴唇,良久方才放开:“还干么?”      “……更干了。”青女低头不敢看他:“我肚子疼你还欺负我……”      “更干……”伏杜咬了咬嘴唇,笑了:“是热了?好,再给你倒些水——但是我没有找到阿蝉,要是一晚上都找不到,你今晚怎么办?住在我这里?”      “难不成你要赶我出去?”青女的目光牢牢盯着被子,心越跳越快。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大半夜的呆在外头——要不我出去?”      “……”青女牙一咬,头一抬:“你也不用出去。我不舒服,若是你出去之后我难受了还不好叫你啊。”      话音出口,房间里陷入久久的静默。青女看见伏杜盯着她的眼睛颜色越来越深,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第72章 第72章   第二天清晨,青女睁开眼时,伏杜已经离开了房间。阳光从窗纸外照过来,隔着床帘也能看到窗前的青石地板上被投影出一块小小的明亮方块。屋内桌上还摆着干净的碗筷和早餐,看来伏杜还真是挺细心啊。      她伸伸腰坐起来,唇角不由绽开一个微笑。      昨儿一夜,她把这两年多来的仇都报了。现在伏杜应该在训练弟子,不过……闹腾了整整一晚上,他还能有多少精力来一个个检测弟子的武学进展?      今天受测的弟子应该会发现那位永远打不垮的盟主下手温柔了许多吧。如果不是担心他们不说好话的话,真想邀功请赏让他们买吃食给自己孝敬一下……折腾伏杜一晚上她也不容易啊,想祸害别人自己也不能睡觉是好辛苦的啊。      不过,身为被伺候的那一方,昨晚过得还算温馨。她跳下床,穿好衣服,随手拿过伏杜的梳子打算梳头,却见那梳子上缠着几丝头发——是他的头发呢,青女把它们摘下来收进袖笼中,心中颇为欢喜。      然而,当她以为可以逃过今天的训练,得意洋洋悠然出门晃荡时,几位面色不佳的师姐出现了。      ……这什么情况。青女眼睁睁地看着数位脸上填满“见鬼杀鬼见神劈神”的师姐横行而来,还没来得及在“迅速逃逸”和“谄笑招呼”中做出一个抉择,师姐们就发现她了。      “师妹啊。”师姐甲皮笑肉不笑:“你昨儿把盟主师弟怎么了?”      青女嘴角一抽:“我……我没怎么他啊。”      “他今天很不对劲你知不知道啊?”师姐乙眉紧蹙。      “……今天下手很温柔?”      “温柔个鬼啊!”师姐甲爆发了:“他今天特别厉害!所有人都是一招趴下!”      “诶?!”青女后退了一步。      “你是不是招惹他了?嗯?”      “不是我惹他。”青女声音开始打颤。      “肯定是你。”一直没有出声的师姐丙得出了结论:“第一,他面色苍白,眼眶周围也是黑的,大概是昨晚通宵没睡的缘故;第二,巡夜的师兄们说没有见到盟主,他肯定没出这个院子;第三,这院子里现在只有你,盟主师弟和阿蝉住着——不是你祸害的难道是阿蝉?”      “我……”青女有点想哭。      “所以你是不是该对我们的午饭负责?”      “……不怪我!”青女急中生智:“他武艺那么好,对不对?他就算半夜偷偷跑出去也可以完全不被巡夜的师兄们看到,对不对?而且我们还没有成亲那个男女授受不亲这点儿道理我还是懂的,对不对?所以我是无辜的……”      师姐们面面相觑,终于颇为悠长地“哦”了一声。这声“哦”里有怀疑,有失落,也有调侃。      青女在心中默默擦了一把汗,庆幸自己反应还算快。然而就在这时,某个美人儿出现了。      “阿蝉还没回来?要不直接把你那门劈开算了,你也不能总住我那里……”他竹筒倒豆子般把这么引人遐思的一段话丢了出来,才抬起手和一直被当成空气的师姐们打了个招呼:“唷,师姐们也在啊?你们聊什么呢?”      ——为什么千锋剑盟的功夫里没有“自绝经脉”一招啊!青女狠狠地咬住了牙,任凭师姐们此起彼伏的“哦”像寒风一样从她衣服的每个缝隙中浩荡而过……      等这阵寒风稍稍止息,她才委屈申辩道:“师姐们,我们昨晚什么也没有……我是清白的……”      “什么也没有?”伏杜蹙眉:“我伺候了你一晚上,你说什么也没有?”      “……麻烦你要么闭嘴要么说清楚好吗?”青女炸毛了:“你怎么伺候我的?你说啊!”      “先让你在床上躺着然后伺候你……”      ——就算没有“自绝经脉”应该也可以“咬舌自尽”吧……青女已经不敢抬头面对双眼冒贼光的师姐们了,只能狠狠一脚踩在伏杜脚上:“你说清楚!姑娘我的清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你糟蹋了……”      “谁糟蹋你清白了。”伏杜摊手:“是你让我在房间里陪着你,要说也只能怪你自己引火烧身……”      “我那不是身体不舒服请你,请你,请你照顾我吗?!为什么被你说得我们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一样!”      “我没说我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啊!”伏杜倒是满脸无辜:“师姐们不会误会吧?”      “……”      “如果师姐们误会了也只能说明师姐们心里都想了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昨天青女被锁在门外受了寒,我端茶倒水地伺候了她一夜。仅此而已。”伏杜笑得很明朗,全然看不出刚刚在大比武场上对今天的一组弟子痛下毒手的暴烈……      “端茶倒水能……能端一晚上?”师姐甲提出了异议:“虽然我们没有权力质疑盟主什么,可盟主您到底也是咱们的师弟——对于师弟师妹的健康成长,身为师姐的我们实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盟主师弟啊,少年人血气方刚做点儿什么师姐们都能体谅都能理解,但是撒谎可不好呦。”      “青女是什么样的怪物师姐们又不是不知道。”伏杜下了比武场就是个非常乖巧伶俐的师弟模样:“她先说肚子疼,让我给她找热水,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亲自动手劈柴火烧水来着。然后她喝了水要我……”      “你闭嘴!”青女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反正我们昨晚什么也没做。”      “是的。”伏杜微笑,补充:“她除了支使我之外一直很老实地躺在床上,我一整夜就没有睡着过。”      “师弟好可怜……”师姐乙仿佛看到了被主人欺负的小动物一般皱起了眉,满脸心疼:“青女,盟主师弟是你的未婚夫啊,你不能这么欺负他,你看,我们这些无关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什么呀!”青女大怒:“我没欺负他!他是自愿的。”      伏杜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轻声道:“是啊,师姐们,我是自愿的……”      顿时,师姐们眼里的同情又上升了一个档次。青女胸口的淤塞却也加重了一个级别。      望着面上洒满母性光辉的师姐们消失,青女愤愤盯住了伏杜:“你是故意把我说成一个悍妇的吗?”      “是啊。”伏杜承认得相当豪爽。      “江湖传言你内人是个悍妇的话,对你有什么好处?”      “等你的恶名远播了就没有人敢看到你的美貌就和我抢了啊。”伏杜微微一笑:“只有我才知道青女其实很温柔很会撒娇,不是很好么?”      “好什么好。”青女郁闷道:“我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我不嫌弃你臭名昭著。”      “那你喜欢被大家当做怕女人的胆小鬼么?”      “世上哪儿有男人怕女人的?”伏杜伸手摸了摸青女的头发:“是因为在乎女人的感受才会不愿意让她生气——这叫怕的话,我倒也无所谓被当做惧内的典范。”      “……”青女想了想,回答:“我以后不要和你说这种话了。”      “啊?为什么?”伏杜没想到她会这么讲。      “明明是你没道理,让你一解释倒好像还是你在为我考虑一样——你这个骗子狐狸!”      “我若是狐狸,说不得,就只好委屈你做狐狸夫人了。”伏杜微笑,嘴唇轻轻掠过青女的额头:“我现在去把你房门上的锁给劈开。昨儿看你生病,一急就忘了那铜锁经不住剑砍了。”      “……”      “再说你一直缠着我。”伏杜叹了口气:“我真想不通,你让我给你讲故事也就算了,让我唱曲子算什么事?”      “给你唱曲子的机会就够不错的了。”青女跟着伏杜回院子,郁闷道:“你唱曲子的声音让我以为自己在做恶梦——你声音也不难听啊,怎么唱起来就……就那么荒腔走板的?还是说当年你在院子里从来不学这些?”      “呃,我学的是琴。”伏杜淡淡道:“唱曲子的那个是春锦。反正奏琴的那个不用面对那些恩客,否则我会恨不得去死的。”      “……”青女心知他不愿提到春锦和在青楼里的那段岁月,于是讪讪闭嘴。看着他摆弄摆弄那把铜锁,然后抽剑,轻轻一剑下去,那锁便从中劈开了。      “你可以回来了。”伏杜扭过头,对她微笑,一点儿也看不出有因为提到那个女人而不愉快的情绪来。      “唔。”青女一步跳进屋内:“先开窗户,闷死……”      那个“了”字,硬生生卡进了她的喉咙里。她恐惧地后退了两步,一把抓住已经皱起眉头来的伏杜:“允之哥哥,血!”      “这不是你的血吧?”伏杜的目光落在地面一滩已经干涸的血上,提剑在手,向屋内迈了一步:“看来,阿蝉可不是自己走丢的啊……”                  第73章 第73章   青女紧紧咬住了嘴唇,想再往房间里走,却被伏杜拦住:“你就站在门口,不要进来。如果有敌人,一定还藏在里头。”      青女原本拉着他衣袖的手指猛地抓紧了。      “没事。”伏杜解救了自己的袖子:“保持安静。”      话音刚落,他就闭上了眼睛,提着剑,一步步朝屋内走去。到了屋子正中央,他终于停住脚步,稳稳站住。      青女站在门槛边,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从衣柜之类的地方冲出埋伏好的死士,然而她所看到的只是站在原地屏气凝神的伏杜,过了好一会,他转过身,道:“这里没有人。”      “能听出来?”青女诧异。      “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要是屋子里有别人,他至少会觉得害怕——人在恐惧的时候,心跳是会乱的,就会被人听到。”      “……”青女环视周遭:“那,你的意思是,有人把阿蝉打伤带走了,然后自己也逃走,走之前还把门和窗都关掉?”      “不关门窗的话,你一进来就能看到血,那样他们也就没时间逃走了。”伏杜的目光盯在地上的那摊血,形状好看的眼睛突然微微眯起,冷冷一笑:“敢到我眼皮底下来绑人,一般山贼什么的应该也没有那个勇气。再说,要是山贼,怎么也不至于绑架一个丫鬟。”      “可阿蝉……是陪我一起长大的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青女垂下头:“如果谁绑走她,是真的能要挟到我的……就算她嘴长还讨厌,也还是……还是很重要的人。”      “但是外人未必知道你的感情啊。山贼如果绑票也就是为了钱财,他们没道理去绑架阿蝉。”伏杜沉思:“我倒是觉得……绑架阿蝉,是为了示威吧。”      “……铁箭门?”青女声音很轻,试探着问。      “应该是吧。”伏杜的笑容因为咬紧了牙而显得有几分凶厉:“如果再不动手,又要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你打算动手了?”青女的心一下子跳快了。      “是。”      “准备好了么?”      伏杜突然笑了:“练了三年,你觉得我准备好了没有?”      青女仰着头,看着心爱的人写满志在必得的脸庞,心中不禁一暖。她伸出手,握住伏杜的手,轻声道:“那么,带着我。”      四目相对良久,伏杜终于点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这次怎么都不要分开了。”      “是。”青女柔顺地回应,过了一会儿又说:“谢谢。”      “谢什么?”他眉尖一扬。      “提前先道谢,你就不会拒绝我的要求。”青女回答:“请把手刃仇人的机会给我——反正,你已经杀了一个了,可以吗?”      “宋家二公子么?”伏杜扑哧一笑:“我狠狠踹过他一脚,还把他从空中扔了下去,他就算是不成废人也差不多了。如果他还活着,你也不怕杀这么个人胜之不武的话,我倒不介意让给你。”      “只要能报仇,管他什么武不武的?”青女抿着嘴唇,或许是因为过于用力,她的嘴角微微抽搐。      “真是啊……我以为我是最报仇心切的,没想到还有人胜过我。”      “当然。”青女的眼睛有点儿红:“这三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全是拜他们所赐,我……”      “不要提那三年了。”伏杜的眼睛被浅浅的阴翳染上了一层冷光:“我永远都会记得,我千里迢迢赶回青屏山,碰到的就是那么惨烈的一幕,剑被血烫弯了,锋刃也砍豁了,一路杀回试剑堂,以为到了就好了,想不到……。”      “……算了,过去了。”青女看他似乎要发脾气了,急忙软下声来:“已经过去了,咱们不想了好不好。”      “从那天开始只剩你了。”伏杜轻叹:“别劝我不想了,既然我已经想了起来,要不想了就更难。我现在很愤怒……”      “……这样可以好一些吗?”青女仰起头,踮脚,轻轻吻上了伏杜的嘴唇:“这样会……”      “会”后的字句,没有机会说出来。伏杜的手揽住她的腰,眼睛里闪烁着异常的光芒,结束了一次深吻之后低声道:“跟我走?”      “去……去哪儿?”      “我那里——这里是案发现场,不适合做些什么事。”      青女的脸陡然红了:“做什么事?”      “很久很久之前做过的事。”伏杜低声道:“你有异议吗?”      “……没有拜堂……”      “你主动亲我也是于礼不合的。”伏杜手上加了些劲:“不要抵赖好吗,别惹我生气。”      青女咬着嘴唇,唇角微微上挑,跟着伏杜走出了房间。      然而,过了不到一盏茶时分,伏杜就颇沮丧地认识到了一个问题……并不是关上门来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青女上一次是吃了药,情浓之际自然谈不到什么羞涩,然而这一次她却完全是清醒的,就算有些动情,也依然是清醒的……      亲吻没有问题,动头发和脸也没有问题,然而,只要他放在青女腰间的手微微移动,女孩就浑身紧张僵硬,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他。      “我怕……”      “怕什么啊我又不会伤到你。”      “啊喂别动那里!”      “你抬一下腰不行么?”      “不……”      “你不配合我就撕了!”      “我……我自己来……”      “……你别磨蹭了好不好?”      “我真的害羞……”      “害羞这个词和你能有什么关系!”伏杜几乎怒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害什么羞?”      青女扯过被子挡住半露的胸口:“……要么你再找点药什么的给我……我现在真的不好意思。”      “……”伏杜咬着牙,身体难以抑制的冲动一点点蚕食着他的耐性。      “你别看我……”      “闭嘴。”伏杜右手按住青女的口唇:“再磨蹭别怪我点你的穴用强了。”      “我……”青女头一低,豁出去般回答:“你点吧……我动不了的话就,就没有罪恶感了。”      “罪恶感……”伏杜哭笑不得,乘着青女没有注意,猛地把她压在了下面。      “你……”青女有些喘不过气来。      “闭上眼睛。”伏杜的头埋在她耳边,轻声道:“什么也别想,听我的。”      贝齿咬住丹唇,青女认命般合住了眼睛,细长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床单。      有温暖从胸前传来,那束着胸的小小衣物被褪下。      “现在……”伏杜的声音有些嘶哑:“比以前好了呢。”      “什么?”青女猛地睁眼。      “身段……”他有点害羞,颊上起了更重的红晕:“很好……”      他小心翼翼地抚过她柔腻肌肤,动作轻得像是担心稍一用力会碰碎她一般。      她则缩在他的怀里,感受身上那人的宠爱和柔情,身体也慢慢起了反应。她抬起手臂,凉丝丝的指尖顺着他的后颈轻轻滑动。      “青女。”伏杜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我的青女……”      她想应,却兀地感到他的手沿着她的后腰滑到了她的下方。      就是这样了吧。女孩晕红着脸,闭上眼,咬紧嘴唇,承受身上心爱的人的挑逗和侵入。      他的汗水沿着堪称完美的脸颊线条滑落,坠在她唇边。青女在意识模糊中,伸出舌头轻轻舐去那滴汗……帐中的缠绵悱恻,像是梦一样难以捉摸,却深深召动着她身体的反应。      及至他停下动作,她已经软得不能再动了。睁开的眼睛里也尽是妩媚和娇柔。      时隔三年,她再次成为了他的人。      他的手臂紧紧将她束住,让她的胸口紧贴他的胸口。心跳一下下传来,他忘情地吻着她的眉梢眼角。      “成亲好么,青女……”他声音嘶哑:“我想娶你,想每天都有你陪着。”      “好啊。”她应声,笑得很乖巧:“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明天。”他对牢她的眼:“明天。我本来也打算和你说——我看过皇历的。”      青女有些微的诧异,却很快换上笑颜,把脸往他肩颈上埋过去:“好……可是嫁衣怎么办?”      伏杜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枚飞镖就从窗外掷入,正戳中了床架。      “……”伏杜伸手,将那枚飞镖拔下来:“……是龙羽啊……真不是时候。”      “啊?”青女下意识地拽过被子挡胸:“龙羽师兄?”      “我先出去。”伏杜披上衣服,扫一眼青女,却微微一笑:“你躺好吧,没事的。”                  第74章 第74章   “这么着急?”龙羽劈头把两套衣服丢向他:“一天都等不得了?”      “……你是不是男人啊。”伏杜接下那两套吉服:“这种事情真的等不得……”      “慢!”龙羽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什么?”      “……你说的是什么?”      “阿蝉的事,”龙羽满脸严肃:“我一回来就听说阿蝉昨天晚上不在,青女是在你这里住的,对不对?”      “所以……?”      “那摊血,你以为真的谁都看不出来吗?”龙羽蹙眉:“那摊血迹那么规整,怎么可能是打起来的时候弄伤流出的血液?就算铁箭门的人蠢,也知道想让人闭气打后颈就行了,就算他们废材到连这个都不知道,非要打头,还是用尖锐物体划破了阿蝉的皮肤,有血流出来,那也不可能流那么圆圆的一滩——至少会有血迹朝着她被带走的方向延伸吧?”      “……你觉得……这些是我安排的?”      “难道不是你?”      “不是。”伏杜摊手:“虽然你猜对了,我是想借这个机会灭了铁箭门,但阿蝉失踪真的不是我安排的,我也是知道这事之后才有的打算。”      “……”      “布这个局的人不怎么高明,我承认。但是如果有必要,我会亲自去把那里布置一下,让那里的情形更像是阿婵被打昏拖走的情况。”伏杜的眉宇微微皱起:“师兄不赞同么?”      “倒不是不赞同。”龙羽的声音有些闷:“这么大的事情,突然动手去做,难免仓促。”      “咱们仓促,那边说不定也仓促。”伏杜出门时脸上的红晕已经完全消失,眉宇之间凝重之色倒是越来越浓:“已经这么久了,我不想再等了。”      “那么着急干什么?”龙羽吸一口气,笑叹道:“你才二十岁,这么急着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么?”      “……不是为了扬名立万。”伏杜回答:“我是只有二十岁,可我已经为了报仇等了十三年了,我等不下去了。”      “打架有风险,报仇要谨慎……”龙羽脸上瞬时出现了疑似“慈爱之菊”的表情纹:“你这么大举进攻铁箭门,别的我不管,只问你一件事——你能找到铁箭门的人都在什么地方吗?虽然宋悯天那老儿死了之后铁箭门势力衰退,可探子依然不少,只怕在你慢慢访问他们的山门从哪儿进时人家就知道了——这样莽撞真的没问题吗?”      “这样算是莽撞吗?”伏杜淡淡笑了:“但是如果在阿蝉回来之前我们还没有动手,那时你让我把脸往哪儿搁?连那么简单的布置都看不透么?师兄,我有把握——我能找到他们的别庄,不妨从那里开始吧。”      “盟主决定的话,我遵从。”龙羽叹口气:“但是……你不是该办婚事了么?嫁衣我都给你取来了,现在你却让我知道你要去和铁箭门拼命——你是先成婚还是先……”      “先成婚。”伏杜脸上突然沁出红晕:“明天吧。”      “……你这个祸害精。”龙羽衷心地感慨:“明天要结婚,后天要出征——你是要搞什么?谁架得住你这么突发奇想?”      “你放心。”伏杜美丽的面孔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他们肯定都能扛住,不然这三年的训练不是白训了?”      龙羽嘴角微抽:“青女呢?她能受得了新婚离别什么的?”      “她是我内人当然跟我走。”伏杜很平静:“我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山上。”      “啊喂!”龙羽尖叫:“你疯了么?那么危险的地方带着她一个小姑娘,一个那么无能的小姑娘去?”      “她也没有多无能啊。”伏杜蹙眉:“再说还有我,只要我活着,没人伤得了她。”      “算了算了,我就不问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了听起来好像诅咒……反正我会给你们看好家的,你尽管去吧……”      “看家的事情应该是龙二的。”伏杜挑挑眉:“别和你的小狗抢生意好吗,顺便,你也得跟过去。否则没人保证治病疗伤什么的。”      “我是你家嬷嬷还是奶妈啊?!”龙羽内伤:“那山上的防务……”      “有鲁四叔啊。”伏杜含着促狭的微笑道:“大师兄,你得爱护师弟师妹们不是吗?”      “四师叔的医术比我好好吗?”龙羽爆发了:“你为什么不带他去?我最讨厌下山了!路好远!骑马腿会疼!这次替你去弄这身衣服已经够给面子的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      “师兄……”伏杜谄媚地笑:“我觉得你的医术比四叔好哦。四叔他虽然技术不错可是胆小嘛,上次手一抖差点把我给扎残了,万一这次再出状况怎么办?”      “他扎残了你算了。”龙羽叹道:“给不给钱?你给我钱的话我就答应陪你走一趟……”      “……给。你这个财迷。”      “先把替你取衣服的钱付了,”龙羽伸手:“谢谢盟主师弟——其实你现在可以去把青女找来试试衣服嘛,让我也有点儿成就感,我可是用剑顶着那个绣房的老板逼他叫人日夜赶工的哦!”      “……你没说你是千锋剑盟的弟子吧?!”伏杜大为惊愕:“我怎么没看出你还有成为恶少的天赋?”      “你总共也就给了我两天时间好吗?不日夜赶工的话明儿你们两个人披着红绸子成亲啊?”龙羽恶声道:“快点,让我看看。”      “不行。”伏杜脸上突然浮起一丝可疑的担忧:“反正明天也能看到,你急什么?”      龙羽狐疑地扫了他一眼:“青女?青女?出来看新衣服啦!”      “她不在……”伏杜尝试撒谎。      “骗人吧……”龙羽不相信:“我猜,她是在你房间里,对不对?”      “啊……?”      “你出来时说了什么?”龙羽宛如狐狸精一般奸笑:“‘你是不是男人啊,这种事情真的等不得’……男人等不得的事情,也就那么一件吧?”      “……麻烦你闭嘴……”伏杜被他说中了,尴尬得要命。      “好的,我闭嘴我走,”龙羽眨眨眼:“注意体力,明儿盟主大婚,万一拜堂的时候腿软站不住,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你……”      龙羽仰天大笑,推门而出,造型潇洒俊逸,风神朗朗,完全无法想象刚才那么猥琐的话是他说的……      伏杜郁闷,转身,推门,正看见青女像兔子一样惊慌地蜷在床上,是的,一脸惊慌……      “怎么这幅表情?”他本来一心的郁闷,在看到青女的神情时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知是什么东西……”青女有点嗫嚅:“有……有东西。”      “……什么啊?”伏杜几步跨到床头,关心地看着青女涨红的脸:“被子里头有东西?”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掀被子,却被青女一把按住了手。女孩子更加焦急,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别掀……是,是……有东西……不,你拿个帕子什么的给我,我自己擦……”      “……”伏杜困惑地盯了她好一会,终于醒悟过来,不禁失笑:“你躺下就好了。”      青女依言别别扭扭地躺好,用被子掩住滚烫的脸颊,一双眼却闪闪发光地盯着伏杜顺手放在桌上的红衣。      “喜欢么?”伏杜接触到她的眼光,微微一笑,转身回去将她的婚服抖开:“是石榴图案啊,做工也还不错……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承受无数人的怨念……”      “怨念?”      “龙羽用剑逼着人家日夜赶工做出来的。”伏杜尴尬地笑了:“我之前也不知道做衣服需要多久,以为一天够了呢……”      “一天……”青女抽了抽嘴角:“我觉得龙师兄会因为做衣服的姑娘们的怨念而生病的……”      “你可别咒他。”伏杜蹙眉:“不然他又要赖在我头上,要我花钱给他抓药——只要他逮着机会就会拼命问我要钱……你说他一脸清风明月,看上去那么高风亮节,怎么会是个财迷呢……”      话说到这儿,他的脸色突然一变:“不好,我得去找他一下……”      “干什么啊。”青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不愿意多陪我一会儿么?”      “事关千锋剑盟声誉啊——你说,他连如同地痞恶霸一样用剑指着人家逼做衣服的事情都做出来了,会不会顺便还没有给钱?”      青女的嘴角一抽:“不至于,龙羽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她话音未落,院子里就传来一声高呼:“允之,刚刚忘了告诉你,掌柜要多收三两赶工钱,所以……我还欠了人家银子没还,这笔钱你也得掏了啊。”      伏杜默默闭上了眼睛。青女尴尬地盯着他——他脸上浮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愤。                        第75章 第75章   人道得意之时必有失意时。对伏杜来说,这句话在这一天体现得格外明显。      虽然得以一亲美人儿芳泽,但意外获悉自己还欠着无辜的手艺人三两银子,实在是有点儿不爽的。至于龙羽像是被人用弹弓打坏了脑袋的松鼠一样急切地把他和青女从房间里吆喝出来好布置洞房什么的,简直就是没事找事。      抱臂站在院子里的伏杜气不得乐不得地看了龙羽一眼,真的有上去揍他一顿然后拉着他去喝酒的冲动。所谓损友,莫过于此。      不过,既然大喜在即,还是多原谅吧。他扫了表情乖巧的青女一眼,心里还是很满足的。      那种满足很让人心热。是得到天地间惟愿有此一物,除此之外别无所求的重要存在时才会有的幸福心情。      于是,第二天的婚宴上,伏杜毫无悬念地喝高了。      他酒品还算好,没有打架也没有闹事,直到入洞房的时候直挺挺地被绊倒才算出了岔子……青女原本安坐在喜床上,心如鹿撞地等着新婚夫君,但传入她耳朵里的却是——“吱嘎”,“砰”,“青女,过来扶我一下我站不起来!”      这人看上去不是很精干么?青女把伏杜拖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家伙太沉重了……根本拖不动啊……      “……先扶,扶我坐下……不……不急。”醉得整个人都压在青女身上的男人还在支使她。      “夫君你很沉啊!”青女小小声地埋怨,却还是驯顺地按他的话做了。      “头好疼。”他刚落座又出要求:“帮我揉揉……居然摔倒了……还是被门槛绊的……好丢人……”      青女抿抿嘴:“哪儿磕着了?”      他握起青女的手,搭在自己额角:“这里。”      见过美男撒娇么,见过喝多了的美男撒娇么。青女在心中颤颤巍巍地哀叹了一声——他这副样子让她给他揉摔疼的额角,是故意在勾引她吧?      伏杜本来就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此时粉面含春星目流波巧笑倩兮风姿绰约,蹙眉自有一股气韵,抿唇也带数分柔情,看得人真是恍惚忐忑不知所措得紧啊。      “帮忙揉一下啊夫人。”他眨眨眼,唇角勾起笑意:“很疼啊。”      青女只好按着他说的下了手,她怕碰疼了他,指尖一直留着力度,轻轻在他额上划圈。      但是他却不怎么感念她的良苦用心……额上的伤处有了托付,这人一下子就安了心地软了下去。当然,他不是个傻瓜,不会朝后倒,于是只能朝前……      这一朝前,他的脸就靠在青女的胸上……没料到这么一出的姑娘立刻脸红,想推又不好意思推,想退又不敢退——这势头貌似只要她后退一步他就会再次砸在地上……      算了,反正也是他的人了,他要占便宜就让他占去好了……青女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却实在没忍住伸手在他额上重重弹了一指。      那是练过归云指的指头啊。虽然这功夫是用来借力打力的,但练久了的话多少也能更好地调动起手上力量的完美配合。      伏杜顿时疼清醒了。      “你干嘛?”      “你干嘛?!”青女倾诉道:“你一进来就趴在地上,我好心把你扶过来你还占我便宜……”      “呃……”伏杜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难不成我……我靠你……靠你胸口了?”      青女脸一红,点点头。      “……我说今天这枕头怎么这么奇怪……唐突娘子,万分羞愧。”伏杜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明显就不是在认真道歉的!于是青女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意思非常明白。      所以,心领神会的某人站起来了。他是想抱一下她或者做些什么柔情款款的事情,却腿一软重重砸在了青女身上。      这一砸基本符合了江湖较量之一刀毙命的所有要素——出其不意,速度奇快,从对方想象不到的地方攻击……      结果,外头听房的师兄弟们第二天就开始传扬一个新鲜热辣的故事。      “盟主师弟很厉害嘛。”      “貌似是直接压上去了……”      “不直接压上去难道让女人在上面?废话……”      “直接压在地上啊。房门都没有闩……青女师妹还尖叫让他起来来着,像是被霸王硬上弓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蹭过去看看?”      “龙羽在啊!龙羽师兄进去了!!可是我们怎么问他都不告诉我们——他太可恶了。”      “什么话!没事在这儿嚼舌头吃饭的时候会被呛死的!”龙羽黑着张脸出现:“这么多话不怕没人敢娶你们?”      “师兄,我是男人,不用嫁人。”谢俊庭谄笑。      “你这么嘴碎的居然会是个男人?”龙羽揶揄。      “师兄这么小气的不也是男人吗?”谢俊庭在一片大老爷们儿的哄笑声中悲愤反击。      “我怎么小气了?”龙羽盛怒。      “你昨儿看到了什么,也不和我们讲……师兄是嫌弃我们么?”      “……我真说实话你们不会疯掉吧?”龙羽叹了口气:“其实是这样的——允之他酒喝多了嘛。”      “酒后——嗯?”几位师弟的眼神瞬间点亮。      “然后他腿软乏力嘛……”      “……乏力?”      “让青女扶他青女又扶不动,于是俩人一起摔倒了,你压着我我绊着你,谁都起不来……”      “就这些?”      “就这些。”龙羽脸上刻着江清月晓般的浩然正气:“我还助人为乐帮青女把允之扶到了床上。估计昨晚他们俩过得相当蹉跎。”      师弟们无趣散开,龙羽也迈着越来越驾轻就熟的郎中必备八字步晃走了。是的,自从在毒药的祸害下废掉武功,当年侠骨琴心铁血柔情师弟敬师妹爱的大师兄就一天天成为了一个温柔善良人畜无害同时又腹黑奸诈的怪才……      所以,他就算出口替伏杜解围,自己心里却也还是在奸笑的……昨天的事情哪儿有说出来的那么平淡。他听到一声巨响和一声尖叫冲进房间里的时候,看到的那两个穿着吉服的家伙基本是以螃蟹的姿势在地上纠缠着的。      那一眼,他几乎以为自己犯了非礼勿视的大错了。但当听到青女尖叫“快点起来,压死我了”时,他顿时领悟了这一切的来由。      然而,他在冲上去救援之前又多看了一眼,顿时犹如中毒般浑身无力,很有倒地笑到翻滚的冲动。      但见青女右手扯牢了伏杜的衣袖,还压着伏杜的衣服下摆,左手却不停地推他。伏杜的右手压在青女腰下头,左手被青女抓住动弹不得,整个人毫无支撑地压在气都喘不过来的青女身上……      其实把他们两个分开还是挺费力的。龙羽默默叹了口气,自己是多么优秀的师兄啊,这种破事都要管……      但是,就算是龙羽也不知道那个要命的洞房花烛夜又发生了什么……      当龙羽把伏杜安置在婚床上溜之大吉之后,青女确是委屈的。哪个女人会期待自己的新婚夜面对着一个喝酒喝到动弹不得的夫婿?就算他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非常美好,但是……谁要在新婚之夜看男人睡觉啊?!      她满腹抱怨,却还是不得不按龙羽的嘱咐,倒了些冰酸梅汤在小碗中亲手喂他。龙羽只说喝这东西可以醒酒,却没说它醒酒的速度有多快。      青女喂了酸梅汤,伺候伏杜宽了衣,再扶他躺好。一心是血地看着周身无力的男人眨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风情万种地冲她微笑。      “你现在能说话么?”      “能。”      “那咱们说说话好不好?”      “不好。”伏杜合眼:“我想睡觉。”      “你以前有这么难伺候么?”美人生气了。      “……好,我陪你说话。”伏杜无奈睁眼,指指自己身边:“躺过来。”      青女脸一红,别别扭扭当着伏杜的面褪下吉服和中衣,只着贴身衣物躺了下去。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和着酒味一起钻入她鼻中,有种格外的诱人。      “说什么?”伏杜如夜空明星般的眸子盯着她。      “只是不想睡觉,倒是不知道说什么。”青女有点脸红,向他那边蹭蹭:“允之哥哥,你给我说些好玩的事好不好?”      “我哪儿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好说?”伏杜哭笑不得:“我七岁之前就是个欠揍的臭小子,七岁之后是到处乱跑的小乞丐,十二岁去青楼扮女人,十四岁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你觉得这些经历哪有好玩儿的么?”      青女颇歉意地勉强笑笑:“对不起……”      “对不起?”      “如果不是那样的事情,你现在应该还是锦衣玉食的少庄主……我不该提到,你别……”      “我不伤心。”伏杜淡淡笑了:“命运吧。如果九凤庄还在,天知道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现在的我也不错,没什么好抱怨的。”      “……是么。”青女的嗓音低了:“如果你还是九凤庄的庄主,说不定躺在你身边的人就不是我……”      “那难说啊。”伏杜眨眨眼,抬起手摸摸青女鬓发:“咱们两家怎么也算是世交,你又恰好小我两岁,就算我们没有遇到,被家里定亲的可能性也不小。”      “说到这个,九凤庄离这里很远很远么?我怎么从没去过……”      “那时你才五岁吧。”伏杜蹙眉:“那么小,怎么去?九凤庄在丹络城北边接近两百里的地方,当然远了。”      “庄子大么?好玩么?”      “你问这个干吗?”      “我可是名义上的少主夫人。”青女微笑:“和我讲讲那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好么?以后咱们若是有了银子和时间,再把它盖起来也好。”      伏杜不禁笑了:“九凤庄啊,很大。我小时候总觉得怎么都跑不到庄子的尽头。会客堂的墙上有好几张名家的字画,想来也挺贵重,可惜我不喜欢那个。我喜欢带着庄丁去打猎……每次带着猎物回去,看到庄子大门的时候还会特别期待早些长大。那时候想去当将军呐,想衣锦还乡。庄子有好几层跨院,每个跨院都有精致的影壁……可惜我忘了那些影壁上都有什么……”      “诶?”青女突然叫出声来:“第一道影壁上是不是有九只大鸟?”      “……什么九只大鸟!那是九只凤凰!——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好像去过啊。”青女挠挠头:“影壁后头还有好几树花儿,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反正开得挺好看……”      “是。”伏杜嘴角抽了抽:“你倒是记得比我还清。”                  第76章 第76章   “我当然记得清了,我好好站在那里看花,结果被人当小丫头使唤,莫名其妙说我不懂规矩,可能是我长得太好欺负了……”青女撇撇嘴:“但是那时候我才四岁,谁会买这么小的丫鬟?再说我那时穿得也还算挺漂亮的……那小女孩真是眼瘸!”      “小女孩?”      “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一脸严肃,”青女回忆:“我记不清长什么样了,反正凶巴巴的。”      “……”伏杜笑容突然有些尴尬。      青女被他的神情迷惑住了。她蹙眉看看脸红的夫君,实在搞不懂他这脸红是不是因为不胜酒力……      “那小妞还穿得很好,”青女接着念叨:“是小姐的打扮——真是个讨厌的丫头,是你的表姐表妹之类的么?不许和她往来……”      伏杜犹豫片刻,说了实话:“我没有表姐表妹。”      “那——那……那丫头是谁,”青女顿时了悟:“莫非是你?”      “按你的描述很可能是我。”伏杜有点紧张地伸手摸摸表情精彩的美人儿细柔头发:“乖,不生气,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我哪儿像丫鬟?!”青女不依不饶。      “不像不像,为夫眼瘸……”      “讨厌你。”      此言一出,青女立刻转过了身,背对着伏杜。      伏杜却忍不住笑了出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男女调情的事情,他整整看了两年,虽然自己没有试过,但到底也知道,女孩的“讨厌”,多半是撒娇而已。她若真的生气了,十有八九丢出来的就是一个字——“滚。”      他从后面伸手捏了青女的腰一把,调笑道:“讨厌我?”      青女打了个颤儿:“……嗯!”      “让你更讨厌一下?”这次他已经把脸靠在了青女耳边,似乎带有柔绵质感的热气在她耳边萦绕。      “你要干什么?”青女警觉地转了过来:“你不是喝多了没劲儿么?”      “酒劲儿已经过了啊。”伏杜笑眯眯的:“洞房花烛夜,什么都不做岂不可惜?”      青女的脸顿时通红:“可是……我很累,今天站了好久,腰疼啊。”      “你乖乖躺好就是了啊。”手指拂过她脸颊,是宛如玉瓷的手感。      青女不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他的提议,然而,当伏杜压上她身体时,她却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他顿时慌了。      “头饰硌得好疼。”青女勉强笑笑:“等等啊,我去把发髻拆了……”      “我帮你。”他翻身下床,把青女抱到妆台前:“你自己摘不到后头的首饰,要折腾很久,我不想等。”      青女微微一挑眉毛,心中却甜丝丝的,唇角含笑,望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不由有些出神。      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自己这样怎么也该满足了吧。      发呆之间,伏杜已经将她头上的钗环摘下,当他抽去最后一根大簪时,她柔顺长发顿时倾泻下来,搭在后背上。青女原本也只穿了贴身的衣服,此时玉白肌肤衬乌发映红烛,娇艳得不像话。      他定定神,俯身,轻轻吻在她敏感的颈根处,明显感到了她身体的猛然一颤 。      青女的头发在他肩上带出酥麻的痒意,他便伸手环住青女的纤腰,指尖在她柔滑皮肤上游移之时,一股火也在他心上越烧越旺。      然而,就在这样暧昧的时刻,青女猛地站了起来,撞到了他的鼻子却毫无道歉的意思,只是颤声道:“允之哥哥,你……你转过去。”      “转过去?”他不明所以。      “叫你转你就转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女孩子的眼睛水汪汪的,格外可爱。伏杜心知此时最好还是顺着娘子的意思来,于是乖乖转了过去。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当他转回来时,看到的会是青女一张格外温柔贤惠的笑容:“夫君,夜夜春宵对身体不好……”      “……你想说什么?”      “所以咱们今晚就……就不做什么了吧?”青女站起身来,笑得非常讨巧。      “……为什么?!”      “为你身体考虑嘛……好吧我承认,我……我来癸水了……”      “哦。”      等把青女抱回床上,伏杜才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诧异。能“哦”一声就算了事了,然后还心如止水地把她抱回床上,这……是自己的涵养提高了还是喝酒彻底喝傻了?      至于她……他有些丧气地扫了枕边已经睡着了的家伙一眼——新婚之夜来癸水,这也是有难度的吧。反正哪个话本小说里都不会有在新婚之夜由于妻子的“身体原因”而什么都做不了的倒霉新郎……      伏杜叹了口气,躺下,把她搂进怀里。好吧,就算什么也不能做,能拥抱她也算是温香在怀……      但是,这并不是诡异的一夜的结束。伏杜刚刚睡着就又被青女给挠醒了,姑娘的小手搭在他胸口,秀眉紧蹙:“……疼。”      “……肚子疼?”他眯着眼,不太适应烛光。      “嗯。”青女点点头,汗珠从额上滚下:“可能是刚刚光脚站在地上……”      伏杜并不知道女人来癸水是怎么个疼法,也不知道会有多疼,反正青女现在的声音都微弱下来了,看起来委实可怜。      “我该怎么做?”他有点手足无措,只是心疼地把她搂进怀中:“如果喝点热的水会好么?”      青女点点头,速度很慢,却又摇头:“帮我揉……一下……”      伏杜深吸一口气,伸手向下,按在青女平滑的小腹上,突然有一种罪恶感……刚刚成婚的妻子身体不适,他碰触她身体却依然有欲望……未免有些太过不正经了吧。      青女却不知道他的想法,只乖顺如猫地靠在他怀里,鼻中哼出满足的一声:“对,是这样……”      伏杜咬紧了嘴唇,希望借疼痛镇压心头的火,手却依然温柔地在青女腹上滑动。她的皮肤很好,摸上去还能感觉到女孩儿轻柔的呼吸起伏,足以让他心潮澎湃,然而看到她因痛苦而蹙起的眉和紧咬的牙关,他也只能收敛心神专心呵护她。      女人真是让人念不够却受不了的啊。      “我运些内功给你可好?”他突然问道:“既然是受寒了才疼,用内功驱寒会不会好得快些?”      青女很费力地聚焦了目光看着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钝地点头。      伏杜运气,掌上的温度益发暖和,他轻轻揉按青女的小腹,许久才见到她的眉头舒开,倚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他松了口气,把她安置好,刚打算躺下,就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鸡鸣……      人生只有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就这样浪费掉了!      作为一个男人,过这样的洞房花烛夜简直是人生耻辱……然而如果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婚宴上人家敬酒不能不喝,喝了就一定会醉,醉了之后会无力这也不是他自己能改变的事情,至于酒力过后新娘突然应时应景地“女儿红”,这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啊。      总之,新郎也不怎么好当啊。      伏杜修长的手指按住自己眉心,头疼,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晚上没睡觉累的……      然而更郁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听到同门们私自议论他时,伏杜真的很想拿出盟主的架子罚他们去大比武场上数蚂蚁——只不过此时他们已经在下山的路上了,再走回头路多少有点误事。      但那些人的议论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啊!看看身边的青女委屈地低着头红着脸,伏杜甚至觉得自己这个丈夫当得太不称职了,居然让自己的女人如此欲哭无泪欲鸣无声……但是对于这样的评论,他不管以怎样的态度出面都很有问题吧?      “盟主师弟简直不是正常人……”      “是啊,前一天晚上醉成那样,第二天还起来那么早……”      “厨房的齐二说他早晨起来准备做早饭时就看到盟主到处闲逛了……”      “但是青女师妹起来的很晚啊。”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男人比较累吗?”      “咱们盟主不是一般的男人啊。他根本不是人吧……”      伏杜歉意地望着骑着马一脸羞窘的青女,低声道:“对不住你……我管不了这个……”      “你没事干出去那么早干什么啊……”青女小脸通红。      “不然我留在里头看着你睡觉?”伏杜叹气:“能忍住简直不是人啊,忍不住那就禽兽不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为夫不容易啊。”      青女还要说什么,后头的同门们的话语又顺风而来:“盟主还逛到厨房那边了?是一晚上折腾饿了么?”      “当心盟主揍你——不过话说回来,食堂的东西越来越难吃了。”      “那是。叶大厨跑了,你们知道么?”      “啊?叶大厨跑了?什么时候的事?”      “最近,好像和阿蝉消失的时间差不多——他会不会是铁箭门的奸细啊?趁着没人注意就动手了,然后怕被人发现就跑了?”      青女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她愣怔地盯住伏杜,而伏杜的眉微微蹙起,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第77章 第77章   “叶大厨,就是叶增韶吧?”伏杜脸上有让人难以摸透的奇怪神情:“小厨房里头那个大厨,据说人很好还经常去另一个厨房帮忙的?”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姓叶的又不多,应该就是吧。”青女小心翼翼回答。      “他和阿蝉关系怎么样?”      “我不知道啊。”青女有点儿抓狂:“我又不是阿蝉的丫鬟,又没有一天到晚跟着她……她和谁好我哪里知道?”      “你真是靠不住,”伏杜吐槽她:“你天天和阿蝉混在一起,就没有发现过她有什么蹊跷?”      “蹊跷?”      “我没有接触过叶增韶,约莫你也没有,但阿蝉去小厨房给你端饭时想必是会和他有接触的。如果这叶增韶有古怪并且真的是他下手的话……”      “啊!我想起来了。”青女一拍手:“阿蝉最近……最近是不太正常。从前她老是缠着我,可最近她总是一个人找个地方猫着也不出现。”      “唔……”伏杜蹙眉:“这……”      “有几次我叫她她都没反应……这算是不正常么?”      “这再正常不过了好吗?这就是少女怀春……”      伏杜的话音戛然而止,他若有所思地勒住了马。      青女盯着他看了半晌,猛然一拍手:“你是说她看上叶大厨了?”      “……这叶大厨长什么样啊?”伏杜嘴角抽抽:“阿蝉怎么,怎么也不至于对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厨子怀有什么心思啊?说不定她喜欢的另有其人,这只是巧合……毕竟一个男人要接近一个女人的话不见得非要以情郎的身份,大叔的身份也还是可以的……”      “叶增韶貌似没那么老吧?”青女蹙眉:“他刚来第一天,阿蝉端饭菜回来就说这新大厨还颇有几分仪表堂堂的。唔,一定是这小子趁着阿蝉喜欢他对她下手,绑架她去了铁箭门!”      伏杜点点头:“这样说也有道理,总之,这事很蹊跷,但多半有铁箭门指使。”      然而,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可不这么想。      毕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应该上升为阴谋论的。阿蝉和新来的男厨子同时消失,这……私奔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吧?!加上那摊作假作得毫无诚意的血,貌似这件事情的原因已经逐渐清晰了……      但是,如果说是私奔,至少有一件事难以解释:丫鬟和厨子的身份当然没有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阿蝉的年纪也放在那里,他们若是果然郎有情妾有意,直接告诉青女或者他伏杜也就可以光明正大成亲了,何必私奔呢?私奔可是要冒风险的啊,私奔的男女会被人不齿的啊,私奔的媳妇更是连宗祠都不让进——虽然厨子世家有没有宗祠这么一个怎么看都不是生活必需品的东西很值得怀疑。      要是青女或者他凶巴巴的缺乏必要的人性关怀的话,这对苦命鸳鸯偷偷飞走了也还可以理解。但是,就算他们怕盟主,青女也绝对不是个凶婆娘啊,找青女说情是一准能说下来的啊,私奔的成本这样一比不是太大了么?      所以说阿蝉消失可能还是有隐藏原因的……不会完全是因为被恋情冲昏脑袋就跑去私奔了的……这个隐藏原因,可千万要,至少得看起来要和铁箭门有关系啊。      伏杜正想着,龙羽已经策马从后头冲了过来:“允之,你给铁箭门发帖子了么?”      伏杜蹙眉:“发什么帖子?”      “要攻打他们至少要先发个帖子说清楚嘛,不宣而战那不是咱们名门正派的作风!”      “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下来你给自己抓服药吃吃吧师兄。”伏杜表情诡异地反驳:“名门正派的作风就是先送上拜帖,说您多担待我要揍你了,然后等着对方设下埋伏反败为胜么?”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龙羽郑重其事地点头:“我就知道你不会愿意做这事儿,所以我替你做了,现在帖子应该已经送到他们总庄子去了,倒是不用谢我。”      “你!”      青女一把拽住伏杜,不然以他的脸色,估计快要出人命了……      “盟主师弟你稍安勿躁嘛。”龙羽倒是不急不忙的:“我给他们发的帖子说是今天开始动手攻打。”      “……啥?”      “过会儿我还会再发一个战帖说路上有事耽误两天后到达。”      “……”      “然后明天再发个帖子说对不起各位了我们还有点儿事弟兄们想在丹络城玩个三四天麻烦你们坚持一下。”      “你是想弄什么……让他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么?”      “不,我是想声东击西。”龙羽笑得眉眼弯弯:“我派人把战帖送到了他们的老巢里,但是你安排的可是攻打别庄哦!”      伏杜看着他,看着他,默默皱起了眉头。      “怎么,允之,你觉得这个主意很差劲么?”龙羽也跟着皱眉。      “差么倒是不一定差,只是很缺德……而且,我并不觉得三番两次地耍人玩儿很有名门正派的气度。”      “那……”      “就不用再发剩下的战帖了。”伏杜微微一笑,眉梢扬起:“我觉得就这样好了,他们爱等就等去吧。失信于人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但是这一次失信的程度呢,倒是无所谓。”      “呃……你是说……”      “咱们绕远路吧。”他微微一笑:“兵贵神速,那边多半会觉得我们会抄小道尽快去他们的宗门,但……咱们不妨绕出一条观光路线去他们的别庄。”      “观光路线?”      “宋振湖那别庄附近的风景倒也挺好。”伏杜微笑:“都是千锋剑盟的银子,不花白不花,不玩白不玩……”      “你真的是盟主没错吗?这种话是你说的没错吗?”      “我都说了还有什么问题?反正青屏山周围的地都是咱们的,大家一起出来玩玩的银子总还是有的。”      “……败家玩意。”龙羽悻悻道:“给我钱的时候怎么那么小气?”      “给你的那是我自己的钱……”      于是,在盟主提议和管家师兄的默许下,这次报仇行动怎么看都带了些不务正业的气息……如果说在忙着捉鱼打兔子摘蘑菇的众弟子中还有一个人心系即将到来的恶战的话,那个人一定是青女。      她完全不能理解师兄和丈夫搞出的这趟行动到底是为什么变了集体野炊。当然,骗一骗对方趁他们疲惫的时候攻击也没有错,但是……这些怎么看都像是彻底玩野了的人,到了要动手的时刻就真的能迅速改邪归正么……      眺望师兄师姐们举动的青女之梢眼角,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几分忧国忧民之色……      “干嘛这么愁的样子?”伏杜温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不是很喜欢抓鱼么,为什么不去?”      “没心情。”青女老实回答。      “因为急着报仇?”      “……那倒不是。”女孩叹口气:“父亲的仇什么时候报都可以,反正他人也已经不在了,倒也不急。但是……但是,阿蝉怎么办?铁箭门会不会虐待她?”      “应该不会。”      “理由呢?”她闪亮的眼睛盯住他:“你总得说服我相信你……”      难道能告诉她根据最新研究阿蝉更可能是私奔而非被绑架么?伏杜颇为为难,想了想,决定还是蒙她好了。明白话要和龙羽那种明白人讲,如果是和青女这种奇怪的小姑娘说了实话……只怕她要闹着去找阿蝉喝喜酒了。      “直觉。”      “这算什么理由?”      伏杜牵起她的手:“听好——我们先考虑一下他们绑架阿蝉的原因。如果他们是想震慑千锋剑盟,可能会直接杀了她……”      青女的脸顿时苦了下来。      “但是,现在铁箭门主持的宋振湖应该还是挺清楚我的性格的。当年他差点被我摔死……所以他应该不会冒着激怒我然后两败俱伤的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真的?”      “而且现在叶……叶增韶也失踪了,他应该还是熟悉千锋剑盟内幕的。他选择了阿蝉,证明铁箭门应该也想要找一个可以要挟到你或者我的人来绑架。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把阿蝉怎么样,唔,至少不会杀了她。”      “但是可能会虐待她!”青女抗辩。      “我知道啊,但是……你刚刚也听到了,龙羽那个二杆子已经写了份战帖给他们了,对方应该有防备了,这个时候他们肯定会把阿蝉派上用场。比如把她捆在什么地方然后威胁咱们敢动手就杀了她之类的。如果他们把阿蝉折腾的太狠了,让她下定决心自杀了,这一手就彻底废了。”      “可你要救她呀。”青女眼中泪光盈盈的:“阿蝉从小伺候我,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很难过……如果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不能保护,还叫什么女侠……”      “当然当然。”伏杜笑得挺有信心:“就算挖地三尺我也要找她出来……呃,我不是说她那什么了……反正你放心,我肯定把她找回来。”      青女点点头,眼中还含泪,唇边却挑起笑容:“你答应就好。”      伏杜也笑,心中却叫苦,还是要找个时间把龙羽带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好好研究一下的。如果阿蝉不告而别的事情真的和铁箭门没关系,那么说不定挖地三尺都找不到线索啊。                        第78章 第78章   他没想到的是,龙羽的态度异常坚决笃定死不要脸……      “不管阿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和谁走了,去哪儿了,咱们说她是被铁箭门绑架的就是被铁箭门绑架的,没有万一!”      “……这……”      “师弟你还是嫩啊。哪儿有把扣出去的净桶再抢回来的道理?”龙羽痛心疾首:“那个鬼扯的案发现场你都已经掩饰过了,如果现在再说咱们冤枉铁箭门,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头?”      “是砸自己的脚……”      “我就愿意说是砸头怎么样?”龙羽气势一窒,再度爆发:“你现在去和大家说阿蝉不是被绑架了是私奔了,后果和抱着石头砸头没有区别!你想过没有师弟们会怎么看你?一个骗人的盟主?”      “我没说要承认啊。我只是想征求你的意见——怎么在保密的情况下去找找阿蝉的踪迹。毕竟如果她没有被铁箭门带走,一个大活人好歹会留下些踪迹。毕竟,仇要报,人也要找啊。”      “那我问你,你是先报仇,还是先找人?”      “……先报仇。”      “这就对了。”龙羽微微一笑:“人总是可以找的,一天找不到找两天,但耽误了报仇的时机,或许很久之内都无法弥补。”      “但我也担心那叶大厨就算不是铁箭门的人也未必是什么好人。阿蝉这姑娘虽然和聪明伶俐毫无关系,但到底是青女从小到大的丫鬟玩伴。她若是有个不好……青女会难过的。找人的事也不怎么适合耽误……”      “别那么心软啊,”龙羽大皱特皱眉头:“是她一个丫鬟重要,还是咱们报仇的事情重要?”      “我可也没看出来师兄有如此心硬啊,按理说阿蝉自小呆在青屏山,你对她总该有些感情,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误会误会天大误会啊,允之,我可不是心硬的家伙,你看我对姑娘们师弟们爱护有加关怀备至就知道了,再说阿蝉也有可能真的就在铁箭门啊,那样咱们动手也就一举两得了;再说的再说,就算阿蝉不在铁箭门,咱们也找不到她,你愁能愁出什么东西来?和个女人一样咸吃萝卜淡操心……”龙羽受不了别人当他是个无情的人,疾速炸毛。      “我……”伏杜恨不得甩龙羽两耳光:“你这个人是没心没肺啊还是没头被门夹了?我废话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你去找人暗暗打听阿蝉的消息,你却跟我说我像女人!你才像女人!”      龙羽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关于像女人这一点,整个千锋剑盟没人能跟你比。你要是穿女装的话别说那些师妹了,就算是花魁都被你比下去了。”      “这个话题不受欢迎好吗?再怎么样我也是堂堂八尺男儿,就算穿上女装——你敢相信这是个女人吗?!”      “你的话痨程度和娘们儿也有的一拼了,是的,娘们儿……不是一般的小姑娘,是三四十岁的妇人,”龙羽耸肩:“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你支支吾吾先告诉我阿蝉可能不在铁箭门,又支支吾吾地说你想救人,再支支吾吾地让我去找——师弟啊,以后和男人说话不用这么夹缠不清,要做什么一句话就说明白就好。”      “……”      “盟主吩咐的事情我当然会找人去做,不过……敢问盟主一句,工钱是多少?”      伏杜本来还打算好言和他解释一下工钱的问题,但一想到他刚刚那句“女人论”,不由怒火上扬,声音冰凉:“工钱?一个子儿都没有。”      “啊……?”      “找不到阿蝉,你三个月都不要打算领到份子。”      “……你……”      “干不干?一句话,男人要干脆利落。”      “干……允之,你不能这样,再这样我会造反的。”      “你打不过我,就算你把大家都策反了也打不过我,这一点放心。顺便,万一的万一我败了,你还得请郎中给我瞧伤,到时候花的可都是龙盟主的钱,您看着办。”      丢出这么一句话,伏杜转身飘然而去,全然不顾龙羽的死活,潜藏的自我仰天大笑得意洋洋,直到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      那是借由武者的本能,在突然肃杀的风和安静的场所里能感受到的,恶战在即的讯息。      伏杜猛地转身,抽剑,跃身而起,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手的长相,一股滚烫的血就溅在了他脸上。埋伏在树上的黑衣杀手重重栽下去,正掉在龙羽脚边。      龙羽嫌恶地踢了他一脚:“铁箭门的探子都派到这里来了。惊弓之鸟……”      “嘘。”伏杜竖起食指比在唇前:“还有人。”      他话音未落,一支箭就朝着龙羽激射而去。龙羽虽然没有武艺,但身法到底还在,他非常淡定地朝后退了一步,长箭贴身掠过。而箭头戳进地面的一瞬间,那名杀手也被伏杜砍了下来。      短暂的静寂里,伏杜从树上跳下来,纠结道:“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在下头翩翩进退佳公子一个,我东跑西颠狼奔鼠跳地给你砍人,这也太不公平了。”      “要不你在这里站着吸引弓箭手目光我去替你砍人,这买卖也做得过。”龙羽笑得极为君子又猥琐:“只不过我先和你说清楚,我没有轻功,跳不上去,得慢慢爬,估计……等我找到那个杀手了箭已经戳了一圈了……”      说话间,又是十几支长箭射了下来。伏杜蹙眉:“铁箭门这杀手也太没诚意了,送这样水平的人来找死……宋振湖是真的不想活了么?”      晚春阳光耀目,流淌在惊霜剑狭长锋刃上,当真如同秋夜里凝聚的白霜。伏杜身形晃动,转眼间又把两个杀手从树上砍了下来,然后朝着最后一个发箭的地方纵身跃去,然而这次,他的剑没有再刺出去。      那个背弓的人盯着他,嘴角慢慢挑出微笑:“伏郎,你杀不杀我?”      “你滚。”他想了很久,终于丢出了这样两个字。      “我偏不。”那女人反倒笑了:“我千里迢迢跑来找你,难道你一点儿旧情也不念?”      “什么旧情?你让楚二用鞭子把我抽得浑身是伤的旧情?”      “宿月楼里两年相伴的情谊……你……全忘了?”      “没有,但是灭族破家的深仇大恨我更是忘不了。”伏杜冷笑:“今天我饶你一命,再碰到你,别怪我下手狠。”      “你不怕我走了之后把你们的密谋告诉二表哥么?”春锦一挑眉。      “要告就告去吧,嘴长在你脸上。顺便,树上有毛虫,现在它在你头上。”      说完这话,伏杜退后一步,从树冠上跳了下去,把顿时花容失色的春锦丢在了上头。      “上头的……是那个女人?”龙羽迎过来试探着问。      “是。”伏杜阴着脸:“咱们得赶紧回去,铁箭门难说不会对营地下手。”      “慢着……”龙羽掏出了火镰:“你顾念什么不好下手,我作为青女的师兄却必须做点儿什么,等着我。”      “别妄想放火烧树。”伏杜一把揪住了他:“你不靠谱起来也真不靠谱,这是春天,天不干物不燥,你要点火只能把自己的衣服烧着好不好?抓紧时间回营地吧。春锦都来了,说不定这次在这里就可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了。”      “你不担心咱们的师弟打败?”龙羽被伏杜拽着疾走如飞,脸色越来越青,呈现一种缺氧的光景,口中却不放弃问话。      “走之前我有布置。”伏杜放慢了脚步:“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指过去,那边已经越来越清晰的千锋剑盟营地正喧闹响起杀声。及至他们走回去,原本的刀剑交击呻吟惨叫声却都零落了。      到了营地门口,伏杜第一眼就看到了青女。他喊了她一嗓子,青女立刻飞扑进他怀里,全然不顾还有碍眼的灯笼龙羽在场:“允之哥哥,那些黑衣人是铁箭门的吧?那天我见上山的人也是一样打扮……”      “是。”伏杜轻轻拍拍她的背:“你是受伤了还是受惊吓了?”      “我杀人了。”青女笑得有些僵硬:“是四个还是五个,记不清了……其实我……我不想杀他们,我有点害怕……他们该死吗,确定他们是铁箭门的话就该死,不然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伏杜困惑地望着她:“你也不是第一次把人杀掉……再说,除去恶人本来也是正义的。”      “是啊是啊我以前是杀过人啊,”青女抓着自己的头发:“可是没有像今天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功力长进了,之前,就像是比武那样,手重一点人就死了没有感觉,但是……现在,他们还没有还手,我就看到他们倒在地上了,不动了,脸白得要命……突然觉得自己很罪恶来着。”      “这是什么理由?”伏杜的眉皱得愈紧,脸上却带了笑意:“你功夫长进了不好么?不是要为师父报仇么?”      “我想杀的是宋家的人,不是这些……”青女低下头:“他们不会也全部都铁了心跟宋家吧……”      “那么下次开打之前咱们就先喊一声,不愿意给宋家殉葬的迅速放下武器逃走,咱们只杀不逃走的可好?”伏杜拍拍她的肩,面色却突变,一声“小心”还没来得及出口,青女已经注意到他面色不对转过身去。      于是,她直面着一支射向她胸口的乌羽长箭。      然后,她镇定异常地伸手,长箭转向,插在了龙羽的发髻上……伏杜抽剑就朝着箭射来的方向冲过去,而龙羽,则愣怔在原地,一脸的惊讶和愤怒。                        第79章 第79章   “你看到了……对待敌人,还真的不能手下留情呢。”      冲出去之前,伏杜丢下这么一句话。话音还没有落地,他的身形已经冲出好远一段路去。以他的功力,杀死一个放箭的杀手原本也只是眨眼间的事,然而,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那个杀手的位置是确定的,他没有挪换地方,反倒站了起来。连正在被龙羽唠叨的青女都看到了他脸上那诡异的微笑,她心里不禁一惊。      转眼间,第二箭上弦,射向伏杜。这一箭的劲力比上一箭刚猛许多,破风之声凛冽传来,青女不禁惊呼出声。      伏杜仓促之间挥剑将箭矢击飞,但剑尚未收回下一箭却又射来。      连珠弩……青女终于看清了那杀手手中的武器。弩和弓不一样,它几乎是自动击发的,只要箭能续上,而弩手的手臂与心境都足够稳定,那么十几支乃至几十支箭都会在一样的力量和方向中重复杀戮的动作。      这一支箭,伏杜是猛地腾身跃起避过的。他的身影如飞隼般疾速掠向那放箭的弩手,差四尺远时,他脱手掷出了惊霜剑。      锋锐剑身刺过那弓弩手的身体,血在一瞬停顿后爆出来。伏杜站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那殷红滚烫的液体就喷在他脚前,腥得让人头疼。      然而,那个杀手脸上有一种奇怪的微笑。      伏杜小心翼翼靠近这具尸体——此人活着的时候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可那样的微笑出现在一具余温未散的尸体脸上,却足以让最大胆的人也不禁打个寒颤。      看起来,倒像是他的什么预谋达成了一样……伏杜轻抿嘴唇,蹙起眉尖,弯下身去想拔出剑,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在他猛地直起身扭过头时,正好看到一道白光冲向青女。那肯定是一个人,但那人的身法实在快得让人生出错觉。      “青女!”他根本来不及上前,叫声刚一出喉咙,那人便已经扑到了青女所站的位置上。      这弓箭手只是个引子,骗他离开青女身边,然后好让人对青女下手……青女武艺不算高强,但对他却有无与伦比的意义。如果青女落入敌手……      还来不及想清楚,他的身体已经弹射出去。身体的反应比思维还要快,有时也是非常必要的。      但是,有时……也不一定是好事。比如此时他连剑都没来得及拔就要上去和人决死,速度越快,往往越是不利。      所以,当他已经冲到跟前才认识到情况有点儿问题时,想停步已经来不及了。脚下被一个软不溜秋的东西一绊,他整个人就顺利地飞了出去……      在空中滑行的短暂瞬间,他心里把龙羽骂了千万遍。就在他和那人同时往青女的方向疾奔时,龙羽一把按倒了青女,躲过那人几乎必杀的偷袭——其实这没什么错,为了逃命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但不知是谁把那个偷袭者给绊倒了!      于是,那个偷袭的人就像是一团小鸡一样高速滚过了头,而他在冲过来的路上,恰好被那个在地上翻滚的家伙给绊了……      结果……四个人都失去重心无法自持,这算是什么情况!      伏杜反应算是快的,在着地的一瞬间硬生生一扭腰站住了,但还是不可抑制地倒退了四五步,差点一屁股坐下。但此时那偷袭者已经站稳了,正缓缓转过身来,他手中什么也没有,却自有一股撼人气势。      “你是谁?”伏杜厉声问道,心中却不禁有几分惊慌。      “铁箭门的人在你面前需要名字吗?”那人冷哼一声:“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还没个完,还要上我们总舵挑事,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伏杜一愣,突然笑了出来:“我只知道有个词叫做斩草除根!”      “所以你有理由要发动争斗,没有理由编一个理由也要和我们过不去是么?”那人脸上蒙着面巾,只能看到一双透着仇恨的眼睛。      “笑话,”伏杜向前踏一步:“没有理由?你们绑架我们青屏山的人,不就是想狠狠打我们的脸面么?如果这个理由都不够充分,那么还要什么样的才算理由?”      “当真吗?”那人的目光飘向青女,又转了回来:“只怕,除了这个傻得要命的女人,谁都不会相信你给出的解释吧?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个丫鬟是在我们手上?”      “我么,没有证据。”伏杜淡淡一笑:“但是你刚刚说的话可是露馅了啊。我没有说是什么人失踪了,你又如何知道是个丫鬟?为什么偏生不是个……厨子呢?”      那人倒也不惧他的质问,回答颇为从容:“难道伏盟主刚刚和这位一起商量事情的时候没有发现在下么?”      伏杜的脸色顿时一变。他原本以为那人只是轻功好生了得,但如果他和龙羽密谋时都没有发现此人在旁边潜藏的话……      “你脸色变了!”那人哈哈大笑:“要我把你们说的话转述给青女小姐听吗?一心想要拯救从小陪伴自己的丫鬟的青女小姐,只怕不能原谅丈夫和师兄的刻意欺骗吧?”      “……”伏杜的牙齿已经咬紧了,他恨不得把这人立毙于剑下,但终究不行。一来这人说的话应该已经引起了青女的疑心,如果自己就这么把他杀了,青女一定会生疑,而这种不信任对他会是一种巨大的威胁;二来,他的剑还在那个放冷箭的杀手尸体上戳着,现在去拔……貌似不怎么现实。      “你什么意思?”正在他担心的时候,青女出声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时原本是颇感动于伏杜的飞身相救的,但听了那人的话,却只觉得心头一点点冷下去。      她是单纯,但是离愚蠢还是有些遥远的。关于阿蝉失踪所有的可能性,都是伏杜和她一点点分析的,这样她才能坚定地沿着他指引的路走下去。可现在有人告诉她这路不对,而那指路的人是故意利用她的信任,这怎能让人不心里发凉?      “我的意思么,很简单。”那人的口气里有掩盖不住的得意:“这两位你所信任的人,一起编了个谎言欺骗你,好让你参加这个所谓的复仇行动——其实那个丫鬟的失踪估计是这两位策划的吧?伏盟主,我说的对也不对?”      “不对。”伏杜反倒冷静了下来。这个人来营地一定是早有图谋的,那个弓箭手死之前的诡异微笑也十有八九和这个图谋有关……他一开始扑向青女,或许是有重创她或者抓她作人质的想法,但这一击不成,此人的目的迅速变成了离间他们……      此时越是激动反倒越显心虚,他的心脏狂跳,脸上却挂上招牌式带着讥讽的淡笑:“你说你听到了我和龙羽的‘谎言’,那么敢问,我们为什么要骗青女?”      “……你们想让她来一起报仇啊!”那人一愣,想当然地回答。      “你是骗我呢。”青女立刻接了话,她几步窜到伏杜身边,秀眉紧蹙:“我不是个傻瓜,但你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千锋剑盟武艺最差的门人之一,他们若是想增加找上门报仇的胜算,理当不带我的!你不要妄图离间我和我夫君!这种鬼点子,要是龙羽出还有可能,我夫君绝对想不到!”      那人一怔,随即大笑:“好,好,夫妇同心,当真如此!那么在下就回总舵等着你们了——只怕你们攻不下我们铁箭门的总舵,就算能,也找不到你们要找的人——到那天,青女小姐才会知道谁是真正的骗子!”      话音刚落,他就转过身,准备离开。然而,与此同时,一句冷冰冰的话在营地里响起。      “你回得去么?”      那人一回头,冷笑回答:“在下的轻功虽然不怎么好,但料想你们……”      “相比你的轻功,倒是说话的速度更快,快过眼睛呢。”伏杜手中的惊霜剑上一滴血都不沾,却早已搭在了那人肩上,吞吐着致命的寒光。      “你……”      “你会后悔在听到我和龙羽的作战计划之后没有先转告你的同伙就跑来挑衅的。”伏杜脸上的笑容美到残酷:“你再也不会有机会去了。”      那人不答话,狠狠一掌朝伏杜胸口拍来。伏杜不偏不让,手中加力,惊霜剑陷入他颈间肉中,鲜血从细细的伤口中喷出。      青女却失声惊叫,她看得出那一掌上的劲力,伏杜又不招架,那基本是找死的行为啊。      女孩花容失色的时刻,伏杜脸上的笑容宛若一朵花开到最艳的绚美。他伸左手,抓住那人拍来的手掌,轻声道:“论内力你不是对手,何必自己找死?”      说着话,他的手慢慢收紧。骨头碎裂的瘆人响声传来,青女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还没站稳,伏杜已经把长剑从那人颈间猛地抽过。他身体向后飞退数步,顺手揽了青女的腰,把她抓住一起返回了安全的范围。      那人的身体摇了两摇,终于倒下,脸面依然朝着他们,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第80章 第80章   一时寂寥。风声萧萧。      明明是好好的春天为什么会突然让人感觉这么沧桑呢。伏杜在心中暗叹一句,这冷飕飕的感觉,依稀是来自那个脸色铁青的女人……      如果用“脸青得像鬼”就可以形容一般人的“面色不佳”的话,形容此时的青女,大概要用“像是吃了过量蔬菜导致脸色越发苍翠的鬼”来作对比了。      “你在骗我吗?”      这句带着微妙颤音的声音响起来时,龙羽转身疾行而去,不忍卒闻接下来的剧情。但伏杜却不能一走了之,他几乎双眼冒火地盯着龙羽那飞速消失的背影,心中明知这么一来青女就会彻底撕破脸,脸上便也只能轻微地抽了一下……      “你回答啊,”青女抢上一步,眼中有泪光:“难道真的和那个人说的一样?你……”      “我没骗你。”伏杜灵光一闪找到了一个理由:“真的没有——我只是隐瞒了一些东西。”      青女气得笑了出来:“这和骗我有什么区别?”      伏杜挑挑眉尖:“当然有区别——若是我明知阿蝉不在铁箭门还告诉你她被铁箭门抓走,那就是在骗你,但现在,我并不能肯定她真的就不在铁箭门……”      “你……”青女蹙眉:“可是……”      “我告诉你她可能在铁箭门的推测和理由,但没告诉你她确实也有可能不在铁箭门。你觉得这是故意欺骗你吗?”      “……这不是吗?”青女跺跺脚:“你应该全部告诉我啊,这样就算不是故意欺骗,至少也是刻意隐瞒——你觉得这会比你故意骗我好多少么?”      “可是你……为什么非要知道那么多?”伏杜盯住她的眼睛:“如果你知道阿蝉也可能是和那个叶大厨私奔了,你会折腾着去找他们的,但如果阿蝉真是被铁箭门抓走了,你这么折腾就刚好中计——你自己想想会不会这样?”      青女的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许久才点了点头:“但是你和我说清楚利害的话我不会做什么的呀!”      “对不起,可我不想冒险。”伏杜顿时占回了上风,他抬手搭住青女的肩膀,强装出一脸审慎:“如果阿蝉不在铁箭门,我们这样做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她在铁箭门,我们只能这么做……我实在怕你一激动做出什么来……”      “……”青女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虽然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的,但我还是觉得很不高兴……我们是夫妻啊,有事你应该告诉我的……”      “会让你伤脑筋的事情,还是我去做好了啊。”伏杜脸上带出一个貌似温柔实乃得意的微笑:“女人是应该被呵护着的……这样麻烦的事情,想多了据说会生皱纹……”      果然,美容是任何女人都不能不关心的事情啊。青女听到“生皱纹”三字时,立刻忘记了刚刚和伏杜争论的话题,抬起小手摸了摸自己年轻而光滑的面庞,似乎听着这三个字她脸上就会长出皱纹一样……      而在手指传来的触感向她证明了刚刚只是白担心一场时,青女脸上就出现了笑容:“哦!”      伏杜心中暗自庆幸自家的媳妇好哄,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的一套宠溺微笑夹杂几分担忧:“你还会怀疑我么?”      青女摇了摇头,把脸贴上他胸膛:“我一直知道你对我好的……只是不高兴你有事不告诉我而已……”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让伏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没错,不好意思!他随口找了个理由把谎圆了,青女居然会以这样的话语回应,这怎么都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      这么单纯这么傻的姑娘他都要骗,确实有点不是东西……      伏杜心中正在自责,青女却扬起了头来,一眼之下不禁大为诧异:“你……怎么脸红了?”      “我记得我说过让你不要靠我这么近的!我是个男人不是块木头……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      话说人说了一个谎之后就要再说无数个谎去圆,这一点,伏杜是真真亲自尝试过了。      但幸运或者不幸的是,青女把他圆谎的话也当真了。于是,她脸上顿时露出了他所熟悉的,带着几分狡黠的微笑:“我可没想干什么啊,夫君……如你所说,光天化日之下我一个良家妇女能对你做什么?”      “你……是,准确来说你是良家妇女没错,但是哪个良家妇女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死人环绕的地方打情骂俏啊?!”      青女顿时被一口口水呛到,咳嗽了好几声才道:“我也不想的……本来我都忘了刚刚杀过人的事情……”      伏杜挑了挑一边嘴角。他早就该知道这个结果不是么,他的夫人是整个青屏山乃至千锋剑盟都赫赫有名的少根筋不是么……能被他几句话就绕得忘记了兴师问罪初衷的人,难道还能指望她把“刚刚杀了几个偷袭营地的小毛贼”这种事情常挂心间吗?      这么说来,她能始终记得身边的那个丫鬟名字叫阿蝉也怪不容易的。      还能记得要找她……啧啧,到底还算是个负责任的小姐……      伏杜有一出没一出地想着,青女蹙着眉犹疑地看着这个表情有点风化的美男,觉得情况有点儿奇怪。      这种诡异的气场是在梅秀清冲过来时被打破的:“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盟主,你赶紧过来!”      ——就算是盟主在师姐面前也毫无威信嘛。伏杜一叹,道:“怎么了?”      “赶紧赶紧!”梅秀清一叠声催促:“刚刚偷袭营地的人用的箭头上好像淬了毒!”      “啊?”      “刚刚两个师弟手臂和腿被射中了,现在伤口发黑……龙师兄那边没有药了。”      “……”伏杜顿觉自己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他强行把龙羽拽上就是为了让他治疗的,现在真出了事居然没有药……      “你赶紧过来啊,裴青女,你发什么呆?你跟我走,得去最近的镇子上买些药……”      事实证明,伏杜方才“秋风萧瑟”的感觉完全是来青女那张深仇大恨脸带来的错觉!这春末天气,骑着马狂奔根本是一桩苦差……青女跟着梅秀清一路狂奔到附近的镇子上,再一路疾驰回来,到达营地时已经一脸汗水混着尘灰化作泥了,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出缸的松花蛋。      梅秀清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像是一个出缸之后被丢在地上摔了两下的松花蛋……她拎着药跳下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龙羽旁边,上气不接下气道:“师兄,药……药买回来了……”      龙羽打开药瓶嗅了嗅,蹙眉道:“这是配好的解毒药吧……不知道能不能用啊!我让你买的是草药,为什么……”      “药铺的掌柜说什么草药都没有呢……”青女赶了过来,补充道:“据说不久之前被人买光了……”      龙羽面色一滞,望向伏杜。伏杜脸色铁青:“这帮畜生……”      “什么?”青女愣了一瞬,立刻明白过来:“是铁箭门的人……?”      “不然还能是谁?”伏杜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抽出长剑,狠狠往地上一甩:“爷和这群畜生没完!”      “……其实你也不打算有完啊。”龙羽的注意力回到手中的药瓶上:“如果这解毒药的药性和箭头上所敷毒药药性相冲,只怕用了会加速毒运……”      “必然是相冲的。”伏杜冷冷道:“他们能买走所有解毒的草药,难道会留下有效的成药么?”      “这倒也不一定。”龙羽摇摇头:“说不定……他们就是摸准了咱们不敢用成药……是搏一局还是……”      “……”伏杜脸上现出犹疑,他也不敢妄下决定。当一个决定牵连到两个人的生命时,他终究做不到果决。      正踌躇间,少女的笑声响起:“哎呀,我这侄外孙啊,还真是擅长闯祸呢。来,让我老婆子看看,老婆子最喜欢玩毒药!”      伏杜一愣,喜色上眉梢:“姑婆?”      “难为你这没良心的小子还记得老娘啊。”杜四娘的身影从一棵大树后头闪出来:“成亲也不叫我,报仇也不叫我!你是觉得你姑婆这把老骨头经不起颠簸还是以为我没那个本事救人?难不成我的本事会比龙羽这个乳臭未干的呆子还差?”                  第五卷 剑锋   第81章 第81章   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被一个老太太慈爱地称为“乳臭未干的呆子”的……龙羽师兄在女孩子们面前一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谦和豁达好一派君子风度,被和“乳臭未干”这个词牵连在一起时多少不太开心。但是有涵养的青年和伏杜这种容易炸毛的小子到底不一样,他只是淡得快要看不出地一笑:“那请婆婆您诊治……”      “我又没有儿子你也不是我儿媳妇没必要叫我婆婆……”老太太笑弯了眼,声音却是稚龄少女的,委实令人恶寒。      龙羽心中念叨着君子专用的愤怒表达词语,默默退开一步,从心里原谅了伏杜时不时发作的话痨症——有这样的姑婆才有这样的侄孙好吗。      “唔……你把伤口上发黑的肉都割了?”杜四娘一双老眼突然放出精光:“扔了吗?拿来给我看看。”      龙羽嘴角微微抽搐,挥挥手,捏着鼻子的谢俊庭送了几块暗黑色的肉上来。      顿时,青女面如其名地绿了,一转头趴在伏杜怀里不再抬头。梅秀清打了个哆嗦,闭上了眼睛,嘴唇翕动依稀是在念阿弥陀佛。伏杜貌似镇定地不动如山,手还轻轻拍抚惊恐的青女的脊背,胃里却一阵阵翻滚……      反正,在场的人除了龙羽和杜四娘,都感到了胸口的不适以及寻找一棵大树的强烈冲动。      龙羽轻声道:“这就是割下来的肉……已经发黑了。”      杜四娘伸出瘦骨嶙峋的老手,捏了一下谢俊庭手上用布包着的肉,皱着眉头:“唔,这毒还挺少见的。”      这俩人越是镇定,谢俊庭就越想死过去。当看见杜四娘捏起一块碎肉嗅闻气息时,谢俊庭咣地一头栽倒了……      “允之啊你门下的门人真是不怎么样啊,”杜四娘把那块肉放回他仍然托着的布包里:“江湖中的人应该连尸体也不怕,怎么看到一块割下来的肉就怕成这样?”      “您要是摆一具尸体在他面前他不一定会昏啊姑婆!”伏杜虽然很觉得自己张嘴就会吐出来,但还是出于礼貌打着颤音开口了:“捏人肉,然后闻……别说他了我都恨不得能昏死过去啊姑婆!这个太过分了太变态了!”      “……不淡定。”杜四娘意兴阑珊地拍拍手:“你这样当盟主让弟子们怎么办?说一句话还要这么强烈的语气……啧啧,你小子真没出息……”      伏杜闭嘴,默认了自己没出息,下意识地搂了搂在他怀里颤抖的青女——他也觉得害怕觉得冻啊抱紧了至少暖和一点儿啊。      “不想知道这毒怎么解?”杜四娘乜斜着眼看了看伏杜,嘴都快撇到一边去了:“你是盟主,勇敢点行不行?勇敢点儿姑婆给你买糖吃……”      伏杜突然有点恨自己刚刚把剑摔在地上的冲动举措——买糖什么的是对一个成年男人的人格侮辱啊!他简直想和姑婆同归于尽算了……      但是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只能装温顺:“怎么解?”      “去把下毒的人抓出来,不然没法解……”      “啊?”伏杜脸色顿时一僵:“我哪儿知道谁下的毒?”      “我不管你知不知道,要么你就看着这俩人在每个月剧烈头疼一整天的痛苦中生活一辈子……”杜四娘眨眨眼:“龙羽小子处置还算及时,把伤口附近的肉都割了,毒液扩散不太多。但这毒方子很有玄机,主药只要稍微改动,可以有几十种不同的方子。想知道怎么治,至少要先知道他们下了什么主药……”      “……”伏杜咬着牙,想了想:“说不定也是有办法找到下毒的人的……只要掌控了一个人,铁箭门就会乖乖听话了。他们的伤势要紧么,是不是必须尽快治疗?”      “这倒无所谓。”杜四娘摊摊手:“不过,要绑人质的话,就快点儿动手吧。老婆子刚好想看看热闹!”      伏杜默默看了看依然一脸迷惑的青女,暗叹自己这姑婆也算是聪明的了,怎么教出来的徒儿傻到如此地步……      正想着,杜四娘就笑眯眯地对青女开口了:“青女啊,成亲了呀,来,让姑婆看看……”      青女老大不情愿地走过去,让杜四娘用刚刚捏过肉的手抓住自己胳膊,听老太太热络的调侃:“哎呦,嫁了人了真比从前漂亮些,怎么样,我这侄孙还好用吧?你们在一起可快活么?”      听完这句话,在青女想咬舌自尽的同时,伏杜再一次浮上了“我和你拼了”的莫名冲动。      夫妇之间闺房之内是有大家都知道的什么事情的,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好拿出来说?他刚要抗议,老太太就丢出了下一句:“脸红什么呀,和我一个老婆子还害羞?喂,允之,你不会是不行吧?可别让青女失望……”      青女银牙咬碎粉拳紧握,如果不是打不过杜四娘也不能对长辈动手,她早就捂她嘴了……      “嫁人了还害什么羞?”杜四娘拽着青女往一边走,还回头丢给想抢回自己妻子的伏杜一句话:“看什么看?想办法抓人质去,别打扰我们谈心!”      谈心……伏杜几乎含着眼泪望着那不断回头投来求救目光的心上人……她就像是掉进狼嘴里的小羊羔一样洁白无助,而他偏生什么也不能做!      由于他的不仗义,青女在从杜四娘那里回来后一整天都没有理他。在晚上住进客栈的时候,她依然吊着一张俏脸什么话都不说,满脸被人欠了帐还逃了债的不快……      “青女?”他谄媚地招呼她。      青女坐在桌边自斟自饮拒绝搭理他,只不过喝的是水不怎么有气势罢了。      “夫人?”谄媚等级又上升一度。      有人握着茶壶柄的手抖了一下,水撒了一点儿出来。      “……宝贝儿?”      “……别吓我好么。”青女起身回头,脸上依旧寒霜笼罩,但一丝怎么也盖不住的笑意仍然在她唇边蔓延开来。伏杜顿时放心了,顺手将刚脱下的外衣丢在椅子靠背上搭住:“知道你不生气,过来吧。”      青女想争辩,人却真老老实实走了过去,满脸不情愿:“干嘛?”      “姑婆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      话虽这么讲,但她的脸却急速涨红了。      “不可能。”      “她好为老不尊啊。”青女果然被戳开了话匣子:“她……她让我看不该看的东西……”      “啥?”      “她说我没有‘压箱底的’,就给我一件。我以为是什么……打开……是……是春宫图册……”      “啊,啊。呃,这样啊……就,就这个?”伏杜的脸也跟着一路泛起丹色:“没别的了?”      “然后紧接着问我我的归云指练得怎么样了。”      “……这算什么和什么?”      “最后让我回来和你切磋一下。”      “切磋什么?归云指还是……还是那什么?”      青女猛然抬起头盯住伏杜的眼睛,神情里明晃晃的不屑:“你想什么呢?切磋当然是切磋武学……”      伏杜僵了片刻,非常尴尬地回答:“这不是晚上了么?再说,你和我……那有什么好切磋的?这种事情啊,还是棋逢对手的好……”      青女哼了一声:“说大话的人说话会咬到舌头,我有那么差劲么?”      “五招之内你一定趴下,”伏杜伸手比出五根手指:“还有什么好比的?”      “那是用剑!”青女撇撇嘴:“拳脚功夫的话会是我赢!”      “……我就不会拳法掌法什么的,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来的——你怎么不去和龙羽比赛谁会训狗啊?!要比你找姑婆比去,我去目击……”      “但是……你可以用内力什么的也不要紧啊。”青女眨眨眼:“运上内力拍一下不就是了。”      “饶了我吧。”伏杜干净利落地拒绝:“我不会把内力往手掌上导引,要是手指说不定还凑合……”      “那不就成‘气剑’了?”青女笑道:“爹从前说过,气剑也是很厉害的一门功夫,只是啊,他们门派对穴位经脉的记叙和咱们不一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伏杜一怔,猛地回身盯住青女:“你……你说这是一个门派?什么门派?”      “爹爹可也没说门派名字,”青女努力回忆一会儿,才道:“据说那门派人丁不旺,几十年前就彻底销声匿迹了……这也活该对吧?好生生地,就为了不把秘籍外传,就把所有经脉穴位换了名字,结果怎么样,完全毁了吧……”      “还没有呢……”伏杜沉声接话:“我好像……知道他们这功夫。”                  第82章 第82章   “啊……啊唉?”      “我知道这功夫……见过记载这功夫的东西。师父只说是叫法不同,再没别的差别了么?”      “是啊。”青女不解:“可是咱们千锋剑盟虽说有无数剑谱典籍,也不会收着这样东西……你……”      “在铁箭门的时候被关在了密室里,那里桌子上刻了一张图谱。”伏杜竭力回忆他所看到的东西:“依稀就是手上的穴位……这么想来确实只有穴位的名称不一样而已。”      “可以练吗?”青女的双眼顿时亮了:“是不是会很厉害啊……”      伏杜沉吟片刻道:“还是算了吧,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这种东西……没有人知道这么蛮练能练出什么来。”      “嘁……说得好像你很谨慎一样……被捡回来的时候自己练功练了一身内伤的是谁啊,不是我的夫君大人么?”      “那是不得已的好不?”他伸手弹了一下青女额头:“睡吧,晚了,明儿还要早起赶路……”      “别打,越打越傻!”青女嗔道。      “已经这么傻了,不可能再傻了……”      原本是调笑的口气,却突然截住了——门外走廊里,一声女人的低笑声响起。      她没有说话,伏杜的脸色却骤然大变。      “……那是谁啊?”青女的手猛地拽住他的衣袖——几年之前,他开始猛地长个子时,青女是习惯拽他袖子的,后来她也长高了,这习惯却始终不改。      “春锦。”伏杜的手按在剑柄上:“你多小心,我来应付。”      “她能把我怎么样?”青女不以为意地笑了:“就算动手,也是她输好么。”      话音未落,房门就被打开了,带着面纱的女人走进来:“伏郎是不想让你伤害我,你怎么这么蠢呢?”      伏杜的牙顿时咬紧了:“你给我滚!”      “如果是为你,滚也是可以的……”春锦似是无心说着句句都惹人误会的话,一双露出的眼睛却紧盯青女的脸色。见她面有不快,一丝隐晦的笑意从她眼波中荡出。      “……”伏杜脸色铁青,反手握住青女冰冷手指,低声道:“别信她。我待你如何,你知道的……”      “……”青女不答话,只是低了头,呼吸益发急促。      “我给你留下的伤好了么?”春锦故意尖声笑道:“青女姑娘想必也见过他胸上背上的伤疤,想没想过那是我留下的呢?”      青女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伏杜。      “春锦,我告诉你,现在滚。”伏杜狠狠地把每个字都念得清楚而用力:“再多事一次,我立刻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怕我说什么么?”春锦却倚着门,侧头笑道:“倘若你一点儿也不心虚,为什么不和我对质呢?”      伏杜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什么话都不想说,真真想用暴力解决问题了。春锦靠在门边的模样足够妩媚,声音也甜得腻人,但看在他眼里却只觉恶心而已。      青女脸色苍白,抓着伏杜袖子的手指慢慢松开。她的呼吸开始紊乱,要哭出来的样子。      春锦见此,脸上笑意更盛。伏杜牙一咬,无法可想,紧紧把青女搂在了怀里,低声道:“别相信她,她骗你的……我要是真和她有什么何必千里迢迢赶回去?”      “恰好你赶回去的那天晚上她爹不在了——这么大的疑点,只有这种傻姑娘才会看不出来吧。”春锦有心提了这么一句,青女脸上原本的委屈之色顿时消失殆尽,代之以惊奇和愤怒。      “你……”她的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      伏杜眼见情势无可挽回地坏下去,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他还想解释,哪怕徒劳也要解释,青女却从他怀里猛地一挣,然后冲出门跑了出去。      “她都走了,你还追么?”春锦淡淡一笑:“一个连你都不肯信任的女人,真的有必要挽留吗?”      “你会后悔的。”伏杜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她若是有事,你这辈子就完了。”      “没有你,这辈子已经完了啊。”春锦眼中突然含了几分愁,颇惹人怜的样子。伏杜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情,重重一个耳光砸在她脸上,冲出房门去,却终于在出客栈前刹住脚步,跑进龙羽房间嘱咐了几句才追出门外。      他根本没有看那个女人,她靠在他的房门边,摘下面纱。鲜血从她洁白下巴滑落,她掏出帕子,两颗牙齿被吐了出来。      下手那么狠,和当年那个抱着她言语温柔的少年,真的是一个人吗。他爱上了别人,就会这样无情地对待她吗?      这么想着,她不禁有些恍惚,正在此时,一根绳子勒住了她喉咙,一个冰冷的少女声音响了起来:“果然什么样的母亲就会养什么样的女儿,宋宝含那样的贱坯子,养出的就是这样不要脸的种。”      她惊奇地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那发出如此稚嫩声音的却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妇。她伸手扯住勒着脖子的绳子以便说话,艰难问道:“你是什么人,如此糟蹋我母亲?”      “你也配问我吗?”老妇回过头,眼眸中是森森恨意:“如果不是你母亲那个贱妇搬弄是非,铁箭门凭什么和我家千珠过不去?笑话,她以为杀了千珠伏念南就会要她这个没嫁人就生了女儿的破鞋吗?哼,她也看到了,伏念南宁可带着整个庄子和千珠一起死,她算什么玩意?”      春锦嘶声道:“不,我母亲……”      老妇无意听她辩驳:“如果青女和我侄孙有任何矛盾解决不了,你这不要脸的女人也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我杜四娘的名字,你可知道吗?让你的骨头里生满虫子,让你的脸蛋儿一点点腐烂,让你再也说不出话,宛如莺啼的嗓音变得如同狼嚎一样嘶哑——这都是我能为你做的事情……梅姑娘,动手吧。”      勒住春锦脖子的人是梅秀清。龙羽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她,她性子极爽直,对春锦自是恨得咬牙。此时杜四娘要她动手,她自然不客气。      春锦虽竭力抓着那根绳子,可她气力哪儿有自小习武的梅秀清大?杜四娘的威胁声在耳边逐渐模糊,她终于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梅秀清松了手,狠狠踹了软倒在地上的她一脚:“杜婆婆,如何处置这……这贱……人?”      她很少骂人,说到“贱”字时脸上还红了一下。      杜四娘冷冷一笑:“我来动手吧。她可死不得,她若是死了,我的千卉万毒可下在谁身上试验好呢。”      “盟主师弟他……和青女师妹,会不会真的被这贱人说得误会了?”梅秀清束手看着这老人手脚麻利地把春锦的双臂扳到背后和双足捆在一起,鼓了鼓勇气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杜四娘头也不抬:“不然青女那懒骨头会半夜往外跑?”      “那……”梅秀清担心地抬头望了一眼半开的窗:“对方会有埋伏什么的吗?”      “当然有。”杜四娘依然举重若轻,梅秀清却顿时杵在了原地:“真的会?那会不会有危险?”      杜四娘已经完成了捆绑,将绳子一头甩上屋梁,然后把春锦悬空吊了起来:“当然有危险——你这孩子怎么问这么傻的问题呢。铁箭门让这小不要脸的来就是为了把青女激出去,挺好,他们得手了。”      “我们要去救他们吗?”梅秀清的手立刻握紧了剑柄。      “反正他们俩也死不了。”杜四娘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走向窗口,朝外望了一眼:“是个好天气,乌云滚滚看不到星星,想占星也没办法,但是杀人越货抢钱劫色倒是刚好……”      “……”梅秀清打了个寒颤,举步欲走,杜四娘仿佛背后生了眼睛般立马转过头来:“去告诉龙羽那娃儿,不要妄动。”      “但是……”      “青女那么生气,你们现在去救援他们倒不是好事。只怕人是完好无损回来了,从此千锋剑盟也就鸡飞狗跳不得安生了。”杜四娘曼声说理:“总得碰到什么危险才能看到人心,你说呢,梅姑娘?倘若龙羽为了救你身受重伤,你会不感激他么,就算有嫌隙也不会猜疑了吧?”      “但盟主毕竟是盟主!”梅秀清对杜四娘向来尊敬,但火气上来也不自禁顶了一句上去:“他要是受了重伤我们千锋剑盟怎么办?”      “除了教习武学之外的盟主事务龙羽也能做,至于武学,你们现在也不需要人教了。”杜四娘摊摊手:“我一个孤老婆子都不担心我这侄孙儿死活,你们倒担心起来了?”      梅秀清顿时气短,不知道说什么好。      “放心,有我老婆子在,死不了人。”杜四娘颇为豪爽地拍拍梅秀清的肩——她还没有梅秀清高,这拍肩的动作颇不自然:“倒是铁箭门,今儿损失一定惨重……”                  第83章 第83章   伏杜追出门去,倒是很快就抓到了青女——彼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跌跌撞撞,一看就知道是跑得是时候过于仓皇伤了脚。      他几步冲过去,拽住像麻雀一样不停地扑腾的青女:“你要干什么?不相信我是不是?”      青女扭过头,在街边灯笼的光照下她眼睛泛红:“我怎么相信你?你……你还是人吗?我和爹爹哪儿对不起你,你……”      “她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伏杜气得差点昏过去:“你是不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吗?”      “你第一个喜欢的女人!”青女强忍哭腔呛了一句:“都是为了她吗?”      “……”伏杜什么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话都一起哽在嗓子眼儿里,想剖白,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只是死不撒手地拽着青女的手腕,空张着嘴却无法出口。      青女见他如此,益发恼怒:“现在你还有什么借口来骗我?你放开我不行吗,我报不了爹爹的仇,不想看到你走还不行吗?”      “不是!”伏杜吼出声来:“那全是她胡说的,她就是想离间我们——你怎么这么蠢,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蠢吗?”青女惨笑:“那你倒是和我解释,为什么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生是铁箭门攻上山的时候回来了?受命于危力挽狂澜,盟主的位置当然该归你——是这样吗?你是不是还和铁箭门有什么……”      她话音未落,伏杜已经扇了她一耳光。他不忍心下重手,但响亮的一声“啪”还是让青女目瞪口呆地盯住了他。      如果说之前她还侥幸地希望春锦所说的一切都是假话的话,他这一耳光,算是终于把她的依恋打散了。      “我没有!”伏杜脸涨得通红:“那时我听说他们要对千锋剑盟不利才拼了命逃出来,我……”      “拼了命?”青女恨极,脸上顿时写满了嘲讽:“那么请问,拼了命才逃出来的你,为什么出现在试剑堂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这是拼命呢,还是他们有意放你走?”      “他们有意放我走是为了让我杀了他们门主的吗?”伏杜急怒之间突然想到这么一出,脱口就问了出来。      “你是在别庄,那是宋二公子的地盘!宋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这宋二公子完全有可能想借你之力杀了他爹然后自己登位吧!”青女在愤怒之中脑袋瓜子也好使了不少。      “你……”伏杜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一遍遍重复:“和我回去,别耍性子!”      “你都打我了。”青女的眼泪滚滚而下:“现在你的计划可以实施了,所以可以肆无忌惮是吗?你……”      伏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愤怒的女人解释清楚事情,咬着嘴唇衡量一番道:“这样,我把我在别庄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你可以相信我吗?”      “不相信。”青女死命摇头:“我太好骗了,你随便编个理由就能骗到我,我不会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了,这样你还要让我留下干什么呢。”      伏杜想不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狠,一时间当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他只觉得心疼,却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她留下,心中自是把春锦骂了千万遍,但终究于事无补。      “可你能去哪儿呢?”他的左手抓住青女的右肩:“别任性好吗,青女,冷静下来再说……”      “我要回……”青女的话出口一半,骤然停住。是的,她没地方可去。父亲已经不在了,丈夫又彻头彻尾地欺骗了她,这天地之大,居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为家。      她突然停止了挣扎,木然站着。天空正传来闷闷雷声,倏然凉了的风似乎吹进了她胸口,让不停搏动的心脏也一点点冷下去了。      伏杜见她不再挣扎,以为她想通了,吁出一口气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青女,我对师父,对你,都没做过任何有悖良心的事情,你该明白的……”      可这话听在已经绝望了的青女耳中却只觉讽刺,又因讽刺生出无尽的恼怒。她飞快地拔出匕首抵在他后心,冷声道:“松手,让我走。”      伏杜至此才明白她刚才的安静是绝望而远非原谅,心头像是被人泼了一瓢热油般烫着疼。他一咬牙,更紧地搂住她,低声道:“不。”      青女在贴紧他胸膛的一瞬间差点落下泪来。这是她心心念念的郎君的胸膛,她曾经多少次依偎着他,说笑温存。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几乎已经刻在她骨头里了,那是再怎么不安的时候闻到都会定下心神来的气息。      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她的主心骨。然而,他对她的一切都是一场欺骗,如今这样的苦情戏,她还要信么。      手上用了几分力,匕首刺破衣物,抵在他背上。利器森森的冷意透过皮肤肌肉,直抵骨髓。伏杜虽明知青女犯起混来只怕这一匕首真的捅得下去,但也深知他若是一放手只怕后果就彻底无可挽回了,是而咬紧了牙齿一句话都不说,只祈祷她能手软一下。      虽然苦肉计很容易让人折服,但他可也没打算把心爱的内人留在世上当个孤苦伶仃的小寡妇。      “放手吧,放开我不行吗。”青女也不敢真的捅下去,声音里添了几分哀求。      “放手你就走了。”他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道:“我死都不会放开。”      青女一狠心,手腕一收,匕首尖端刺进了他的身体。伏杜受疼,身体猛地一僵,却仍然没有放开。      “你松手吧,我就当不认识你……允之,你要逼我杀了你吗?”      “你若一意认定我出卖了师父出卖了你,那就杀了我好了。男人活着倘若连这点儿道义都没有,那还不如死了!”      青女的手颤得握不住匕首柄。直到此刻她才开始怀疑自己刚才举动的正确性。      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了……他对自己的一切好处都确定会是假的么?她终于哭了出来,手从匕首柄上滑下,软软地瘫在了他怀里。      然而就在她心思松动的时刻,伏杜松手了,猛地转过身,低声道:“你快回客栈。”      “……什么?”青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空说了,你赶紧回去——记住这里的位置,叫龙羽带弟子们过来。”伏杜将剑抽出一半:“有埋伏。”      “我……”      “别留在这里危险,快点走,我护着你……”伏杜的声音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紧张,让青女也不禁打了个寒颤——虽然她根本不知道所谓的埋伏着的敌人在哪儿。      “我留下,和你一起行吗?”她试探着问。      “不!”伏杜对她吼了出来:“你想让我活着就赶紧去叫人!他们人多!”      青女看了他一眼,终于点点头,朝客栈那边飞奔而去。这里离客栈并不很远,只隔了多半条街,她的速度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但当听到背后响起的两声惨叫以及兵刃交击的声音时,她还是重重绊了一跤。      在她冲进客栈,看到在客栈楼下焦急等待的龙羽时,嗓子已经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好在龙羽机灵,见她如此也不多问,只一句“在哪儿”便带着早已准备好了的弟子们冲了出去。      在客栈的门洞开的一瞬,一道闪电亮起,暴雨倾盆而下。      梅秀清并未随着出去,她捧了一盏热茶递给不停地颤抖的青女:“师妹,你先定定神,喝些热的……”      青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茶盏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这茶刚刚沏上,还很烫,可她却浑然不觉地一口把它饮干了。      目睹这一幕的梅秀清愣在原地,突然很想上楼用鞭子狠狠教训春锦一顿。这个该死的女人!      青女想把空茶碗放回桌子上,却在茶碗离桌子还有半尺的地方就松了手。茶碗在桌上一碰,掉了下来,摔得粉碎,青女竟呆愣着看着那碎片发呆,突然拔腿就冲出了客栈。      “青女,你……”梅秀清想追出去叫住她,自己的袖子却被一直静静坐着的杜四娘伸手揪住了。      “杜婆婆!”她颇为不满地叫了一声。      “让她去吧。”杜四娘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人各有命,她得面对自己的错误造成的后果。”      梅秀清的眼睛顿时瞪大了:“您是说……”      杜四娘低下头,吹开茶面上的水泡,轻声道:“梅姑娘,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什么故事?”梅秀清不禁打了个寒颤。      “听了才会知道。”杜四娘的老眼中突然多了一分柔情:“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听完杜四娘的讲述,梅秀清呆呆地坐在原地,许久才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那该死的春锦……”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停下,大眼睛里闪动着恐惧:“杜婆婆,你刚刚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是青女的声音吧。”杜四娘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打斗应该结束了。她该看到的,想必也看到了——这种不懂事的小姑娘,总得看到些什么才会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                  第84章 第84章   青女冲出客栈时,雨已经相当大了。疯狂的水珠砸在身上甚至有疼痛感觉,她的头发被打湿,簪钗皆在奔跑中掉落,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委实狼狈不堪。      眼前是一片水幕,她什么也看不清,屋檐与墙体钩织成迷宫一样陌生的世界。引领她脚步的除了记忆,也就只有随风而来的杀声和血腥味了。      终于回到已经狼籍一片的杀场,她抬起手,狠狠拭去眼上的水珠,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横倒的黑衣人尸体。而她仍忍不住牵念的那个人,却仍然站在那里。      一路上狂跳的心,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虽然到现在她还不敢肯定他有没有骗过她,但方才的心慌意乱与担忧害怕都是真实的。她不愿意真的和他分开——如果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相会的契机的话。      她几乎想笑一笑了,然而就在这一刻,一道闪电晃过,她才看清了情势。脸色顿时刷白。      一道人影从他的正面闪到后面,那人的步态踉跄,显是受了重伤。然而动作却依然利落——他的手掌扬起,重重朝着伏杜后心拍了过去。      青女不知道那人手上有没有运内力,她只知道,方才她负气时捅在他背上的匕首,并没有拔下来。      她脱口喊出一句“允之”,伏杜应声转身。那人一掌便拍歪了,可匕首却依然没柄捅进了他胸膛。      伏杜身体一晃,手中长剑扬起,却到底没有刺中那人,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青女完全愣在了原地。这一幕她想都没有想过,等她醒过神儿冲上去,那人已经被赶来的师兄们那几把长剑同时扎穿了,像一个血筛子一样倒下。      但她根本无心管那人。      她扶起伏杜的上身,这才看到他身上臂上腿上处处都是新伤,血液染透了衣服。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鹰爪紧紧捏住,疼得快要炸开一样。      他面色唇色皆是失血的苍白,眼睛似乎无力睁开,可身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流血。他血的温度从衣服上透过来,这种温暖和他身躯的冰凉天差地别的感受让她几乎无法支撑住自己身体。      雷声中,她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直到他微微睁眼,看看她,然后开口问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那么轻,但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她耳中。      “疼吗?对不起。”      说话间,血从他口中喷出,不多,却是细小的血珠,宛如雾般细密。青女的心顿时像石头一样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盯着她微微肿起的左颊,依然明亮的眼睛里犹有疼惜之意,眼皮却似乎不受控制地要慢慢合上。青女大骇,想起很久之前听爹爹提到过的话——失血过多的人千万不能睡着,一旦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她疯狂地摇着他的身体,喊他的名字,口口声声求他不要睡着,可从他伤口处不断传来的热度却明明白白地提醒她,他的生命之火已经越来越微渺了。      “龙师兄!”青女几乎疯了一样地喊:“你过来,快啊……”      龙羽原本还在勘察那些倒地而亡的尸体,听青女这么撕心裂肺地一嗓子才惊讶地回过头来,顿时容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他……”      “他背后有一把匕首!”青女哭喊道:“你倒是看看啊……”      龙羽额上都是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汗。他抓住伏杜的肩膀,将他的身体翻转,手刚刚触到那匕首柄却猛地停下了动作。      “……这匕首,不是你的吗?”他认得青女的武器。      青女含着眼泪点头:“是……可是师兄你……你看该怎么救治?”      “这个位置是心脏!”龙羽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毫无作用地擦湿漉漉的脸:“怎么救得了?!”      青女原本紧蹙的眉倏然松开,她不能确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脸蛋儿顿时煞白。      “你不要吓唬我……师兄……”      “我吓没吓你你不清楚吗?”龙羽笔直地站在雨中吼了出声:“你不知道哪儿是心脏吗?就算那个贱女人说了什么你至于下这种毒手吗?他是你丈夫!现在你后悔了?”      青女没有回答。她跪在地上,双臂紧紧环绕伏杜的身体,眼泪无声地从她脸颊上滑落。伏杜依然睁着眼睛,他在努力想抬起手,但似乎已经没有那份力气了。      “夫君……”青女垂下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你不要死,我求你。我相信你,你不要丢下我……”      龙羽也不忍心看着这样的情境,他叹口气,道:“谢俊庭,你们两个过来,把盟主抬回去……给客栈老板多塞点儿银子买个闭嘴。青女,你让开吧。回去说不定杜婆婆还有办法……”      而进了客栈里,杜四娘看到伏杜时也不禁大吃一惊:“怎么伤成这样?”      龙羽也顾不上擦一头一脸的水:“他背上还有一把匕首,对着心脏的位置……”      杜四娘顿时僵直了:“匕首?铁箭门没人用匕首啊——这不是青女的匕首吗?!”      “……是。”龙羽实在不知道怎么向杜四娘解释为什么青女的匕首会插在伏杜背上,事实上他也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究竟是什么情况,只以为是青女恼怒伏杜才偷偷下手的。杜四娘是伏杜的姑婆,就算待青女再好也是看在伏杜份儿上的,她若是恨上了青女,只怕青女的小命也保不住。到那时他还是得护着师父这唯一的女儿的。      虽然不管怎么说这任务都有些太难了……      “还好。”杜四娘仔细查看了一番道:“这位置是心脏没错,但锋刃已经不是正对心脏了,你看这匕首柄是歪的……也就是说,伤得很可能只是肺。”      龙羽眉一挑:“当真?”      “先扶他回去。”杜四娘擦擦手道:“你去准备好止血的伤药和绷带,梅姑娘去把那个女人带到一个房间里守起来,别让她跑了。龙羽啊,你这个庸医,是要把人吓死啊。”      龙羽当然不服气被人称作庸医,但是这时候也不好争论什么,只得勉强一笑,按杜四娘的话去做。等到一切就绪,这最惊险的一幕大戏也就该开锣了……      在之前伏杜和青女住的房间里,杜四娘先处理了他身上的外伤,点穴止血敷药包扎,做得倒还算顺利。除了青女在外间里不断抽泣的声音实在是让人有点儿不爽之外……      然而,当杜四娘的手搭在那把匕首柄上时,一种无声的紧张感就从床边传了过来。青女连抽泣声都停了,紧张地握着梅秀清的手,早就肿起来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梅秀清也有些畏惧,她的手指冰凉。      突然,一声惨叫响起,青女的指甲顿时嵌进了梅秀清的手背。      “还好还好,”梅秀清低声安慰她:“师弟还叫得出来,应该还没什么大碍……”      青女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她,既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与此同时,里头传来杜四娘尖锐的叫声:“快点,你们谁会点穴,过来把穴位封了!这么流血可了不得!”      青女一紧张,跳起身就冲了过去。      按道理说挡在床前的师兄们应该很有责任心地拦住这个容易出状况的妞儿,但他们却很有默契地闪开了一条道路,任青女扑到了床前,僵化在此处……      那沾满血的匕首已经拔起来了,随手放在了一边。鲜血正汩汩涌出,所有撒上去的药粉都即刻被血冲开,根本无法起效。      “谁会点穴,快点!”      “谁都不会啊,”龙羽额上都渗出汗来了:“我倒是知道穴位,可是没有内力我……”      “用剑柄砸!”杜四娘一咬牙,狠狠道。      龙羽朝谢俊庭使了个眼色,谢俊庭面色灰白地举起了长剑,照着龙羽指着的地方死命砸下去。      几个穴位一一砸过,血流速度果然缓了不少,只是当砸最后一个穴位时,一声悠长的惨叫惊得杜四娘都打了个哆嗦。      呲牙咧嘴的龙羽怒视着谢俊庭:“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是砸他,不是砸我!我的手!”      ——龙羽的右手食指已经又粗又黑地肿了一圈。谢俊庭这一剑柄下去,准确无误力道千钧地命中了他的指关节。      “就是要下手狠,不然镇不住脉啊。”杜四娘叹了口气,抓起一把药粉撒在伤口上。此时血流已经快要停止了,但伏杜也基本上没什么动静了。      等到这处伤口包好,杜四娘把沾满鲜血的手指凑到伏杜鼻前,屏息半晌,向早就瘫在床边死拽着伏杜的手腕不撒手的青女道:“还活着。能不能挺过去就不知道了——若是过几日没有发热,伤口慢慢好起来,也就好了,但若是发热,那就难说了。龙羽,你现在可有打算?是回青屏山,还是……”                     第85章 第85章   “我觉得回去好些。此处险境,允之又有伤,还是回去才算安全。至于报仇的事倒是可以缓缓,阿蝉的事情还不算紧要也不笃定,再确认一下倒也不过分……”龙羽沉吟片刻:“青女你说呢?现在……只不过是考虑你的想法。”      “什么?”青女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什么?”      “是回青屏山还是接着去找阿蝉?”      青女顿时为难了。若说按她自己的想法,自然回去更为周全些,但要她放弃营救陪伴自己长大的阿蝉,却也不是能说出口的话。      见她蹙眉抿唇,杜四娘立时心知肚明。她并不太在乎阿蝉死活,更何况阿蝉是不是有危险还没人能肯定,自是一心要带伏杜回青屏山了。青女的态度不明了,自然没法指望她。于是杜四娘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龙羽,道:“既然青女还没有主意,此事还是龙羽决定可行——到底他也是先盟主的大弟子……”      这话在情在理,就算是青女也没法反驳。再说她确实没有见解,便也点了头道:“师兄,听你的好了。”      龙羽正要开口,床上原本昏迷不醒的伏杜却睁开了眼睛。青女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见他睁眼立刻叫了起来:“允之!”      这一嗓子立刻打断了龙羽将出口的话,一堆人瞬时涌到了床前……      伏杜张口,声音委实小得可以。还好此时窗外雨已经歇了,否则就算盯着他也不见得能知道他说了什么。      “不,不可以回去。”      “什么?”龙羽立刻蹙了眉。      “宋二……他在这里……”伏杜皱着眉头,看起来极为痛苦的样子:“我伤了他……最后关头了……要杀了他……”      此言一出,诸人立刻面面相觑。没有人能想到他就算在这时候还能念念不忘报仇,就连青女也不禁焦急道:“现在还说什么宋二公子的事情!你伤成这样……”      伏杜闭了眼,他没劲儿说话,只轻轻地摇着头。      “这……”青女有些为难,看住了杜四娘,希望她用长辈的威势压压他。      原本她还在留下或者回去之间徘徊,伏杜一表态,她倒直接下了决心了。      杜四娘对她耸耸肩:“我不是千锋剑盟的人,但你们必须得听盟主的话。”      此话一出,龙羽顿时了悟,点头道:“我去安排。”      青女却益发困惑,不禁问道:“安排什么?”      “你不用管那么多,只跟着我走就是了。”杜四娘起身,从随身的药囊中掏出一丸药递给青女:“现在太晚了,我们出去商量,但你得在这儿看着。这是补血的好药,很是贵重,过会儿喂给他——还有,他若是渴了就喂温水给他。知道么?”      青女接过药,非常慎重地点了点头。她捧着那乌黑的药丸像是捧着世上至珍般小心。      及至人都出去,她才终于紧挨着床边坐下,双目紧盯着那安眠的人,突然觉得非常疲倦。      窗外雨已经停歇,一阵阵冰冷的风正直入室内。她愣了一阵儿,打了个寒颤才去把窗户关掉。雨后的风带着甜美的清爽气息,让她顿感清醒了不少,益发觉得今夜的一切宛如一场闹剧般奇诡而不可思议。      其实春锦说的话,现在她已经基本能想清了。那根本就是没有理由的胡编乱诌——如果伏杜真的和她有什么,何必还要如此折腾一番?倘若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而出卖她和师父,那又何必跟着她追出来要她回去。      女孩咬紧了牙齿,攀出窗棂,眼泪无声滑落。她哭得太久了,眼睛已经肿了起来,一振一振的痛意连绵不绝而来,但却没有办法停住。      如果自己能冷静一点的话,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爹爹曾经说过任何事情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可今天的事,哪里有好的一面呢。      无法再去揣想他听到自己那句“不信”的心情,或许,比匕首扎进去更疼吧……被深深在乎的人误解,想想就够让人心中烦乱的。      真的对不起他。      虽然最后那一匕首不是她捅的,但若是没有她先用匕首刺伤他,只怕他也不会挨这致命的一刀吧。      她现在简直不敢看他。那张绝色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真真让人心寒。若是说不吉利的话,真的就像死去的人一样……倘若他死了,她要怎么办呢,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刹住自己如疯马般不可遏制的胡思乱想,但越是克制越是忍不住往那个最不吉利的方向想过去。      突然,从床榻那边传来轻微响动,青女一个激灵,返身赶过去,果然,伏杜睁开眼睛,见她赶回来还挤出了一个微笑。      “怎么?”她坐在床边,殷殷望着他。      他张口,却无法出声,只能从口型大概猜测他的话语。      “水?”      伏杜点头。      青女急忙起身倒水,却在将水碗送到他口边前犯了难。一来他躺着喝水很容易呛到,若是扶他起来却又可能牵拉到他伤口,真真为难;二来这水也是凉的,若按杜四娘的嘱咐,不该给他喝……      “我去叫伙计烧些热水来可好?”她细声问道:“你不能喝冷水……”      “很渴……”他依然出不了声音,但结合口型和眼神,青女明确读到的是拒绝。      看看手中的水碗和伏杜干裂的嘴唇,青女想了想,自己含了一大口水,然后俯下身去。      伏杜的眉尖微微一挑,顿时明白青女要做什么。他流血太多了,现在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一般,眼前的青女也是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她的容颜。然而当她俯下身时,他还是配合地微微张开了嘴。      她柔软得像花瓣一样的唇贴在他唇上,被她温暖过的水流缓缓流进他的口腔。      青女是只想喂水给他喝吧,一次一次,她一点儿也没有小动作。但他却开始一点点感到如同站在悬崖边的晕眩,倒不像是失血引起的……      她是吃了什么甜食么,他昏昏沉沉地想。她嘴唇上微甜的东西是什么……      青女却越来越难过。她能品尝到的只是带着铁锈味道的血的咸甜。她看着他吐血,那一幕又在她心头重演。在最后一口水喂进他口中时,她忍不住用舌头轻轻舔舐他口中凝结的血。      他嘴里会很苦吧……那血液的味道是咸得发苦的啊。这么想着,她越来越觉得揪心。      伏杜却并不能忍受这种近似挑逗的行为。虽然心知青女这二百五十有八九并不理解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影响,但他还是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接受调戏啊。      要是他完全昏着,倒也无所谓,因为反正没有知觉。若是没有受伤或者没有受这么重的伤,这种挑逗一样没关系,因为至少他还能掌控局面……      所以说现在这样最讨厌了……      于是,当青女浑然不觉地起身,帮他盖好被子,发现他双颊稍微有点儿血色时,还是颇为惊讶的。      “好得这么快?”她脸上带着不敢相信的明亮微笑:“那药真有用……唉,不对啊,我还没喂你吃药……你体质这么好?”      伏杜可谓有苦说不出。他哪儿是体质好,完全是因为害羞了啊!      青女见他如此,顿时也明白了三四分,不禁涨红了脸,嗔道:“我好心好意给你喂水,你倒当是在占我便宜吗?”      伏杜有心回嘴无力张口,只能在心里念叨——明明是你占我便宜啊,明明我这个情况根本也不想有这些啊,明明我动都不能动完全无辜啊!      话说完,青女却又换了笑容,低声道:“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你好起来了……我真担心你会死掉呢……”      伏杜困难地笑一笑,很想说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我就能好起来,但青女脸上期望的光芒却让他什么也不能说——就算说也没力气说。      她却有些雀跃地俯下身,将杜四娘留下的药丸掰开,道:“那么吃药吧。姑婆说这药很有效,吃了会好得更快呢……你要快点好起来,就算还要和铁箭门决一死战也得先养好身体对不对……”      伏杜顺从地依着她,就着青女粉白的手艰难吞下被掰成小块的药丸,却不敢显露出一丝痛苦。      他身上有十几处大大小小的新伤,如今药粉的清凉劲儿过了,处处都像是被炭火灼着一般疼痛。更别说那几乎要了他命的一匕首留下的伤口。      那锋刃捅进去的一刻,他几乎认定自己必死了。恍惚间想到原来从前倒在他剑下的人也是如此感受,不禁有些想笑。然而当匕首被拔出时,那样剧烈的疼痛却委实让他觉得生不如死。      但这一切都不好让看他好些就满心欢喜的青女知道。      而在此刻,在龙羽的房间里,一场谋划正悄悄进行。                  第86章 第86章   若是按杜四娘的意思,事情倒也简单了。兵分二路,青女带一部分人送伏杜回青屏山休养,龙羽和她留下,带另一部分人接着寻仇。      然而现实到底要更麻烦一点。最简单而直接的困难就是——除了伏杜谁都不认识宋二公子。      不知道仇人是谁的仇是没法儿报的。正如不可能让一个瞎子去踩梅花桩——完全不知道目标的探险相当于找死,更何况宋二公子绝对比梅花桩有杀伤力,失手了的最悲剧结局也远不止是瘫痪而已。      “现在去问盟主他也说不出话来,根本没有办法打听出宋二的长相。”龙羽微低了头,颇为惆怅。盈盈烛光落在他发间,竟有如同珠宝般的光泽。配合着他忧郁的目光和微微沙哑的声音,无比蛊惑,无比令人心动。      一瞬间整个房间里所有的女弟子都错乱了一下。      “不知道对手是谁根本也没有办法报仇……”他修长手指轻敲额角。      有几位师妹已经开始脸红了。      “如果杜婆婆您同意的话——我代行盟主职责,做一个决定可好?”      什么叫君子如玉什么叫风度翩翩什么叫谦逊有礼!就这么短短三句话之间,龙羽训练有素的风度已经把整个房间里除了杜老太太之外所有的女性折服掉了。      而杜老太太也不禁一愣:“你说来听听?”      “盟主的意思是一定要报了大仇,他若是留在此处,我们绝对没有回旋的余地,必须按他的话执行。所以首先要把他送回青屏山去。”龙羽偷瞄着杜四娘的表情,见她点头了,心中底气更足了几分:“而他一走,这里的事情必定还需要一个人来主张。到那时候若是有突发情况,再做出任何选择也就由不得盟主了……所以不妨先派几个人送盟主回去。然后我再以找不到仇人找不到路为由带人迅速折回青屏山。那时即使盟主不愿意,但木已成舟生米成熟饭,他也不能怎么样了。”      第二天,这个计划就被按期实施了下去。伏杜被抬上马车的时候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有些蹊跷,但在无限头疼中到底什么都懒得去想。      青女则在被重重叮嘱过若干遍之后也上了大车。龙羽再三告诉她千万不能泄露计划否则要她好看,杜四娘则反复强调如何照顾好依然虚弱时刻可能有生命危险的伏杜。于是,保密、喂药、生米、熟饭、陪伴和撒谎等关键词就在这可怜姑娘的脑海里如同发疯的蝴蝶一样翩翩来去,她愤懑地按了按胀痛的头。      马车外,几名劲装弟子也上了马,随着车夫一声鞭响,龙羽和杜四娘目睹着这列小小的队伍远去了。      “你确信这个计划不会有问题么。”杜四娘压低声音问龙羽。      “……至少应该没什么危险。”龙羽回答:“宋二公子的伤若是不重,一定也会追击,而他的目标应该是盟主,青女他们几个的水平摆在那里,能支撑到咱们赶到的时间。如果他伤重,那么两边都休息一下倒也胜过鱼死网破的一拼。”      “倒是挺周密的一厢情愿。”杜四娘叹了口气:“最近天气很是反常。按理说,这春夏之交不该有这么多雷雨的,天上有云看不到星星,想占星也做不到。只能祈祷事情像你说的一样发展了。”      龙羽慎重地点点头,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比马车上那个双目紧闭安静乖顺的人更像是堂堂千锋剑盟的盟主——其实一直也是他更适合的,如果不是中了毒散去一身武艺的话,怎么也轮不到伏杜年纪轻轻当此大任的。      然而,即使这样,他在剑盟里的威信也并不逊于伏杜。至少当梅秀清带着满脸温柔的红跑来告诉他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的时候,他就是所有留下的弟子中的主心骨了。      英俊的青年转过身,带着温润微笑点点头道:“稍后就可以动身了——那个女人,你们带了么?”      “带了,”提起春锦,梅秀清原本温柔恭顺的的口气突然带了几分峥嵘:“她一直哭着闹着,让师弟们把她打昏了装进了麻袋里……”      龙羽一惊:“麻袋放到哪里去了?”      “搭在马屁股上。”梅秀清见他面色不善,立刻把罪过推给了不在场的谢俊庭:“是谢师弟说的,可以冒充粮袋……不然看起来很像是拐人的牙子。”      “……你见过那么不均匀的粮食袋子么?这样只会更像拐人的牙子好不好?”龙羽很想擦擦额上的汗。      “但是不这样她会挣扎,也会让别人看出蹊跷啊。难道还有别的办法?”梅秀清一争辩就立刻暴露了自己才是这个馊主意的主谋的事实。      “我有药啊。”杜四娘插了一句话:“把她泼醒,然后灌失心散给她——咱们出城约莫需要半个时辰,这失心散会让她在一个时辰内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梅秀清眼一亮;“是!”      作为一个年轻女性,她拥有一切女性本能的优点和缺点,包括有时候会害死猫的好奇心。她也非常想看看这神奇的药到底会有什么作用。      而发生在接近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实却终于证明了一个悲催的事实——人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有时候也是很要命的……      失心散会让服用者对任何问题都点头称是,而完全不管这问题是谁问出来的。这原本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毛病,但巧就巧在今天以咸吃萝卜淡操心出名的武大捕头心血来潮到城门口盘查去了。      于是,出城的速度缓慢得不像话,出城的队伍也长得不像话。原本半个时辰就能排到出城的,今儿却拖了将近一个时辰。      排队出城的有走长途买卖的也有走亲访友的,他们都是要赶时间的,这么一折腾自然颇为不满。细碎的议论声随风而来,龙羽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不禁一惊。      “听说今儿加大捕察力度是因为昨天城里死了好多人……”      “是越秀坊那边吗?听说更夫走到那里的时候吓昏了,死的人都穿着黑衣呐。可还都不是咱们城里头的。”      “是那帮江湖人的所为吧——话说这武大捕头也是个没正经事儿干的,那帮游侠儿,死了活了与他有什么关系?拖出去埋了就是了。”      “可不?听说还要严拿凶手,哎呦喂,他也不想想,得罪了哪个门派,他那帮衙役们哪儿是对手啊?听说那些江湖人都会吐火吞炭飞檐走壁,衙役哪儿拿得到?”      “就是折腾咱们老百姓罢了——哎,这位公子,您盯着我看什么?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说话的人发现了龙羽有点儿奇怪的目光,不禁举起袖子在脸上死命擦了擦。      “啊……没什么没什么。”龙羽矢口否认:“只是听说死了人……我家生意和江湖人倒也有些来往,颇为感叹生死无常罢了。”      “……”那客商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公子您好一派儒雅,如何和江湖人打上交道的?听说这些人可都是满脸横肉的凶霸主儿。”      龙羽不禁一笑,心道在这儿的幸亏是他,若是颜如花样的伏杜,不知人家要把眼球瞪出来多少呢:“哪儿有的事情,总来我家铺子的几位少侠可都生得剑眉星目风姿朗朗,乍一看都是翩翩公子。满脸横肉的,那是山上的土匪啊。”      “是吗?”那客商讪笑几声,突然指着前头道:“哎,该咱们了,快点儿,别叫别人抢了先!这位公子,要么您先请吧?”      他原本只是客套几句,却不料龙羽急着出城赶上伏杜他们,正盼着这句客套话,立刻于马背上一拱手:“多谢兄台!”      于是,这苦闷的客商就看着龙羽带着浩浩荡荡一大拨人奔向了城门。按武大捕头的速度,估计检查完龙羽这票人天都要黑了吧……      武大捕头见如此多的人冲过来,心里不自觉地一寒。他一个小城镇的捕头,虽蒙镇民抬举称个“大”,但终究还只是抓过些小偷小摸的角色而已。龙羽背后带来的可都是亲手杀过人的江湖子弟,就算他们都把剑藏了起来,也依然周身都带着凛冽杀气。      那是真真用人命铸出的气场……武大捕头竟突然生了想回家去趟茅房的念头,至于这帮面煞气的主儿……随他们去不就好了吗。      但他到底是县衙门爱岗敬业的模范,终于还是没有移动半分脚步。      然而,当谢俊庭牵着春锦骑着的那匹马晃过他眼前时,凭借敏感的职业直觉,武大捕头忍不住喝问了一句:“这女子是和你们一道的?”      谢俊庭心头一凉,故作镇定地转过头,盯着武大捕头片刻:“怎么,捕头觉得有问题吗?”      “……”武大捕头顿觉后颈子一凉。      “你说,你是不是和我们一起的?”谢俊庭为打消他的疑惑主动问春锦。      药力尚未消退,春锦自然乖乖点头,甜甜一声“是”。      “捕头,你看……”      “我怎么看都不像啊。”谢俊庭态度一软武大捕头立刻生了勇气,也向春锦发问:“姑娘,我看你怎么也不像是和他们一道的人啊?”      春锦依然点头:“嗯!”      杜四娘见此,暗叫不好,忙向梅秀清示意。梅秀清领会,上前道:“捕头,这姑娘是我三姨家的侄女儿,她爹妈死得早,没人看没人养,在街上乱吃东西,不知吃了什么心智坏了,从此见什么都点头。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别人若多同她说几句话,她就犯病,一犯病呢,就见谁咬谁。”      武大捕头嘴角一抽:“呃……好吧,你们过去吧。”      他虽然知道这姑娘在撒谎,但看她那白嫩左手和生着茧子的右手,都能猜出她的来历——除了习武的女人,有谁的双手会有这样大的反差?虽然他很想破了昨夜的大案子,但是事到临头还是觉得这种人该当少惹为妙。      然而经了这么一番折腾,就在队伍离开城门不到三尺远的地方,春锦的药效过了……                  第87章 第87章   药效一过,春锦见情势有异,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梅秀清心直口快,在把她打昏之前已经说了昨夜的事情,她再蠢都清楚,若是被他们带回青屏山,不管伏杜死活,青女都决计饶不了她。      虽然怎么看青女都是个简单得出奇的姑娘,但哪个女人对待情敌会手下留情呢。就算青女想不出什么阴招损招,老辣的杜四娘也决不会袖手旁观,她一旦插手,自己当真生不如死。      于是,趁着这里人多,也许还有逃走的机会吧。就算逃不掉,死在这儿也胜过被带回青屏山。光是想想杜四娘伺弄毒物的热情和名声,她就能感到骨头缝儿里传出的寒气啊。      于是,趁谢俊庭不备,她高喊了一声:“救命啊!”      曾经的花魁自然有一把甜润的嗓子。这声救命叫得真真响遏行云,一时间来来往往的人都朝他们投来了警觉的目光。      正准备去盘查下一队客商的武大捕头不禁胸口一紧。他早就看出有问题,只是想借个台阶下了算了,但这姑娘都喊出救命了,不插手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但梅秀清动作飞快,她飞身跃上春锦的马背,惊声叫道:“妹子,你快些吃药吧……真真可怜,又想起什么了?”      说着话,她的手就拍在了春锦后心上。她加了几分内力想让春锦说不出话来,可春锦是何许人也,心思动得比她快得多。在梅秀清拍她背的同时,一发狠就咬破了舌尖,把一口鲜血用力喷了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梅秀清“杀人灭口”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武大捕头心一横,只好叫道:“快,把那女子拿下!”衙役们便各抽刀棍冲了上去。有心思灵巧的见一向好大喜功的捕头不动,自然知道这事儿蹊跷,于是喊的声音大跑的速度慢。但几个愣头青还当了真,飞奔着就要去拿梅秀清。      梅秀清自然不会束手就擒,龙羽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他原本已经出了城门,此刻却急拨马回,叫道:“用剑鞘!勿伤人!”      他很清楚,江湖中恩怨报应,杀多少人都没有关系,但官府的人却绝对不能乱动,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伤衙役——这绝对会被当做造反的!      再强大的门派也架不住朝廷围剿,那些拎不清这层关系的江湖儿女,要么早早去见了阎王,要么远赴绝域再不敢回来了。      而朝廷围剿青屏山的戏码一旦上演,宋二公子肯定是戏台子底下大声叫好的那个看客啊!      他这一嗓子吼过,殿后的几名弟子立刻还剑入鞘,以剑鞘击刺扑上来的几个愣头衙役,连谢俊庭和梅秀清都上了。场面顿时混乱,刚刚吐出一口血的春锦心中大喜,以为是到了机会,忍了痛便想跳下马来。然而她一跃才发现不对——她的脚已经被用极细的狼筋线松松拴在了马镫上,她若是想下马,一定会被这细狼筋绊住脚,然后活活拖死的!      这么一来她不由心生惧骇,刚打算再想个办法逃走,战斗却已经结束了。      几个衙役还哭爹喊娘地躺在地上打滚,龙羽便纵马过去,丢下一锭银子,叫道:“给弟兄们瞧伤用吧,今儿多有对不住了——不过奉劝捕头一句,江湖的事儿,官府尽量少管。咱们是安善良民,可总有人是杀人不眨眼的!”      武大捕头张着大嘴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尘土莽莽马嘶萧萧里这一行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远去。      “……这,这是什么情况啊……喂,你们几个蠢货!活该你们受伤!赶紧给老子滚起来!丢人!”      而在远去的马队里,回到自己马背上的梅秀清却抿着嘴儿对着龙羽笑道:“师兄仁善,居然还给那班鹰爪子银子瞧伤!”      “啊啊啊,鹰爪子也是娘生爹养的嘛,鹰爪子也是有家有子的嘛,”龙羽随心挥挥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梅秀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只道盟主师弟心软不愿意伤人,想不到师兄你也是个软心肠……”      “难道你一直觉得我心黑吗?不过我还真不比允之那好心肠的……”龙羽瞟了僵直坐在马背上的春锦一眼:“我对不怀好意的人可不会念什么众人皆有烦心事的婆婆经!惹了我千锋剑盟的,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得要了他项上人头!”      春锦不敢言语。她从被杜四娘抓住之后和铁箭门就再没了联系,不知道那天的伏击到底折了铁箭门多少人。她虽笃定宋二公子会来救她,但具体时间却全无把握——如果等到杜四娘给她下过毒了才来,那她还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城门大乱之后十几个剑盟弟子前前后后围着她,此时纵使没有那狼筋线她也逃不掉了。疾驰的马队中,她的心跳得比马蹄叩击地面的节奏还快。      龙羽是急着要赶上伏杜一行。他虽然特意挑了几个能打的师弟随着他们,但到底人少,一旦碰上铁箭门伏击能坚持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他所设想最好的距离是能看到但是不会被发现,然而经过城门口那一场折腾,他们出城的时间已经比原定的晚了不少了。      这段时间,足以给任何事情的发生提供便利。      与此同时,在大车里的青女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实在不知道这一个喷嚏是有人在想她还是有人在骂她。眼角余光却瞥到了安静躺在她身边的人。      这马车里头铺着厚厚的毯子和垫子,坐上去不比任何一张床榻差,躺着的感觉大概也不会太不好。一路上没人说话,青女自然以为伏杜是睡着了,可这么一眼看过去,才发现他居然睁着眼,还颇有几分担忧之色。      “我没事……”她有点羞窘地揉揉鼻尖:“你好些了么?”      经过昨夜的一场闹腾,青女见到伏杜会感到颇为窘迫。如果不是她闹脾气的话,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伏杜点了点头,轻声问道:“有水么?”      青女立刻拿了水囊过来,却真真犯了难。昨晚她没法可想之下噙了水喂他,却惹得他脸红,心里多少有些想法的,现下光天朗日的再含了水喂他倒还真是做不出来。      “你能自己喝么……”她捧着水囊,颇有踌躇之意。      伏杜干净利落地摇头。      ……至于拒绝的这么斩钉截铁么我还什么都没做好吗,青女一面悄悄抱怨一面强笑着红了脸:“可是这大白天的……”      伏杜眨眨眼,乌黑细长的睫毛扑扇得很诱人。      “就算没有外人……也……”青女的声音益发低下去。      伏杜不说话,只是抿了抿看起来很干的嘴唇。      这催促的意思也太明显了……青女紧张地拽了拽车帘,横下一条心,自噙了口水便俯下身去。      这哪儿是在照顾伤者,这是真真正正的被受伤的人吃豆腐好么。      伏杜重伤之下没心思主动去占便宜,但便宜若是自己送上门来,占了倒也无妨。青女的嘴唇贴在他唇上的一刻,他扩了扩口型,吮住了她的樱唇,但到底不敢用力吮吸,是而只是轻轻一碰便松开了。      青女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意图,虽然如此,水还是不能不给他喝。再弯下腰的时刻不免期盼他早日好起来,这样伺候他可也太奇怪了些。      伏杜唇边带上几不可见的笑意:“谢谢。”      青女大为羞恼:“谢什么谢,你明明就是故意的,这么羞人的事……”      伏杜不语,只含笑望着她,心道这事儿有什么可羞的又不是没做过。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青女索性又含了一口水弯腰喂他——低了头看不到他眼睛就好。      然而,就在她和伏杜唇吻相接的一刻,马车猛地停住了。温柔的吻顿时被牙齿撞嘴唇的突兀剧痛打断。      青女跳起来,将唇上渗出的血珠子吸掉,刚想揭开车帘问车夫怎么了,便听得外头一声惨叫,听声音正是那车夫无疑。      “盟主,师妹,当心!”外头的弟子高喝一声:“是铁箭门的人!”      伏杜从前训练弟子们时曾特别加强过他们击落箭矢的训练,外头的五名弟子也算是个中高手,就算没有随身携带巨盾倒也绝无性命之虞。然而那车夫只是从城里车行雇来的人,全然不会武功,一交上手立时殒命。      青女虽身处车中,但心还是止不住在胸腔中狂跳,她抽出匕首握在右手中,左手紧紧握着伏杜的手,犹在轻微颤抖。      “不怕。”伏杜的眼光突然多了几分奇异的平静,他努力大声地说话,声音却依然细微,然而这话听在青女耳中却如惊雷一样让她着实一惊:“没事的,龙羽他们快到了。”      “你怎么知道?”青女一问出来才察觉自己说漏嘴了。      伏杜眨眨眼,不再说话。他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那是恨不得昏死过去的奇异折磨。然而现在他必须把精神集中起来,细细聆听着车外的动静。      就算现在他得靠青女保护,也依然是她的主心骨啊。青女这家伙实在是靠不住,必须有人能给她拿主意才行啊。                  第88章 第88章   青女紧紧靠着伏杜半跪着,这是利于突然发动袭击的动作。她警惕地东张西望,心里多少有些畏惧。      伏杜突然捏了她的手一把,他的劲儿不大,却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见她转向自己,伏杜朝着一侧车壁使了个眼色。      青女不明他意指,但如此情况下也只能有一想——那侧车壁外头,危险正在迫近。      她转向那边,刚想动手,一股极大的劲力就把那一面车壁击碎了。这车壁是一指半厚的桐木,想要把它打成这样粉碎并不是一件易事,来人功力可见一斑。      青女虽然会归云指,奈何对方掌力如潮扑来,根本无法接招。她捏了个指诀,只转走了那人五分内力,剩余五分内力,却只能硬生生扛下来。只震得她胸口气血翻腾,险些便吐出血来。      那人却并无半分停滞,下一掌紧接着拍出,却是朝着动都没法动的伏杜。青女大惊,心知伏杜肯定让不过这一掌,情急之下扑了过去,这次是真的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就在这两掌的间隙,一把雪亮的剑从这人前胸透了过来。一名弟子刚刚赶来,一剑正透他胸膛。而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这致命的伤,又扬起一掌,还是朝着伏杜拍过来。      这是非要杀了他吗?青女想挣扎起来接招已经来不及了,那弟子的长剑卡在这人胸骨中也拔不出来,就算拔出来也不可能止住这一掌了。      伏杜却微微一笑,合上了眼睛。那人的手重重击在他胸口,他却并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      青女这才看清这袭来的人,那是个粗壮的汉子,此时脸早就因剧痛而抽成了一团,然而或许是因为这一招没有起到他预想的效果,那铜铃大眼中正带着惊诧的光芒。      “你杀不了我。”伏杜突然开口了,声音仍然虚弱,但发音无比清晰:“你的徒弟更不可能把我怎么样。”      青女难得灵光一回,马上明白他所说的徒弟乃是指宋二公子。一时恨从心头起,然而刚刚那一掌实在是让她有心无力,趴在车里起都起不来,更别说是动手杀了这人了。      那人似乎并不服气伏杜说的话。他右肘向后一弯,拼力击去,正正打在仍握着剑柄的弟子胸口。竟把那弟子打得连人带剑飞了出去,跌摔到了远处,瘫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长剑从伤口上抽出去,一股血立刻如泉般喷了出来,那人身体微微晃动,却仍然撑着没有倒下。      “勇士。”伏杜淡淡地说出两个字,抬起手。他手上没有剑,然而指尖所向,另一股血便从那人胸膛中喷溅出来。      青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法术。当她突然明白过来伏杜用的就是父亲提到过的气剑时,心中竟止不住大喜,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将手中的匕首甩了过去,死死钉在了那人眉心中央。      那人终于跌倒,从他自己砸开的车壁上的缺口中摔了下去。      原本车夫死掉的时候就松了马缰,车越跑越慢,等到此时早已停下。而这杀手一摔下去,拉车的马却受了惊,一声长嘶狂奔起来。青女被颠得东倒西歪,挣扎着滚到马车辕上,扯住马缰,用力朝后拽。然而她心急之下用力过猛,一瞬间竟把马缰给扯断了。      辕马吃痛,越跑越快,同时还偏离了车道,却是朝着一面陡坡奔去。青女大骇,刚打算挑断把马拴在车上的连绳,就想起自己的匕首还插在那死人头颅上,想用手强拽,一时间却也扯不断那绳子。      她一点儿也不想死,更不想拖着伏杜一起死……就算婚礼上口口声声说生当同室死当同穴,然而能活下去谁愿意死?再说若是与敌人力战不敌而亡还算是英雄气概,这样被发疯的马拽下悬崖又算是什么?!      情急之间,她终于想到了另一个办法——既然没法把车和马分开,那么他们从车上下去也行。      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她居然扶起了伏杜,然后拽着他从车上用力一跳。两个人重重砸在地上,沿着山线滚了下去。      骨碌碌天旋地转的感觉持续了好一阵儿,直到他们撞在树上才停下。青女非常不幸地全程充当了人肉垫子,等她把伏杜搀起来才觉得自己已经浑身都疼疼得入骨了。      而就在这时,几个黑衣杀手也追了过来。青女心中暗自叫苦,虽然伏杜也能用气剑御敌,然而这气剑能打多远,想必伏杜也没有把握。      远一些的地方已经狼藉一片,乍一眼看过去倒了二十多个铁箭门的杀手,但千锋剑盟的弟子死死伤伤也都差不多了,指望他们过来帮忙还不如指望路过一名道士来给这些如地狱恶鬼般凶悍的杀手贴张符。      该死的龙羽还不来。青女默默骂了一句。她难抑心中难以名状的痛苦,回头望了伏杜一眼,却不料这脸上溅着血的男人依然镇定。      “气剑可靠么?”见他如此,她突然生出了一丝希望,于是轻声问道。      “不知道。”伏杜的回答声音很轻,然而在瑟瑟松风中,青女却听得格外清楚。这温柔的声音似乎能刻在她灵魂最深处。      “你怕么?”看着追过来的黑衣人还有一段距离,她再退一步,挡在伏杜身前,却突然非常想坐下和他聊聊天谈谈心。      “怕。”伏杜一点儿也不英雄的答话却是用坚定的语调说出的:“但是我看到宋二了……死都要拽着他一起死……终于能报仇了……”      他身体依然虚弱,说出这么多话,脸色已经泛白了。但在青女一回眸间,落入眼底的却是他宛如黑色宝石般灼灼生辉的眼睛。      对着他的目光,她缓缓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雪白牙齿咬住下唇。      要忘记身体上骨骼折断般的疼痛,只留下火一样燃烧的血液把怯懦和担忧在心中铸造成剑。      就算手上没有那把匕首也没有关系,就算只能用归云指也没有关系,就算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生,他和她一起,死,自然也是一起!      从来没有一场打斗能让她如此专心。空手的她如在密林中折转的灵敏鸟雀般躲过第一个杀手的第一刀,然后捏着指诀引空着手的第二个杀手的劲力斩向第一人的手腕。在长刀从未及防备的那人手中落下时,她接刀,扭腰,朝着第二个人当头砍落。      第二个人让得飞快,却依然被她砍中了半边肩膀。奈何青女劲力不足,当刀刃卡在肩骨上时就再也劈不下去了,她随即松手,再将此人痛极击出的一掌引向第一人的头。      冲上来的刺客只有五个人,然而却个个身手不俗。他们原本是没料到青女这一招,才让她轻易得手解决了两个人。当青女试图牵引第三人的劲力时,另一个人高喊到:“先别管她!杀了那小子再说!”      青女心头一紧,一分神手臂上就挨了一刀,鲜血涌出,沿着她的手臂流下。大怒之下她伸手便抓向那人喉头,这不是任何武学招数,只是女人打架的习惯动作而已。但或许正是因为这动作过于简单而迅捷,那持刀杀手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紧紧抓住了咽喉。      愤怒或许是最大的力量。她手上用力,竟活生生把那杀手的喉结掐碎了。      而与此同时,静静倚在树边的伏杜脸上浮起一丝莫名的微笑。他在马车上时就想过了会有这么一出,握不动剑只好先试着能不能用气剑了,居然真的一试成功,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然而,见识过气剑的那杀手已经死了。朝着自己冲过来的这两个,明显不明就里。      他看着他们越来越近,便抬起手抚过自己额头。动作迟缓优雅,合着他那张美貌容颜,竟像是要媚惑这两人一般。      还差一点。他默默计数着他们离自己的距离,然后猛地甩手,真气从指尖击发,冲在前头的那人身体一软,几股血如箭般射出身体,腿一软跪了下去。      而冲在后头的人脸色一变:“你还有本事杀人?”      “久违,二公子。”伏杜努力大声说话,声音却还是细若蚊鸣。他真气充沛,可身上真是半点儿力气都没有。      那二公子冷冷一笑:“好本事——不过不知道你们能坚持多久呢?来人!”      青女原本已经放松了一些,听到这句话却猛地打了个寒颤——从山坡后面转出的,不是铁箭门的人又是谁?      而让人彻底无望的是,新赶来的一批杀手都是弓箭手……万箭齐发之下,他们注定没有胜算。      不,还有办法,唯一的办法!她纵身而起,手上攥着方才从铁箭门杀手手中夺过的刀,架在了宋二公子脖子上,低声威胁道:“你敢叫他们放箭我就杀了你!”      “请动手好了。”宋二公子反倒不怎么惊慌:“我一条命换你们两条也是值得的。”      青女不料他会说这样的话。明明他已经是宋家最后的继承人了,难道他的命连自己都觉得不值钱吗?                  第89章 第89章   刀,不知道该不该放下,而那边的弓弩手却已经拉圆了弓弦。      青女迟疑一瞬,拽住宋二公子退了一步,挡在伏杜身前,意图很明确——如果对方要发箭,那么先把他们自家的公子爷给穿了再说。死人盾牌好歹也是个盾牌。      宋二公子把临危不惧这一优良品质发挥到了极端的高峰。他脸上挂着讥嘲的笑容,可惜青女站在他背后看不到。然而他抬起手打的那个响指,青女却听得明白,登时恨不得掐死自己。      对面排成弧线的弓箭手开始移动了,两翼朝着这边高速包抄过来,如此,就算她抓着宋二公子能挡住一部分箭,也不可能保证所有角度射来的箭都能招呼在宋二公子身上啊。      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的伏杜说话了。      “你来不及了,二公子,今日这里就算是我的死地,你的铁箭门却也没指望还存在啊。”      “好大口气。”宋二公子头也不回的一笑。对于门下射手们的技艺他是有谱的,只要这铁箭阵成了形,莫说是两个没有盾牌的人,便是长着翅膀的鹞鹰也飞不出去。至于他自己的安危倒是没有悬念的,谁敢射中他,小命不打算要了么。      然而,这笑容在看到第一个弓箭手倒下的时候僵住了。      铁箭阵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移动,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移动,是而如果有人从背后偷袭,那么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们也不过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放箭!”      顾不得铁箭阵还没有成型,宋二公子嘶声吼道,甚至喊出了破音。这一刻他甚至忘了自己的安危,但却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抓紧还不算完全丧失的优势地位杀了伏杜和青女,他就彻底败了。龙羽带着援军已经赶到了,每拖一刻情况对他都会愈加不利。      铁箭门终究是在堪称严酷的训练下诞育的,这一来所有弓箭手居然立时扯满了弓就要放箭。青女大惊,一时花容失色僵立原地。      伏杜一急之下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挣扎起来用力朝前一扑,将青女压倒在身下。但他忽略了一个根本的问题,青女身前勒着宋二公子,这一压,刀刃立刻划破了宋二公子的咽喉。      在江湖传说中,人被捅个透心凉偶尔也是能活下来的,肚腹划破甚至肠子都流出来也是能活下来的,然而就算是神医怪手也救不活整条脖子被人割断一半儿的人。      血光淹没天地,惨叫声和金铁交击之声交织成让人不寒而栗的死亡之歌。伏杜扑上去的时候就偏了身体,当青女长刀脱手之时两人一同滚向了侧面。天旋地转中但见黑色箭杆如雨落下,青女不自禁抓紧了伏杜的手臂,尖声叫了出来。      伏杜本来就头疼,青女的嘴又凑在他耳边,这尖锐的一声几乎让他恨不得塞住她的嘴,但是他既没有力气又没有时间,只能蹙着眉头听她叫。      箭矢力尽而坠,虽然还是可能射伤人,但到底不致命了。      等战斗结束龙羽他们冲上来时,青女一张小脸已经煞白煞白,她盯着龙羽半晌,突然抢过梅秀清手中的长剑,一步戟指在他喉头:“姓龙的,你这个混账!再来晚一点点我们就死了你知不知道?!不是很有把握吗?我告诉你,要是刚刚我死了,我变成鬼都饶不了你!”      龙羽尴尬地退了一步,避开剑锋:“我们已经尽快了,谁让出城的时候那帮衙役要和我们打架的。”      “你们不会跑啊?”青女跺脚道:“再说,要不是你们自己不小心泄露了行藏,谁会没事干找你们打架?”      “天大冤枉好吗?”龙羽以眼神示意几个弟子去伺候明显累得上不来气的盟主,口中却和青女辩驳道:“要不是那个春锦在出城的时候大喊救命装妖作怪的,我们怎么都不可能耽搁这么久……”      青女在听到“春锦”这个名字时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你们带着她?”      龙羽很乐意把祸水引向别人,他指指远处:“那个不就是?”      “让她骑马也不怕她跑了?”青女的口气凶狠狠的。      “用狼筋线拴着脚呢。她要是想跑,会被马活活拖死的。”龙羽轻描淡写道:“她聪明着呢,一直没跑,想必在城门时已经发现了吧。”      “聪明的话宁可被马拖死。”青女狠狠抿了唇:“她还指望落到我们手里有什么好处吗?”      龙羽不禁噗地笑了出来:“你这口气真像土匪的压寨夫人啊。”      “……”青女没料到龙羽来这么一手,闷气更甚:“她是想期待有人救她?哼,我偏要去宰了她!”      说罢,她回过头,盯住伏杜:“夫君,我要她死。”      伏杜刚刚才缓过一口气来,全然没听清青女和龙语的交谈,此时听到这话不禁一扬眉:“谁?”      “还能是谁?春锦。”青女说这话的口气便带着“恨不能食其肉而寝其皮”的愤怒。      “哦……”伏杜诧异了一瞬,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望望宋二公子的尸体,他情知大仇今日就已经可以报完了,但真要杀了春锦,似乎也不太好。      说到底,他虽然恨她,但还是希望她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就好,而若是杀了她,他还会有些负罪感。      到底她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他,到底若没有她他很可能早就死了。      但若是此刻不许青女杀她,他又没有理由,更不想为此伤青女的心。      青女见他沉默,心中怒意竟掺入了几分惶惑。      她不知道他的沉默是为什么,更不知道他心里怎么看春锦。如果他对她尚有余情……她该怎么办呢。      “现在宋二公子死了,”在她最慌张的时候,伏杜开口了,他尽力说得平稳:“要问……阿蝉在哪里……去问她,逼她说……”      青女一愣,这才想起阿蝉的事情。这一天来她被层出不穷的打斗闹得心烦意乱,几乎忘记了自己那失踪的丫鬟。      她咬咬牙,点点头,拎着梅秀清的剑就朝春锦跑过去,然而到了跟前,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和她说。      春锦脸上倒是还带着笑:“怎么,有话要和我说?还是想杀了我?”      青女发现自己就不能和她碰面,不然不说话都是一肚子气。      “瞪什么眼啊,够大了,再瞪就和蛤蟆一样了……”      青女盛怒,想动手打她,但对方骑在马上,她够不上……      “你想说什么?不会就是来听我骂你的吧?”春锦眼看着铁箭门最后的一批弓箭手倒地,心知大势已去,唯一的念头就是早点儿去死,而整个青屏山能毫无顾忌动手杀了她的人只有青女,于是憋足了劲儿要激怒她。      青女确实易怒,一张方才还吓得惨白的脸蛋儿已经涨红了,她多想上去一剑穿了这不停罗嗦的死女人!但是伏杜要她从春锦身上问出阿蝉的下落来,这任务不完成春锦还是死不得的!      于是,青女强自镇定地深吸一口气,狠狠道:“我的丫鬟在哪儿?”      春锦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一愣,之后回答:“你的丫鬟在哪儿我怎么知道?”      “……她不在你们铁箭门吗?”      “我们铁箭门?”春锦反而笑了:“是宋家的铁箭门,我算什么东西?莫说她应该不在铁箭门,就算在,也轮不到我知道这些,再说了,现在哪儿还有铁箭门?你看这满地的尸体,铁箭门就在这儿啦,里头可有你的丫鬟?”      “你狡辩!”青女在听到她说阿蝉不在铁箭门的时候还颇为庆幸了一下,然而她紧接着说尸体什么的,听起来竟像是咒阿蝉死,顿时气血上涌,怒道:“你才死了呢!”      “……你敢杀我么?”春锦一挑眉:“话倒是放得好硬!”      青女咬咬牙,转头就走。若不是她仍然认定要从春锦嘴里问出阿蝉下落,就算杀了春锦又能怎么样?她是没那个本事问出来了,但是回到青屏山总有办法折腾出来。别的不说,杜四娘心爱的两只毒蜘蛛就够让任何女性惨叫连连了。      龙羽几个已经扶着伏杜上马了。他虽然身上重伤不适合骑马,但若是走回青屏山则更是不可能。于是龙羽骑坐在他身后扶着他。青女则蹭了梅秀清的马,心中还是满满的对春锦的厌恶带来的烦躁不安,当然看谁都讨厌。      于是,她看着龙羽架在伏杜胁下的手臂和说话时轻垂的头突然生出一种吃醋的感觉。      ……怎么都觉得龙羽这样看上去很像情敌,鲁四叔果然没看错龙羽真适合当男宠,哼!                  第90章 第90章   龙羽的动作确实引人遐思。当然,如果公正地看的话,要扶着伏杜不摔下马去就必然环着他的腰,用肩膀顶着他的肩膀,肘关节还要夹在他身体两侧,这诚然是比光明磊落还两袖清风。然而看在心情持续走低的青女眼里,就成了一种故意的占便宜。      事实上,龙羽微垂着头想事情的动作也确实让人怀疑他的心事。然而其实他只是在缅怀过去而已!      在看着伏杜安静的面容时,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候他还不如今天的伏杜大,正是年少气盛之时。当师父要他接着去找奇妙消失的青女和那个未见过面的小男孩时,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悲催到为了这事儿废掉一身武功。      不过现在看看,不会武功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常在江湖漂的哪有百战百胜的?伏杜的武艺够高了,但也不能保证独步天下全无敌手啊,如此说来,兢兢业业修武习剑也不见得就有多幸福。      如果那时候自己的武艺没有废掉,生死难料的那个会不会是龙羽呢。      想到这里,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就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硬物给砸到了头。      顺着那东西的来源望过去,正是一脸黑气的青女:“师兄,你占我夫君便宜占够了没有!”      “啊?”龙羽一愣,和青女同骑的梅秀清也一愣,刚刚她看着青女把马脖子上拴的铃铛飞速揪下来了一个,还没问她要干什么,那铃铛就照着龙羽的脑袋招呼过去了。      青女果然是个二杆子的姑娘。      “我说,放开我夫君!”      她索性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气势汹汹的样子简直像是要和龙羽拼命。      龙羽面部抽搐了一下:“我放开他他就栽下去了……”      “我扶着!”青女看起来像是只炸毛的小鸡:“你赶紧给我下来不要找借口!”      龙羽暗叹和这丫头没话可说,却还是乖乖下来让青女上马了,然而他脚一落地就想起什么事情貌似有点儿问题:“喂,你让我骑谁的马?”      “随你便!”青女扮了个鬼脸,伸手绕过伏杜胁下拽住马缰,笑道:“你可以跑回去啊!”      龙羽刚要说话,却突然听得队伍后头一声尖叫,急忙转过了身。叫声是从看守着春锦的弟子嘴里发出的,他尖叫一声之后撒腿就跑过来,双膝直磕跪在了龙羽面前:“师兄……那,那个女人,她咬舌自尽了……”      龙羽从没想过春锦会自杀,在他心中的春锦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这样的人绝不可能轻易舍弃生命——事实上咬舌自尽多半是因为血流过多难以呼吸而死,想抢救也很容易,这春锦咬舌,说不定只是她又一条计谋而已。      “随她。”他实在不以为自己不去帮忙这女人就真的会死。要知道咬舌是一门相当考究的技术,咬的稍微偏一些,看起来也还是满嘴血,但想因此死掉是基本不可能。      青女却极力反对,声音急躁:“不行,不能让她死!”      龙羽大出意外:“她……你救她干嘛?”      “他说如果阿蝉在铁箭门的话当然只能盘问她啊!”青女真恨不得狠狠抽龙羽一鞭子:“她死了你上哪儿再找一个知道铁箭门内幕的舌头去?”      龙羽瞬时了然,笑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还想留着情敌一条命,敢情是为了你的丫鬟——放心,只要阿蝉活着,上天入地我都能把她翻出来。”      “当真?”青女眼一亮:“你这么有把握?”      “别,”伏杜突然插话了,他没法大声说话,于是在青女和龙羽争辩的时候只能闭嘴,好不容易才逮到这么一个暂时安静的机会:“别救她……”      “……”青女沉吟了片刻突然叫起来:“阿蝉的事情果真有问题对不对?你们是不是说好了把她藏起来,然后骗我下决心和铁箭门拼命?现在已经不用再骗下去了所以留不留春锦都无所谓了是不是?可……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杀她?”      伏杜眨眨眼,瞥了龙羽一眼,只好点头,然后艰难补充道:“回头和你解释……我累,不想说话。”      那跪在地上的弟子却为此大为困惑,他不知道是回去冷眼看笑话好,还是再和龙羽把话说清楚好——看起来龙羽是认定了春锦咬舌的目的是要弄什么幺蛾子了,但他却亲眼看到大股的血从她嘴里涌出来,那不是为了造作咬破舌尖就能达到的效果。      “师……师兄,你还是去看看吧……”他瑟缩着又问了一句,龙羽的性格是很好没错,但越是这样的人怒火上冲的时候就越可怕啊!      “……”龙羽很想对这个啰啰嗦嗦有如女儿家的师弟给予性格和脾气方面的全方位鄙视,然而这么做似乎又会伤了弟子们慎重做事的热情,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晃过去,然而当他走到离春锦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的预测错了。      她已经趴在了马颈上,沿着马颈淅沥而下的不是血又是什么?      他当然对这个女人的价值没有任何期待,然而看着一个人因为自己的疏忽自杀成功,多少有些挫败外加罪恶感。      哪怕那个人是敌人。      因为春锦的死,龙羽有些沉闷了。他自负自己对人心的把握还算是不错的,但纵使这样他也想不通春锦为什么会突然自杀。若说是她怕到了青屏山受人折磨,而在出城的时候还指望宋二公子救她的话,那么在方才大战之后就该死了。可他们离开那处尸横遍野的地方都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她此时自尽却又是为的什么?难不成是看见伏杜和青女形容亲热自己全无指望于是索性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但……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死皮赖脸的女人做得出来的啊。再说她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阴谋吗……      龙羽头疼,非常头疼,加上被青女赶下马之后只能和某个依稀吃坏了肚子的师弟共乘一骑,实在是太蹉跎了。      然而,更蹉跎的事情还在后头。当一拨子人好不容易折腾回了青屏山该吃的吃该睡的睡的时候,青女一脚把他的房门踹开了。      据龙羽的表述,那时青女双手抱臂往门口一站,秀眉微蹙目露凶光:“师兄,我的丫鬟呢?”      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捉双,青女的表情就好比是抓到了贼捕到了奸的主人,其义正词严让龙羽几乎生了错觉——难不成阿蝉不是开心地奔向幸福的明天而是被他玷污了还藏在这间屋子里头了么……      “她……”龙羽挠了挠头:“她和叶大厨私奔了。”      “这算什么破借口!”青女摆明了不信,脸上的汹汹气势迅速换了几丝犹疑和悲伤:“她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呐,我是给了他们钱财助他们逃走促成你夫婿闹着要报仇这你也猜到了……”龙羽摊摊手:“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答应得信誓旦旦?!”青女恨不得抽他:“现在春锦也死了,我上哪儿去打听她的下落?我不管,你得把阿蝉给我找回来!”      “行,我找,我找还不行吗——师妹你赶紧回去照顾允之吧,他现在身体不舒服一定很期望你的陪伴别在我这里罗嗦谢谢再见好走不送……”      青女还没来得及抗辩就被龙羽推了出来,紧跟着她背后那扇门就关牢了,还听得到一声清晰的闩门声……      送瘟神也不至于这样吧?!      再说不管怎么样苦主都是她啊,被丫鬟抛弃的人是她啊,被师兄和夫君蒙骗的人是她啊,怎么现在被人嫌弃的还是她?天理何在啊。      青女叹了口气,慢慢往回走,心中各种悲伤。她突然非常想念阿蝉,虽然自从她消失之后自己的生活那点儿不便已经被越演越烈的各种冲突淹没了,但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她真的会想和阿蝉说话,玩笑,打闹。      虽然这臭姑娘做事没有分寸胜过自己,但好歹也算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嘛。      没有阿蝉,自己就是青屏山上傻得出类拔萃无人能及的那个……好吧,就算不考虑她的“给小姐垫背”功能,也还算是个好玩伴啊。      不知道她会不会想起自己,这丫头居然被龙羽撺掇得私奔了!真是过分!虽然怎么说这事的始作俑者是龙羽,但难道她就不能坚持拒绝吗?自己又不会是那种拦着丫头不让嫁人的小姐!      如果她回来就给她办婚宴还是先揍她一顿再说好呢……默默想着无数的“如果”,青女推开房门,坐回伏杜身边。他没有睡着,看她一脸不乐,却颇出意外。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阿蝉的消失和龙羽有关,自然觉得龙羽能让阿蝉走就能让她回来,但见青女如此表情,约莫是不怎么顺利……?      “师兄说他找不到阿蝉。”青女猜出他想问什么,委委屈屈地回答:“我的丫鬟跑掉了,不回来了,不要我了……”      “我要你啊……”伏杜被那句“不要我了”给逗笑了,虽然青女自己是说着说着就哭了。他吃力地抬起手,握住青女的爪子:“等我好起来我帮你找她,好不好?不哭。”      “那么……多谢了……”      “……”被妻子的谢谢弄得无言的美人儿嘴角微微一抽,顿感无力,只好没话找话道:“我渴了。”      “哎?”青女用手背擦擦眼睛站起来:“要水是么?”      出乎意料的是,他摇了摇头,向自己方向勾了勾下巴:“你坐过来。”      青女依言坐下,伏杜立刻伸出手臂把她搂进了怀里。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然而当把她拥进怀中的时候,他还是很想笑出来……      只不过,当他再用力一点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背上传了过来,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青女立刻跳了起来。      “伤口又裂开了!你这个傻瓜!我怎么找了你这么傻的夫君呢我就够傻了你也这样以后孩子怎么办啊啊啊!”                        第91章 番外之酒馆少掌柜的怨念   我叫叶述。      我是再来居的少掌柜。      我想我有必要介绍一下我家的产业——它位于靠近沙漠的某个小镇子上,这小镇子的名字简单到土,叫一道关,当然,你也可以觉得这个名字体现了命名者不俗的宽广胸襟或者别的什么的。      每天都有无数江湖侠客背着剑啊刀啊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儿从街上疾驰而去,他们中有的人会下马,到我家的店子里头叫上二斤牛肉一壶白酒。我曾经很奇怪为什么不论年龄和性别他们要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这个问题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有点儿高深,于是我去问了我爹,他对我的教育问题一向很有主见,于是他赏了我一耳光。      他说,江湖上的事情,别问。      我觉得我爹这话说得真带劲儿,就像是那些侠客喝醉了的时候说出的话,慷慨悲歌之气十足。因为这句话我一度怀疑我爹是个归隐的大侠,后来我娘说了,我爹从十二岁开始就天天做饭,一直做到现在,他手上除了菜刀之外啥利器都没抓过。      顺便再提提我娘,她是个很有特点的女人。称不上优雅什么的,但和她比,隔壁卖青菜的王二婶和隔了三条街卖水粉胭脂的李三嫂,甚至小院子里的那几个粉头,都会显得没见过世面。      我猜这和我娘做再来居的掌柜夫人经历是分不开的。教书先生提到过有一个词叫“从容”,我一想起这词儿就想起我娘——她才叫真真的从容咧!我七岁的时候有俩人在店里头打架,打得桌子共板凳齐飞,酒壶同菜碟乱走,所有食客都连滚带爬地逃出店去,吱哩哇啦得叫得那叫一个可怜,可我娘她跷着脚在柜台后头嗑着瓜子,待那俩人打累了,她拍拍衣服上掉下的瓜子皮渣渣,冷笑一声道:“这功夫,要是小姐和姑爷在,能把他们的肠子都打出来。”      这句话对我的影响非常大,我猜我娘嘴里的小姐和姑爷一定都是特别厉害的人物,所以我娘也一定不简单。至于怎么能把人的肠子“打”出来而不是“割”出来,我很不敢想象。      但是我娘后来的反应却让我很失望,她没有像路过的说书先生描述的那样“绣鞋一点柜台,整个人跳起丈八来高,玉手一拍,只打得那两个匪类哭爹喊娘屁滚尿流”什么的,而是叫我出门找木匠过来准备修桌子……我郁闷地跑出店外,心想我娘不动手的原因一定是因为她穿的不是“绣着八宝鸳鸯”的漂亮鞋子吧。      后来木匠在我家店里折腾了多久我不记得了,反正我打小无数次去找他来干活。后来他看到我就殷勤吆喝:“呦,小叶掌柜又来啦?那帮大爷又把你家店给砸了?”      我很不乐意听他说“砸店”这个词儿。那些江湖人也不是为了砸我家店才来的,按木匠的说法倒像是我爹我娘得罪了谁于是有人隔三差五来砸我家店面一样!      是的,那些江湖人来我家店里多半是因为我爹口口相传的好厨艺。他们多半是要再往西走,去大漠里头冒险什么的,玩命之前自然想吃顿好的。但是人人都这么想的话,在我家店里碰上仇人的可能性就相当大。      人道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啊,他们一见面二话不说拔家伙就打啊!      所以有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受用了他们的二斤牛肉和一壶白酒就去见了阎王……      当然,他们的死同我们店家没关系。自从爹去官府送了些银两,捕头衙役对我家店里有人斗殴致死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至于名声——啧啧,江湖人还怕进死过人的店晦气吗?他们中可没有一个认为自己碰上仇人就会死。至少我见过的这么多人里头没有。      当然,我娘也总是会在从容地欣赏完鸡飞狗跳的互殴后冷冷一笑:“要是小姐在这儿,他们算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我娘说了十多年,我对她嘴里的小姐姑爷的印象也从崇拜变成了怀疑。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我见过的江湖儿女一样讨厌——他们在我家店里打起来的时候从来不说先出去再动手,相反,似乎他们杀死仇人是小事,把我家的桌椅碗碟都砸了才是大事。      要命的是这帮扰民的玩意儿还总觉得自己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了不起得紧……是的,他们劫了富会不会济贫我是不知道,但他们砸了我家店里的家当不付钱我可是见多了。死的一方自然没法儿掏钱,活的一方也绝不会一手拍着我爹的肩膀一手掏出银子说这是赔你们的桌椅钱……      终于有一天,我不知是哪根筋抽了,拽着我娘问了个让她一瞬间就吊下脸来的问题:“娘,您说的小姐和姑爷,也会动手砸人东西不给钱吗?”      “不许说小姐不好!”我娘的表情就像是被我拔了尾巴上最漂亮的一根毛的大公鸡:“小姐肯定会给钱的……姑爷么,那家伙应该也会给吧,他虽然嘴毒但也勉强算是个好人好了。”      “那……”我不知死活:“为啥你不和他们在一起了?”      我娘牙疼般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舌头长了啊问这么多干嘛?老叶!你儿子欠揍了!”      要知道,能在大夏天里做一天饭的男人其实是很强壮的。在我被我爹揍得天旋地转之后,我只能认为我娘不和小姐姑爷呆在一起的原因肯定见不得人,不然她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反而撺掇我爹揍我一顿?      而且,她那么热爱她的“小姐”,可这么多年来我从没听说过这位小姐出现过啊。      虽然我还是极为好奇,但考虑到我爹的拳头,还是不问了好了。      日子还是那么过,并没有什么改变。我照例每隔几天就跑过长长的街找木匠,我爹也照例在厨房里做着他永远做不完的饭,只不过我娘再也不提她那“小姐和姑爷”的事情了,在看着剑侠刀客们你来我往斗个不亦乐乎时也只是撇着嘴一笑,神情依旧讥嘲。      我猜她只是不想让我知道更多关于“他们”的事情而已。作为我娘她应该知道,我这样一个从郎中嘴里听到个“鸡内金”就把母鸡肚子割开找金子的孩子有着多强的探索精神和破坏能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想知道她嘴里姑爷和小姐的什么事情的话……结果可能不堪设想。      但其实我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热情。真的。      虽说一般的男孩子总会有一个时期觉得自己应该仗剑天涯,但是我可不是一般的男孩——我打小见多了侠客们的各种死法。不管他们活着的时候何其高帅富,死了之后也一样如同挨了隔街胡老板一刀的肥猪一般动弹不得双目无神。与其冒着被人戳一刀的风险去找我爹娘的门路学武,我宁可矮丑穷地活一辈子。      我爹曾说过我家这再来居是离江湖最远也最近的地方,我深以为然。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对我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江湖这‘地方’,你进来了,就永远也别想出去。”      说话的是个漂亮的……好吧,我承认我不知道这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此人穿着男装,但长得实在很美人,放在男人身上浪费的那种美法。      姑且当此人是个男人吧——他,坐在我家靠门阳光最好的一张桌子边,对着我端上来的白酒和牛肉皱了皱眉头,摆摆手说自己只喝茶,然后就丢出了这么奇怪的一句。      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以为他是个疯子,还颇为遗憾这样的美人居然是神志不清的。然而紧跟着他又说了一句让我傻戳在原地的话。      “你爹娘以为走到这里,就能离开江湖吗?走这么远,一样逃不掉啊……我们可是找了你们十多年呢。”      我呆傻地转头盯着这张没有表情的美人脸。是的,我当然知道我娘至少和江湖有过什么牵连,但我爹不是应该一出生就握着把菜刀吗?而且这人这话泛着森森寒意……我怎么都觉得他接下来就会抽剑先捅了我然后去捅了我娘和我爹最后是后院里头的鸡鸭白鹅!      这一定是一桩血案啊!不知道官衙会不会抓他啊!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啊,隔壁家的二丫头还答应给我绣个荷包呢!      他看着我在恐惧中抽搐的脸,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道:“回去告诉你娘四个字,既往不咎。”      我怎么都觉得这话是官府在招安罪大恶极的土匪时说的……然而当我打着寒颤把这事告诉了当时正在二丫头家嗑瓜子的我娘时,她却顿时泪光盈盈了。      “记住那个人!等咱们回去了你要叫他公子!知不知道?”                  第92章 番外之师兄当不得   因为我是师兄。      在六年以前的某个早晨,我被师父从温暖的床上拖起来。我惺忪地听他说了一句什么“交给你了”,瞬间被吓醒了。      那一刻我当真以为他脸上的黑眼圈是被人打的,而他要交给我的任务是给他复仇。      然而当我终于搞清楚了他要我做什么时,实在不由得不感叹一句——这还不如让我去给他打架呢。      师父让我去找他家闺女。他自己熬了一整夜没有找到,于是换我接着上阵。我感慨师父对我的信任和栽培,但要说实话的话,我并不太想接受去寻找裴青女这种任务的。      裴青女,一个在让人发疯方面有着相当功力的臭丫头片子。这次的事件是她把师父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师父的故人之子给搞丢了引起的。我就不明白了,那“故人之子”也是个大活人,按师父的描述也不是个傻子,更不是小猫小狗的,青女怎么能把他给搞丢了?!      丢就丢了吧,以青屏山的实力想要找到一个据说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少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麻烦又出在了裴青女身上——师父罚你跪你就老实跪着不行吗,她不,她居然又跑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她十有八九也是去找那位姓伏的小爷了,但问题是,她一个小姑娘家找人能找到吗?十有八九还是我们找啊,而且这次变成要找两个人了……      所以对于终于完成了搜救任务的我对呶呶不休的青女进行恐吓的行为,我认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样让人喷血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了,如果我没有吓唬她,估计今后还会更频繁的发生。是的,她自认为女侠,从来都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问题是吼完了之后她就只能给她要帮忙的那个人带来更多的麻烦。      从她身上我们能学到一个道理——做好事做砸了比干脆去做坏事更坏。      世上没有一个师兄喜欢为一个毫无勾搭遗愿的师妹无休无止地平事。我也不例外。至于我为什么对青女毫无勾搭愿望——换了你在七八岁的时候被一个小屁孩儿揪头发按脑袋地欺负还不能还手,你会喜欢她吗?      当然,说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一些别的内容——如果是比青女大一些的师妹们有点事,我还是很乐于帮助她们的。奈何她们都太温顺太乖,就算有了麻烦也都是自己默默解决。如果裴青女也能像这些看到我就含羞颔首的师姐们学习,世界就清净了。      但是很明显嘛,她也没觉得我这个从来都很好欺负的大师兄是个男人。所以伪装文雅娇羞乖巧什么的事情绝对不会在我面前干,我能看到的都是她蛮不讲理无恶不作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一面——好吧,也许最后一个词有点儿夸张了。      然而,当这枚我从山下捞上来时还奄奄一息的小美男康复之后,青女就变了……      我不能不承认看她在他面前娇羞乖巧什么的时候我是有点不高兴的。怎么说呢。就像你好不容易磨了很久的一把宝剑被别人拿走了,原因很简单,人家是侠客,你是铁匠……      当然,青女并不是我一手带大的,然而在她慢慢长大的过程中,我一定是受害的人类中最泪目却无言的。整个青屏山都知道青女喜欢恶作剧,被恶作剧的动物通常会死,但被恶作剧的人却是死不得又恨不得死的。看着她在伏师弟面前乖得像只猫我不禁很内心酸涩,为什么师妹们在年长的师兄前面始终是祸害,而就算她们到了少女的娇羞期,对某个小子含情脉脉娇羞不已的时候,对待师兄却依然是冬天般的刺骨寒冷呢……      所以,当我看到师父望着这对儿小鸳鸯那欲说还休的眼神时,实在是有那么点儿感同身受。      人说女生外向,我看这话一点儿也不错。世人都说男子重色轻友是大错,这一定是因为他们没有观察过女人——她们在喜欢上某位少年时何止重色轻友!简直是为了那个人什么也不要啊啊啊!      且不说青女能陪着伏师弟跳崖,就说我身边的那些姑娘们……我很不想解释为什么我换下来的洗了一半的外衫会在我抬起头望望天色的时候消失,当然她们愿意好心代劳我没什么可抱怨的,只不过还到我面前的衣物只是一件平展的长衫这一点让我很是郁闷。      要知道,水盆底下还有我的头带什么的……我不知道她们拿走我的头带是要干什么。难不成用来矫正女弟子院子中央的那棵歪脖子枣树?这种事情发生了若干次,我的头带简直就是消耗品,换洗一次就丢失一次,而那棵歪脖子小枣树还是一样没有长直啊。      每当我看着自己的小玩意儿丢失,我就非常羡慕伏师弟。其实他要是再大个三四岁说不定我就没这么大压力了,如果那样大部分师妹也都会把他纳入自己的考虑范围。但现实是,她们非但没有偷他东西的习惯,反倒因为这小子漂亮的脸蛋儿和温柔乖巧的行事作风益发把他当弟弟疼爱。      而我每次看到这小子恭顺地喊我师兄之后眼底那股不亚于我当年的锋锐劲头,都会觉得森森的心疼……      我只是比他早出生了几年,就被迫在忍辱负重和万众瞩目中生活,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说回女孩子的事情,从青女还有别的师妹身上我都看到了一个真理,女儿养大了迟早是人家的……我总觉得今后我不想生个女儿,因为学坏容易学好难,如果我真有一个女儿她一定会被裴师姑带成一个呼啸山林的女土匪般的存在的。再说看看我的狗都被那帮师妹们喂成一个球了,倘若我真有了个女儿,难说她们不会把她养成一个嫁不出去的死胖子或者干脆没事干就掐她两把……      考虑到这么暗淡的前景,我实在就不想要个女儿了,我可不想步师父后尘望着女儿和准女婿的背影而内心萧瑟。但据说一旦成了亲生男生女的可能性是对半儿的,于是我也就不想成亲,于是面对着那些师妹我也只好一脸梅妻鹤子高风亮节……      当伏杜接任盟主之后也曾经在青女有喜的时候关切地过问过我的感情生活。当时他一脸忧色:“师兄,那么多师姐喜欢你,难不成你就没一个喜欢的?”      我在沉吟了半晌之后把如上的一套理由告诉了他。      那张绝色的脸上顿时浮出窒息一般的诡异表情,然后他斩钉截铁地说了俩字。      胡扯。      我表示非常伤心,可他接下来又问了个问题:“师兄啊,我知道这事是不怎么见得了光,但你和我说说我会成全你的。”      我顿时惊诧了。我何时轮得着他来成全?这个词听起来太适合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了,怎么能用在我这样仙风道骨的师兄身上!      他却非常认真:“你和鲁四叔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儿情愫?我知道,你们隔着辈分身份不好在一起,但是昨儿青女和我一说,我觉得也是……不管是男人和女人,还是男人和男人,只要是真心相爱的都值得祝福。我不会像师父一样拦着你们的。”      我原本都快喘不过气了,但当我听到“青女”这个名字时就瞬间豁然开朗了——这种诡异的思路只能存在于裴青女的想法之中啊。但是现在她已经把伏师弟拉过去了,我再不解释只怕这小子就要热心肠地给我披红挂彩送下山了。      “没有的事!”      “……真的没有?”他狐疑地扫了我一眼:“要么师兄你是好男风,喜欢自己主动?这事可不好办了,养个书童什么的不太适合咱们练武的人呐——虽然你看起来倒也算是名士一个没错。”      “我……我喜欢女人的好吧?!”要不是打不过他我一定动手打他。      “胡扯。”伏杜再次丢出了这斩钉截铁的狠心字眼:“你要是喜欢女人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和哪位师姐好上?”      我很想告诉他喜欢女人并不代表会喜欢任何一个女人的,不然他自己为什么不疯狂地追求梅秀清?但是这小子今儿明摆着是和我唱反调了,于是我灵机一动:“师弟啊,既然你这么执着操心我的终身大事,我也就不瞒你了……”      他顿时面色慎重:“师兄你说吧,但凡是我能帮上的忙,我定然义不容辞。”      “其实呢我比较喜欢狗。”      说完这话,我大袖一转飘然而去,随便他吸多少冷气。我并没有撒谎,我确实喜欢狗这种动物,但是至于他怎么理解,我就不管了。      当时以我的得意,一定想不到五天之后,顶着一双黑眼圈的伏盟主站在我面前时我的愤恨欲死……      他牵着一条和驴子差不多大的狗,一脸忧国忧民地说:“师兄,我还是觉得应该尊重你的喜好……不过龙二个子太小了,又是条公狗,你就别为难它了,这条狗你能接受吗……?”      我望着他背后站着的那条眼睛都红了的大狗,顿时有秋风扫过我心田,木叶翩飞瑟瑟凉……      因为我是师兄啊,因为我的师弟师妹都是祸害啊,师兄难为啊!                  第93章 番外之伏家儿郎记   伏昭曾经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崽子。      对于千锋剑盟的美人盟主的儿子会是什么样,大家都有所期待。而伏昭也确实没有辜负那些闪着蓝光的眼睛,生得果然是粉团子般让人看了都心软得说不出话来。      于是整个千锋剑盟所有已经成亲的没有成亲的孩子都成了亲的,下至烧火工上至龙大师兄的所有成年人都喜欢没事干去捏捏伏照的小脸。伏昭脾气很好,从来不哭,就算被捏疼了,也只是娇俏地瞪那个下黑手的家伙一眼。      这种令人看了心都要化了的眼神之下,还有谁能狠心再多用哪怕半分力气?群众纷纷表示伏昭实在太可爱了,一点儿也不像是从小刁横跋扈的青女,这一定是随了盟主的。      青女听了这样的话定是不快的,虽然明目张胆给夫君拆台的事情,她也还不敢做,但私底下和伏杜抱怨两句,倒也无伤大雅……      “我刁横跋扈,难道你就温柔乖巧了?这些人真是太武断了明明你才是恶劣到死的那个!”      “那没办法。”伏杜衔了一粒梅子,怪享受地一皱眉毛:“我对大家的态度都很好,所以他们只会觉得坏人是把痛苦带给大众把欢乐留给自己的你!”      “哼。”青女很希望看到他被梅子核呛到:“他们会后悔的!昭儿再长大点儿,不管像我们谁,都够他们受的……”      “就算那样他们也只会觉得昭儿像你啊我的美人儿。”伏杜站起来,捏捏青女的下巴:“谁会相信我这么谦和有礼的君子小时候会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霸王……”      “你……”      青女还没来得及抗议完,请来的奶妈刘婶儿就冲了进来:“盟主,夫人,小公子咬人了!”      “啊?”      “今天龙大爷去逗小公子,捏了捏小公子的脸,然后……然后小公子就把他的手给咬了,咬出血来了呢!”      青女面色错愕,好一会儿才道:“昭儿……现在能把人的手指咬破?”      伏杜则轻笑道:“这样啊……不愧是你生的儿子,这么顽劣……呃,不,这么有骨气……”      青女恨恨扫了伏杜一眼,道:“我更关心龙羽洗手了没有,我可不想我的昭儿闹肚子。”      伏昭当然没有因为咬了一根没有洗过的手指就闹肚子,然而龙羽手上的伤口却因为疏于照料而肿了起来,过了半个多月才消。      自此伏昭一战成名,再没人敢捏他的脸了。然而直到很久以后龙羽还是会常常在伏昭面前提起这件事,毕竟被一个刚刚长牙的崽子击败并不是他能轻而易举放下的挫折啊……      再说这件事拿来逗小孩也确实挺适合的。小孩子往往比较善良,在听到自己对别人的伤害时常常怀有深深的歉意,伏昭正是这样的一个孩子。每当龙羽向他提起他小时候对自己指头的伤害,伏昭都会害羞地低下小小的脸儿,然后低声嗫嚅道:“师伯,师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给你糕点,你不要说了好不好……”      龙羽自然不会要一个小孩子的糕点,但每次看到伏昭漂亮的小脸蛋涨得通红倒也是乐事一件。于是,在伏昭从三岁到六岁的这三年间,他提起这事的次数大概要超过一百次了。      然而,当伏昭的六岁生日一过,龙羽就再也不提这事了。      原因很戏剧。那天大家围着这可爱的崽子逗乐,不知谁问了一句:“昭儿,千锋剑盟最勇敢的人是谁?”      伏昭想都不想:“我爹爹啊。”      “最好看的人呢?”      “我爹爹啊。”      “那么昭儿最喜欢的人是谁?”      “龙师伯家的婶娘啊!”伏昭笑得很甜。      “哎?”问话的人比较吃惊:“为什么不是最喜欢你娘亲?”      这也是青女想问的,她委屈地望着儿子,可惜,伏昭根本没有照顾母亲那颗脆弱心灵的自觉性:“我娘?你不觉得我娘很傻吗?昭儿不喜欢傻瓜。”      青女默默扭头,望着身边忍笑忍得快出内伤的丈夫,低声威胁:“不许笑!”      “我……噗,我……我没笑……”伏杜见妻子委屈,终于压住了笑意,拍拍她的肩,道:“没关系,我喜欢傻瓜。”      龙羽听到伏昭夸自家夫人,颇为高兴,于是也俯下身道:“昭儿,那么你觉得龙师伯是最怎么样的人呐?”      他总觉得伏昭会用温柔善良可亲可敬这样的词语,至不济也是“好人”,没想到伏昭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无比确定地说:“最小气最啰嗦的人!”      当原本羞愤欲死的青女为这句话都笑倒在了伏杜怀里的时候,郁愤的龙羽还妄图翻局:“昭儿,不要为了逗你娘高兴就说假话啊,说假话的小孩子以后会娶不到媳妇的!”      “……”伏昭不解地看着目露凶光的龙羽,嗫嚅道:“我说的是实话啊,龙师伯。你的确是最小气最啰嗦的人,我咬你一口你都说了我三年了,难道还有人比你更小气,更啰嗦?”      “不愧……不愧是你儿子……”青女笑得整个人都软在伏杜怀里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低声说:“这嘴……真毒……”      伏杜似乎也很是为自家儿子完胜龙羽的战绩自豪,虽然当着龙羽的面不好大笑,但还是悄悄扭过了头去,故意不看龙羽那张像是被人用锥子扎了的脸。      伏昭就是这样完美地继承了他爹的全部美貌和毒舌地长大了,甚至还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当他满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是看上去能让任何女性抓狂的少侠一枚了。      这个“任何女性”里,也包括他娘,裴氏夫人。      当青女经过走廊看到儿子舞剑的身影时,确实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心头顿时无限感慨,时光如梭什么的,后浪前浪什么的,美人易老什么的——伏昭看起来就像是伏杜一个人的儿子,一点也不像她,就连舞剑的动作也和伏杜如出一辙啊。      于是两下对比,结果明显,一代新人换旧人,没什么可说的。就算伏杜现在也还依然挺拔俊朗,到底比不上儿子美貌了啊。男人的变化都这么明显,自己岂不更是显得苍老……这还是自己看着儿子呢,要是让伏杜看着她和才十二岁的小女儿伏衣,对比岂不是更让人心碎崩溃泪眼朦胧啊!      青女突然就很有为自己一哭的冲动。      正在她心情悲凉的时候,伏昭收剑,转过身来了:“呃……娘……你怎么来了?我以为又是哪个师姐师妹找我……”      青女狠狠一窘。师姐师妹是跑来做什么的,这不是很清楚吗……      当娘的也是有嫉妒心的!      “现在的小姑娘怎么能这样!”青女在夫君面前痛心疾首:“昭儿才多大,她们就天天去缠着昭儿……”      伏杜的嘴角微微抽搐,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你有什么立场去指责那些小姑娘,你十五岁的时候做了什么你已经忘掉了么……”      “我做了什么那都是不得已的……”      “看我洗澡也不得已?”伏杜的心情总是会在调戏青女的时候由衷地好。      “……总之夫君你想想办法啦……”青女无话可说,只好无赖:“不要让昭儿现在就耽于男女之情……”      “他又不是个女孩子就算怎么样了也不是他吃亏你急什么急?”伏杜哭笑不得:“再说我看现在青屏山的小姑娘也还都不错,不至于……”      “不行。”青女面目可憎:“我不同意,就不同意……”      “那就让昭儿出去办点儿事吧,这么大了,对不对?”伏杜侧着头,对炸毛的青女淡淡一笑:“他不在青屏山也省得你心烦……”      青女一向都认为夫君的决定是正确的,然而这次她错了。伏昭在青屏山,她郁闷,伏昭不在,她更郁闷。      从伏昭下山进行中断了十多年的寻找阿蝉计划的那天开始,除了小女儿伏衣之外,所有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女弟子都消失了……      事情貌似不太对啊。                  第94章 番外之伏家儿郎记之二   女性弟子大量失踪的事情是伏衣报告给爹娘的。      身为伏昭的妹妹,她对哥哥的感情有点儿复杂,于是对师姐妹们对她哥哥感情的问题之感情就愈发复杂。      同样长得好看为什么哥哥就能收获所有的宠爱而她就只能在爹娘面前讨到一点儿心理平衡?同样是女性为什么哥哥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没时间到拒绝任何帮助?      于是,在发现师姐师妹们离奇失踪之后,冰雪聪明的伏衣小姐就自然联想到了哥哥被爹派出去公干的事情……      这么重要的秘密,当然要拿来出卖了。      事情最初的发展和伏衣的预料一模一样,她娘当即脸色蓊郁一言不发,一双刀子一样的目光投向了依然不动声色的她爹。      伏衣很清楚娘亲的战斗力。任何事情,只要是她娘反对的,她爹就不会明着赞同,而只要是她娘同意的,她爹也最多只会暗中阻挠。此事既然惹得娘亲不快,那么让爹爹下令把那些师姐妹们捉回来也不比吃个鸡蛋要艰难多少。      但是伏杜的表现让女儿很失落,他想了一会儿之后,居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什么笑什么!”青女很焦躁:“你儿子现在……”      “他又没有危险!”伏杜摊手:“要焦躁也是那群姑娘们的爹爹焦躁,我还是挺为我儿子骄傲的。”      “……有你这样的爹嘛啊?”青女益发焦急:“他要是做出什么来,啊,人家会怎么说,我们要怎么办?”      “不可能的事情嘛。”青女越着急伏杜就越是云淡风轻:“我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别说是青屏山那帮姑娘们追下去,就算换了皇宫内院的公主追着他都出不了事情。”      “……公主追来一定会有侍卫跟着那才出不了事情好吗?”      “不不不,”伏杜笑得很得意:“昭儿这小子和我当年一样,懒得出奇。随便招惹姑娘是要负责任的,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绝对不会动那些师姐师妹们。反正他也没多喜欢哪个姑娘,不可能为了哪个妞就做出什么从此告别自由自在的生活的……”      青女突然觉得她关心的重点应该放在伏杜而不是儿子身上了:“怎么,你……你不理春锦是因为你懒得负责任?”      “啊……”伏杜作茧自缚,顿时尴尬:“她例外,我看到她就浑身不舒服。”      “那你不勾三搭四是因为懒得负责任?”      “不然呢?”伏杜眨着眼望着她:“哪个男人不喜欢有很多女人啊,但是女人多了可麻烦大了的。”      “你……”      “别生气嘛。”伏杜捏了捏青女的脸,完全不顾他们的女儿还站在这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愿意面对所有麻烦也要和你在一起的女人啊,有了你别人都可以不要,这还不够吗?”      伏衣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必要……她轻嗽一声,打断进行不合时宜腻歪的爹娘:“那大哥的事情到底要怎么办嘛!”      “啊……”伏杜这才松开手指,笑笑道:“虽然不会出事,但是昭儿一个男孩子被一群姑娘跟着也不太像是个事儿,对吧?”      伏衣心中一喜,点头。      “那么衣儿你去吧,你把那些师姐师妹们都弄回来好了。”      伏衣一愣,随即秀眉紧蹙:“爹啊,我去?我……我才十二岁一个人下山你也放心?”      “你可是她女儿啊。”伏杜抬起手指指青女:“她十二岁的时候已经能行侠仗义差点害死我了,你难道连山都不敢下?”      伏衣当然敢下山,她不敢的只是去面对那些师姐师妹们啊。她还是要在女孩子中间混的,把师姐妹们都得罪了她可怎么办?      然而身为伏家大小姐,伏衣绝对是个冰雪伶俐的姑娘。当她找到第一个师姐时,一个完美的计划就在她脑海中成型了。      “师姐啊,我娘很生气呢!”伏衣眨着和伏昭非常相似的眼睛,笑得极其纯真甜美:“娘喜欢循规蹈矩的姑娘,她说以我哥哥的性格,总该配个沉得住气的嫂嫂才好……现在你们都跑了,娘催着爹要给哥哥定个安分的姑娘呢。”      “啊?”      “我可不喜欢寻常人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当我嫂嫂呢,这才偷着下山告诉你们这事儿——我娘呢,虽然容易生气但也容易消气啊,如果你们赶回去逗好了她……说不定……”      伏衣不再说下去,眨眨眼,师姐自然心领神会,丢下一句“大恩不言谢”上马疾驰而去。      这办法屡试不爽,从青屏山追到丹络城,伏衣已经靠这一套把追随自己哥哥脚步乱跑的姑奶奶们尽数收服。      当望着最后一个个子还不到桌子高的师妹艰难上马而去时,伏衣终于露出了狐狸般的微笑。按道理说她一个小姑娘要去找一个人实在是有点困难。但伏昭这一行人也确实太过招摇了一点,伏衣甚至不用打听,就能从酒馆客人们嘴里听到“哎呀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公子爷带着一群小妞儿看起来真是风流得意啊”之类的话。      如此的一路跟踪,丝毫没有难度……      所以,任务成功完成!      然而当伏衣哼着小调打算上马走人之时,一只手拍在她肩膀上:“我说这两天跟着我的人怎么越来越少,原来是妹子你来了啊……”      伏衣打了个寒颤。就算那人一句话也不说,她也能从那熟悉的一掌中得知他的身份——除了伏昭还有谁会这么把她当男人打?伏昭打招呼的那一巴掌每每都要把她拍塌了啊。      “……我说大哥你下手能轻点儿么我真的不是个爷们儿……”伏衣抱怨的话突然截断,换上了一种委屈兮兮的目光。      看着自家妹子那恐惧的眼神,伏昭有点儿哭笑不得。是的,他从来都把伏衣当弟弟看,但那不也是因为伏衣她自己打小爬树翻墙掏鸟窝的么。怎么,到了要她爽快的时候她记起自己是个姑娘了?      “你倒还真聪明,拿娘吓唬她们。”伏昭悠然甩开手上绘着泼墨山水的扇子:“我很想知道娘得悉此事之后的心情。”      “……别,大哥,你别作孽。”伏衣的眼神益发凄楚,像是被人泼了一身水的小狗……      “看你表现了。”伏昭朗朗一笑:“我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找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是多么辛苦,多么孤单又多么无聊,好不容易有几个师姐师妹想来同行,你却把她们都吆喝走了——怎么也得做出补偿吧?”      “补……补偿什么?”伏衣的牙齿都在哆嗦,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哥哥的本质。他和爹一样,对别人那是温和大度,对自己人却是越折腾越快乐……      “陪我去吧。”伏昭一甩扇子敲在了伏衣的头上:“我缺一个牵马端茶打水洗脚的……”      “那是小厮干的活啊!”伏衣惨叫:“我……我好歹也是个小姐嘛!”      “要么你现在回去,我会和娘说你是怎么在弟子面前造她的谣的……”伏昭笑得很是绚烂:“要么你就跟着我伺候好咯。”      “……我跟着你,”伏衣垂下了哀伤的面容:“大哥,你这样会折福呐!”      “折不折都是以后的事,福这事还是要及时地享啊……”伏昭转过身,回首嫣然:“过来吧,刚刚我才点了切脍鲤鱼,差不多该上菜了……”      “……难得你有点良心啊。”伏衣的悲伤终于缓和了一点:“终于你还算顾及手足之情……”      “什么手足之情,我是说——我吃着,你看着。”已经迈进店堂里的伏昭一撩衣摆潇洒坐下,拈起竹筷:“过来伺候着。”      “我是你妹妹!”伏衣也是个动不动就爆发的姑娘:“伏昭,你别太过分啊!”      “如果你现在闭嘴,那么我吃了一半之后就会吃不下,如果你不闭嘴,我就算撑死也不会给你留一块——我说到做到。”      伏衣安静了片刻,重重一脚踹向了伏昭坐着的椅子,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面相绝美的哥哥动作绝美地一屁股摔在地上。      于是当天晚上,这对以互相祸害为乐的兄妹都没有睡着觉。一个撑得胃疼在床上滚来滚去要求妹子半夜出门给自己买药,一个默默地团了两个布团塞进耳朵然后坐在桌边靠喝水缓解胃部不时的抽搐……                  第95章 番外之伏家儿郎记之三   伏衣在心里默默念着“绝不向恶势力妥协”,撑了一夜,但在第二天早晨看到伏昭疲劳的面容时还是有点儿抱歉的。      虽然只是那么一点儿。      但是伏昭却好像没事儿人一般,面带微笑地摸摸妹子的头:“对不起,小衣,昨儿是哥哥不对,饿着你了……”      伏衣在伏昭的魔爪伸向自己脑袋的时候还颇打了个寒颤,然而,当听完伏昭温柔的倾诉时,她……她抖得更明显了。      一个人做出和他寻常的行为截然不同的行动通常不是什么好事。伏昭的温柔来得太突然了,伏衣怎么都觉得这是当哥哥的要加大对她的压榨力度的前奏。      然而伏昭的态度却越来越好,早餐时甚至亲手将包点夹到了伏衣的碟子中,笑得柔情款款:“小衣,别老吊着个脸啊,哥哥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你倒是吃啊,饿了一晚上了……”      “你到底有什么居心啊?”伏衣的声音艰难地从满嘴的食物中杀出一条血路蹭出来。      “我能有什么居心?”伏昭抬起修长的手指按按额头:“我是你哥哥,对你能有居心吗……”      “别狡辩了,”伏衣用手背擦擦嘴角:“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瞒得了师姐师妹们,瞒得了和你一奶同胞的妹子我吗?你肯定没安好心又想整我。”      “……知道我要整你你还吃得这么开心?”      “死囚挨刀前也还有一碗行刑酒呢,你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伏衣伸伸腰,仰起脸:“说吧,要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伏昭站起身:“吃饱了就动身吧,这是你能吃上的最后一顿舒服饭了,现在开始,咱们只能餐风露宿……”      “至于么?”伏衣脸色大变:“娘是让你去找那个叫阿蝉的旧日丫鬟,又不是让你从军出征,真的会那么艰苦?”      “你自己想想啊,这十多年了,能去到的大城小镇,爹娘早就派人查过了,统统没有。那姓叶的是个大厨,要赚家用多半也还是当厨子,再不就是自己开个小馆儿——总不能开到村子里头去吧?这么说,也就剩下最西北边的几个城驿了。”      “他难道不能去别的门派?”      “从千锋剑盟逃出来的哪个门派敢收?”伏昭把干粮包搭在马背上:“你想想爹爹当年自己重伤着都能铲平显赫一时的铁箭门,谁还敢冒着招惹咱们的危险干这种事?”      “……其实哥哥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有时候你也不算太傻的。”      “……”伏昭一把揽住伏衣的腰,把她托上马背:“闭嘴一会儿没人当你随了娘。”      “啊?”      “……果然是随了娘。一般儿漂亮,一般儿傻。”      “你才傻!”伏衣一鞭子抽在伏昭的马屁股上:“得罪我,有你好看的……”      伏昭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他尖叫着被疯跑的马给颠得七颠八倒,直到跳了下来还因为势头过大打了两个滚才停下。      当他黑着脸拖着崴了的脚上马的时候,终于认识到了一个对于他的人生非常重要的真理——宁可孤身一人去挑战传说中的蛟龙,也绝对不要得罪跟你熟到随时能翻脸的女人。      当然,伏衣在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个很乖巧的妹妹,她也很清楚得罪了大哥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的道理,于是一路西行还算顺利。到达一道关镇的时候,两人除了恨不得在对方睡觉的时候把对方用被子闷死之外还算是和平友好。      “你去找人吧。”伏衣将马鞭塞进哥哥手中:“我去逛逛,这好歹是最后一个镇子了,再没有咱们就该回家了。我还从没来过这种地方,走走也不错。”      伏昭还来不及喊住伏衣,小姑娘就跑得没影了。他虽然知道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江湖人士来来往往未见得安全,然而……料想伏衣一个小姑娘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吧。      再说伏衣的功夫料理几个会对小姑娘起不轨之心的小贼还是很轻易的,这么想着,伏昭就自己出了客栈的门,朝着昨儿已经打听好的再来居晃过去。      一进再来居,看到那少掌柜,伏昭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这小子的长相和他娘画出的阿蝉的画像非常相似,虽然青女手绘的那张图里阿蝉的模样怎么看都像路人甲……但此时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把陪伴自己那么久的丫鬟的灵韵画出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他隐晦地暗示了小叶掌柜,然后扬长而去,本来十分潇洒。然而当他出再来居大门的一刻,事情不对了。      一个熟悉的人影撞进了他怀里,来人退了两步,见是他,立刻叫起来:“哥哥救命!”      能折腾这么一出的除了伏衣还能是哪个?伏昭还没来得及说话,伏衣背后跟着冲过来的人就叫了起来:“那小子,这丫头是你妹妹?家里怎么教的?”      伏昭虽然不怎么护着妹妹,但在外人面前到底不能随他们说。美貌的少年冷冷一笑:“说话利落点儿,我妹子是烧了你家房还是抢了你家粮,倒是说清楚了再来挑我爹娘的不是!”      “……你,”那男人一张脸涨得通红:“哪有女孩子进院子的?进了还捣乱,算是什么事儿?你家爹娘没告诉她院子不能乱进么?!”      “院子?”伏昭脸色一变,转头看着被水浇过的小鸡般缩在他身后的伏衣:“你去了妓院里?”      “我在街边问了个人这一道关哪儿最好玩,他指着一座彩楼道是那里……我当是戏园子呢……那楼的名字就叫‘百戏场’嘛!”      “我妹子是误闯,交代清楚了,你可以走了吧?”伏昭虽然明知要有错一定全是伏衣的错,但当着这不礼貌的汉子,还是不愿意松口的。      “走?”汉子狞笑道:“她把我家妈妈打伤了,还砸了我们拾掇雏儿的家什,哪儿有那么好打发的?”      “要钱没有要命不给。”伏昭挥挥手:“我妹子都能砸了你家楼子,难不成你还想打一场架吗?”      “这是哪儿来的小爷啊。”汉子反倒笑了:“弟兄们,给这小兔崽子紧紧毛皮!”      伏昭从来没和敌人动过手,一转眼被几十个打手围着还是颇为紧张的。但动了几招之后他就反应过来了,对方只是人多,水平着实有限,于是打得花样百出高,潮迭起,满店的客人都拥了过来看着——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江湖豪客打架不是为了顺便砸掉店家桌子的。      战斗须臾结束,伏昭抱臂冷笑:“还打吗?”      “好生不讲理!”那汉子双目含泪:“砸了人家的东西还打人家的人,这位小爷,你们多少赔点儿钱啊。”      “赔点儿钱你们就愿意了事?”      “……是。”那汉子看了看地上趴着的弟兄们,料再打也讨不到好去,索性有个台阶就下了。再说他看着伏昭穿着打扮也不是没钱的主儿,他嘴里的“点儿”,再怎么也得十两银子吧。      “好吧。”伏昭掏了掏荷包,丢过去三个铜板:“你我两清,这位,请吧。”      望着几位妓院打手相互搀扶着蹒跚离去,伏昭突然扭头,向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的叶述笑道:“这几个也是地方一霸吧?”      “……是。”叶述老实回答。      “咱们算是为民除害咯?”伏昭看起来挺高兴。      叶述自然没傻到向他们哭诉得罪地头蛇会带给自家生意的不良影响,只好讪讪点头。      “其实我倒不是高兴自己行侠仗义什么的。”伏昭爽朗地拍拍叶述的肩,露出一个和他美少年形象丝毫不符的奸诈微笑:“主要是现在青屏山的大厨做饭太难吃了,反正你家在这儿混不下去了,就跟我走吧——青屏山欢迎你哦!”                        第96章 番外之无责任访谈一   咳咳,在这个春风吹战鼓擂苍山萧瑟木叶下(……疑似时间错乱?!)的季节,为了再见一眼我心爱的阿娜塔们,宝菇凉毅然推出了番外之没有最二只有更二之无责任访谈实录……            第一位上演播室的当然毫无意外是风流倜傥人气最高的本文男主角……的大师兄龙羽。你能想象一个男人既潇洒又小心眼么,能相信一个男人既行侠仗义又爱财如命么?是的,看到龙羽,你会不自禁地点点头--我能。            宝:师兄好。      龙:姑娘们好,妹纸们好,阿姨们好。      宝:为什么不问候我呢?      龙:(忧愁支颐)因为不想问--我真的不觉得自己有必要问候你这个死缺德的啊。      宝:(你妹……)我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说!龙羽你个魂淡!(伸手打)      龙:姑娘自重!在下是个纯爷们儿实在不方便挨姑娘揍啊。      宝:好吧,(面向镜头)其实我觉得我没怎么对不起龙羽,虽然每次都轻描淡写就把他虐了,但是,但是!如果我不虐他会有人喜欢他吗?!不会的!这小死孩子不懂得感恩,真应该让他高考去——我们言归正传:龙羽先生,请问,在那个霜露熹微的早晨,你把幼小的伏杜抱上马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如果你知道救了他你的武艺就会废了的话,如果你知道他会抢走你的盟主之位的话——你还会救他吗?      龙:……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宝:真话啊。要假话我还采访你干嘛……      龙:先把出场费的定金付了吧——唔,我会让青女去吓唬那姓宋的然后中毒,反正她也没有内功废了也废不到什么。至于救他捞人情……呃,不,救他这么沉重辛苦的工作还是我干,对吧,谁让我是师兄呢。      宝:噗,其实我想问你们算不算兄弟情深。      龙:(警惕的)你写的是言情小说没错吧,我怎么觉得你在把我往崩坏系上带?先是让四叔对我那个啥那个啥的,再问我这种问题——我看起来像是有龙阳之好的吗?!我是直男!直男!      宝:……你想多了师兄。你要是对他有什么不为世俗容纳的感情的话我相信你的存在也不会被青女容纳的。      龙:青女她有这个智力想这么多吗?      宝:(拭汗)好吧你可以回答我的下一个问题,如果你知道伏杜会抢走你的盟主之位你会救他上山吗?      龙:如果我同时还不知道不救他我会被师父灭了的话,那就当没看见了……你这个鄙视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人家是大侠啦讨厌,人家会救他的啦讨厌!      宝:你被青女附体了吧……好的下一个问题,你很有女人缘大家都知道了,那么你在师兄弟之间的人缘好吗?      龙:这不是师兄我吹嘘哦,师弟们都比较喜欢我的哦,我这么温柔善良好脾气可依靠,人缘可以不好吗?      宝:……喜欢温柔善良好脾气我能理解。但是如果哪个师弟是因为你可依靠才喜欢你,我真的怀疑他的取向……      龙:你这种女人最讨厌了,其实就算男人也喜欢靠得住的哥们儿行吗——别的不说,你昨天下副本因为指挥乱说话被团灭的时候难道不想抡着剑砸他吗?这就是一个靠不住的男人的危害啊!姑娘!      宝: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在强词夺理呢……      龙:绝对没有——不信你看我们和铁箭门的最后一战,我不英明吗?不神武吗?要是伏师弟指挥不是就团灭了吗?团灭的话大家还能喜欢他吗?不可能的嘛!      宝:……又不是玩游戏真团灭了还谈什么喜不喜欢的,好的,谢谢龙先生,您可以下去领盒饭了。      龙:为什么?分派给我的时间就这么短?      宝:你看台下那个……你们家的盟主,你看他眼睛都绿了。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但绝对敢把我怎么样好吧……我还没嫁人呢我还不想死。      龙:(优雅微笑)哦,这样啊,那么我也要为你的生命安全考虑。那么姑娘,再见了,好走,不送。      宝:……要走也是你走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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